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的南花园。”
东苑是沈斯煜夫妇回京暂住的宫室。这里的园林似乎近年大大修葺过,无怪她一时认不出。嘉音还在好奇地四顾,苏慕容已经蹲□从喷泉边花丛里掏出一包东西忙碌起来。
“这里呢,是长安宫里我所知不多的摄像头盲点。”
“……你怎么知道的?”
苏慕容回头笑的无辜:“说了别生气,我侵入了你哥的个人电脑。”
他看见女孩子扶着额头沉默下去,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的电脑安全系数很高,当然也挡不住我。”苏慕容忙忙碌碌地拆着包装纸不知在干什么,笑着说道:“当然他后来发现了是我,恼羞成怒之下一路沿着痕迹追回来,把我收藏的几百部电影几万张图片都永久删除了。后来他过意不去向我赔罪,换给了我一柄军刀。”
“……真够幼稚。”嘉音鄙视他,“小孩都没你们这么幼稚的……”
“还是你哥比较狠,我可没动他电脑里的一草一木。”苏慕容笑了。“不过没想到啊,他居然也会情意绵绵的说话。没错,我还无意间看到了他的聊天记录,和你们未来皇妃的。别那么生气嘛,想知道内容么?”
“我才没有那么邪恶!”嘉音义正词严地宣称。然后她蹲到他身边嘻嘻笑:“喂,本着同一条战线战友的情谊,告诉我好不好?”
苏慕容耸耸肩。“可惜,你哥威胁我说敢透露出去他就杀了我。你觉得这是不是开玩笑?”
“我猜……不是。”
“那就得了。”
苏慕容不再说话,继续忙碌地拆着包装纸,又掏出打火机。终于在一切都收拾好时,他拍了拍巴掌上的灰尘,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嘉音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烟花?”
苏慕容摸着下巴微笑:“没错。”他抓起嘉音的手。“我们得躲远一点,免得待会被抓到。”
在足以藏身的灌木丛后,导火线点燃时,嘉音有一瞬间茫然。苏慕容专注地看着一簇逐渐远去的火苗,没有说话,轻轻盖住了嘉音的耳朵。
接连三声能震动耳膜的巨响。空气压力瞬间变大。一星亮光直冲云霄。
下一秒,玫瑰红,电光紫,孔雀蓝,宝石绿,灿烂烟花层叠绽放在夜幕下,拼成一个闪亮圆环,照亮了帝都春暮的夜色。芳华刹那闪现,礼花散成闪烁着荧光的粉末,带着仅剩的余烟,流星般缓缓没入了亘古星空。仿佛有五味瓶在心底摔碎,酸甜苦涩混合成把心填的满满的力量。淡淡的硝烟味儿在风中浮动,视野仿佛因之而模糊,嘉音不愿意错过这一刹那的芳华,努力地仰头睁大眼睛。
苏慕容仰面感叹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稼轩先生果不我欺也。”
嘉音飞快地擦了下眼睛,笑起来:“你居然往皇宫里私自携带爆炸物!”
“是,抓到了就是十年以上刑期的重罪,跟一级谋杀一样。”苏慕容负手看着夜空,懒洋洋地回答。“可是公主殿下,你会告发我?”
嘉音瞪着他,一时气结。他却在这时一把抓起她的手,气急败坏:“快跑,警卫队来了!”
……气喘吁吁地回到安全地带,嘉音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呻吟:“我岔气了……”
“总比被抓去干苦役强。”苏慕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时间也差不多,我们得赶紧回去,免得被发现就坏了。”他四下张望。
“你的计划真是不周密啊。”嘉音挖苦他。“有这么多的不确定因素,还敢带烟花进来。”
苏慕容无谓的笑笑,下颌的轮廓在夜色里格外柔和:“周密不周密且不说,可你不还是跟着我溜出来了么。”不待有些怔怔的嘉音说些什么,他已压低了声音兴奋道:“嘘!那里有一对偷情的小鸳鸯!”
