周宁知趣的站在门外,只见那青年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她一眼,眉目间带着些微的笑意。
周宁忙感激的冲他笑笑。心里寻思,这才多大功夫,就由厨房升到了这里,看来我的好运开始了,唉,为什么当官的都那么可恶,而强盗却这么可爱呢?刚才单雄信叫他伯当,伯当,会不会就是那个王伯当?好像听苏青说过诶,那么这个单雄信应该也是个名人喽,可惜没听说过。
周宁很自觉的坐在葡萄藤下面,吃着新摘的葡萄,赏着廊下的水仙。
如果以后每天的日子都能这样过,该多好啊!
单雄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廊下,“你倒是挺自在。”
周宁忙举着葡萄颇有点献媚的跑了上去,“老爷,你要不要尝尝?很甜的。”
单雄信轻笑了一声,转身向王伯当说道:“伯当兄弟,这个丫头你就慢慢□吧。”
王伯当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向单雄信道:“二哥慢走。”
周宁也忙着说道:“老爷慢走。”
王伯当转身向周宁道:“先去洗把脸换身干净衣服吧。”
周宁点点头,“多谢先生,只是,这里有女装吗?”
王伯当笑道:“我疏忽了,你等着,我叫人给你拿来。”
周宁又忙忙的弯腰行礼,却是不伦不类的。
王伯当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径自出了院子。
周宁收拾停当重新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王伯当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目光却再也移动不了,在她脸上停留了良久。
周宁不以为然的缓缓走了上来,立在一旁,“先生,你看的什么书?”
王伯当收回目光,表情有些不自在,遂笑了笑,将手里的书扬了扬,“《史记》。”
周宁点点头,又道:“先生要不要喝茶?”
王伯当道:“不用了,你也坐啊,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周宁大大方方的在一旁坐了,笑着说道:“我嘛。”却是难以启齿,因为她的经历匪夷所思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而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身份究竟会带给她什么,她也不清楚。
王伯当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姑娘若是不方便可以不说的。”
周宁摇头苦笑道:“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你是我在这个时代遇到的第一个好心人,愿意坐下来分享我的故事,我真的很开心,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
王伯当赞许的看了周宁一眼,“荣幸之至,在下王伯当,还没有请教姑娘怎么称呼?”
周宁道:“我叫周宁。”
王伯当道:“周姑娘。”
周宁感激的笑了笑,说道:“我的事情,其实也没有多少,我来到这个时代,就是突厥的公主,然后就趁乱逃跑了,然户一直在逃跑,在阳谷县遇到一个恶霸,后来别人说我杀了他,县官审都不审我就蹲进了死囚牢,再后来,就被作为礼物送去给宇文化及,然后就被老爷他们救了。”
王伯当匪夷所思的望着周宁,不可思议的道:“突厥公主?”
周宁忙道:“我不是奸细的,我是在突厥过不下去了,然后才逃跑的。”
王伯当思索了片刻,又道:“周姑娘是怎么逃出来的?”
周宁道:“刚好有大隋的官兵偷袭突厥大营,我就趁乱跑了出去,官兵见我穿着汉人的服装,就把我当成是被掠去的汉人姑娘给救了。”
王伯当道:“原来是这样,突厥跟大隋在交战吗?”
周宁摇头道:“也没有,就是突厥的冒顿将军总是去两国的边境上烧杀抢掠,大隋的官兵也不过是反击,并没有真的正面冲突。”
王伯当点了点头,又道:“后来带你进关的官兵呢?”
周宁道:“带我回来那人叫做罗成,我一开始向他隐瞒了我的身份,他后来收到边关来书,听说突厥的公主走失了,就去问我,我就承认了,然后他就让我自己走了。”
王伯当道:“原来是他。”
周宁道:“你认识他吗?”
王伯当道:“有所耳闻。”
周宁默然了片刻,问道:“先生,你会武功吗?”
王伯当道:“怎么了?”
周宁道:“我想学,老爷一定是不肯教我的,昨日有个单重大哥,现在又找不到人了。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
王伯当道:“你想学什么?”
周宁大吃一惊,笑道:“你真的会啊?”
王伯当点了点头,“你以前学过吗?”
