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须奴的表情至为沮丧,原本就够红的一张脸,这时更胀得像是一个大扁柿子似的,蓬乱的头发像生满刺的栗子一般地支开着!
他深深地垂着头,不发一语!
房子里并非没有一点异声!
有人在低声地饮泣着!
声音是那么的低,可是岳怀冰已经很清晰地听见了!
就在这间阁室的角落里,那个叫石灵珠的俏丽女婢,直直地站立着。
她还在哭,不时地用手背去抹擦着脸上的眼泪,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的一颗颗地洒落下来!
全个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就只是她在哭的声音!
大家都沉默着。
好一会儿的工夫,雪山少女才走到了床边,目光垂视向着岳怀冰,冷冷道:“你差一点死了知不知道?”
“我……我敢请姑娘说清楚一点么……?”
“哼!”
她的眼睛向着壁角的灵珠瞟了一眼,微微嗔道:“她是否没有告诉你么?”
“她?……”
雪山少女眸子又转向苍须奴道:“你这个孙女所犯的错,我也不再说了……你要严格管教!”
“是……老奴知道!”
苍须奴频频地点着头,一双黄眼里,淌出了泪痕!
忽然,那个叫灵珠的女婢扑过来,跪倒在雪山少女面前,痛声泣道:
“小姐……小姐……你原谅我这一次无意过失吧,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没有见过……没有……”
“呸!”雪山少女望着她轻啐了一口,素脸上带出了一片红晕——
“你做的好事——灵珠!你可不要忘记了,你母亲是怎么个下场,你爷爷又何尝不是受了你的牵连!如果不是我早来一步……”
雪山少女一口气说到这里,好像显得碍于出口,脸上的颜色更鲜红了。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一双澄波眸子盯住灵珠,像是要看穿了她的心似的!
“一错!再错!这一次我决计不能饶你!”
雪山少女眼睛回到苍须奴身上道:“你自己看看怎么管她吧!”
听了这些话,灵珠哭得更大声了。
苍须奴频频叹息道:“孙小姐,此女乃其母夜梦桃花,感染岚瘴而受孕,生来就具异质……这些年老奴也曾多方拘束于她,又用园内玉香泉水,为她去芜存菁,年来已很有进展,只是……岳相公来的不巧,正好是此女三月思情之际,是以,是以……”
雪山少女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才让她迁居后面‘红梅阁’,为什么你又特意把她调来冷香阁服侍岳相公?”
苍须奴叹了一声,呐呐道:“这件事,老奴实有难言之隐……”
他看了床上的岳怀冰一眼,期期难以出口!
雪山少女哈哈一笑,说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想必是意欲借助岳相公的元阳气息,来驱逐你孙女的沉阴之秽,是与不是?”
“这……个……”
苍须奴垂下头来,呐呐道:“小姐明察!”
“亏你还说得出口!”
雪山少女蛾眉乍挑道:“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这位岳相公迟早亦是我道中人,说不定正是我爷爷蕉叶简上所载之人,果然要是他,……该是我们冷魂谷梦寐以求的一颗福星,如为你那个下贱的孙女毁了,这个罪名由谁来担当?”
岳怀冰在石榻上,真是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真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是问题的中心是他,那是毫无疑问的。
至于他怎么会卷入到这事件的漩涡里?灵珠又犯什么错?发生了什么大事?
谜团实在太多了,简直是一点也想不通!
他只知道,自己接受婢女灵珠的指导,到“地骨泉”里洗了一个澡,由于水质过于冰寒,以至于无法忍受而昏了过去,以后他什么就不知道了。
这是他第四次见到雪山少女,也是他忽觉到她最最无情的一面!
他真有点不能相信,一个如此美艳的少女,竟然会在人前那般苛刻,严厉地去责备另一个人——而那个被责备的人,却是个看来软弱无知的女婢!
下意识里,他不禁对灵珠生出了同情——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并不知道灵珠到底在自己身上犯了些什么错?如何不利于自己?
苍须奴在女主人的指责之下,只是更深地愧疚忏悔着,没有一点点不服意思!