嘉音望过去,果然,花墙后隐隐有人影晃动。
夜半无人私语时,宫廷舞会本来就是发展奸情的好机会,趁乱溜出来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花丛后似乎有少女的细细啜泣声,间杂着青年略带手足无措的安慰。须臾少女的哭泣停下了。年轻人情绪激动的说了几句话,像是在赌咒发誓,女孩子惊呼一声,马上又压低了声音。
花香浮动,苏慕容和嘉音屏息蹑足悄没声儿的溜过去,嘉音拼命咬嘴唇憋住了笑。直到走过去,她才狂笑着捂住肚子,险些腿软跪倒。这一幕如果被拍下来,一定有娱乐报纸愿意出天价来上明天的头条。苏慕容略带无奈地等她笑完才说:“这有什么?我还把莎士比亚所有爱情戏剧都演绎过。我还真用床单爬过窗子呢。”
“……不。”嘉音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我只是觉得,这种戏剧化的生活很妙……”
苏慕容莞尔,仰起头看着巍峨的紫宸殿:“是啊。”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舞厅时,那里的热烈气氛丝毫未曾减弱。温度似乎比室外要高几度,年事稍高的贵宾们早就端着酒杯坐在一边谈笑,只有年轻人们还在跳舞。裙袂飞扬里,嘉音正在四顾,苏慕容忽然低头看看腕表:“……糟。”
他向大厅一角眺望:“再这么下去,要赶不上飞机了。”
嘉音随着看过去,一时间不知该想笑还是该无可奈何。沈斯晔正被一群韶龄少女团团围住暗送秋波。他不得不挂着微笑礼貌应对,就在嘉音注目的几分钟里,他已看了三次手表。
“从长安宫到燕京国际机场,至少要一个小时车程。”
苏慕容补充道:“现在离飞机起飞只有一小时二十五分钟了。”
嘉音微微咬住嘴唇,紧张地思索着对策。她知道何锦书是后天答辩——这意味着只有今晚这次航班能赶上,才能给哥哥留出一天的相处时间。去波士顿的航班集中在下午,如果现在走不成,就只能等到明天下午六点钟,还不知会不会晚点。
手表的分针又跳了一格,沈斯晔的眉宇间愈见焦灼。眼看他要皱着眉打断一位喋喋不休小姐的话时,嘉音忽然福至心灵的计上心头。仿佛是为眩晕所控制,少女捂着心口呻吟一声,身体向一侧软软的倒了下去。苏慕容心领神会,立即配合地接住她大声惊呼:“公主!你怎么了!快去请医生啊!”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声大喊吓住了,厅中顿时陷入寂静。须臾后,沈斯晔已拨开受惊的人群飞奔过来,一把从苏慕容手里接过嘉音:“嘉嘉?嘉嘉!你怎么样?”
看出哥哥眼里的紧张和担忧并非虚伪,嘉音心底一暖,虚弱地回答:“我……不舒服……”
她弱不胜衣的头一歪,软绵绵的倚在了沈斯晔肩上。苏慕容在这时对发小耳语一阵,嘉音眯着眼睛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哥哥的嘴角忽然一抽搐。但沈斯晔的演戏功力岂是盖的?他眼底的错愕和好笑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抱起妹妹柔声安慰:“别怕,医生马上就来了,啊?”
以传说中的公主抱姿势被抱向最近的沙发,嘉音偏偏还得装病人,只能祭出练舞蹈时的柔软身段,把自己伪装成一条煮过的面条。医生迅速赶来,紧张地望闻问切一番没查出毛病,只得归结于她今天劳累过度。
围观的宾客们纷纷恍然大悟,可不是么。谁从早上折腾到现在还能不累啊?何况承华公主不是一向身体不太好嘛。这时连太后也惊动了。嘉音虚弱地拉着祖母的手,勉强笑道:“没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就没事了……打扰大家的兴致了……”
“别担心。”太后不知就里,满面心疼之色地伸手摸了摸小孙女的额头,柔声说道,“先回去休息吧,你今天也累了。”
嘉音吃力地半支起身子,边说话边捂着心口喘气:“能让……三哥送我回去么?”
