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一缕金光射在匾额上,将‘毒手居’三个字照得闪闪发亮。
杜纷纷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为唐恢弘祈祷,希望楚越真的是无辜的,不然……后果那是相当的一发不可收拾啊。
……不知道诬陷唐门掌门的下场是什么。
庄公晓梦迷蝴蝶
“万一东窗事发,”叶晨仿佛知她心事般,很好心地解答道,“诬陷唐门掌门,意图分化唐门,挑拨蜀中团结,殃及整个武林。这后果……”
……原来唐哄哄的影响力这么大啊。
杜纷纷咕噜吞了口口水,“后果怎么样?”
“全尸不用想了,衣冠冢……”他面有难色地迟疑了下,“勉强争取吧。”
“争取?”杜纷纷眨巴眨巴眼睛,“为谁争取?”
叶晨理所当然地看着她道:“当然非你莫属。以你刚才低劣的诬陷手法,被揭穿是早晚的。”
杜纷纷跳起来,“……那你刚才又说这个计划不错?”
“以你的智慧而言,这个计划算是不错。不过,我们不能因此而低估别人的智慧。”
杜纷纷转过头,愤愤地用脚尖刨着地上的小土坑。哼,挖个坑摔死你!
“纷纷啊。”
“嗯?”一心扑在造坑大业的杜纷纷没有发现叶晨眼中的那抹算计。
“我觉得,你与其有空在这里设陷阱害我,倒不如把案子早点破出来是正经。”
杜纷纷抬起头,拍掌道:“有道理。”
……
叶晨诡异地笑道,“原来这个坑真的是用来对付我的。”
杜纷纷浑身一激灵,连忙道:“当然不是。您完全误会了,区区小坑怎么容得下您如此庞大伟岸的身躯?就算把您剁成十七八块也塞不下去啊。”
叶晨手指轻轻摩挲下巴,“那要不要把我剁成十七八快试试看?”
把叶晨大人剁成十七八块?
——这简直是比红烧肉更吸引人的诱惑啊!
杜纷纷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能站着不动吗?”
叶晨侧头,朝她勾了勾手指,“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试……一……下……?
杜纷纷的理智和情感在她的脑袋瓜里激烈地碰撞着。
尽管让哪个正常人来看,都不会觉得叶晨从内涵到外表有一点点像剑神,但万一真相就是那么荒谬,他真的是剑神,那结果很可能是她真被灭得连衣冠冢都没有。
但是反过来想,把叶晨剁成十七八块的这项行为本身……又是那么的、妩媚动人。
“考虑得怎么样了?”叶晨微微一笑,望向她的眸光潋滟如春风划过晴湖,撩拨着些许熏醉。
杜纷纷胸口一紧,往日的惨痛记忆齐齐袭上心头,让她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统统烟消云散。她赔笑道:“我觉得砍砍剁剁太伤感情,还是算了吧。”连偶像青云上人都办不到的事情,她何等何能?还是安分点吧。
叶晨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来,遗憾道:“本来还想试试新到手的‘庄公晓梦迷蝴蝶’呢。”
杜纷纷后怕地退了半步,干笑道:“我出去走走。”说着,转身匆匆朝外走去。
“去哪里?”
“查案!”杜纷纷越走越急,恨不得出生时爹娘多给两只脚。
叶晨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地追在身后,“哦,你准备怎么查?”
“在想。快想到了。”杜纷纷冲到院门,抬起脚,即将迈出的那刻——
叶晨施施然道:“不如暗访吧。”
杜纷纷的脚慢慢收回来,低着头往回走。
叶晨好奇道:“你怎么回来了?”
“等天暗。不然怎么暗访。”
……
叶晨摸了摸眉毛,“纷纷啊。”
“嗯?”