他趋前向着雪山少女拜倒道:
“孙小姐……老奴一切都知罪了,一切罪过都由老奴一人担当,只请你宽恕灵珠一次吧……”
灵珠也哭着冉冉拜倒,泣诉道:
“小姐,小姐!婢子再也不敢了,请小姐宽恩,别把我再关在‘红梅阁’里,那个地方我实在是受够了!”
一旁久未发言的雪山鹤见状,叹息一声,道:“妹子,灵妹的罪状,情有可原,所幸岳兄尚无什么意外,就原谅她一次吧!”
雪山少女回过身来,用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哥哥,冷冷道:“既然你也为她讨情,我也就不便说什么了——”
苍须奴连连叩头道:“谢谢小姐!谢谢少主人!”
灵珠更是感激涕零地向着雪山鹤叩拜道:“谢谢少主人,谢谢少主人!”
雪山鹤眸子里泛出了一片同情,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灵珠头上叹道:
“其实这一切错,对你来说都是无辜的。如果你是他家女子,这些约束原是不该有的,但是你却生为冷魂谷的人……”
“少主人——”
灵珠大惊道:“少主人,我情愿生生世世在冷魂谷,追随少主人与小姐参证道法,恳求你们千万不要把我送下山去!”
雪山鹤一笑道:“我并没有说要把你送下山去呀!”
苍须奴站起来道:“灵珠,你应该记取主人兄妹对你的一番深心,务必要压制着内里被崇的一颗凡心,否则一入魔劫,爷爷也是救你不得的!”
灵珠连连叩头道:“爷爷!我记住了,记住了!”
说时只管用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可怜似地望向雪山少女!
雪山少女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道:“灵妹,你起来!”
灵珠叩头站起。
雪山少女上前执其一手,颇有伤感地道:
“你我虽系主仆之分,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我虽对你严了一些,可也是为你好!”
“小姐……我知道……”
“你抬起头来!”
“我……”灵珠依言缓缓地抬起头。
雪山少女眸子在她脸上注视了一刻,忽然开口,红唇贝齿间喷出了一片淡淡的白气。
那股白气由灵珠面上一喷而过,之后,灵珠顿时出现了一副振作神采模样!
雪山少女眼睛注视了她一下,轻轻一叹,苦笑道:
“你的魔劫只怕在百日内尚要应验一次,不过你福泽丰厚,到时我与哥哥必全力助你一臂之力,苟能如此,你也算熬出一番成就来了!”
这番话,灵珠固是喜形于面,而尤其高兴的还是苍须奴,只见他咧着一张大嘴,喜道:“小姐的‘运转金丹’最是高明,既然这么说,总是错不了啦!灵珠,为避这百日之劫,你,还是住进红梅阁里面吧!”
第七章火云罩冰谷,妖女诱铁男
灵珠无言以对,只缓缓地点了点头!
雪山鹤道:“你虽身居红梅阁,日受子午风雷冰雹之苦,可是那是祖先的家法,再说对你本身更是有益,你真如能捱过百日之苦,以后势将不同于今日了!”
灵珠只是落泪,却迟迟不去!
雪山少女见状叹息一声道:“一切都可便宜行事,你如不乐意居住在红梅阁,尽管移到我‘散花馆’来住就是了!”
灵珠顿时一喜,匆匆一福道:“谢谢小姐!”
说罢眼光在室内各人身上转了一转,含着无限羞涩的表情垂头上了。
雪山少女忽然道:“站住!”
灵珠缓缓回过头来。
雪山少女脸上微微罩起一片薄雾道:“你记住,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唯独这冷香阁,今后禁止你擅越一步,知道了吗?”
灵珠点了点头,可是那双细长的凤眼里,却含蓄着无限伤感与依依之情——
她忍不住向着榻上的岳怀冰瞟了一眼,遂即掉头自去!
雪山少女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叹,不再多说。
苍须奴十分汗颜地搓着手道:“这娃子大了,老奴有时也不能严加约束,尚请少主人与小姐随时管教才好!”
雪山少女点点头道:“你去吧!”
