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晨笑得意味深长。
“但是,”杜纷纷感慨道,“对我这种走江湖的女侠来说,衣服只要穿着舒服,打架方便就行了。好不好看一点也不重要。”一点不重要,但几百点的重要啊。呜呜,天衣坊……
“是么?我原来还想下午去一趟天衣坊……”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杜纷纷缠住自己的手臂,满脸期待地望着他,“什么时候去?要不就现在?下午日头大,照得人心里头发慌。”
叶晨失笑道:“你不是说衣服只要穿着舒服,打架方便就行了吗?”
“是啊是啊,但是我穿过那么多衣服,就天衣坊的最舒服,打架最方便。”
叩叩。
又是敲门声。
杜纷纷好奇地开门。唐葫芦的礼物一天一次,今天已经送过了,来的是谁呢?
答案是,伙计。“杜姑娘,那位唐公子有口信留给您。”
杜纷纷顿时感到背脊一凉,敷衍道:“也退回去退回去。”
伙计道:“不是东西,是唐公子邀请您去天香楼坐坐。”
“天香楼?”杜纷纷津液如潮。光是听这三个在,她的馋虫就蠢蠢欲动。
叶晨关上窗。
杜纷纷背上一挺,摆手道:“不去不去。”
“去。”
“对,不……”杜纷纷停下嘴,转头疑惑地看着他,“哈?”
叶晨轻笑道:“扇巴掌这种事,总要当面做才好啊。”
杜纷纷道:“但是他是唐门中人啊。”就怕巴掌没扇到,自己就被风给毒死了。
叶晨道:“放心,严家很近。”
所以,她应该祈祷唐葫芦当时带的毒药刚好没有见血封喉,速战速决型的么?
杜纷纷叹了口气,“真的要去?”该不会又是下了个全套让她钻吧?
叶晨挑眉道:“你说呢?”
杜纷纷拿起刀,慢吞吞地往外走。
一出客栈门口,她的脚步立刻加快起来。天香楼啊,去得早就能多吃一点。
“小心路滑。”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似笑非笑的调侃声。
杜纷纷心中一惊,脚下一虚,整个人一滑。幸亏她武功不错,一个后空翻又站稳了,引得身边一阵叫好声。
但她哪里还敢久留,朝倚着窗口的叶晨匆匆瞪了一眼,就往天香楼方向走去。
天香楼是瑞州府最出名的酒楼。
与美味相对的是昂贵的价格和清雅的环境。不过最近此楼已经被武林人士占据,将风雅销声匿迹了。
杜纷纷刚踏进酒楼,就被伙计连赔笑带鞠躬地请进二楼包厢。
唐葫芦一身皂衣皂靴,只有面色苍白如雪。
杜纷纷在离他三步远处顿住。
以前的唐葫芦身上总是围绕着一层薄纱似的忧郁,如今薄纱褪去,露出的,却是比夜色更黑更冷的怨恨。
“我以为你不会来。”唐葫芦放下手中的酒杯。
杜纷纷道:“我是来谢谢你的礼物的。”
“你一样都没有收。”
“那个,我心领心领。”杜纷纷干笑。
他没有纠缠于礼物,“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
她心头别地一跳,装傻道:“什么提议?”
唐葫芦抬起头,眼珠黑得渗人,“下聘。”
杜纷纷嘴角再也咧不上去,“你不是开玩笑的么?”
“我从来不开玩笑。”
……
杜纷纷看着桌子。
上面没有菜,只有酒。
她缓缓叹气,“你变了。”
“哦?”唐葫芦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杜纷纷没有说下去。刚才那一句,已是到了界限。
人和人之间交情到哪里,话就说到哪里,再多,就是逾越。
唐葫芦将酒一口饮尽,望着她,追问道:“你的答案呢?”
情诗犹在情何在
答案?
杜纷纷觉得囧。话说到这份上,他居然还执着于答案。
唐葫芦的眼睛里有万丈波澜在上下汹涌,好像一面水势浩淼的高墙,堵得她心口发闷。“如果你想摆脱叶晨,这是唯一的机会。”
但凡他的口气有一点施舍,杜纷纷一定趾高气扬的拒绝。
偏偏他不。
他说得很平静,又很有力。
她想,南阳王在造反之前,也一定是用这样的口气和幕僚们商量大计。或许,再激情一点。
不过她并没有很走神,因为唐葫芦还在看着她。
她沉吟了下道:“你为什么要娶我?”
唐葫芦目光转而深沉。
犹如万丈水幕突然塌陷水面,凹成螺旋向下的深渊。
杜纷纷移开视线。
她不想看到太黑暗的颜色,那令人窒息。
唐葫芦张开嘴,在犹豫片刻后,缓缓道,“我喜欢你。”
杜纷纷浑身发毛。
不是叶晨说这种话时,那种颤栗中带着几分自己也不明了的紧张。而是一种听不下去,想摔桌子的郁闷。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唐最虚伪的谎言。”杜纷纷说得直接。对于一个一心一意想拿终身大事欺骗自己的人,她无法再保持脸面上的和谐。
唐葫芦脸上闪过不自然,握着酒杯的手指紧缩。
酒杯在脆响中粉碎。
……
他居然先摔杯子?
