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低着头道:“还被我扣住。”
刘可保看了他身边一个心腹一眼道:“去,给我请过来!”
陈五不敢反抗,默不作声去了,过了不久张益兴便被带了过来,刘可保挥一挥手让陈五退下——他这么把陈五呼来喝去,在自家人和外人面前都显足了威风,脸上自然而然带了笑意——他也有资本笑,因为方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话在这艘船上是不可违逆的!
不过对刘可保的作威作福,东门庆等并不放在心上,他们此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接回张益兴,现在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必管理别人家里的闲事,当下陈百夫俯身施礼道:“舶主深明大义!堪作我大明海商之典范!”便要去扶张益兴过来。
张益兴赶紧要走过去,刘可保忽然手一摆道:“且慢!”
陈百夫和周大富对望了一眼,陈百夫道:“舶主这是……”
刘可保笑道:“因陈五这粗人作梗,可把张贤侄给亏待了!我忝为此船之主,不可不尽一点主人的情谊!这样吧,张贤侄就多留两天,什么时候张老舶主来了,再带他走不迟!”
陈百夫周大富被这两句话说得手足无措!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多留了两天那便什么变故也可能发生。若不能现在就将张益兴接回去,那之前所做的功夫就都成了无用功,唯一的变化就是让张益兴从陈五手里转到了刘可保手里——而这显然会更加棘手!
周大富哈了哈腰,含笑道:“舶主,我们……”
刘可保根本就不让他说完便挥手道:“好了好了,今天我也累了!你们就先回去吧!”竟是连话也不准备听了。
陈百夫和周大富方才说他时都舌绽莲花,此刻却都感无奈,卡瓦拉在舱外听到几乎就想动手,可是他们人少,真动起手来讨不了好去。
就在这时,一直没动静的东门庆忽然微微一笑,将簪头发的簪子拔下,头发披撒而下,而那簪子——竟是一把虽短却精光闪闪的小刀!刘可保一见大吃一惊,心里叫道:“那些没用的家伙!真是该死!竟然让他藏着这家伙进来!”
这个船舱虽是舶主舱,但毕竟也不宽敞,舱内几个人互相之间几乎都触手可及,东门庆要是动手谁也保不了没个万一!刘可保的心腹一见之下忙大喝道:“你做什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东门庆拉起左手的袖子,在手腕上割了一刀,蘸了血在船板上写道:“此番我来,带有九人。”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示威!写完这九个字伤口已经开始凝结,便用刀将肩头割开,再次以血为墨写道:“舶主有令,十人去,或十一人回,或毋须回。”最后用刀在喉侧划了一刀,作血书道:“请舶主成全!”
刘可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于笑道:“王兄弟太性急了!要写字嘛,我刘可保虽是个粗人,船上笔墨纸砚还是有的,何必自残身体呢。”又拍了拍张益兴的肩头,道:“既然张老舶主这么急着要见侄儿,那我也不好多留了。”
陈百夫大喜,忙和周大富行礼道:“谢舶主成全!”
东门庆亦将刀拢入袖中,起身行礼,刘可保哈哈大笑,看了看舱外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送了,各位慢走,慢走。”
与此同时,在海边的另一角,广昌平的人正等得发急。
东门庆已经走了两个时辰,船上众人一开始还信服舶主的决定,到这时却都议论纷纷起来,张月娥也很担心,缩在张昌毅背后抓紧了干爹的衣服,满手心都是汗水,张昌毅发现了回头轻抚她的头发道:“孩子,别担心,这事就算不成,他应该也有办法全身而退的。”
张益盛在旁听见,不悦道:“他全身而退了,我哥的小命可就玩完了!”
张昌毅横了他一眼道:“要不你去接应他?”
张益盛一听吓得赶紧道:“那怎么行!现在他扣住了我哥就要我们半船货,若是我也去,万一再让他们扣住,那不是得再送他们半船?”
于不辞何无畏在旁边一听,脸上都露出鄙夷之色,张昌毅看看这个侄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甚是无奈,似乎他的心也如这海滩一般笼罩在黄昏当中。
忽然崔光南叫道:“好像回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果见一行人自远而近,正是东门庆等!但跑在最前面的却不是东门庆而是张益兴!
张昌毅大喜,带头迎了下去,张益兴见到了他大哭一声:“叔叔!”跪倒在沙滩上。张昌毅瞪了他一眼,却不理他,便朝东门庆走去,两人走近,他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道:“好,好,好!”
东门庆微微一笑,打了个手势,陈百夫在旁道:“多谢舶主信任,我等幸不辱命!”
第四十八章 绑票之一
张月娥紧跟着张昌毅,跑到东门庆身边时见他满身鲜血吓得惊呼,赶紧跑上前来替他抹拭包扎,关心之情溢于情表。张昌毅这时正凝神听陈百夫沈伟叙述整个经过,忽然看了张月娥一眼,目光一闪,便继续倾听。
东门庆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人,对此也不以为意,只是忙着与张昌毅杨致忠沟通,认为此事虽然解决,但毕竟结下了梁子,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张昌毅道:“对,对,是该早些走了。”忽又转头盯着张益兴,眼神极为凌厉,吓得张益兴跪地叫道:“叔叔!”
