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里的相机都捏出汗了也没用到;不过据说这次是有全程录像的,也许可以做截图?……嘉音越想越兴奋,嘴角就不由自主带了一丝兴奋笑容。不是为自己即将成年,而是为那一众宽袍大袖的美人难得一见。
她却是不知道的,门外正殿的气氛,现在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沈尚源谢淑匀夫妇身为主人,却是已经离了婚的夫妻。离婚了也就罢了,皇帝还马上就要再婚;但谢皇后是皇储生母、未来太后,这种场合仍有资格着饰有翟鸟的袆衣。但不知是故意安排还是别的原因,姚夫人并未出现在殿内。偏生应邀观礼的宾客们还得上前来道贺,只得硬着头皮把称谓含糊过去——若是仍尊称“皇后陛下”,那不是给人找不痛快么?
更有有心人注意到,前最高夫妻连一个眼神互动都没有。皇储、靖王夫妇和担任赞者的永安公主无不挂着优雅微笑端坐,教人想探究点什么都无路可循。宾客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和窃窃私语,帷幄之间的微妙气氛越发不可告人。
就在大家都快崩溃的时候,巳时二刻,傧者终于进来通报,正宾到了。
音乐如释重负的响起,众人无不暗地松了口气,都挤出笑容,齐齐望向门口。
沈介眉此次是特地从榄城为侄女的及笄赶回国内,行色匆匆,不免略有倦意。但她气度温雅高华,立于正门外与迎出来的赞者揖礼,行止间从容大气,倒是洗去了几分尴尬。她进殿来又与主人见礼,礼毕便含笑与兄嫂略谈笑几句,很快看出不谐来,便不再说了。
沈斯晔却遥遥看见,姑母像是微微叹了口气,眉宇间略有黯然。
参加了那场葬礼之后,沈介眉就赶回了榄城,继续她的流行病防治工作。沈斯晔那天是把姑母一路送上车的,深知她那时低落黯然到近乎负值的状态;如今见姑母谈笑如旧,只眉宇间时有一丝倦色,心下不免叹息。尚在胡思乱想,音乐声渐渐变弱,永安公主起身去配殿,他便知道仪式要开始了,便收回了心思,专心看向门口。
嘉音在长姊的引导下,半低着头乖巧地走出殿门。纵使看着地面,她仍能感觉自己瞬间成为瞩目焦点。想着姐姐方才的嘱咐,嘉音尽力忍着自己想要笑场的冲动,乖乖巧巧走到笄者席上,面西跪坐。永安公主拿起梳子,象征性地在妹妹头上梳了梳。
嘉音早就绑好了双鬟髻,倒是与娃娃脸十分相衬。小姑娘板着脸一本正经跪坐着,眼底却有一丝藏也藏不住的淘气笑意。永安公主年长幼妹十岁,此时看见嘉音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不觉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莞尔。
将梳子放在南侧,永安公主敛裾肃容退下。沈介眉含笑起身与谢皇后揖礼,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她肃然走到侄女身前,看着嘉音与谢皇后极似的容貌神态,心下微叹。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吟诵完祝辞,沈介眉亦跪坐下来,为侄女插上红玉发笄。永安公主待姑母起身,复为妹妹稍作整理。如是,第一加毕。
嘉音在有司搀扶下起身,跪坐时间太久险些压麻了腿,她目不斜视地走回东配殿,这才长出一口气。永安公主亦随后走进来,立时指挥女官为嘉音换衣服。嘉音被簇拥着迅速换下采衣换上襦裙,连水都没能喝一口,间不容发地又被领了出去。
