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这还是一个魔多的斥候。
一千多年了,中土和平地度过这一段不算太短的岁月,这个斥候的出现,无疑意味着黑暗势力的蠢蠢欲动。那个预言是对的,或许他从来就不该怀疑那位预言者的能力。精灵王意外的沉默和似乎越发深不见底的银眸让密林王子产生了几分疑惑,他从不曾见到自己的父亲对某一件事情十分重视过,而显然,自己手中的这个头颅,成功引起了精灵王足够的关注。
“父亲,他真的是魔多潜伏到密林的奥克斯?”年轻王子用他从母亲那里所继承,仿佛带着愉悦嗓音,漫不经心地提问。并同时一挥手,将那有些沉重的头颅随意扔在精灵王座前的大殿上,并对其再也不屑一顾。
闻言,倚坐于王位上的精灵王优雅地站起身,银质的修身长袍随着他的动作旋出极其细微的弧度,较长的下摆因他下楼时威严而优雅的步伐,划出水澜一般源源不尽却又阴沉的波纹。颀长如神祗般完美并极具压迫感的身形站定于精灵王子三步开外的地方,负手而立的精灵王冷冽的目光就这般缓落进那双湛蓝而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眼眸,然后缓语道:“是的,看来魔多已经开始有复苏的迹象了。”
对于精灵王只字不提自己手刃魔多斥候的能力,莱戈拉斯虽然有些不快但也并没有那么在意,而是对魔多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看着似乎打算离开的王者,他再一次唤住了父亲的脚步:“我们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外面的人吗?”
“外面的人,你是指谁?”正在往殿外走去的精灵王略微顿足,虽然是从台阶下看向因地势,比他站得更高一些的精灵王子,但王者那居高临下的威慑感,却从未流逝半分。
“长湖镇的人类,或者还有密林以外的精灵?”王子有些急切地说,所以没能看见萨塞尔向他投来,喻意为阻止的目光。
“我只关心密林的精灵,密林以外的,与我无关。”精灵王用他那优雅而冰冷的声线缓声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精灵王大殿。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莱戈拉斯用弓箭拦下正准备跟上前去的萨塞尔,然后转头,用那仿佛天空一般迷人的湛蓝色眼眸望进棕发精灵的眼睛,不可理喻地问道:“父亲对什么都是这么漠不关心吗?长湖镇的人类会因为魔多的魔法而发生灾祸,我们必须警告他们。”
在向眼前的王子倾身行礼后,俊逸的西尔凡精灵这才扬声回答:“国王陛下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人类的生命本就短暂,王子殿下,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父亲。”
“我一直很相信他,但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进行解释!”第一次,有些愤怒的王子站在大殿中提高了语调,甚至连刚刚走进来的陶瑞尔也不曾看一眼,就拿着弓箭转身离去。他必须再去森林中猎杀几个半兽人,才能平复对精灵王藐视一切冷漠态度的不满,又或许,他可以找个时间去通知长湖镇的人类这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然而,莱戈拉斯并没有注意到,在精灵王书房的露台上,一位身穿灰袍,容貌苍老的巫师正抽着手中的烟杆,目送着他带着一个小队的精灵走出密林王城的拱门,直到马蹄声已经走远,这才转过头,对身后那位优雅地站在一根雕花繁复的殿柱旁的精灵王说道:“他继承了母亲的一切,漂亮的容貌、天空般的眼睛、快乐的天性,除了那耀眼的金发和急躁的脾气。”