苍须奴应了一声,转身步出。
他们孙女相继离开之后,雪山少女才步向榻边。
岳怀冰本能地内心起了一阵子紧张,这个娘子,他自从打第一次见面起就怕她,美的确是美到了极点,冷也冷到了家!
——那还是第一次——在雪山脚下蕃婆子的野店里,他看见她,从那一次以后,她的影子就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坎里面……
以后连续地见了几次面,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未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她虽然跟自己说过话,可是话意里面不是带钩就是带刺。
岳怀冰又是挺要面子的一个人,听起来总觉得不是个味儿。
这时候,他真怕她又要说些什么自己受不了的话,简直连正眼也不敢看她,只是装着无力地垂下了眼皮,无奈心里有点不宁,眼皮儿也频频跳个不已!
雪山少女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绷着,只管瞪着他,半天一言不发!
雪山鹤笑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岳怀冰实在忍不住,只得睁开眼来,道:“雪鹤兄,小弟无知……可是又与贤兄妹添了什么麻烦?”
雪山鹤眼睛看着妹妹,道:“妹子,你说还是我说?”
“谁说都是一样!”
她盯量着岳怀冰道:“你自以为在万松坪练过两年功夫,本事就不错了吗?”
“在下……从来不敢这么想!”
岳怀冰倒是心悦诚服道:“尤其是在贤兄妹世外高人面前……在下那点能耐,实在是微不足道!”
说完频频苦笑不已!
“你倒有自知之明!”
雪山少女哈哈笑道:“方才你昏倒池边,骨髓已凝,如不是我用敲骨化髓手法为你运按一番,你早就完了!”
岳怀冰汗颜道:“姑娘……又救了我一命!我真不知该怎么……”
雪山少女忽然一笑,却又绷往脸,嗔道:
“一个人老要人家救命,总不是个办法,你总得想想法子自己管好自己,不要再多给我惹麻烦就好了!”
“我——”
岳怀冰垂下头来,叹了一口气,一时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你已经可以下来了——”
“是!是!”
岳怀冰翻身刚起来,忽然才发觉到身上敢情还没穿衣服。
雪山少女也似没有想到这一点,脸上一红,突地掉过身来,道:
“哥——你陪着他穿好衣服,到后面来一趟,我在后面等你啊!”
说完徐徐移步而出!
岳怀冰不知怎么回事,对这个年岁不大的女娃子,还是心里真有点怕;而且说不出来似乎与她彼此间总有点芥蒂,气她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相反的,他对雪山鹤的感觉可就不同了。
现在她走了,他立刻觉得失去拘束!
雪山鹤把一叠衣服送过来道:“这些都是我的衣服,你我身材差不多,你穿上看看!”
岳怀冰接过来走到屏风后面,匆匆穿好身上!
雪山鹤在外面道:“你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岳怀冰由屏风后步出,深深一揖道:“谢谢贤兄妹一再打救——大恩不言谢,兄台请受我一拜!”
雪山鹤道:“你谢错人了,真正要谢的,该是我妹妹,不是我!”
岳怀冰叹了一声道:“我实在是糊涂得很,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好像是谜一样,这冷魂谷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兄妹又为什么住在这里……?”
顿了顿又道:“还有……还有刚才的灵珠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觉得自己不明的地方,仍然那么多……
雪山鹤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慢慢的你都会明白过来,我只能告诉你,这冷魂谷不是一般江湖武林的地方,你能来到这里,可以说得上福气不小!”
岳怀冰皱了一下眉,道:“只是……我大仇未报,却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哼!”
雪山鹤微微一笑,道:“仙缘的遇合常常是不由自己的,只怕你来得去不得!”
岳怀冰一怔道:“这么说,莫非在下与冷魂谷之间,还有过一些宿缘不成?”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雪山鹤打量着他,又道:“我妹妹还等着你呢,我们这就去吧,见了面之后,你就明白了!”
岳怀冰窘笑了一下道:“雪兄,既蒙贤兄妹接待,尚请以真实姓名见告才好,在下也有个称呼!”