太后心疼她,哪有不答应的:“那当然。阿晔,来送你妹妹回去。”
“我想让哥哥……多陪我一会儿……”嘉音咳嗽起来,“让哥哥留在那里陪我好不好……”太后还没说话,沈斯晔已经充满兄妹情的握住了嘉音的手:“别怕,哥哥一直陪着你!”围观宾客纷纷点头,果然是兄妹情深传闻非虚啊
沈斯晔扶着“虚弱不堪”的妹妹,在众人目送下走出正门。刚上车,他就把嘉音丢下了,又好气又好笑地咬牙审问:“说,是谁的主意?”
嘉音瞬间恢复正常,笑嘻嘻道:“当然是我的啊。”她拿起车里的苹果啊呜咬了一口,单看她的食欲,可半点都不像方才还奄奄一息的模样。
“我理解你想把我支开这一片好意,可你也不用这么极端是吧。”
沈斯晔不由扶了扶额,一时间真是无可奈何之至。“你就不能装作过去找我说话,顺便把我从那带出来?”
嘉音把脸颊贴在玻璃上笑了。星空在她晶亮的眸子里洒下一片闪烁辉光。
“因为,戏剧化的生活很妙呀。”
79春风沉醉夜
趁着浓重夜色从花木葱茏的长安宫侧门逃出来时,罗杰看着沈斯晔的目光几乎等同于“你简直疯了”。警卫熟悉他的车牌号码,不疑有他挥手放行;而此时被甩在身后的长安宫,对于他的潜逃还毫不知情。至少在一年前,罗杰都能确认,沈斯晔虽然时而抽风一把,但绝不会在如此微妙的时候逃家而把烂摊子甩在脑后。此刻距离去波士顿的航班起飞只有五十分钟,前方的汽车尾灯几乎一眼望不到边,望着内环路的路况,文学青年罗杰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沈斯晔在后视镜里微皱着眉头,盯着窗外的车流不语;罗杰窃喜,正要提醒一句可能会赶不上飞机,他却挑了挑眉梢,掏出手机开始拨号了。
“慕容,是我。”
“……从直升机上看帝都夜色,也算难得的体验啦。”
巨大的轰鸣声里,助理坐在窗户边上嘟嘟哝哝。他的年轻雇主自登上直升机就明显放松了很多,正负手立在在舷窗边,若有所思地往下看。罗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灯火辉煌的长安宫。整个内环最高的建筑。那有着俯瞰天下气魄的皇宫建筑群,如今正在他们脚下。
看不尽的流光飞舞,数不完的离合悲欢。帝王将相,盛衰兴亡,六宫粉黛,万里河山。
——也不过是这机翼下的方寸之地罢了。
俯瞰一会儿之后,沈斯晔放松地坐回来,眼睛闪着难以言喻的光。“罗杰,我们这次出境没去上院报备。”他说。“我想我们或许可以不理他们了。你觉得呢?”
用这种祈使语气说出疑问句,是故意的以及故意的。罗杰默默扭头。
好在空中之行一路顺利,也没遇上什么空中管制,没遇上什么飞机晚点、大雾雷暴。但在他们都安坐在头等舱里等待起飞时,罗杰的手机响了。下一秒,沈斯晔的手机也响起了熟悉的《定军山》:“进退俱都听令号,违令项上吃一刀!”
