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幼公的洞府自远处看黑沉沉的,红笺在距离洞府不过几丈远的暗影里伫立良久,正准备进去瞧瞧,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灵气波动。
洞府里竟然有人!
不知道为什么,红笺第一个念头便猜到里面的人应该是师父闫长青。
她暗暗叹了口气,悄无声息进了洞府,师祖的洞府现在全不设防,比闫长青的住处还容易进入,红笺现在也是金丹高手,再加上“仙霓霞光”,有心接近无心,这种情况下世上还能发现她行藏的不过寥寥数人。这几人此时也都不在丹崖。
红笺怕惊动里面的人,不敢先以神识窥察,一直到距离很近了才发觉此时在师祖洞府中的是两个人:二师伯霍传星和师父闫长青。
孙幼公这洞府里面其实很宽敞,起居的,修炼的。会客的。还有用于炼器炼丹的,他用惯了的物品摆放依旧,只是先前接受徒弟们拜见问安的那间屋子有了些改动。里面摆放了香案供桌,青烟袅袅,供桌上燃着长明灯。
一看就是师父和一众师伯师叔时常来拜祭。
“师弟,你越是如此固执,心境便会一直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进而变成心魔,阻碍你的修炼。这么多年你始终没有更进一步,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吗?”
“那又如何,师父他老人家元婴后期大能。金大长老更是堂堂化神,还不一样为人所害,到他们那种程度,仍然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霍传星如此劝说闫长青显然不是头一次,眼见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闫长青心态上仍然没有什么起色。他叹了口气,道:“天道循环,你切勿如此灰心丧气,咱们今天来祭拜师父,不就是因为齐天宝死了吗?你那徒弟方红笺说。师父和宗主是符图宗的人所害,不管齐天宝怎么死的,终是断了那戴明池一条手臂,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可稍稍告慰。”
闫长青闻言冷笑一声:“大约也只有咱们晚潮峰的人才会相信那丫头的话吧。”
红笺听着师伯师父提到自己,不由竖起了耳朵,她很想知道他们尤其是师父闫长青究竟会如何看待自己,结果她听到了,闫长青的口气中有不满,有愤恨,但这不满和愤恨听上去却并不像是仅仅针对她,似乎对着所有的人,连他自己也包括在内。
那连番变故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若是这种心态,怪不得看不到进阶的希望。
霍传星道:“长青,要不你换个环境吧。我没有大师兄那么有担当决断,看这样子,穆逢山也不会长久叫晚潮峰维持现状,到时候,只要不是太过份,我准备学师父当年,退让求全。咱们这一支,有我留下来守着就够了,你的修为还可以往上再升一升,争取早日结婴。”
结婴对于现在的闫长青看上去有些遥不可及,按说应该是叫他非常向往的,他听了霍传星这话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漠然问道:“我还能去哪里?”
霍传星犹豫了一下,道:“桥卿他们几个临去小瀛洲之前,曾经同我打过招呼,当时我考虑他们处境艰难,帮他们向乐宗主写过一封信。后来谢师弟也来同我说他要带着弟子去小瀛洲,说实话那时候我是不大高兴的,不过,长青,你这情况和他们又不同,不要想得太多,不行就去小瀛洲散散心吧。”
红笺心中动了动,霍传星所说的桥卿,红笺认得,是大师伯井白溪的得意弟子,大名窦桥卿,大师伯出事的时候这位窦师兄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为。而谢师叔谢侠真她更是熟悉,这么说晚潮峰果然去了小瀛洲好些人啊。
闫长青问道:“谢师弟同你还有联系?”
