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贞办这场宴席一来是要向他的客户摆明自己的位置,二是要给东门庆脸色看,见谢敏学现身捣乱,一开始自是没好气,但从东门庆口中听说了他的身份后才又慎重起来,以宴会主人兼东门庆舅父的身份居中调停。东门庆这才说出在途中遇到谢素素被劫、自己出手相救的“经过”,谢敏学却想:“你若是救了我妹妹,为何不送回余姚,却带到双屿来?”但这种疑惑涉及到他妹妹的贞操名声,因此不敢当众点破,只是连称要先见到妹妹方才罢休!
就这样,东门庆带了他前往自己的别墅,林文贞在这种情景下也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便提前结束了宴会跟了上来。
等进入室内,周围再无闲杂人等,谢敏学才开始显露自己的怀疑,言语中甚至直指是东门庆拐带了他妹子。直等见着谢素素,谢敏学才算放下了心,问起经过,谢素素一边哭着,说自己去念慈庵途中被强盗劫持,差点就见不到哥哥了,一边又道得蒙东门公子相救大恩,言语与东门庆无不契合。
谢敏学心中仍有疑点,责谢素素道:“既然你已逃脱虎口,怎么不赶紧回家,却跑到双屿来!”他说这话时紧盯着东门庆,显然这句话貌似是问妹妹,其实是在问东门庆。
谢素素本来已经收泪,听到这话又哭了出来,叫道:“我不回去!回到余姚,还不得被爷爷捉了去念慈庵?我不回去!”
对谢亘送妹妹去念慈庵一事,谢敏学本来是不赞成的,但此刻却愠道:“你这是什么话!一个女孩子有家不归,却在外头lang荡,成何体统!”
谢素素将脸一偏,道:“我就是在外头饿死冻死,也不回去!”
谢敏学大怒,心想这是大家闺秀应说的话么?要发作时,忽见妹妹眼角一斜,似是偷看了东门庆一眼,再看东门庆,也在那里秋水暗渡,心中吃了一惊,忖道:“不好啦!看来妹妹两番得他救命,二人已有了私情!”
第二百章 婚议之三
话说谢敏学对东门庆谢素素两人的关系起疑,心想:“此事却得独自问素素一番。”便请东门庆让自己和妹妹独处。
众人都出去后,谢敏学沉着脸,问:“素素,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家门的事情了!”他对这个妹妹素来温厚,这样子声色俱厉那是从所未有的事!
谢素素被他一喝,差点哭出来,满脸委屈,道:“哥哥!你这是什么话!”
谢敏学继续追问道:“你和他做了什么苟且之事没!”
谢素素哇的一声终于哭了出来,叫道:“你……你……哥哥!妹妹在你心里,就这样不知羞耻?”
谢敏学见她如此反应,反而松了一口气,转而安慰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但心里却想:“他们虽没有苟且之行,但这件事若传了出去,满天下的人都要怀疑!至少祖父那关便不好过。而且将来素素再说亲时,夫家也要怀疑……唉,这可如何是好!”想起谢素素方才和东门庆之间的眉来眼去,又想:“他们之间就算没有苟且之行,但只怕已有了情愫。说不得,只有如此了。”微一沉吟,便问他妹子今后打算怎么办。
谢素素道:“有哥哥在,自然是哥哥作主。”
谢敏学道:“那就跟我回去吧。”
谢素素听了这话却又面露难色。
谢敏学讥笑她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就老老实实与我说吧!你到底喜不喜欢东门?”
谢素素哪里肯出一声?这会子道“不”她不愿,要说个“是”字又怕被哥哥笑一辈子。
谢敏学见她这个样子,心下已经了然,他兄妹两感情深厚,道一知百,当下也不逼她了,只道:“既然你心里有意,那我就想办法吧。赖之虽然轻薄些,但家山总算有些根底,祖父或者会同意。”
然而这婚事该怎么提,却又有很大的讲究。谢家架子大,又是女方,若是主动去提,怕被东门家看轻了,因此谢敏学再见到东门庆时也不开口,只说兄妹二人已经和解了,正为难时,陡地瞥见林文贞在旁,心道:“就是他了!”
