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手一挥挣着扭着身子,十三阿哥在那张公公怀里,居高临下俯视着温紫,撅着嘴斜着眼嫩声怒道,“你过来,让爷打!”
浑身一个激灵瞪大了眼,温紫微微一愣,忙缩身躲去八阿哥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轻声嘀咕道,“奴婢不……”
温紫的动作,越发让张公公对她与八阿哥的关系琢磨不透。一个阿哥,一个宫女,照说在昏黄的宫灯下相会,定是有何见不得人的事;可八阿哥那有丝踌躇、却并不紧张的神色,似又表明,二人并无私情……
“主子爷呦,”晃着如今这最得皇上疼爱的小阿哥,张公公满面笑意任他嫩嫩的小掌在脸上揉来抓去,口中安慰着他,眼神却是问询地瞟着八阿哥,“八爷似是正与这丫头说着话,咱们不打扰,还是老奴带您去喝水……”
“张公公误会了。”不待张公公说完,八阿哥已是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踱前两步淡淡说道,“爷不过是从九弟那厢回来,刚好路过罢了。你们继续玩耍,莫扫了十三弟的兴头。”
如今的他,已因与九弟十弟的日渐亲近,得到了温熹贵妃与良妃的不少关照;不管那关切是爱屋及乌,抑或想他更加卖力地在皇阿玛及师傅们面前,为两位弟弟的懒散性子做掩饰;至少现在,即便他仍保持着先前日日不变的温和笑脸,七所奴才们也再不敢似先前那般轻慢他。可这些人的转变,只让他对宫中人情的凉薄越觉寒心,对权势的期盼更加热切。
十三弟虽小,却深得皇阿玛喜爱;而这女子,不过是声音与那湘儿相似罢了,并非那个曾给过他一丝温暖的丑婢。自个儿又何苦,因她惹来十三弟的不满?
“爷要打她,要打要打!”
怒吼吼的小嗓音,越发满含志气在身后响着;缓步行开的八阿哥,抿唇微笑着摇摇头,未及行远,却在那隐隐带了哭腔的颤音中,愕然瞪大双眸,顿住了脚步。
“我怕……十三爷,饶了湘儿吧……”
“放爷下来!”
八阿哥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身后的十三阿哥,已小大人般指挥着满脸讪笑的张公公,跳下地撅着嘴,迈着小步朝湘儿踱了去。
“十三……十三爷……”
‘打’字听进耳,温紫早就满心寒凉,不由自主想起了昔日永和宫中,那惊恐的一幕;僵着身子俯视着越行越近的小主子,眼前这张小脸,竟渐渐幻化成了狰狞的恶嬷嬷,直让她下意识紧紧握住那伤处,柔弱的身子,更是瑟瑟发抖。
“嘿!”
倏地站定扎起马步,十三阿哥直直伸出小胳膊,大吼着朝前劈去;可那掌心尚离湘儿半寸,这唇色发白的女婢,竟就似被雷劈了一般,瘫软着身子缓缓滑倒在地……
“……”
不解地转脸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张公公,十三阿哥挤着眉心眨眨眼,意兴阑珊收起马步,上前拿靴尖轻轻碰了碰湘儿的屁股,又蹲在地上捏着她的脸拧了拧,才嘟起小嘴奶声奶气咕哝道,“一下打死了?”
“哎呦主子爷啊,过会儿奴才可得跟皇上说说。咱们十三阿哥的功夫,越来越神了!”
醒过神忙上前抱起十三阿哥,张公公垂眼鄙夷地冷哼一声,便赶紧挂上满面谄笑,低低夸赞着小主子复又往人群中走去。这小丫头片子,还算有点儿眼色,知道自个儿多了嘴,装死装得比他还像……
越发愕然瞪着地上那蜷缩一团的女子,八阿哥扭脸看了看小弟弟与张公公渐行渐远的身影,垂眼微一思忖,便紧紧呡唇憋住笑,缓缓蹲下身晃了晃湘儿的肩头轻声唤道,“起来吧,十三弟走远了。”
等了许久,也毫无回应,八阿哥不由狐疑地伸手翻着湘儿的眼皮看了看,登时心下一惊,忙使尽力气抱起她,快步往住所行去。
薄荷叶的清香淡淡传来,鼻子底下更是有些发疼,温紫挤着眉心揉了揉眼,渐渐醒过神望着纱帐外的背影,轻轻唤道,“四爷?”