杜纷纷在吃惊之后又有种愤怒袭上心头。
明明应该她先发脾气,先甩脸子的啊!
她的手紧紧握着刀,考虑着要不要干脆抽刀劈桌。
“我讨厌叶晨。”唐葫芦用一句话终止了她的臆想。
杜纷纷错愕地看着他,“为什么?”
唐葫芦冷声道:“你觉得我讨厌他还需要理由?”
“不,我以为你不应该只是讨厌他,应该憎恨他才对。”
……
唐葫芦不言。
显然他刚才的讨厌并不只是讨厌。
杜纷纷很快摸清了他的心思,“所以,你要娶我,只是因为你觉得这样打击到了叶晨?”
唐葫芦反诘道:“这难道不是你的希望?”
这难道不是你的希望?
他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头。
如果换在很久以前,她也许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兴致勃勃地想出几百种让叶晨痛不欲生、要死不活的方法。
但似乎那只是很久以前,而现在,她居然只感到生气。
她分不清自己因何而生气,但下意识地,她觉出这背后藏着很严重的后果,让她避免去想。
唐葫芦重复道:“难道这不是你的希望?”
杜纷纷道:“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打击到叶晨?”
……
唐葫芦静默了。
这个答案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不想揭穿。
“因为可以。”
他的答案间断而有力。
杜纷纷嘴角徐徐上扬,“我拒绝。”
唐葫芦并没有表现得太吃惊,他只是淡然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
一刀断念。
杜纷纷转身走向门外,在出门前,轻声道:“谢谢你送的七份礼物。我很喜欢,不过无功不受禄,心领了。”想起那七份礼物,她的心又开始因为惋惜而阵阵抽搐,只是拉开门快步离开。
房里,唐葫芦放下手中瓷杯残片。手心划破好几道细小的血痕。但他视而不见,用那只伤手慢慢拿起酒壶,慢慢引向自己的口中。
“我打赌,纷纷一定不记得叶晨救过她多少次,又害过她多少次。”唐菁菁倚着门框,神情复杂。杜纷纷绝对是那种越疏远陌生的人算得越清楚,太近了,反而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懵懵懂懂的人。
唐葫芦的瞳孔收缩如针尖。
一声脆响,酒壶裂了。
酒香四溢,盈满于屋。
唐菁菁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
唐葫芦道:“你觉得我输了?”
唐菁菁道:“你从未加入战场,又怎么算输?”
唐葫芦转过头,看着在短短一盏茶里伤痕累累的手掌,“我会赢的。”
唐菁菁道:“不,是我们会赢的。”
“我们?”唐葫芦笑了,苦极,悲极。“你在算计我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
唐菁菁眼中黯然,“我只是想救楚越。”
“想救楚越还是想成全你的野心?”唐葫芦冷笑道,“因为我爹你娘,我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辛辛苦苦地研制毒药就进入了中心城,难道这对你来说不是一种胜利?”
唐菁菁瞬间站直身体,“你觉得我是这种人?”
“我不觉得。”唐葫芦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本来就是。”
唐菁菁很想扭头就走,但她忍了下来,“那个人明天到。”
唐葫芦默不作声。
“叶晨等的今天已经到了,我们必须拖延时间。”她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唐葫芦在她转身的刹那,淡然道:“我原本是想杀你的。”
唐菁菁脚步一顿。
“不过现在不想了。”他又笑,却比刚才更冷,“因为你比我更可怜。你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让我们各取所需吧。”唐菁菁踏出门槛。
杜纷纷从天香楼出来,一眼就看到那两抹与小摊四周格格不入的亮色。
她无奈地走过去。
叶晨微笑道:“解决了?”
杜纷纷点头。
端木良秀立刻伸长脖子,谄媚地看着她道:“纷纷去除暴安良了?怎么不等我一起去呢?我最喜欢看纷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的英姿了。”
杜纷纷囧囧地看着叶晨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晨道:“他路过。”
端木良秀愤恨道:“我路过?我吃饱了撑着不在京城舒舒服服地抱美人,跑来这里路过?”
叶晨挑眉。
端木良秀惊觉失言,急忙扭头对杜纷纷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没有没有,没有抱美人。通常都是她们扑上来抱我。我都不给抱的,不过如果是纷纷的话……”
杜纷纷突然抽刀,刷得一下将眼前的桌子劈成两半。
端木良秀呆呆地张大嘴看着她。
叶晨鼓掌,然后掏出一两银子丢给在旁边看得直打哆嗦的小摊老板,“这银子我掏得高兴。”
杜纷纷在大街上拔了刀,当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三个人于是回客栈。
端木良秀总算回过神,频频用幽怨的眼神扫向杜纷纷。
杜纷纷忍不住问叶晨道:“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叶晨道:“做假。”
杜纷纷把他的话翻来覆去品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终于恍然大悟,随即疑惑道:“让他假扮唐开心,会不会不够像啊。毕竟菁菁是她的女儿,很难瞒得过吧?”