换了襦裙再次踏出殿门,她的容光比起素色采衣时又要焕发许多。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柔美灿烂的红衣衬得少女面如桃花。众人无不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嘉音静静走到父母身前,右手压左手掩于袖中,举手加额,深深躬身。起身时双手再次触额,随即于席上双膝跪下,额头直触到贴于地面的手掌方止。
第一拜,拜父母生养之恩。
谢皇后看着已是亭亭玉立芳华之年的女儿,恍惚间已泪盈于睫,自是感慨万千。皇帝微微向前倾身,看着他十八年来一直有意无意忽视的孩子,深邃目光里似有愧疚。这些情绪变化自是逃不过宾客们的眼,一时间殿中静的鸦雀无声。
沈介眉正要起身,见此情状,只得轻咳一声以示提醒。夫妻二人自情绪中清醒过来,都收起了略有些失态的神色,敛目静坐。永安公主趁机将妹妹引回笄席。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永安公主为妹妹取下发间玉笄,侧身避让。嘉音垂眸跪坐,由姑母为自己簪上发钗。
如是,为第二加。
回东配殿换衣服,嘉音趁机喝了杯茶,揉了揉膝盖。幸好跪礼被废止了啊……光是今天跪坐一会儿、磕了一个头,她就觉得小腿发酸;要是都像前朝,这腿得粗壮成象腿吧?……嘉音无聊地思考着这种无聊问题,手脚麻利的女官已为她换好曲裾深衣,又在她腰间束带、挂上金缕玉佩。在长姊引领下,嘉音再次从配殿走出。
比起方才的娇俏可爱,这一身银白地冰梅花纹云锦深衣可谓尽显贵气。衣料是外祖母家送来的极品云锦,行动间隐有华彩闪现,喇叭花般一圈圈缠绕下去的曲裾直垂至地,嘉音目光端正亭亭而立,直面满堂宾客的惊艳。随即回到笄席,向姑母行正拜礼。
拜正宾,为第二拜。
嘉音双手齐眉,直起腰来长跪。沈介眉回以揖礼,看向小侄女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怜爱。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姊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永安公主跪坐下来为妹妹去发钗,眼底满是无言同情。嘉音冲姐姐露出一个苦脸,却被警告地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垂眸静坐。刚接过有司端来的九翚四凤冠,沈介眉的手便明显向下一沉。她有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无奈之色一时尽显。看着小侄女一脸的豁出去慷慨受死,也只得叹了口气,尽量平稳地将凤冠扣在嘉音脑袋上。
这第三加之痛苦非前两加所能比肩。无他,惟太重耳。
这顶凤冠是两百年来公主们及笄时必备的,不知有多少可怜的女孩子受过折磨。红蓝宝石嵌成大小珠花,盘旋龙凤俱是黄金点翠工艺,或展翅或做飞腾之姿;二博鬓上亦饰以翠叶、缀以珠串,琳琅满目珠光灿烂,加起来足足有两公斤有余。嘉音脑袋上顶着本辞海还得装平静,颤颤悠悠回到东配殿,一进门就差点趴下了。
换翟衣时,永安公主很体贴地命人将凤冠暂时拿下来,自己还亲历亲为地过去给妹妹捏了捏颈椎。嘉音含泪换上最正式的翟衣礼服,再度扣上辞海出门去。三拜三加完毕,有司便撤去笄礼陈设,摆好醴酒席。
头上顶着文物就够教人心惊胆颤了,何况这文物还死重?嘉音在醴席西侧面南梗着脖子跪坐,脖子摇摇欲坠,偏生面上还得一片平静。看姐姐轻舒罗袖在玉杯里斟上酒,“终于能合法喝酒”的兴奋忽然浮现,一时倒把头顶重压的郁闷放下了,满眼期待。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嘉音双手接过玉杯,在地上略洒以祭神明。因怕凤冠掉下去,只得将杯子举到唇边。本来象征性沾唇即可,可她实在是好奇不已,不顾姐姐不赞同的目光喝了一口。好辣……好辣!