此时天色已不早了,东门庆便邀谢敏学在别墅暂歇,林文贞也留下作陪,晚上谢敏学找到个和林文贞独处的机会,先东拉西扯一番,忽貌似随口地问道:“赖之如此人才,却不知做的是哪家的亲?”
林文贞笑道:“什么亲!这小子中秀才后,本也有好几家来提亲的。但没几天他就惹恼了我姐夫被赶出家门,哪来得及成亲!”
谢敏学心中暗喜,却道:“那他打算就这么在外头lang荡不回去了?”
“那哪能!”林文贞道:“我看他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回不去罢了。我姐夫还恼着呢!”
谢敏学道:“终日在外漂浮,总不是个办法。林兄算来是赖之的舅父,他要回家,我看得还得林兄居中调停,才能办成。”
林文贞最受人捧,施施然道:“那是!这件事情,也就我帮得了他!”
谢敏学又奉承了他两句,扯往别处,过了一会又道:“说来舍妹年已及笄,如今正在物色良家夫婿。浙江这边我们打听了好久,都没有合适的。林兄在福建交游广阔,若遇到还没成亲的好男儿,记得帮小弟留意着,或许能借林兄的手,成就舍妹一段姻缘呢。”
林文贞欣然道:“若是能帮谢家拉到红绳,那是我三生有幸。闽省这边我也认识不少子弟,只是怕谢家眼界太高,看不上眼。”
谢敏学笑道:“但劳林兄能记挂在心,敏学便承情了。”
东门庆在壁后听到此处,方才出来,笑问:“两位在说些什么?”
谢敏学笑道:“没说什么。闲扯一番罢了。”
傍晚东门庆设宴,款待他二人,他办这席宴会的目的与林文贞日间办的那宴会截然不同,宴上处处讨好他们二人,以东门庆的才情,既有此心,自是奉承得他二人满心欢喜,尽欢而散。
谢敏学在双屿没有住处,夜里就暂住在东门庆的别墅里,林文贞却告辞回他的落脚处去,东门庆送了出来,路上貌似随口地问起方才他和谢敏学说了些什么,林文贞犹自未悟,只道:“只胡扯罢了。”
东门庆道:“我出去那会,怎么听你们说起做媒什么的。”
林文贞笑道:“你说这个啊,他是说他家妹子年已及笄,在浙江寻不到好夫婿,要我帮他留心福建有没有好人家。嗨!要我说,明年他就跑到北京去,等进士放榜,从中挑一个没成亲的,不就行了!”
东门庆笑道:“他们谢家也不缺状元进士,随便抓个进士,他们也未必看得上眼。”
林文贞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两人本在走路,说到这里东门庆拉住他,一起停步,道:“舅舅,你看你外甥我怎么样?”
林文贞哈的一声,道:“你啊!你东门家的根底,说来还差一点。要是我就差不多了!可惜你舅舅我又成亲了。”
东门庆道:“我家的根底是差了些,但有我外公在上面做招牌,也就差不了多少了。何况他谢家贵,我东门富,富贵富贵,刚好互补!”
林文贞原只当他是随口提起,听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悟,指着东门庆道:“你小子!你该不会在路上已经把人家给……”
东门庆嘻嘻笑道:“哪敢,哪敢!不过我对谢小姐一见倾心,却是实情。只是襄王有意,却怕神女无心,这件事情,就得请舅舅多多帮忙了。”
林文贞也太傻,将东门庆和谢敏学前后的言语一对,心道:“是了!他们两家其实都有意了!要不然谢敏学怎么会无端端让我在福建给他挑妹夫!嘿嘿,他妹妹落在大鸟庆手里两回了,就算大鸟庆真忍住了没动手,外人知道了这事也定要说三道四!还不如就招了大鸟庆,也好堵住人家的嘴!”他和东门庆之间经常斗发小的气,但若能帮上他的忙,也乐得市恩,当下笑道:“这件事情,说来不易,放在别人那里,谁也不敢接手!不过你既求到你舅舅这里,我勉为其难,也就帮你办了!”