“终于醒了?”含笑的低语传入耳,温紫不解地皱了皱眉,纱帐微微一扬,八阿哥已放下手中的诗书,探进了头,“你真是四哥身边那个湘儿?”
“嗯……”点头低低应过,温紫转着眼珠看了看四周,忙用掌心撑着床际,跟着,却被八阿哥贴心地轻轻握住胳膊,扶持着缓缓坐了起来。
垂眼盯着被褥想了想,温紫抿了抿唇,蹙起眉心拉下八阿哥的手,默不吱声翻身下着床,心里,却是极为别扭。
自个儿是被十三阿哥打晕了么?怪不得鼻子下边会疼……不过还好,别的地方好像没伤着,比上回打得轻多了……
可八爷不是早就不管她了么?不只一副与她全然陌生的神色,连帮她求求情都不肯……真后悔昔日给他送过那么多好吃的糕点!
“湘儿,”边瞄着地面找鞋子,边瑟缩着往床角躲,温紫刚嘟起小嘴,身侧的八阿哥便微挪几下轻轻凑来,极为不解地问道,“那回诗会上,你为何要把自个儿画得那么……”
“好看?”漫不经心接上八阿哥的话,温紫探头拉起床单往床底瞄着,撇着嘴悄声嘀咕道,“若非四爷定要我帮他尽心侍奉八爷,奴婢才不想打扮那么好看呢……夜里洗脸,洗下一盆子污水,牙也黑了好几日……八爷,奴婢的鞋子呢?”
垂眼微一思忖,八阿哥已忍俊不禁扳着温紫的肩头,直视着那秀丽的面容,轻笑道,“当日你可照过镜子,真觉着那模样好看?”
“奴婢没镜子照。”回视着八阿哥期待回应的双眸,温紫挤了挤眉心,依旧垂眼四下寻着鞋子,轻声咕哝道,“四爷说,好看不好看,是他说了算。他说我美,我就美,他要我怎么穿,我就怎么穿,不需照镜子的……”
“……”彻底明了四哥想要珍藏宝贝的念头,八阿哥抿嘴笑了笑,便摇摇头起身踱前几步,将几子下放着的绣花鞋轻轻拿出,轻轻托起湘儿一只小脚,往上套着轻笑道,“上回的确是太好看了,所以今儿个见着,爷竟没认出你来。”
“是么?”温紫一听被人夸赞,立时睁大双眸翘起了唇角,跟着,却又有丝狐疑地撅嘴斜着满面温柔的八阿哥,歪着脑袋轻声问道,“可上回四爷说,你觉得我很丑?”
“……”就似偶尔与额娘见着,背着下人为她满是伤处的双足轻捏,八阿哥怜惜地轻抚着温紫的布袜,低低笑道,“爷说错话了。湘儿,今儿为何会被吓晕了?十三弟还小,就算使尽力气也伤不得你的……”
“吓晕?!”温紫闻言一愣,动了动唇摸了摸鼻子,才撇嘴不相信地轻声问道,“你说,十三爷没打我?只是把我吓晕了?可鼻子下头这么疼呢……”
“嗯。”放下那娇小的右脚,复又捻起另外一只,八阿哥抿唇轻笑着摇摇头,低低说道,“鼻子下头是爷给摁的,起初还以为,你是装的。别的奴才们,都是这般讨小主子欢心……可……谁知你……”
不好意思地撅嘴垂下了头,温紫咬着手指眨了眨眼,才捂着手腕小声嘀咕道,“我,我就是怕被人打……上回,好疼……”
闻言顿住动作顺着温紫的目光看向她的手臂,八阿哥微微蹙眉将掌心覆去,轻轻拉起那粉色的衣袖,跟着,却是蹙眉睁大了双眸,轻声问道,“被烙的?四哥不管么?”
“四爷管啊,他很疼我。”低声应着摇摇头,温紫动了动脚尖翘起唇角笑道,“谢谢八爷,奴婢要回去了。”
片刻的相谈,误会的消散,让八阿哥再度感受到了山洞中,那有‘湘儿’相伴的温暖;这女婢纯朴中带着一丝憨态的神色,更是让他不自觉将唇角越扬越高。直待听到‘回去’二字,他才顷刻醒过神,有丝不舍地垂眼望着那娇俏的小脚,摇头轻轻笑了笑,淡淡说道,“我送你。”
“不必了。”
昏黄的烛光下,四阿哥清晰的低语传来,八阿哥微微一怔,温紫已是迅速跳下床,几步踱去蹲身轻笑道,“四爷,你回来了!”