火烧火燎的热气从喉咙直流进她的胃里,又从胃部蔓延到四肢百骸直冲丹田,身上一下子暖起来,几乎被呛出眼泪。好在这时有司适时奉上小碗米饭,嘉音吃了一口才勉强压了下去,不至于当场失态。她眼泪汪汪地直起身子,向姑母再拜两次,以谢其担当正宾。沈介眉含笑一揖还礼。嘉音随即向长姊拜礼,永安公主同情又好笑地回拜。
“岁日具吉,威仪孔时。昭告厥字,令德攸宜。表尔淑美,永保受之。可字曰清成。”
援笔蘸墨写下“清成”两个笔力遒劲的大字,沈介眉感慨地微微一叹,将笔掷下。这个字并非她所拟定,虽说意蕴悠远旷达,但毕竟少了女孩的娇柔。宾客们不免左右交头接耳一番,嗡嗡声如浪花般在殿中扩散,忽然又销声匿迹成极度的安静。
沈介眉亲自将侄女引到主位座前。嘉音随即在席上再次安静跪下,准备聆听父母教诲。
望着盛装凤冠盈盈拜下的小女儿,夫妻二人均是一时无言。谁能想到当年的凄风冷雨,终成今朝花团锦簇?皇帝目光尤为深思。幼女神情相貌性格均肖其母,他虽不喜前妻,可对女儿毕竟不同。神色又温和了些,他轻咳一声,仍是端着威严淡淡道:“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嘉音垂着眼眸长跪于地,蔷薇般的脸颊微微泛起粉色,守礼的没有抬头。虽说君父教导女儿的嘉辞,由皇帝说来没有不当之处,沈斯晔还是远远看见了母亲眼底一丝不以为然。谢皇后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女儿,心下百感交集,面上似悲似喜,终究不舍女儿久跪,缓缓言道:“只愿我女一生平安喜乐,万事随心。”
她这一语出来,满堂宾客皆惊。但人家是亲娘,这时说什么外人都管不着。嘉音闻言不由一笑,俏皮神色在脸上一闪即逝,正容下拜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至此,承华公主及笄礼成。
77如此夜
当晚便有盛大宴会举行,以向一众观礼嘉宾致谢。
紫宸殿大厅灯烛辉煌,又是长安宫最繁盛富贵的一间殿堂,荣华光景美不胜收,衣香鬓影之间觥筹交错,气氛比起白天的尴尬要好了太多。宴会虽隆重但简短,随即舞会在楼下大厅里开始。悠扬乐声里,本来端着酒杯谈笑的一众客人渐渐聚拢到殿中。
沈斯晔与人寒暄几句,倒是遇到不少熟人,被拉住打趣了好一会;远远看见苏慕容正倚在柱子上与某位小美人谈笑风生,不由哼了一声。这要是被嘉音看见了就有苏慕容受的了。沈斯晔知道妹妹的小心思,虽然不怎么赞同,却也只当那是小女孩的痴心,并不去如何阻拦;可是这是妹妹的生日,那混蛋就不能忍着些?他冷哼一声正要拔脚过去搅局,忽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拍,温和的声音即使在嘈杂里也听得清楚。
“殿下。”
沈斯晔连忙回头。看清对方时,他微怔了一瞬间:“钟……叔叔?”
仿佛并不惊讶于他的反应,来人微微苦笑道:“怎么?我这才退休几个月,就老到你都认不出来了么。”
“怎么会。”定下心,沈斯晔微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变好了。“钟叔叔可比我舅舅要矍铄多了,说起来,舅舅和姨夫都比您还要年轻。不过我一直以为您还在庐州军事学院,怎么会有时间回来?学校那边不忙了?”
“不如在内阁忙,也差不多。但这是嘉嘉的生日,再怎么我也要回来参加的……”仿佛听出了他的亲近和信赖之意,钟霖看向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青年,饱经沧桑的目光里尽是感叹。“一晃眼,连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在念书?”
“……是。”沈斯晔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晚生无能。子恒弟近况怎样?”
言及自己的儿子,钟霖扬了扬眉毛。“那小子比不得你出息,现在在空军混。怎么?”