雪山鹤想了想,道:“这个自然,不过,我那妹子古怪得很,最好还是让她亲口告诉你才好,有时候我也惹不了她!”
说到这里笑了笑道:“走吧!”
当下雪山鹤在前,岳怀冰在后,二人步出了冷香阁。
前文已述,冷香阁与那所黄石精舍是连在一块的,不须走多少路,就来到石舍玉轩面前。
只见门轩处,是一株形势古雅的巨松,树身不高,却拐了八九个弯儿,正像是一扇屏风,遮拦在门轩正前面。
那只岳怀冰初来时见到的翠羽鹦鹉,这时正自落在松干上剔着翎子。
此刻乍见岳怀冰来到,头上那一撮角毛倏地又倒竖了起来,发出尖锐的叫声。
雪山鹤挥手拂袖道:“去!”
那只鹦鹉呱呱地鸣叫了一声,才落在了屋檐上,兀自疾行着,嘴里学着人语道:
“又是他——又是他——”
岳怀冰不禁被逗得笑了起来。
进得门后,想象中岳怀冰认为这所大宅子,必是较诸自己下榻的冷香阁更漂亮讲究多了。
其实大谬不然——
他所看见的,只是一间宽阔的四照巨轩。
所谓“四照”,乃指四面都开有窗户的意思,由于四面都有轩窗,光华自然均等。
主人不是俗客,却在四面种植着梅、竹、松、柏,看上去幽明适度、清风可人。
整个轩堂里不染纤尘。
进门玄关处,悬有一方白玉匾额,曰“听雷阁”,这个名字的确很吓人。
地上铺的是原色木质的长条地板,上面设有四五樽香草蒲团,有棋枰、矮几、琴台、盆景,一具白铜的喷香兽嘴里袅袅上冒着郁郁的檀香!
这“听雷阁”显然就是主人待客之处了。
雪山少女姗姗由蒲团上站起来,道:“岳相公请坐!”
岳怀冰一揖道:“在下数度蒙姑娘相救,恩同再造,实在感愧得很!”
雪山少女素手一伸,道:“岳兄不必多礼,请坐下才好说话!”
雪山鹤笑道:“这里很久没有来过客人,岳兄你随便坐!”
岳怀冰现在已深知主人兄妹乃深山练剑之士,绝非寻常武林中人所能相提并论,是以由衷地生出了敬佩之心。
当下就在一具蒲团上坐下来!
珠帘响处,苍须奴双手捧着一碗热茶走过来,岳怀冰双手接过。
雪山少女目视苍须奴道:“前山万松坪处,要打上个新的楔子,把我们冷魂谷的旗帜升上去,并请转告摘星堡主,今后如果他们堡里再要有人擅入后山,我们可就不客气。
一经抓住,定杀不饶!”
苍须奴应了一声:“是!”遂即退下!
岳怀冰这时近看对方雪山少女,愈觉其清艳绝尘,两弯蛾眉之下,那双剪水瞳子,泛荡着女子贞洁极智的慧光,衬以她身上的拖地长衣,简直有如图上仙子、月里嫦娥一般的风华绝世!
看着她,你会很自然地,倾生出无比的爱慕……然而,那只能偷偷地私自藏在你的心里,却不能在你脸上表现出一点点的轻浮。
“你也许会觉得很奇怪,这是个什么地方吧?”
雪山少女一双眸子注视着他,又偏过头来看向雪山鹤道:“哥——你告诉过他没有?”
“他还不大清楚!”
雪山鹤笑了笑,道:“他已经忍不住了,你再不告诉他,我看他真要急疯了!”
雪山少女微微一笑,素手把散在前肩处的一缕秀发理下颈后!
“岳兄你也是练武的,我看你功力不弱,大概在江湖上,已可以算得上一流高手了!”
“姑娘夸奖了——”
岳怀冰苦笑着道:“只是在贤兄妹面前……那可就差得太远了!”
“这就是你我练习的武功门路不同!”
雪山少女道:“你所练习的只是源流的内外功夫,充其量也只能延年益寿,能够力敌百人者,武林中已是罕见!”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