东门庆一听,将林文贞重重抱了一下,道:“细舅!你要帮得成这忙啊,明年我送你一艘大帆船!”
林文贞推开了他道:“谁要你的东西!你舅舅我不稀罕!”
就这样,男方女方都有意,媒人也找好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中国人成亲就是麻烦,明明东门庆和谢家兄妹住一起,但涉及到这件事,却要拉了林文贞来两头跑,且有了这层意思以后,东门庆别说和谢素素说话,连面也不好见了。
东门庆这边要说什么,不好直接去见谢素素,却先要和林文贞说了,林文贞再将大白话翻译成场面话,谢敏学那边将话琢磨透,才拣出一些女孩子听得的内容告诉谢素素,谢素素听后还要再琢磨,有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好全说,总得像裹粽子一般藏了又藏,这才与哥哥说,谢敏学猜测着妹妹的心思,再加上自己的心思,去回复林文贞,然后再由林文贞去告诉东门庆。
就这么来来回回,搞了足足两三天,双方才算达成了共识:谢敏学已知东门庆愿娶之意甚坚,只是还有东门霸这层顾虑,东门庆也知道谢敏学许婚之意颇诚,但谢亘会否答应却还在可与不可之间。
最后还是戴天筹定下了一个方略来:先由林文贞回福建,上禀林希元,若得林希元一诺,东门霸那里就不怕他不答应了,再求了林希元的书信,前往余姚拜见谢亘,算是男方提亲下聘,只要谢亘对家声还有顾虑,见了林希元的书信后势必顺水推舟,这件好事就成了!
谋划虽定,但戴天筹却不愿出面,只通过东门庆的口,暗示与林文贞听,再由林文贞去与谢敏学商议,谢敏学觉得可行,此事方才敲定。
戴天筹又代东门庆拟了一封书信,让东门庆抄了给林文贞带会福建去。书信中痛悔自己当初的年少无知,如今在外面吃了苦头,痛定思痛,方知家人之可贵、圣训之当遵,只是家严不肯见谅,唯有向外祖父哭诉——整个就是一篇lang子回头的悔过书!字里行间透着孙子对外祖父的孺慕之情,引经据典又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自己身在海外却还钻研理学,这等文字最对林希元的胃口!别说是平素对东门庆十分爱护的外祖父,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道学家看了也得动情!
东门庆将书信抄毕,掷笔叹道:“我本来还担心外公不肯成全,但见到这封信后就再没这顾虑了!”
信到了林文贞手里,他看了一遍后拉着东门庆道:“庆官,求你个事情。”
东门庆问什么事,林文贞道:“我这次是瞒着你外公出海,虽然已经想好了万一被他发现该如何对答,但你也知道你外公有多刁钻,我怕我那计策应付不了,还是得挨他的骂!”东门庆道:“那关我什么事?”
林文贞道:“怎么不关你事!我要是挨了骂,心情就不好,你外公骂了我,心情也不好,你的多半事就得黄了!”