周宁道:“学过一点,不过老爷说是花拳绣腿。”
王伯当道:“练来看看。”
周宁答应了一声,当下起身,先向王伯当行了一礼,才将所学过的跆拳道练了一遍。
一时周宁练完了,却见王伯当仍旧望着自己出神,伸手在王伯当眼前晃了晃,“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王伯当道:“其实你这套功夫练好了威力应该会很大,二哥所以说你是花拳绣腿,不过是因为你底子没有打好,只是记住了招式,牵强附会,不知变通,自然没有多大功用,只要你勤加练习,日后自会不凡,如果你真的想学,我可以教你些暗器功夫。”
周宁还是第一次听人真心的赞扬她的功夫,笑着跳了起来,“真的吗?那真是太谢谢先生了。”
王伯当笑道:“先别高兴太早,练功可是需要毅力的。”
周宁讪讪的一笑,心想,我最缺的嘛,就是毅力。
承君一诺
自从那日常夕救了落水的李世民,李世民就总有事没事的往这位大嫂房里跑,常夕也就拿他当做孩子看待,来了不过跟他玩笑一番。
虽然只有四岁,却出奇的乖巧懂事,颇讨人喜欢。只是常夕每次看到他,心里总会有一股莫名的感伤。
春香拉着李世民的手将他送出了房门,关好门向常夕说道:“小姐,我见你每次看见二公子,神色总是怪怪的。”
常夕自然知道,只是不想自己竭力的掩饰,还是让人看出了破绽,遂笑道:“也没有,不过是因为看见他,就想起了那日的情形,心中后怕罢了。”
春香笑道:“原来是这样,小姐,二公子在这里玩了半日,我看你也怪乏的,不如躺下休息一会吧。”
常夕点点头,“也好,你把帘子拉下来吧。”
春香答应着自去拉帘子,常夕从书架上信手抽了本书躺在了床上。
却无心书卷,又随手丢在了枕畔,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近来杨广更是三番五次的鼓动朝臣参奏李渊的种种不是,而今日,李渊正是去请辞的,却去了这半日,仍旧没有回来。
虽然相公自那日之后再没有说起玲儿之事,可是婆婆窦氏看常夕的眼光却多多少少有些改变,常夕有时候想,感情该有多脆弱,在厄运当头之际,性命尚且保全不了,更何况是爱情,自己早已经知道历史的发展方向,还要这样的执着,不是太可笑了?可是本身有感情洁癖的她确实没有办法接受跟别人分享丈夫这个事实。
或许,这才是生活,不论明天发生什么,今天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才不枉上天赋予的生命。
常夕重新拾起枕畔的《国策》,尽管不喜欢,可是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帮到他。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常夕知道是他回来了,懒得起来,扔趴在枕头上看书。
紧接着是掀帘子的声音,李建成脸色不算好,也不算坏,从常夕手中看了眼那卷《国策》,在她旁边坐下。
常夕等着李建成先开口,不想他一直沉默着,遂翻了个身,托腮望着他,“相公。”
李建成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揉了揉常夕乌黑的长发,“我还以为你只顾着你的合纵之术,早把我这个夫君忘了呢。”虽然是玩笑口吻,却带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常夕仍然没有起身,轻声问道:“今天朝堂上爹爹请辞,皇上准了吗?”
李建成略点了点头,“只是此次离开长安,只怕以后都没有机会回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常夕心里想,原来他是在为离别感伤,世事难料不过如此了,如果我不是知道历史,知道他日后不但能够回来,还会以一个不一样的身份回来,只怕这会也会感伤,遂轻轻在李建成微微皱起的眉头上揉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怪你?好了,相公,什么时候动身?我去收拾东西。”
李建成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轻声说道:“日后你再想见到爹娘,就难了。”
常夕想,原来他指的是这个,但是因为知道以后一定会回来,却释然的笑了笑,“会的,有缘自然会再见的。”
李建成道:“你能这样想,难为你了。爹爹说越快离开越好,明日一早就动身。”
常夕点点头,凝视着李建成道:“你有什么要带走的,我帮你收拾。”
李建成怅然的说道:“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你看着收拾吧,再说这一路上,只怕也是祸福难测。”
常夕略点点头,他倒还算豁达,是啊,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常夕当下起身收拾行装,最后不过是包了一包换洗的衣服,架子上几卷书带上觉得重了些,放下又觉得可惜了,正犹豫不觉之际,李建成按住了常夕的手,“喜欢就带上吧。”
常夕点点头,转身问道:“家里那么多人,都一起走吗?”
李建成道:“现在爹爹说好听点是赴太原上任,说难听点就是去避祸,自然是人越少越好。”
常夕会意,从一旁拿出了一个匣子,“把这些首饰也一并分给众人吧。”
李建成道:“二弟三弟还小,娘那边至少要留两个丫鬟帮着照料,你这里,我看春香不错,也留着吧,管家那里我已经交代了,看着年轻力壮的多带几个,银子他自然会分发的,你这些,还是自己留着吧。”
常夕摇头道:“还是给他们吧,你不是说了,不过是身外之物,再说这些东西带到路上又不能使用,给他们还可以拿去典当了买衣买食。”
李建成不忍拂了常夕之意,含笑说道:“你爱给他们也好,等到了太原,我再给你置办。”
常夕含笑离去了。
次日一大早,马车就停在了院门口,因家中下人前一日已遣散了,所以府中显得十分冷清,只有几个念旧的还未走,想着主仆一场,好歹送个行。
常夕临出房门时,又回头望了眼这间住了月余的屋子,心中自是难舍,李建成看出了她的心思,浅笑着说道:“等到了太原,我再给你布置一间一模一样的。”
常夕心中自然是很感动,有夫如此,确实别无他求了,念及于此,不禁滚下泪来。
人情淡薄,自古如此。往日宾客满门,今朝落难,朝中上下都知道李渊今日要举家离京,却没有人来送行,门前冷清,多少显得有些寥落。
李渊脸上的神色极其的复杂,站在那里,身后是重重叠叠的屋宇,面前是空空如也的街道,青灰色的长袍单薄的挂在身上,风钻满了衣袖。常夕隔着车帘打量着他,发觉他的背竟然有些佝偻,皱纹也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了眉头。不过一夜之间,变化竟然如此巨大。他现在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常夕的心没来由的一阵酸痛。他此刻的心境,只怕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复杂,这个满腹丘壑却受尽排挤的人臣,这个未来盛世大唐的开国之君。常夕的心又是一阵抽紧,如果他到了非要看到自己的儿子手足相残那一日,又会如何?