“魔多已经开始有复苏的迹象了,那个奥克斯斥候脸上的刺青,我感觉到戒灵的气息。”精灵王并没有加入到巫师对自己儿子的评价中,而是在将手中的银杯注满浆果酒后,走到巫师面前,将其递过去。从不评价莱戈拉斯并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而是在瑟兰迪尔看来,过多的赞美或责备,都将给王子的自由蒙上一层不可预知的影响,他知道莱戈拉斯的宿命,既然是宿命,那么只有用最严厉和冷漠的态度,才能帮助他在宿命中活下来。
毕竟,一旦走出密林,就只剩他自己,他所做的一切,也得不到任何人的感激,如果连这点虚荣心都耿耿于怀,又如何战胜至尊魔戒的诱惑,对抗那梦魇般的邪恶。
甘道夫十分理解精灵王的担忧,一千多年前的那一战,已经消耗了精灵们太多的生命,如果索伦东山再起,势必将成为精灵的挽歌,这只种族在中土已经开始无可避免的衰落,比起全盛时期,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国王和力量。“我知道没有人想再被卷入那场梦魇中,但如果黑暗势力卷土重来,势必不会放过曾经与他对立的宿敌,人类、精灵、矮人,无一可免……”
“我知道,米斯兰迪尔。”精灵王打断了巫师的劝说,他当然能预见到未来的杀戮和战争,所以,他才在自己的王国中再三强调对于外界的漠视。一千年前,埃西铎在死于半兽人的铁蹄下时,曾在最后一刻向他求助,但当密林精灵赶到战场,奥克斯对人皇的战斗已经结束,他们只能驱赶那些中土的怪物,避免人皇的尸体再遭亵渎。
从那一刻起,瑟兰迪尔就笃定了人类的脆弱,不管是他们的生命还是他们的精神,所以,与其将无数精灵的命运压在这只看重权利的种族身上,还不如另寻他路。这也是为什么,瑟兰迪尔打算彻底放弃中土的原因,但莱戈拉斯的命运却暂时阻止了他计划。所以,他又再一次不得不加入到联盟军的谋划中,还有……那个半精灵……
脑海中转瞬即逝的念头和名字,让精灵王闭上了眼睛,他曾花去千年的时间,试图让自己永远不再想起关于曾经的任何细节,而被维雅之戒治疗过的龙息之伤,也再没有折磨过他,这也让他错觉的以为自己不会再与那个半精灵有什么联系。但事实上,他却仍然会不时想起那个名字,几千年来不曾动摇过的心绪也随之掀起波澜,他总是需要花很多时间去平复那些被人类称之为“思念”的东西。
然而这一次,他不得不为了战争,再一次面对那他来说不愿触及的心底。“我要给林谷之主去一封信,米斯兰迪尔,一封请他说服萨茹曼和萝林相信魔多开始复苏的信。”闻言,诧异的巫师蓦然抬头,在对上那双落尽星辉却又冷冽如冰的银眸后,慢慢化开了脸上沉重的神色,然后牵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要知道,瑞文戴尔的精灵王已经等候这封信太长的时间,整整1552年……
“或许,您不会只在信中提及那些烦人的战事吧?”巫师似笑非笑地说道,意料中的,不怒自威的精灵王略掀眼帘,然后缓语回答:“难道,我还要再做一次书面形式的解释吗?”
“如果您愿意的话,陛下。”甘道夫看起来心情不错地在摘下帽子行礼后,又抽了一口叶子烟,然后看着加里安已经在露台的碧玺石桌上放上了一支由白宝石碾磨成粉后,又与钻石相粘黏成羽毛形状的蘸水笔,看着桌案上连墨汁都是由黄金的溶液对着石磨混合而成的,巫师忍不住开始在内心计算,与人类贸易了近千年的幽暗密林究竟有多么惊人的财富……
或许,与孤山的矮人王已经不相上下?但毕竟灰袍巫师还没有足够的底气去试探北方之王关于他财富的问题,所以也只能缄默地看着那美丽而威严的王者,优雅地持笔,在上等羊皮纸上写下高贵的辛达文字……
☆、第二十四章 告别
对于灰袍巫师甘道夫而言,自最后一战结束后,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消磨在周游东方列国的旅行中,只有很少的时间回到中土去拜会瑞文戴尔的主人。又或者,再次踏上旅程,在经过幽暗密林时,去欣赏一番仿照多瑞亚斯首都明霓国斯的地下建筑模式建立的新都——精灵王大殿。毕竟瑟兰迪尔王的财富,让巫师每一次踏上通向木精灵国都的道路后,都能发现不一样的风景,甚至,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捡到一块东方的水晶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虽然精灵们天性就对那些晶莹剔透,珍稀名贵的矿银和珠宝十分迷恋,但相比之下,在建筑的装饰上低调许多的瑞文戴尔和它的主人一般,有一种内敛的奢华,纵然拥有如精灵大殿般同样雕栏画栋的穹顶和殿柱,甚至还有一条仿佛挂满珍珠的瀑布作为点缀,但总是氤氲在琥珀光晕中的精灵庇护所,依旧不比北方林地大殿来得更加奢侈,近乎张扬。