“天黑出动的,一般是鸡鸣狗盗之人吧。”
杜纷纷仰头叹气道:“叶大侠,想让我现在出发你就直说嘛,何必这么拐弯抹角?”幸好她相处了这么多天,让她思考的方式有了极大的飞跃。换成从前,她一定以为叶晨是让她在晚上打扮成鸡鸣狗盗之人的模样出发。
她转过身,刚走了两步,猛地一阵头重脚轻,扑倒在地。
叶晨晃晃悠悠地走过去,蹲下身笑眯眯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艰难地转过头,“就是眼前有几百只各种各样的蝴蝶在飞啊飞啊飞。”
“是不是有种庄公晓梦迷蝴蝶的感觉啊?”
庄公晓梦迷蝴蝶?
那不是叶晨新到手的药吗?
杜纷纷心下一阵悲凉。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这劫。
“……”她颤抖地伸出手,抓向虚空,“给我一个理由。”
叶晨阴恻恻地笑道,“我让你把我剁成十七八块你居然真的认真考虑。纷纷啊,你有时候实在绝情得太让我伤心。”
杜纷纷望着眼前不停飞舞、似假还真的蝴蝶,凄凉道:“下次让我也伤心伤心吧,不要总是伤我的身。”
幸好‘庄公晓梦迷蝴蝶’的症状只是满眼的蝴蝶迷得人晕头转向一个时辰。
所以杜纷纷在连撞三棵大树,连摔四个大坑,莫名其妙地绕中心城五圈之后终于看清楚,飘在天上的是云,不是蝴蝶;开在树上的是花,不是蝴蝶;在水里游的是鱼,不是蝴蝶;走在路上的是人,不是蝴蝶……
她长长地舒出口气,幸亏只是一个时辰,若是再久一点,恐怕她真的要扑到花丛里去采蜜了。
向前走了几步,杜纷纷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百毒居’的门口。
想起叶晨的‘暗访’建议,她认真地思考着。通常戏文里的暗访都是钦差微服出巡,向当地的老百姓打探消息,莫非叶晨的意思是让她从唐恢弘身边的仆役下手?
可是连‘毒手居’的仆役她都很少见到,更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百毒居’的仆役了。还是干脆……真的鸡鸣狗盗一下?
比如偷走唐恢弘的被子、柜子、桌子、凳子……总之能用的全都搬空。等他回来以后发现东西少了,肯定要找仆役来问话,到时候她就可以顺藤摸瓜,查出那些仆役究竟藏身何处。
杜纷纷越想越觉得此计十分高明。唐恢弘回来看到家徒四壁,定然会惊慌失措,说不定顺口连凶手的名字都报出来也未可知。而她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一旁……嘿嘿。
正在思量间,却见迎面走来一人。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唐葫芦。
呃,他这样撞上来,应该不算在主动找茬的范畴内吧?若是叶晨知道了,想必也不会太为难。
想是这么想,但杜纷纷对于那个‘想必不会太为难’也没太大把握,不由地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唐葫芦却已经视若无睹地擦身而过了。
……
被忽视的不悦很快从脑海中踢走叶晨那张诡异的笑脸,杜纷纷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他身前,倒退着走,“呃,出来探亲啊?”
唐葫芦眼珠动了动,却没有答话。
杜纷纷再接再厉,“令尊令堂身体还安康吗?”
唐葫芦依然面无表情。
“百毒居的花花草草还是老一样吧?”
“……”
“今天中午吃的辣椒面味道不错,有盐有葱。”
“……”
“不知道唐掌门房间里有几样东西,重不重?一件一件搬的话不知道要多久?”杜纷纷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或许……应该请叶晨一起过来帮忙搬?
唐葫芦突然停下脚步,木然的眸子终于对准她的脸。
杜纷纷急忙退后两步,紧张抓住手中的刀,严阵以待。
唐葫芦缓缓开口道:“能借用下你的手吗?”
……
借用手这种事情他怎么可以说得跟借下酱油那么随便?