“别叫我叔叔!”张益兴喝道:“从今天开始到下次靠岸,你都给我在舱内好好反省,不许出舱门半步!”
张益兴一听大惊,道:“那……那船上的事务……”
“船上的事务,不用你管了!”张昌毅对崔光南道:“光南,从今天起,就由你接任主管!”
崔光南本待要劝,但看看张益兴正在火头上便忍了下来,又觉得张益兴这次的作为当得这惩罚,便道:“好。”
第二天广昌平福致隆船队还没走,刘可保那边倒先出发了。张昌毅为了避免和他争道起冲突,反而又停了两日,这才离开麻逸,一路而北,不久来到吕宋附近,他们货物已足,所以也不入马尼拉湾,又走两日,才在一个小岛停留,一边换新水,一边弄些新鲜水果和丛林野味吃。他们是南洋的常客,对来往海路算得极准,这座小岛以前也来过,知道没有危险所以才肯停留休整。
这段时间里张益兴倒也听话,果然舱门也不出一步,张益盛来回奔走,将张益兴反省的情况一一告诉张昌毅,张昌毅亲自进舱来跟他讲了一番道理,张益兴痛哭流涕,连叫:“叔叔,你这样待我,若我再不改过,那就真不是人了!”
张昌毅对这两个侄子总是难以久怒,见张益兴悔改便消了怒气,又见他皮肤泛白,说道:“这几日我关你禁闭也是为你好,不过久不见阳光,对身体不利。我看你不如便下船走走吧。”
张益兴喜出望外,张益盛也惊喜道:“叔叔,你是要回复哥哥的职位了么?”
张昌毅道:“这个嘛,以后再说。光南才做了没多久,又没出岔子,咱们不能想提他就提他,想撤他就撤他。”
当天张益兴兄弟便组织了一支收集队伍登岸,主要目标是收集净水和新鲜水果。卡瓦拉等五人随队出发,东门庆和其他四个同伴却留守岸边,看看到中午,陈百夫忽然推了他一下,笑道:“月娥小姐又来了。”他们加入这支商队已有些时日了,早知道张月娥虽是使女出身,但几年前已被张昌毅夫妇收为养女,又得知自己得以上船张月娥从中也出了力,所以对这个少女都抱怀好感。
这时张月娥一来,陈百夫等便都跑开了,要让他们两人独处,但这样一来张月娥反而更不好意思了,红了脸,半晌才说得出话来:“王公子,干爹请你过去一趟。”
东门庆说不了话,却报之以一笑,跟着便翻身上船去了。陈百夫等在远处见他走远才又过来和张月娥打招呼,张月娥答应了几声,低着头要走开,忽然又转回来问陈百夫:“陈大哥,你能教我手语么?”
陈百夫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问道:“你学这个干什么?”
张月娥一听羞得不敢再说话,捂着脸跑开了,水鱼蔡把陈百夫打了一拳道:“学这个干什么!那还用说么!”
陈百夫也已经明白了过来,牛蛙大声道:“月娥小姐你放心,只要你肯学,我们一定教!”
吼得张月娥在沙滩上跌了一跤,旁边的水手有看见又猜出怎么回事的无不大笑。
张月娥来到舶主舱,见舱门虚掩,舱内张昌毅正在说话,一时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便听张昌毅道:“王公子,你口舌之间、咽喉之内的毒症早就都消了啊。”张月娥听到这句话,赶紧从门缝中偷偷望进去,却见张昌毅正在给东门庆把脉。原来张昌毅老而成精,不但做生意与航海是好手,而且还颇通问切之术、岐黄之道,昨日偶尔听说东门庆这哑症是中毒所致,便将他叫了来,要试着为他诊治。
东门庆自中毒以来,这是第一次有机会就医,所以也颇为热心,听得张昌毅这么说,便努力地要说话,但张开了口,却只是嗬嗬地哑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昌毅皱紧了眉头,沉思脉象,总是摇头,张月娥在舱外急得差点就要出声代东门庆问:“到底能否治愈?”张昌毅的手指终于离开了东门庆的寸、关、尺,说道:“王公子,你这哑症若我所断不错,初期确是因为中毒,但现在毒气早消,你如今说不了话,不是因为毒障,而是因为心障!”
舱外张月娥听得大奇:“心障?”舱内东门庆亦怀疑问,张昌毅道:“简言之,你现在之所以说不了话,乃是因为你长久以来自以为已哑,久之而成自然。所以眼下这哑症已非体病,而是心病!”
东门庆又试着说话,却还是喊不出声来,张昌毅微笑着安慰道:“别急,别急!急了也没用!”东门庆连连比划,问他是否有诊治之法,张昌毅道:“心病自有心药医,我没这本事,不过王公子放心,待上了岸,我会帮你引见一位大师,他或许有办法。”
舱内东门庆舒了一口气,舱外张月娥也合十祈祷。张昌毅若有意若无意地用眼角余光扫了舱门一眼,忽道:“这次请王公子来,除了老朽要自荐一下这贻笑方家的药石之术外,还有一件私事要向王公子打听。”
东门庆便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便听张昌毅问道:“不知王公子有妻室未?”