带着瑟兰迪尔王的亲笔信件,甘道夫觉得自己应该很快会成为埃尔隆德王的座上宾,受欢迎的程度甚至会超过凯兰崔尔或者格洛芬德尔。在让林迪尔将他骑来的米亚拉斯神驹牵走后,抽着叶子烟的巫师准确地在精灵领主的书房找到了那位,正在对眼前娇艳如明空皓雪的黑发女性精灵说些什么的埃尔隆德。
在抬头看见站在门廊上等待的巫师后,一袭黑色暗纹银绒长袍的精灵王这才让美丽的暮星暂时离开。甘道夫认出来,那是阿尔温,埃尔隆德与凯勒布里安的女儿,同其他精灵一样,她拥有超越一切生灵的美丽。她的头发宛如夜色中流淌的波涛,而眼睛却像是天堂般清朗的湛蓝,一如露西安?缇努维尔转世。在中洲千年的生活中,她和自己的父亲埃尔隆德一样,学会了不断从岁月中汲取生活的智慧和精灵的学识。就在刚才,那身穿着曳地月裙的精灵公主,似乎正与林谷之主争论着一些重要的问题。
在与灰袍巫师擦身而过时,精灵公主并没有忘记对他行一个诺多精灵的提裙礼,甘道夫在回礼后,又恰逢时宜地向站在一处落地巨窗下的埃尔隆德问候,那一扇扇反射着光线的玻璃,其实是由价值□□又十分珍贵的白翡翠镶嵌而成,经过精灵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手艺,被打磨得平滑如镜,在阳光下,能折射出照亮整个瑞文戴尔的七彩光芒。
和木精灵一样,诺多族雄厚的财富和智慧都体现在瑞文戴尔王城的建筑和装饰上。甚至是埃尔隆德宽大书桌上的一支笔,也是由珍贵至极的天然黑钻石和十分罕见的深海金碧玺所制成。但显然,比起密林文官崇尚白钻石不同,黑钻石显得更为低调而内敛,但其珍稀程度,甚至可以与瑟兰迪尔额冠上镶嵌的星光白宝石相提并论。
“米斯兰迪尔,你并没有提前告诉我会到访瑞文戴尔。”温文儒雅的声线平和地扬起,却似乎越发的沉磁而悠长,甚至带着一丝不知是否错觉的深重感,那是只有常年饮酒后才显现出的变化,却更加具有一种莫名的威慑与肃穆。
“因为这件事情比较紧急,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灰袍巫师一边说着,一边从老旧的包里拿出一个由白树制成的卷筒,并递给眼前的精灵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巫师恰好让卷筒上大绿林的徽章正对着准备伸手接过的埃尔隆德。或许是忽然看见那熟悉到一闭上眼睛就能描摹出来的标志,黑发精灵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卷筒时悬在半空略微一顿,反而是巫师再次抬手,将信筒硬塞进埃尔隆德朝下的掌心。
“这是他的来信。”灰袍巫师说罢后便不再多语,而是看着埃尔隆德王动作优雅却略微有些缓慢地将白树筒打开,然后抽出那一张书写着古老辛达语的羊皮卷,展开后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正盯着他的灰袍巫师,然后用两指夹着信笺转过身去。深邃的视线就这么落在那一排排冷峻却优雅的字迹上,最后埃尔隆德的脚步停在了露台由珠宝大厅的白玛瑙制成的护栏前。
或许,对旁人来说,那封仅针对魔多的信件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原本埃尔隆德也这么认为,直到他的目光落在羊皮卷的右下方,瑟兰迪尔写下了一个似乎比现在使用的辛达文字更古老的一个词汇,或者说那只是某一个古语的首字母,而埃尔隆德却一时猜不出这个看似没有写完的单词究竟是什么。但让他更疑惑的是,瑟兰迪尔为什么会只写下一个词组的第一个字母而不将它完成。