“这是七所,不是爷的四所。”抬手示意温紫起身,四阿哥看都不看她一眼,缓缓越过她挑了挑眉,微微带着丝笑意凝视着八阿哥,淡淡说道,“叨扰八弟了,明儿见。”
话音一落,不待刚回过神的八阿哥起身相送,四阿哥已是转身冷冷斜了眼温紫,背起手大步朝外走去。
“那……”挤着眉心眨巴眨巴眼,温紫小心地转脸看了看神色僵滞的八阿哥,忙垂头礼貌地辞别道,“今日谢谢八爷,奴婢先……”
下半截话尚在喉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臂膀牢牢困住了她的腰,跟着,头顶便飘来一声细微的阴沉低语,“还不赶紧跟爷回去?仔细你的皮!”
灯泡
“四爷?”
几乎喘不过气地被紧拥着拽出七所,行过大道步入四所;直至被倏地甩去床榻,温紫才得到一丝张口的机会,不由满心不解握着四阿哥的手臂唤出了声。
紧皱眉心不耐地拉下温紫的手,四阿哥挪开身子坐去床尾,才缓缓别过脸,挑眉冷声问道,“给爷备的礼呢?”
“我……”缓缓眨眼抿了抿唇,温紫顺着四阿哥的问话回过神,忙伸手在胸襟里摩挲了半天,复又起身上上下下在腰际、袖口摸了摸,才轻轻蹲在他的腿边儿悄声说道,“找不到了……不过这季节,人间没有萤火虫的。”
“萤火虫?”冷眼盯了温紫许久,见她在衣内翻来覆去摸索,末了,却只是敷衍以对,四阿哥脸色越发阴沉,紧紧攥了攥五指,便倏地起身,一把揪起她的肩头,咬牙低低怒道,“当然没有!那小虫只在夏夜看得到,你居然骗爷!你说,是不是早跟八弟约好了,要爷晚些回来,你二人好情意绵绵?”
“胤禛……”
“莫唤爷!”
愕然瞪大了双眸,温紫尚觉心间一片茫然,四阿哥已是狠狠拽起她的双足,将那精致的鞋子一把揪下扔去丈把远,跟着,紧呡唇角翻身将她摁在被褥之上,垂眼死命撕扯着她的胸襟,满口酒气低低怒道,“招蜂引蝶、水性杨花!礼物在哪儿,在心口?是被八弟摸了去?你是爷的女人,不知道么?!竟让别的男人摸你的脚!摸你的手!还碰了哪儿?!”
“四爷!”挣扎着扭动身子搡着四阿哥,温紫惊恐地回视着那略微有些发红的双眸,颤抖着嗓音急急回道,“八阿哥没碰我,他只是怜惜奴婢,看我晕……”
“怜惜?”越觉恼怒紧压着温紫发颤的身子,四阿哥起伏着胸膛喘息数次,才冷笑着低低说道,“上回是你怜他,今次换他怜你?紫禁城这么大,偏爷前脚去了旒庆宫,你二人后脚便在那厢遇着?若非高无庸一路跟着你,你!不知羞耻!”
咬唇委屈地回视着四阿哥,温紫虽不明白为何此刻的他,就似那恶嬷嬷一般,凶神恶煞;心头,却因他口中满是鄙夷的四个字,一阵阵发苦泛酸。
八阿哥好心帮她穿上鞋子,她就是不知羞耻了么?虽那丝纱小袋丢了,可她的一片心意,真真切切。就算知道这季节可能寻不到萤火虫,她也只想尽力试一试;四阿哥,连问都不愿问么?
“没话说了?”温紫轻轻颤动的睫毛,并着缓缓垂下的眼睑,让四阿哥心际猛的一酸,口中话语却是不自觉更为刻薄,“生怕上回勾引不了八弟,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他眼前现身,你是怎的?嫌给爷带来的麻烦少?!”