……
叶晨摸着下巴道:“我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端木良秀嚷道:“我是来帮忙的。”
叶晨点头道:“这也是帮忙。”
端木良秀咬牙道:“我是来伪造遗书的。”
……
杜纷纷这才恍然原来此做假非彼做假。
叶晨从怀里拿出信封。
端木良秀接过打开,凝神看了会,大笑道:“风雨行舟,与君同乘,今生无忧。风雨行舟,与君同济,寝棺同寿。风雨行舟,与君携手,不死不休。没想到唐开心居然会写这么肉麻的诗。”
杜纷纷却听得分外不是滋味。
不知后来唐开心决定要和唐恢弘一同杀他的时候,心中可还记得当初自己写诗时的心情,心中开还有过半分的犹豫。
不知贾琼死时,是否知道杀他的人,就是那个曾经写情诗,要与他同舟共济,寝同棺,不死不休的人。
叶晨道:“能模仿么?”
端木良秀道:“两天,我定能模仿出一模一样的笔迹。”
“太久。”
端木良秀沉吟道:“一天。”
“久。”
端木良秀冷哼道:“那我就只能胡写了。”
叶晨微笑道:“那就胡写。”他看着端木良秀和杜纷纷疑惑的脸,淡然道,“反正,我想也不会有谁太在乎的。”
白里透红惊天变
近黄昏,严府。
叶晨、杜纷纷一路进去,居然连半个家丁也不见,偌大宅子平静得好像一潭死水。
杜纷纷道:“该不会逃了吧?”
叶晨反问道:“你说呢?”
杜纷纷略作思索道:“应该不可能。”唐门既然气势汹汹而来,定然准备了天罗地网,又怎么会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叶晨道:“是绝对不可能。”
说着说着,就听到正厅方向吵杂声渐渐可闻。
两人快步穿过走廊,就见正厅前面的大院子里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兵器穿插在人影中。
杜纷纷道:“果然是吃饭时间,人这么多。”
叶晨道:“哦?那他们为什么都站着?”
杜纷纷理所当然道:“人这么多,得花多少米啊,看严素清那一脸的抠门样,铁定不愿意啊。”
“所以他们现在是在谈判?”
“嗯。”
“那你要不要也凑上去?”
“食客那么多,就算加上我,也挡不住啊。”杜纷纷非常有自知之明。
叶晨微笑道:“我是说凑上去一起要红烧肉吃。”
杜纷纷摸着下巴考虑道:“如果能点菜的话……”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谈话终于引起周遭人的注意。几个莽汉回头,提着武器张牙舞爪道:“小娃娃,今天日子不对,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有病别处看去!”
杜纷纷道:“不行,别的地方都没这里的病人多。”
莽汉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跳出来道:“臭丫头,你在骂你爷爷我呢?”
杜纷纷老老实实道:“没。我爷爷他老人家阖眼得早,坟前长得草都比你高了。我胆小,怕鬼,不敢骂。”
那个莽汉想了一圈道:“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在骂我呢?”
杜纷纷道:“说明你的直觉比你的脑子好使。”
这次就算莽汉脑袋再不好使也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被拐着玩骂了,立刻将狼牙棒一摆,“臭丫头,老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既然你这么想死,就让我送你上西天。”
杜纷纷道:“在你送我之前,我有一句话想说。”
莽汉还算通情达理,闻言道:“你说。”
“白衣淡扫峨眉雪,一剑接花天下倾。”
……
几个莽汉都是一愣。
拿着狼牙棒的莽汉道:“你念这做什么?”
他们几个人的动静太大,引得围观之人越来越多。
严素清耳尖,从包围圈里大喊道:“是剑神和杜姑娘到了吗?”
……
肃静。
叶晨和杜纷纷就在这一片让路的肃静中前进到严素清面前。
杜纷纷这才看清,除了严素清之外,唐菁菁和唐葫芦也在包围圈的中心。
严素清显然已经招架不住,看到叶晨出现,双肩立刻塌了下来,如释重负。
唐菁菁讶道:“纷纷?”
杜纷纷有点尴尬,“菁菁。”
唐菁菁看了唐葫芦一眼,轻声道:“听我三哥说,他今天请你吃饭?”
杜纷纷用眼角偷偷瞄了叶晨,发现无任何异状,才放心道:“嗯,不过唐葫芦没点菜。”
唐菁菁吃惊道:“怎么会?”她是真的吃惊,因为当时她一心和唐葫芦说话,并没有注意空荡荡的桌子。
杜纷纷道:“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唐葫芦。
唐葫芦面无表情道:“忘了。”
……
杜纷纷干咳一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唐菁菁眼中一黯道:“家母不幸命丧严家,我是来讨公道的。”
杜纷纷道:“你怎么知道唐伯母一定是严家杀的?说不定是其他原因。”
唐菁菁抬手道:“因为我娘在被害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偷偷派人送了一封遗书给我,说明了来龙去脉。”
杜纷纷这才注意她手里一直拿着一封信。
唐菁菁哽咽道:“严家一开始以施恩的姿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