指腹一排排地缓挲过那用石金墨汁书写,而略有些凸起的字迹,埃尔隆德似乎忆起了,一千多年以前,他的指尖也曾如此滑过瑟兰迪尔的金发,或在被伤痛的折磨后,他靠在他的肩头入眠时;或当他失去挚友,他让他拥入怀中时;有那么一刻,他只是在轻按上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铠甲上,安抚他的灵魂时。此时此刻,埃尔隆德才蓦然想起,原来,曾有这么多次,他曾触及他的过往、他的精神,甚至灵魂……
黑夜般的眼眸因这些像是被遗忘,却又仿佛昨日的记忆染上了更深的颜色。埃尔隆德甚至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理由,去寻回那在北方的星辰下漂流了太久的自己。
当精灵王再次转身回头时,甘道夫似乎看见了在战争结束后,得知木精灵早已离去并感知不到北方之王精神力的埃尔隆德,那被厄运山口的炽热烧灼得甚至有些微卷的黑色长发与火山口的灰尘,让从来都儒雅无匹的精灵领袖看起来是如此狼狈,本就因魔戒未被销毁而心情沉重的埃尔隆德,就那般仿佛雕塑似的站在木精灵早已离去的亡灵山巅。
巫师知道,精灵王的眼睛正寻着瑟兰迪尔最后被毒息吞噬的位置,当那双深如夜色却似太阳般耀眼的眼睛发现焦黑的地面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色鲜血时,甘道夫甚至察觉到埃尔隆德那或因太过震惊而站之不住,微然一晃的身形,他甚至以为,与瑟兰迪尔同样临阵为王的埃尔隆德,会因眼前的景象而陷入永恒的悲痛中。而事实上,黑发领主只沉默着站了许久,久到巴拉多的血色朝阳也悄然退去,久到银月升起后又渐渐落下,久到血液凝固了他的铠甲、剑刃与伤口,直到林迪尔带来凯勒布里安公主需要帮助的消息……
“埃尔隆德,或许你可以去见一见他。”年老的巫师第一次没有在瑞文戴尔的书房找个他中意的位置坐下,而是用双手杵着法杖,一言不发地看着不远处转身后又颓然坐下的精灵王。显然,一千多年来,瑟兰迪尔的名字从未在埃尔隆德的心中抹去,甚至印刻得越发清晰,就像是永世无法治愈的龙息,只能承受,然后以一种比时间更慢的脚步慢慢恶化。
“你应该见一见他,埃尔隆德,为了你自己。”巫师再一次抬高自己的声音。在他看来,眼前的黑发领主有着连血统高贵的精灵也难以齐及的宽厚、博爱与仁慈,但同时,他又有着仅仅是人类才会表现出的强烈情感,然而,一半精灵血统的理性让他不得不按捺住属于人性的那部分狂热。
所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世界的平衡,作为中洲唯一一个拥有人性的精灵,他没有一件事情,是为自己做的。所以,此时此刻,他承受的痛苦、思念与求之不得的煎熬,远比作为精灵的瑟兰迪尔来得更为强烈。甘道夫十分清楚,埃尔隆德一再的克制,并不仅仅是由于北方之王有自己的宿命,他也会有人类担心失去的迟疑。
然而,即使是现在,连甘道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瑟兰迪尔即便知晓了埃尔隆德的痛苦,他也未必会接受,就算那位精灵王也同样思念着林谷的主人。但他却比中洲的任何精灵来得更加理性,他会评估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所会带来可能的后果。所以,对于埃尔隆德,瑟兰迪尔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因为未知,他的痛苦,才会永无止境。
那一天,在书房的王案前坐了一整天的精灵领主始终没有回应巫师的劝说,直到萝林的月光捧着浆果,一如千年前的那个下午,走进埃尔隆德的书房。眼前的王者,是她千年来的伴侣,或许,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或多或少都有属于她的感动与回忆,但凯勒布里安十分清楚,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