“上个月我还收到子恒给我写的邮件,问我几个问题。”沈斯晔不由一笑。“很……有意思。子恒都是最年轻的一批战机驾驶员了,钟叔叔还是这么严厉啊。”
他却没有得到立即的回答。怔了怔,沈斯晔顺着钟霖的目光看向大厅右侧。谢皇后正在那里与人谈笑,灯光下的侧影依旧高贵美好。他心里不由微叹一声,恪守为人子本分地看向自己的脚尖,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仿佛意识到自己的些许失态,曾任国防大臣的男子收回了微带怅然的目光,自嘲地摇了摇头。他仍然能维持着从容温和的外表,但沈斯晔想,自己能看出他眼底的一丝岁月沧桑。
直到与钟霖道别走开之后,他才低下头,叹了口气。
钟霖曾经是谢家二小姐的热烈追求者,也是把她伤害到心如死灰点头答应嫁进皇宫的那一个。沈斯晔想,那时的矛盾至多是年少气盛的口不择言;毕竟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但是事实无可弥补,他和嘉音相继出生之后,钟霖便自行请调到了驻帝都的部队。自十年前钟霖夫人去世,他便不再续弦;他与谢皇后保持着朋友关系,但是仅此而已,发乎情而止乎礼。
沈斯晔记得他小时候总是期待着钟叔叔来看望母亲,那样他可以得到诸如夜视镜的玩具。他与钟霖的独子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在陆军历练期间,亦曾蒙钟霖照顾有加。他曾经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未断的情分和念想;现在来看,他是对的。
他并不介意母亲身边有人陪伴,可是……又何曾容易。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四望却不见了嘉音。他猜想妹妹可能会在为年事稍高的贵宾准备的休息室,只好微笑着拨开重重阻挡,一路好不容易才杀出莺声燕语的围城。没想到一推隔扇门,不光太后和谢皇后在,靖王与永安公主两家人亦陪坐在侧,六七双眼睛一齐看过来。沈斯晔摸了摸鼻子,笑问:“你们谁看见嘉嘉了?”
“嘉嘉换衣服去了。”太后像是兴致颇好,笑着指指身边的沙发示意小孙子坐下。“舞会不用急,迟些也不打紧的,倒是来陪我们说说话罢。”沈斯晔便顺势坐在姐姐下手。永安公主掩唇笑道:“您当然不用急,有人恐怕急的很呢。”她含笑睨了幼弟一眼。
想到楼下的群花招展,众人均笑。不过靖王夫妇的笑容里别有深意。沈斯晔仰天望着水晶灯,装作事不关己。太后莞尔道:“他倒是不用急。你们年轻人不用在这里拘着,下去疏散疏散也好。难得今日都打扮的这么招人疼的。”
永安公主笑着倚到丈夫肩头,一脸猫儿似的娇慵闲散。祁令怡身为媳妇,闻言只是垂首微笑不语。但是沈斯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太后对祁令怡心结既消散的差不多,也不介意小夫妻的亲热,又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
舞会原是西人风俗,在百年前才逐渐流传到东方。当年的敬宗皇帝敢为天下先,头脑一热就举办了第一届宫廷舞会。当然是冷场结局,且被保守派的报刊狠狠挞伐了一顿;但年青一代渐渐长成,年轻女士耐不住这衣香鬓影的诱惑,舞会还是渐渐成为流俗,从宫廷传到了民间。
“到了我年轻那时候,已经没有哪家小姐不会跳舞了,就算再笨,也得学着跳。”
众所周知,太后与毅宗皇帝是在一次宫廷舞会上认识的。虽然有恶毒后母和黑心妹妹,但顾家三小姐绝非柔弱不堪的灰姑娘可比。她懂三种语言,得到了政治学和文学双学位,轻盈灵动又聪明。年轻的皇太子对她一见钟情,那支舞蹈顿时让天下人清楚知道,她就是未来的皇后。这段佳话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次年就爆发战火,从此踏上为国奔走的征程。
并不如烟的往事让诸多小辈都沉默了一下。沈斯晔微叹了口气,低头看一眼腕表。已经八点四十分有余,嘉音也不知鬼隐到了哪里。正在他想要不要再催一遍时,少女的清脆嗓音已在隔扇外响起来。“……哥哥?”
门推开,嘉音站在门外笑盈盈地歪着头,不过一天间,她好像已经长大了许多。站在隔间外,嘉音笑眯眯地屈膝一礼:“裙子太大,我就不进去啦,哥哥准备好了么?”
太后招手道:“急什么,过来让我和你娘瞧瞧。”
嘉音只好拢着裙摆走进来。太后戴上老花镜,细细端详着今夜格外秀美的小孙女,为她理了理胸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