红笺暗中赞了一声,她从来没觉着师父闫长青这么顺眼,这也正是她想知道的,若二师伯同师叔他们还时时联系,她可不敢贸然上门去投奔,非得改换策略不可。
幸好霍传星道:“自他们走后,再便没有消息了,小瀛洲形势紧张,他们去了始终不是乐宗主的嫡系,总要有些忌讳,他们不送信来,我也不好主动联络。”
他等着闫长青拿主意,闫长青却缓缓摇了摇头:“我哪也不去,师兄不必为我操心了。”
霍传星见他犟脾气上来,再劝说只会起反作用,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闫长青拒绝去小瀛洲,叫红笺松了口气。她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心念微动,暗忖:“我干嘛非要在师父这一棵树上吊死,他洞府里没有什么东西好拿,还有二师伯嘛。现在他人在这里,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若是来之前,叫她打二师伯这元婴的主意,她还真有些不敢,不过既然洞府里没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红笺运转着“仙霓霞光”蹑手蹑脚退出师祖的洞府,直奔二师伯住处。
丹崖宗这些洞府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只要里面没什么秘密,很少有人还去设置禁制,实是根本想不到会有谁惦着进去偷东西。
故而红笺十分顺利便溜进了霍传星的住处,待她转了一圈,不禁大失所望,二师伯这洞府里好东西是不少,灵草、灵药都有,大件的器物也不少,但这些都不合适做为信物啊。二师伯十分谨慎,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显然他都随身带着呢。
红笺不敢久呆,她现在脑袋里转得飞快,一见此计不通,立刻抽身退出,改而直奔大师伯井白溪的故居。
不过到这时候,她已经是在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想也知道大师伯被诬与魔修勾结,被抓起来的时候虽然很突然,不可能收拾自己的住处,但当时肯定已被旁人搜过,便剩下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也肯定早被徒弟们收拾起来了。
事实果然同她想的一般无二,井白溪的住处空荡荡的,桌椅床榻布满了灰尘,她只是进去一站,放开神识扫了扫便知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至于谢师叔那里就更是连去也不必去了,人家是有计划的离开,该带的东西肯定都带走了。这么说,转了一圈,还是要回去打闫长青的主意。
洞府里没有什么可拿的,就只能看看他身上、乾坤袋里。闫长青再是心灰意冷,多年积蓄的家底想败也败不光,更何况他也没那心情,想来都随身带着呢。
红笺全不觉着自己在打着大逆不道的主意,她只想自己怎么能既顺利拿到东西,又不惊动旁人,最好连师父闫长青也不明所以,想追究也无从追起。
师父和二师伯不会在师祖的洞府里久呆,留给她的时间着实不多,红笺急着需要她的脑袋赶紧给她想出一个主意来,她一边趁着夜色遮掩往闫长青的洞府方向疾奔,一边将手伸进乾坤袋,一样一样翻着自己的收藏。
每到有需要的时候,才发觉能派上用场的宝贝真是少啊。红笺暗暗发誓等离开丹崖宗,一定要想办法好好充实一下自己的乾坤袋。
妖兽尸体、玉简、丹药、幻法兰……有了,幻法兰,就是它吧。
红笺记性很好,方才她在闫长青的洞府里看到了不少灵酒,当时她还感慨了一下师父也学会借酒浇愁了,现在不禁想:“这不都是给我准备的吗?”
刚才这几处洞府,她只是进去一站便走,花的时间并不长,等她小心再度摸进闫长青的住处,不由松了口气,暗道:“谢天谢地,这真是太顺利了。”闫长青还没有回来。
红笺拿出那个装过灵液的空瓶子,悄悄将师父的灵酒倒了一些进去,酒壶给他原样放好。红笺缩在角落里找了个藏身之处,取出几株幻法兰,泡到了酒中。
一切准备好,就差师父闫长青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半夜,红笺估计着闫长青很快会回来,果然,过不多时,气流微动,闫长青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第一百九十九章 恶作剧和心结
闫长青神情郁郁,直接进来内室,坐在了床榻上。
他果然没有发觉自己的屋子里还藏着一个大活人。
红笺停了半晌,没听到他那里有动静传出来,悄悄探头,见他后背挺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估计着已经开始了打坐修炼。
这短短时候,红笺唯恐幻法兰入酒时间不够,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一时也不敢轻动。
闫长青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红笺见他仍未打算收功,暗忖:“师父其实还是很用功的,并没像我想的那样时时借酒浇愁,怎的就是修为上一直没有进境呢?”