马车只有两辆,窦氏带着两个丫鬟李元吉乘了一辆,李世民跟常夕还有春香另乘一辆。而李渊,李建成骑马在前,管家还有随行的男丁都在一旁护卫。
李世民趴在常夕怀里,眨着眼睛望着她,“大嫂子,你怎么不高兴呢?”
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常夕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浅浅一笑,说道:“大嫂没有不高兴。”
李世民也冲常夕笑了笑,末了,用大人的口吻说道:“大嫂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都听爹爹讲了,你放心,如果路上遇到坏人,我会保护你的。”
常夕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禁被他逗乐了。
春香也在一旁凑趣道:“二公子,你才多大啊,也不害臊。”
李世民不以为然的道:“也不一定大人就有能力,爹爹说了,遇到事情靠的是这个,可不是蛮力。”说着在自己额头上拍了拍。
春香因为跟他玩笑惯了,当下抿着嘴笑道:“到时候坏人一把就把你拎起来了,我看你光靠脑子有什么用?”
李世民摇头说道:“我可以跟他讲理啊。”
春香还要再说,常夕打断了她,郑重的凝视着李世民,说道:“世民,大嫂有一件事求你。”
春香不禁有些诧异的望着常夕,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是看到常夕认真的神情,知道确实没有听错,不禁更加惊奇。
李世民郑重的点点头,一双溜圆的眼睛望着常夕,歪着脑袋说道:“大嫂子请讲。”
常夕声音很低,语气却很坚定,坚定的让她自己都有些诧异,说道:“我要你答应我,以后帮我办一件事情。”
李世民挠了挠脑袋想了一会,说道:“为什么不是现在帮你办呢?”
常夕微微蹙着眉头,说道:“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啊。”
李世民点点头,笑道:“不管以后你想到什么,我一定帮你办。”
常夕心想,我真是好笑,他现在不过才四岁,二十三年后,早该忘了吧,即便是不忘,只怕也会当作是个玩笑,又怎么会履行,而且我日后让他答应的,却又是一件极难之事。我这是怎么了?在抓救命的稻草么?
李世民在一旁欢悦的说道:“大嫂子,我们拉钩。”
常夕抬眼望着李世民,犹疑了一下,缓缓伸出了手。
李世民欢快的勾在她的小指上面,不住的摇晃,“拉钩算数,一百年不变。”
常夕看着他嘴角脸上的笑,心想,在他眼里,这或许真的只是小孩子的把戏吧。
李世民摇了好久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常夕的手指,“大嫂子,爹爹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是我们之间的承诺,你也不要忘了啊。”
常夕点点头,看着李世民煞有介事的神情,不知是喜是忧。
交到长安的主道,车窗外已渐渐热闹起来,行人如梭,车马粼粼,李世民趴在窗口,向外望着,小小的身子跟着马车一起轻微的颠簸着。
常夕竟然在他的眉头看到了淡淡的忧伤。常夕惊异自己的所见,凝神细看,却不是忧伤又是什么?可是四岁孩子的忧伤她毕竟无法理解。而她所见的景致,不过是重檐连天的楼阁,彩旗招展的商铺。可是这繁华却一直在后退,直到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外。
丧兄之痛
周宁白日练了一天的功,腰酸背痛,此刻洗了澡,半躺在竹椅上面,仍旧缓不过劲来,晚饭也懒得吃,这个师父可真是认错了,看着他眉目清秀白衣翩翩,不想是个如此严厉之人,周宁一边寻思着明日怎生编个理由搪塞一下,一边望着头顶稀疏的星星发呆。
王伯当背负着手施施然的从房中走出,在周宁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周宁挺起脊梁方欲开口,王伯当已摇开折扇横亘在了两人中间,似乎早已知道周宁心里的算盘,不无叹息的说道:“这才几天啊,又要告假?”
周宁张开的嘴只好闭上,再说时已变成了别的话,“先生,好久没见老爷,他又去劫富济贫了?”
王伯当意味深长的望了周宁一眼,说道:“帮中兄弟在外面出了点事,他过去处理一下,今天应该会回来。”
几日不见,周宁竟然有一些失落,虽然每次见面他总是板着脸不屑一顾,周宁对他也都假意逢迎多有腹议,为什么不烦恶反而是挂念?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