杜纷纷把手藏在身后,仰头道:“只要不是拿去单独使用……我可以考虑考虑。”
一件关门做的事
于是,唐葫芦同意手的主人同行。
唐葫芦住的地方叫‘习毒居’。
杜纷纷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问道:“菁菁的临湖阁原来叫什么?”
“学毒居。”
……
说什么不动声色的下毒才是下毒的最高境界,害她当时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根本就是唐菁菁嫌‘学毒居’三个字看上去太丢人,才改成‘临湖阁’的吧。
杜纷纷指着头顶上的匾额道:“你难道没考虑过把这个名字换一换?”
“为什么?”
“因为习毒习毒,好像学徒一样。”
唐葫芦漠然道:“我本来就是学徒。”
……
果然是因为她太久没遇到老实人,所以不适应么。
走进屋里,唐葫芦转身关上门。
杜纷纷吓了一跳,“这样,会不会太隐秘了一点?”
“就是要隐秘。”唐葫芦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瓷瓶,递给她。
就是要隐秘?
杜纷纷咬着嘴唇拼命想着,他和她之间有什么是需要隐秘来解决的?
想来想去,似乎只能用奸情两个字来解释。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经历起因经过,就直接跳到了结果呢?
“等等,你,你干什么?”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缓缓脱掉外衣,又开始动手解里衣,“你,你不会是想脱光衣服然后叫非礼吧?我跟你讲,这种手法实在太老套了,而且……而且我是女的,你是男的,怎么看,也是我比较吃亏吧?喂,你还脱!”
唐葫芦把最后一件衣服扔在地上,然后趴到床上。
杜纷纷这才震惊地发现他背上密布着各种新旧伤口,丢在地上的亵衣也染着一道道交错的血红。
“请帮我上药。”他侧过头,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杜纷纷如梦方醒,赶紧走到床前。
靠近看,那伤痕更加狰狞恐怖,新新旧旧,仿佛撕裂的渔网,横七竖八地占据着整个背部。
没想到身为唐门掌门之子也有这样的遭遇。
她心中恻然。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杜纷纷打开瓶盖,刺鼻的气味冲得她扭头打了个喷嚏,“这是什么东西?”
“黄泉粉。”
“……自杀用的?”
“疗伤。”
杜纷纷看着大块大块地暗红伤疤,皱眉道:“别告诉我你就是一直用它来疗伤的。”
“嗯。”
“……无论从名字、气味还是药效来看,它都像毒药胜过伤药。”
“它好得快。”
好吧。她倒要看看,这黄泉粉到底好得能有多快。
她将刀夹在腋下,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拿着瓷瓶在他背上轻轻倾倒着。
蜡黄的粉末从瓶里落下来,分散在背上,激起阵阵白烟。
杜纷纷目瞪口呆,“冒、冒烟了。”
唐葫芦咬紧牙关,整张脸刷得惨白,冷汗从额头滑落,枕头湿了一小片。
杜纷纷赶紧收回手,激动道:“是不是熟了啊?要不要端盆水来灭灭火?”她是喜欢吃肉没错,但喜欢的种类里可不包括人肉啊!
唐葫芦勉强松开嘴,颤声道:“继续……”
“继续?!”杜纷纷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这个不是用来自杀的,因为现在这种状况,分明是谋杀。
杜纷纷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这种杀法尚属首次。
“……快。”唐葫芦的眼白渐渐增多,一副随时都会不省人事的模样。
杜纷纷紧张地拍拍他的脸蛋,“喂喂,你清醒点,你这个样子,万一被人看到,我很没办法交代啊!”
这,这,这种状况简直比他诬陷她非礼他还要糟糕百倍!
他背上的烟终于小了点。
杜纷纷惊讶地发现,白烟散尽后,原来血肉模糊的伤口竟然结成了与旧伤口一样的暗红疤痕。
唐葫芦的神志稍稍清醒,虚弱地瞟了她一眼,“继续。”
“哦,好。”杜纷纷一边撒药,一边敬畏地看着再次冉冉升起的白烟,喃喃道:“神药啊。”
等唐葫芦感到背上的烧灼感渐减,能喘上一口气的时候,就见杜纷纷双眼亮晶晶,谄媚地望着他,“这个黄泉粉能不能送我一瓶啊?”