时间差不多了,红笺悄悄自乾坤袋里摸出了一根“千足胆”的尖刺,“千足胆”是金丹期妖兽,红笺将“中空剑”炼化为法宝之后拿它试的手,顺利将其斩杀。它的尖刺足有一尺多长,刺身硬过神兵利器,黑漆漆泛着幽光,红笺拿在手中,小心地将刺尖蘸上酒液,缩在一旁等待机会。
打坐修炼的时候真元遍布全身,偷袭很难得手,又过了半个时辰,红笺听着师父深深呼吸,他要收功了!
闫长青睁开眼睛,两手按膝,身体微动想要站起来。
就在这须臾之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背后生寒,有人!
这是在内室,太不应该了。
闫长青做梦也没料到在堆雪崖自己的内室之中竟会有人一直埋伏着,等他反应过来背后有人,红笺已经距离他很近了,而手中的尖刺更是只差寸许便触及他后背。这点儿距离连“八步赶蝉”都用不上,红笺没有攻击闫长青的要害,以尖刺轻轻在他肩头扎了一记。
闫长青感觉肩上微微一疼,他起先并未在意,一边运转真元护体,一边想要祭出法宝来抵御一二。
但叫闫长青大吃一惊的是他那充足的真元忽然间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锁链锁住。竟不能调动分毫,更不用说施展什么护身法术。
他暗叫“不好”,向前疾纵,想要拉开距离回头去看。
有上回对付景励的经验,红笺知道幻法兰真正起作用的时间非常短暂,她不敢叫闫长青再有别的反应,一掌击下。正中他的后脑。
这一下力量拿捏得很好,闫长青脖子扭到中途。直接便被这一掌打得昏了过去,连哼也未哼一声,向前摔倒。
红笺伸手扶住了他。
人虽然是暂时制住了,但闫长青好歹是金丹后期,放任不管立时便会转醒,红笺调动真元将他压制住,扶着闫长青慢慢躺倒在床榻上,暗忖:“你还是睡一会儿,等我走了再醒过来吧。”
由这么近居高临下看自己的师父,这还是头一回。红笺心中感慨。伸手过去将他的乾坤袋拿到了手中。
先做正事要紧。
红笺掐法诀打开了闫长青的乾坤袋,神识深入进去,不由暗自“啧”了一声,师父多年的家底看来都在这里了。
好东西挺多,看得有些花眼。不少东西以红笺对闫长青的熟悉,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她到没有动念想要据为己有,只想着赶紧找一件名气大些的宝贝。
很快红笺便锁定了目标,她没有犹豫,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件法器。
这是一杆“碧血枪”,躺在手心里看上去精致小巧,一旦施法放出去却有极强的威势。天下间枪形的法器不少,一般而言都是其它四系的修士在用,水修因为水真元攻击力稍弱,选择这类法器的并不常见,红笺对它印象极深,因为这枪是闫长青为了徒弟丁春雪精心准备的。
丁春雪筑基之后选择了修炼辅助类功法,与人争斗时不免大大吃亏,闫长青搜集材料炼了这杆枪,是希望他在法宝上能稍稍弥补这一缺憾。枪乃百兵器之王,使出来堂堂正正,丁春雪根基扎实,在闫长青想来这么一件法宝他足以驾御。
这件事当时晚潮峰很多人都听说过,至少谢侠真谢师叔肯定有所耳闻。
可惜直到丁春雪被杀的时候,这件宝贝还没有最终成形,丁春雪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将它祭炼成自己的法宝。
红笺将“碧血枪”收了起来,她这边还有多出来的几只“锢魂章”,干脆将那些妖兽尸体连同一时用不上的材料灵草一股脑给闫长青塞到他的乾坤袋里。
忙完了这些,她低头看向师父闫长青。闫长青脸色泛青,模样看上去颇为憔悴,连眉毛都白了,虽然昏睡过去脸上还带着几分狰狞怒意。