“……接不接?”罗杰举着手机,真心地回头问。至少他是没胆子独自面对警卫处长的惊怒交加大发雷霆。沈斯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春风化雨似的微微笑了。
“总之我关机了,你自便。”
然后他心情很好地拉上眼罩插上耳机睡了。
抵达那座公寓楼下时,是傍晚六点。十四楼卧室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没有透出一丝灯光。或许去抱着美人睡个回笼觉也不错?沈斯晔仰面静静看了片刻,打了个呵欠抬脚进楼。罗杰很有眼色地回到隔壁,沈斯晔取钥匙轻轻开门,对他回头一笑:“真是辛苦你了。”
罗杰面无表情的回答:“……一切为了帝国。”
为了帝国的继承人。如果就此立场而言,大概皇太后就不会找他的麻烦。
沈斯晔仿佛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只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如他所想,锦书果然在睡觉,她的手袋和外衣都丢在沙发上,茶几上有半块新奇士橙子,看刀痕断面还十分新鲜。公寓里与他临行前并无不同,一片幽微安静里,时钟细碎轻微地移动着秒针,天竺葵仍旧悠然地舒展着叶片。沈斯晔轻手轻脚的换上拖鞋,望着紧闭的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忽然赌气似的站起来。
手在门把上停留了一秒后,他无声地推开了门。
卧榻上的人仍然在熟睡的梦中。微微的冷气里,她像是觉得冷,只在毯子里露出了一张脸,在梦中蜷成了一小团。绵密的长发散在枕上,有几缕盖住了眉眼。沈斯晔在床边坐下,凝视着沉睡未醒的锦书,忽然觉得十几个小时、几万公里的奔波都不算什么,心里如同被泉水洗涤过一般,是近乎无尘的满足而宁静。
昨夜出发,今夜到达。跨越国际日期变更线,日期仍是日历上的同一天。
这万水千山只为了看见你安详的睡颜。
心底的柔软促使着他俯□,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这么大的人了,睡相还不老实。”他支起身子,将毯子向她身上拉了几寸,指尖轻轻抚过她的颊边。“岳母大人一定没少给你盖过被子,我想……也许我可以接替她。”
像是习惯于他掌心的温暖,锦书仍然沉睡未醒。他把下颌贴在她光洁的额头边,体味着肌肤微温,舒服地闭了眼睛。但是他忽然觉得衣服的触感有些熟悉。怔了怔,他忍不住掀开毯子,顿时怔住了。锦书身上穿的,是他的睡衣。
不管她穿他睡衣的动机何在,但那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肩宽、领口手绣的姓名首字母以及熟悉的花纹,无一不昭示着这个事实。锦书在这时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细细的温热呼吸溅落在他的脖颈之间,若有若无地勾引着他的欲望。呼吸霎时变得急促起来,搭在她身上的胳膊忽然变得僵硬了。脑海里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浮现出某些旖旎的幻觉,还没等他克制住自己的欲望,锦书却向他怀里蹭了蹭,一只胳膊搭在了他身上。
……也许她只是把他当做是她的大号绒布熊抱枕,但是这诱惑够大了。沈斯晔苦笑着想。连一动都不敢乱动,他小心地想把自己挪开一点,但是他的衣角被她压住了。怀里是温香软玉,气息温热芬芳,他低头就能看见微敞的领口里某些不该看见的东西——几乎是不可避免,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混蛋。他在心里这样骂自己。但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着了魔一般向她的衣襟伸手过去。锦书依然在梦里,没有一点反抗能力。探手是温热的肌肤,但是在解开第一粒纽扣时,他已经清醒了过来。
欲念仍在心里萦绕不去,深深吸了口气,沈斯晔猛地坐起来,几乎是逃离了这个房间。
等他从浴室回来,夜色愈发浓重。隔着窗帘,看得见路灯下空无一人的小街。热水似乎缓解了长途旅行的疲劳,但也促生了困倦。夜色渐暗,他觉得自己开始困了。睡一觉也许是个好的选择;沈斯晔揉了揉天应穴,觉得现在的体力估计也不容许他梦中胡作非为,于是安心地挤到锦书身边,分了她半个枕头。所幸他清醒的及时。望着仍旧熟睡的锦书,青年半低了头,微微苦笑起来。但是如果没有呢?他在她身边躺下,在困倦前的一刻迷糊的想。
如果此刻就得到了她,那么也许未来都不需要纠结了……也许正相反。他不知道。
梦境平和安稳。当他醒来时,卧室里的一盏橘色小灯已照亮了床前。
身边已经空了,锦书不在。透过窗帘缝隙,他看见夜色浓重的像是泼了未化开的墨。床垫柔软温暖,他一时懒怠的动,索性闭目养神;但刚闭上眼没几分钟,他听见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从睫毛的缝隙里望出去,是仍旧穿着他的睡衣的锦书。
她端着一杯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返身半掩上门。宽大的睡衣裹住她娇小的身躯,抹去所有曲线的布料像是块窗帘布。女孩子将水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