“奴婢知错了。”刺耳的低语,让温紫连呼吸都觉困难,只有别过脸紧紧闭上双目,轻声回道,“奴婢不敢了。”
轻微的回应,似在期待之中,又像在意料之外。四阿哥微微一怔,下一刻,却是更为愤怒地攥紧了温紫的肩头,狠狠晃着她低低怒道,“你真的……真的,跟八弟有……”
“四爷,皇贵妃娘娘着人传话。”
屋外传来高无庸问询的高唤,四阿哥闻言转脸看了看房门,再垂眼俯视着顿住挣扎的温紫,动了动唇角,便恭谦地低应一声,缓缓抬直身子下了床。
满心寒凉不愿再多言语,一待四阿哥彻底从她身上挪开,温紫也随着起身缩回双足,在已轻轻放下的帘帐内,倚去了墙角。
“四爷吉祥。”
灵秀的低唤轻轻在屋内响起,听得四阿哥闷哼一声,她便复又轻声说道,“娘娘说,难得四阿哥明儿能休歇一日,一早就不需去钟粹宫和永和宫请安了,多睡会。这些,是娘娘给四阿哥备下的心意,既想出宫看看,买些讨喜的小物件吧。不过,定要小心防备,注意安全。莫惹事,莫用太过随意的膳食,莫去有失身份的场合,莫……”
垂首跪地听着那成串的告诫,四阿哥时不时拿眼角瞟着毫无声响的床榻,愠怒渐渐消散的心头,却悄然涌上一丝酸涩。
明日生辰,自是要在夜间举宴;可太子一向因君臣分际,甚少自降身份出席弟弟们的酒宴,今晚提前相贺,实已给足了他情面。带着宠婢随行,一开始还让他还有些不解;到了旒庆宫,看到仅有四个衣衫薄如蝉翼的女婢,在那小密室般的后书房侍奉,他才略微懂得了太子所谓的贺礼。
酒宴上,几个婢子就似没了骨头般,贴在他的身侧为他敬酒挑菜;那细白的手指,更是趁着他一止住吃喝,就软软为他揉胸抚背。虽觉羞赧,虽觉心下生厌,婢子们凹凸有致的曲线,与那淡淡入鼻的体香,也让他极为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温紫挥不去的笑颜……
酒过五寻,一边的宋氏在一个婢子细语指点下,竟也红着脸向他凑近,捻着花糕喂他用。不愿当面拂了太子美意,饶是心间反感,他也只是含笑用过,只是在随后不久,便借口酒醉急急回了四所。却不料,未见着安生迎他归来的温紫;却在高无庸回报下,亲眼见到小妖躺在八弟的床上,轻笑着被他温柔地握着足,抚着手腕。
女人……思及那副场面,四阿哥再度攥紧五指咬紧了牙。
宋氏如今尚是处子,可在几番指引下,已做得出那般奉迎之事。温紫呢?他才不信这丫头会突然晕厥!都已成了他的女人,已尝人事,平日又对他温柔细心,一定更懂得如何取悦男人!瞧他二人,那脉脉含情的模样!
“四爷?”
“唔?”牙关作响抬头狠狠瞪了眼灵秀,一见那丫头一脸茫然,四阿哥微微一怔,忙低哼一声复又垂头轻声问道,“胤禛都记得了,多谢皇额娘牵挂。”
“四爷,”听着这答非所问的回应,灵秀皱皱眉,继续轻声问道,“那您明儿打算何时出宫?奴婢好早些送十三爷过来。”
“十三弟?”蹙眉不解地回视着灵秀,四阿哥微一挑眉,清了清嗓子淡淡问道,“他过来做什么?”
那胖娃娃,整日就知道乐呵呵凑在皇阿玛身边儿撒娇,自己出宫,关他何事?
抿唇轻笑着垂低了脑袋,灵秀耐心地复又低低解释道,“方才皇上带着十三阿哥,一起去钟粹宫陪着娘娘说话。听得娘娘说你明儿会出宫玩乐,十三阿哥便想跟着去看看。皇上已经应了,也指好了侍卫随行。您打算几时出宫?”
“……”
一年一次机会的独自耍乐,硬被连囫囵话都说不全的胖小子插上一脚;待得灵秀离去,奴才们抬了洗澡水进来,四阿哥本就阴沉的面色,更如泼了墨一般,又寒又黑。
“四爷。”按着习惯抬脚进门备好梳洗品,高无庸哈腰在四阿哥身前站定,一见主子爷拳头攥得咯咯响,微微一怔,目光再掠过地上那零落的粉色布鞋,忙极为识趣地低声唤道,“湘儿姑娘,奴才得先给四爷准备明日出宫的便装,劳您帮着伺候主子沐浴。”
“嗯……”些微带着鼻音的回应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