此语一出,把舱内舱外两个人都问呆了,张月娥本在合十祈祷,听了这话十指交织,纠缠得如要嵌入肉中。
东门庆正要回答,忽然岸上有**声疾呼,跟着甲板上啪啪啪连响,有水手气急败坏冲了过来,张月娥虽舍不得走,却还是侧身藏了起来,舱门没关实,张昌毅东门庆也都听见了响动,东门庆便住了口,张昌毅走出舱来,对奔近的水手喝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那水手叫道:“出事了!出事了!张少爷他们出事了!”
张昌毅眉头微皱,又见张益盛衣服沾血冲了过来,叫道:“叔叔!叔叔!不好了!哥哥他……哥哥他……”张昌毅喝道:“这个畜生!他又闯什么祸了?”
“不是啊!”张益盛道:“这次是大哥救了我们!”
张昌毅一听神色稍和,忙问:“究竟怎么回事?”
此时甲板上和岸上何无畏听到消息早已在组织防备,同时又送了几个伤员过来,卡瓦拉也在其中,张益盛道:“我们在林中遇到了袭击,半数挂彩,幸亏有大哥掩护断后,这才得以脱逃。”
“怎么会这样!”张昌毅心道:“这个是个无人岛……难道……难道是海贼?”
这时杨致忠也赶了过来,听到张益盛的叙述后道:“这回南下,真是多是多非!这个小岛没有番民啊!怎么会遇到袭击?是野兽么?”
“不是,是人!”张益盛道:“他们都蒙着面,看不清楚面目,但我们肯定是人!而且看那武器也不像南洋的番民。”
“唉!”张昌毅道:“那你哥呢?他伤得重不重?”
张益盛一听流下泪来,张昌毅惶然道:“益兴……他……他不会已经……”想起乃兄临终的托付,身子连晃了两晃,几乎不支。张益盛赶紧抢上扶住,叫道:“叔叔你别想差了!哥哥他还没死!不过在断后的时候被捉住了,现在……现在只怕也凶多吉少了!”
张昌毅听说张益兴还没死,心中便有了一点希望,按着侄儿的肩膀道:“放心,放心!我们一定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岸上忽然又起了一声惊呼,众人一起举目关注,却没再见什么动静,不久于不辞匆匆跑了过来,拿着一封书信道:“舶主!有人把这个射了过来,点明了要给舶主!”
张昌毅接过,打开看了,随即将信交给了杨致忠,杨致忠看了一眼讶异道:“他们……他们是要赎金!”
第四十九章 绑票之二
箭书上的字写得很丑,扭扭曲曲的就如小孩涂鸦,但基本意思还是表达明白了,时间、地点、货物的数量与种类都十分清楚,尤其指明:如不按时依地交纳赎款而妄图以武力救人,一经发现马上撕票!
书信传到于不辞手中,他是商队财副,职业病犯,自然而然地将索要财物清单默算了一番,吃惊道:“要是照单全给,又是半船货物!”
“啊!这么多!”张益盛叫道:“难道我们我们这次出海犯了龙王的逆鳞,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半船货物送出去么?上次没送在陈五手里,这次却要送给这帮蒙面海盗!”
几个理事听了面面相觑,亦生同感,均想:“这次出海,多半是日子没挑对,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多事?”东门庆在旁听得心中一动:“事情真有这么巧?”
张昌毅问杨致忠:“老弟,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这……”杨致忠道:“益兴贤侄这次是为掩护同伴而实现,和上次的糊涂胡闹不可同日而语!我的意思……人不可不救。”
几个理事一听都说:“不错,不错。”
张昌毅也叹道:“老弟说的不错,不可不救,不可不救!”
“只是他们要的也未免太多了!”于不辞眼珠一转,道:“各位理事,这笔赎款要是都由舶主出,只怕张家就算不破产也得一蹶不振!大家同气连枝,张家不振,各位怕也要受损。这次益兴失陷又是因为公事,各位随舶主日久,现在同舟共济,能否一起帮衬个三五成?”
几个理事一听都面有难色起来,张昌毅看看众人神色,忙道:“张家子弟出事,怎么好让各位理事破财?这事我自会承担,各位无需挂心。”
于不辞道:“可是……”
张昌毅摆手道:“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不过我意已决,你就不要再说了。”又道:“料来我命中必有这一劫,若这次再不应劫,接下来的祸患帕会更大。有人方有财,钱乃身外物,没了还可以再赚,人没了便再买不回来了。”
于不辞和何无畏一听都不禁黯然,他们知道若由张昌毅独立承担这笔赎款,广昌平商号只怕前途堪忧!
杨致忠道:“老弟,我……”
张昌毅却已摇了摇头道:“大家散了吧。这书信规定的赎人时间眼看就要到了,我还得安排一下,看如何去交纳赎款。大伙儿在船上岸上好生防范,以免再遭偷袭。”便召了于不辞、何无畏、张益盛、东门庆入舶主舱议事。
入舱之后何无畏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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