“不能。”
……
居然连想都不想就回答得这么坚决,未免太过河拆桥了吧?
杜纷纷忿忿道:“好歹我刚刚还帮你上药。”
“谢谢。”
“除了谢谢之外,难道你就没有具体的谢礼?”
“你想要什么?”
“这个。”她愉快地指着手中的黄泉粉。
“不行。”
……
她眯起眼睛:“那你的意思就是不给谢礼了?”
“你想要什么?”
“这个!”
“不行。”
……
“你……”杜纷纷气结。
唐葫芦慢吞吞道:“姑娘家,会留疤。”
嗯?
杜纷纷讶道:“你是怕我留疤才不送给我的?”
“嗯。”
“那多送给我几瓶吧。”杜纷纷脸上立刻乐开一朵花,“反正我只是准备拿去卖。”
唐葫芦愣了下,然后道:“在柜子里,自己拿。”
杜纷纷打开柜子,满满两排的黄泉粉看花她的眼。她很有原则得和唐葫芦一人一半,平分。
“对了,你的伤怎么来的?”
唐葫芦抿紧唇,没有回答。
杜纷纷边将瓶子放到怀里,边取笑道:“不会是你太调皮,被唐……掌门打的吧?”
唐葫芦身躯微微一震,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杜纷纷尴尬道:“难道我说中了?”不过也是,整个唐门,敢打唐大掌门之子的人屈指可数。看他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疤,少说也挨过十几次了。除了唐掌门之外,应该没什么人会这样频繁作案吧。
“没想到唐掌门看上去像狐狸,狠起来像老虎。”她感慨地摇摇头,“你以前是怎么上药的?”
“唐不平。”
“哦对,听说他这几天出门了。”杜纷纷眼珠一转,突然凑到床边,小声问道,“你和唐不平很熟?”
“嗯。”
“那你知不知道唐不平和贾琼的关系如何?”
“不好。”
……真是言简意赅。杜纷纷大喜,又问:“那你觉得唐不平有没有可能是杀贾琼的凶手?”
“没有。”
……还是言简意赅。杜纷纷泄气道:“你也觉得是楚越杀了贾琼咯?”
唐葫芦闭上眼睛,“不知道。”
“哎呀,别睡,再透露一点嘛。既然唐不平没可能杀贾琼,那唐不易有没有可能?”
“你很吵。”
……
杜纷纷正色道:“能不能再让我吵一句?”
唐葫芦不答。
“有人来了。”她顿了顿,“而且是个身姿轻盈,没有练过武功的……女人。”
这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杜纷纷蜷缩在床底,愤愤地想:每次她受人馈赠,接下来就准没什么好事。
她在床底看着唐葫芦的脚走来走去。
血衣被迅速藏进柜子。
敲门声响起。
他来不及穿衣服,只能跳上床,“谁?”
“是为娘。”柔若似水的声音。
“请进。”
杜纷纷看到一条湖蓝的裙摆从外头拖过门槛,朝床的方向靠近,“葫芦,你是不是病了?为什么这么早上床歇息?”
“嗯,我昨夜没睡踏实,犯困。”
“是不是夜里太凉?这张被子薄了,早该重新添一床厚的。”唐夫人在床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你爹最近看得我很紧,不然我早该……”
“娘。”唐葫芦突然截断她的话,“我困了。”
唐夫人沉默了会,“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杜纷纷看着裙摆渐渐远去,缓缓松出口气,一转头,却见到黑暗中,一对眼睛正闪着光亮。
“啊!”她几乎是横斜着,用轻功从床底下划出来。
嗖的。
一只老鼠跟着从床底窜出,然后朝另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