东门庆无奈道:“但这是你的事,我也没办法啊。”
林文贞叫道:“怎么没办法?你就按你这封信的笔法,给我也写一封,万一你外公问起,我也好拿出来顶!你闯了那么大的祸,干下那等礼法难容之事,居然也能圆得回来!整得自己像个二十四孝儿子兼二十四孝外孙,我老爹看了这信只怕得掉眼泪。我的事比你轻多了,想来更加容易。”
东门庆也不说破此信另有高人代笔,只笑了笑,道:“这个嘛,我得考虑考虑。”
第二零一章 聘礼
一切事态的发展都如戴天筹所料。
林文贞回到家中,称自己此番外出,在朋友处听到东门庆的消息,不顾lang涛危险赶往双屿,果然在那里见到了外甥。
当年东门庆私通父妾时,林希元本是十分震怒,但过了这么久,人也冷静下来了,对这个聪明伶俐、善体己意的外孙时常挂怀,这时忽然听到他的消息自是十分高兴,等读了林文贞呈上的书信后更是大为感动,深感外孙其实还是本质纯良的大好青年,当初不过是妖姬媚妾的诱惑罢了,如今lang子回头金不换,心里也就原谅了他,当下派人去找来了女儿女婿,一是告诉他们东门庆的消息,二是表明自己的调停之意,道:“小孩子家毕竟不懂事,都这么久了,又在外头吃了这么多苦头,就算了吧!”
有了他这句话,东门霸还能说什么呢?至于林夫人,那更是天天盼着儿子能回家的。
林文贞又说起与谢家联姻一事,林希元大喜,对这门亲事极力赞成,东门霸听说儿子居然攀上了谢家,在感到诧异之余又觉得东门庆果然从胡闹回归正轨,开始像话了,自然也不反对。
与谢家联姻,事非小可,因此林家与谢家都派出了得力成员去帮忙。东门家这边派的是东门度,林家这边林希元本不对林文贞这个儿子抱多大的希望,但看在他这次立了功,又是事件的推动者之一,才答应让他去。
这次林文贞赴闽,身边带着李承泰,此间一有消息马上回报,所以东门度和林文贞还在泉州筹办下聘事宜时,东门庆已知道事情成了,这才唤来杨致忠、于不辞、安东尼,告诉他们这件喜事。这几个都是涉及庆华祥财务的,见东门庆不叫别人来却叫他们,在恭喜之余便知道当家的又要花钱了。
于不辞也不好要东门庆不成亲,只是说:“当家的,你这婚礼要怎么花钱,我不好多说话。我毕竟只是商务总长,不是你的户部尚书,管不得你的钱。不过过两个月要大买生丝、钱不够了时,你别让我想办法就是——我现在就跟你直说,我没办法!”
其实东门庆回到中国这边后花钱的地方着实不少,这时就算在别的事情上一文不花,剩下的钱要买足日本方面预定的货物也是有些不够的,若这场婚礼还要大肆操办的话,恐怕到时候就要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来!
东门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要他们想出个办法来,但这些人都是干实务的,思维走的是正道,对动偏门脑筋不太擅长,因此他就只好去找戴天筹商量。
戴天筹一听道:“婚礼的费用我早准备好了,你去找他们干什么?”
东门庆听了不由得一奇,戴天筹来了之后虽甚得东门庆的信任,就是杨致忠、于不辞、李荣久等也对他敬意日深,但东门庆几次微露意思要请他担任庆华祥重要职务时他都表现得十分淡漠,似乎只愿做个闲散客卿,东门庆也就由得他了,因戴天筹既不抓权也不管钱,这时遇到要花钱的事东门庆自然先去找于不辞等,没想到戴天筹竟说他已经把婚礼的费用准备好了!心中又惊又喜,忙问端的。
戴天筹笑道:“你啊,这就去王五峰那里告诉他你想成亲,然后哭穷,再然后这钱就到手了。”
这时他们二人之间也不用多说什么了,东门庆一听这句话眼睛就亮了,当日便跑去求见王直,进了门,整个人就摆出一副憋屈的样子,王直见了大感奇怪,他知道这尾双头鲤鱼平日可不是这样的,这会子装出这副模样来多半是要算计自己,心中警惕,且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叔叔!我要成亲了!”东门庆说。
王直呀的一声,道:“真的?这是好事啊!”
其实东门庆已有了一个张月娥的事,他是知道的,这段时间里谢敏学上双屿的事,他也是知道的,东门庆在争取做谢家的女婿,他也猜出来了,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对这件事情完全是从政治利益与商业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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