红笺撇了撇嘴,低声道:“你这老头儿,怎么做人师父的,这般偏心眼儿,对我一点儿都不好。”
闫长青闭着眼睛没有反应,红笺恶作剧心起,伸手拿出为扮“萧萧”随身携带的眉笔来,先将师父两条长长的白眉毛涂黑,又在他鼻子下面画了两道弯弯上翘的胡须。
大功告成,红笺收起眉笔,再看闫长青,这会儿他的脸色可是显得和蔼多了,只是一张长脸上多了四条突兀的黑杠杠,看上去颇为滑稽。
红笺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又看了片刻,突然俯下身去张开双臂抱了抱闫长青,虽然明知他听不到,仍轻声耳语道:“师父,我去了,若是有缘咱们再聚。”
她不再迟疑,转身迅速离开洞府,等到了洞府外边,才放松了对闫长青的压制。
估计着等闫长青醒来,弄明白出了何事,红笺早跑得连影子也不见了。
此时天际微白,东方朝阳还未升起,山风犹带着很重的凉意,红笺面带笑意步履轻快,好似一直埋在心底的一个结突然打开,自里而外一身轻松。前路艰难又如何,敌人势大又如何,万事无需杞人忧天,且行一步看一步,就连方峥的事,也等到了小瀛洲再说。
她心情好得不得了,至于师父闫长青,这会儿那得是快气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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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瀛洲是个海岛,位于丹崖宗的东北方向,二者相距上千里,但这在道修大陆尚属相距很近的两大宗门。
因为海中修行方便,小瀛洲也聚集了不少水修,凌虚子活着的时候两家交流颇多。
现任宗主乐游是土灵根元婴圆满,他上任之后致力于加强其它四系力量,如今宗门内金、土两系修士亦是不少,木修、火修稍稍次之,又有擅长炼丹、制器、布阵的修士,总体实力不容小觑。
这么一大家子不知怎么协调约束的,内忧外患困扰了这么多年,即使是处在戴明池的阴影下门人心也很齐,若不是数年前乐游实在病得起不来床,大约连那位被诛杀的本门长老也不会起异心。
对于小瀛洲,红笺实是有许多好奇,就不为了弟弟方峥,能有机会混进去见识一番,她也不会错过。
只是这机会,却需要自己创造。
无尽海小瀛洲北部海域地势复杂,大小岛屿林立,时常狂风大作巨浪翻涌,究其原因,一个是气候多变所致,再一个这些岛屿上生活了许多实力不一的妖兽。
此时正有两位修士冒着瓢泼大雨在海上追杀一只金丹期蛇龟。同样是传说中的由蛇、龟交配而生,蛇龟和龟蛇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妖兽。龟蛇龟首蛇身,虽然亦是用脚爬行,它的很多攻击手段脱不开蛇的习性,依旧是依靠着强而有力的尾巴。而这只蛇龟却是头如巨蟒,身如玄龟,背上驮着重重的壳,以致那两名修士的很多攻击落在上面都显得不痛不痒。
饶是如此,两名修士依旧咬着牙紧追不放。
其实不但是他们,任谁在海里发现了蛇龟大约都舍不得放弃。
蛇龟这妖兽别看是金丹期,却没有什么厉害的攻击手段,只要拉开了距离,就是筑基期修士也敢同它斗一斗,更重要的是蛇龟的寿命远远超过同阶妖兽,它的妖丹是传说中炼制续命丹的必备材料,只这一点便叫天下修士趋之若鹜。
此时追着这只蛇龟的两名修士一个是金丹初期,名叫江无非,一个是筑基圆满,名叫巫锦,两人都是小瀛洲门下的水修。
这种风雨交加的天气,换作其它灵根的修士来追击妖兽或许觉着麻烦,可水修们却很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