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这……”出尔反尔,向来与四阿哥扯不上关系;可怎的一早看他,有些脑子犯迷糊呢?自个儿昨夜吩咐下的话,半点儿记不得了?
再度有些狐疑地皱了皱眉,那拉氏伸手捻起手边那套红彤彤的褂子,轻轻摆开垂在四阿哥脸前,柔声说道,“喏,喜服。钱妹妹已起了,早膳和黄马褂皆已备好,都在南屋。您过会子还得换上戎装,喜宴……妾身觉着,可先免了,待您回京再办得喜庆些,您觉着呢?”
“不打紧。”蹙眉用指尖划了划穿过数次的喜服,四阿哥摆摆手,抬脸目光闪烁地瞥了眼那拉氏,却不知为何,只觉现下与这早已行过房的女子相对,竟是尴尬而又不安;见她目中有着丝担忧和疑惑,四阿哥微一抿唇,垂眼笑了笑,便起身轻摁着她的肩头低低说道,“皇阿玛说的不错,乌拉那拉家的闺女儿,着实是最为合适的嫡妻……豁达贤淑……将爷今日要穿的衣饰拿来,纳妾的事,待爷回京再说吧。”
轻柔的低语中,满含欣赏与赞许,那拉氏闻言不由怔了怔,跟着,双眸不自觉微微弯起,抿唇轻笑着将早已备下的金甲与宝剑件件递来,轻手轻脚为四阿哥细心着上。
月色未散,屋内,尚燃着淡淡的烛火。
轻摁腰刀、扶了扶金色的高帽,四阿哥敛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沉沉朝桌前一席粉色装束的细弱人影走去。
“胤……四爷……”
缓缓眨眼看着面前英姿飒爽的四阿哥,温紫微张着小口呆滞许久,才忙起身迎前,蹲身垂眼轻唤道,“四爷吉祥。”
轻轻握住那暖暖的小手,细细审度着这得来不易的娇俏面容,四阿哥唇角微一上扬,已情不自禁朝着温紫的红唇俯下了头,可距那微微嘟起的诱人之物尚有一丝缝隙,他却忙又极力压抑着,蹙眉抬眼看了看,将唇凑去温紫耳边悄声问道,“那妖人……可走了?”
微微一怔,温紫不由扑哧一笑,主动凑前轻啄着四阿哥温软的唇低低笑道,“是清松,他都升仙了,不是妖,更不是人……”
“妖孽……”绷着腮帮子低嗔一句,一见温紫的眉心微微有丝起皱,四阿哥一愣,忙将身子伏得更低,双颊绯红垂眼回啄着她、就似沾过蜜汁的唇,轻声说道,“我,我是说……他竟偷看我跟你……”语音未落,他却又腾地瞪大眼紧紧攥住了温紫的肩,狠狠晃着低低追问道,“昨儿,昨儿夜里!你就自个儿在这?你的衣裳……他,他……”
离去时,温紫的背脊、甚至胸前,都还因他误解中的伤害,衣衫褴褛;着急想要将她留下,当时的他,根本无暇顾及那妖人会偷窥自个儿的宝物……可,被他下了咒支开,趁着自己不在,那妖孽会不会……
“你在想什么?”不解地伸手戳了戳四阿哥的脑门子,温紫轻笑着摇摇头,轻轻环住他的腰呢喃道,“昨晚,是他伴着我啊。因你去了嫡福晋房中,他才多留下了片刻,陪我说话,教我如何保护自个儿。”
“你的衣裳……”
依旧黑脸皱眉紧盯着温紫,可见她只是笑笑地回视着自己不吱声,四阿哥双眸一眯,却渐渐垂下了头,将她往怀里轻揽着低低说道,“孩子……以后……”
沉稳呼吸下,倾听着清晰的心跳声,温紫用十指轻揉着四阿哥的背脊,翘起唇角悄声笑道,“宝宝,已在嫡福晋肚子里了,你知道吗?”
“嗯……”心际,愧疚更浓;四阿哥紧箍着温紫,怜惜地拿下巴挨了挨她的发际,跟着,却又生怕令她不适,忙又轻轻松开怀抱,微伏了身子平视着她轻声说道,“咱们瞒着那青发妖人,悄悄的……你再给爷生一个,好不好?”
“不一样吗?”明亮的双眸,一眨不眨回视着四阿哥,温紫翘起唇角摇摇头,拿指尖轻点着他的鼻尖低低笑道,“若是我生,人间九年的功夫才得一个……况且,你也看着了,我的身子,根本与常人不同。待我们的宝宝出世,只要……只要嫡福晋,肯让我经常和他玩儿就好……”
“一定。”极力压抑着满心的怜意,淡淡烛火下,四阿哥温柔地细细审视着温紫、依旧瞧得出哭泣痕迹的面庞;直待那双眸子里,渐渐浮上丝若有若无的雾气,唇瓣也微微嘟了起来,他才轻摁着她的肩头,一脸肃容轻声说道,“安心等爷战场归来。此次皇上亲征,龙威震天,定可大获全胜!到那时,我胤禛,定将你风光迎娶。”
明争暗斗
自康熙帝亲帅八旗营兵浩浩荡荡西进而去,转眼已是两月有余。捷报时不时自前线传来,京师之中处处可闻对皇上御驾亲征的盛赞;天家女眷们,虽对国事并不上心,却也因这预示着战事将毕的喜讯,喜笑颜开期盼着自家爷早日归来;而此时的四阿哥府,更因女主子那拉氏继李侧福晋之后有了喜脉的消息,处处洋溢着喜气。
与前来贺喜的众妯娌吃过茶,略觉倦怠的那拉氏,斜斜倚在躺椅上,眯眼微翘着唇角,一遍遍轻抚着自个儿的肚皮,喜不自禁。
盼了几乎四年,终在此刻迎来了喜讯;尤其如今前线捷报不断,这喜上加喜的好兆头,不知在爷收到今日刚刚送出的书信时,会有多开怀……
眼角瞥到跪倚在身侧、满目喜悦瞧着自个儿腹部的湘儿,那拉氏微微一怔,眯弯了笑眸捻起手边一对珍珠耳坠,递去她的眼前轻声笑道,“妹妹可真是个带福之人。你放心,待爷回来,姐姐定会劝她,纳了你做格格。”
自个儿的肚皮,有着这丫头一份功劳;若非自家爷心心念念要纳她为妾,说不定那晚她会与腹中孩儿失之交臂……况且,连日来的相处,也令她对这小女娃怜惜多过防备。她的眸子,向来与人说话都是清清亮亮正视着对方,却不与那李佳氏似的,常常垂眼掩饰;瞧爷的意思,虽对她牵念已久,毕竟因身份悬殊,只想纳为侍妾相伴;若自个儿略作劝说,不管是否可为她讨来些许地位,四阿哥都会为自己的豁达更为赞许,日后的她也该对自个儿有着感恩之心吧?而于李佳氏来说,此刻自己也有了身孕,嫡妻正位稳稳当当,她自不敢造次;身边儿若再有着一个与她争宠的女人,自己的威胁也会骤然减消……
并不知晓,转念之间那拉氏已思绪万千,温紫轻轻接过那对耳坠垂首跪谢过,却仍是笑眯眯瞧着她的肚皮,歪着脑袋轻声说道,“嫡福晋,小宝宝乖吗?”
“乖。”为人母的喜悦,不自觉爬上那拉氏的眉梢,眼见那婢子看来比自个儿还欢喜,她不由抿嘴儿低低一笑,伸手拉起湘儿淡淡说道,“其实,我也是头一回,也不知道不乖的娃娃会怎样。但这孩子……许是怀上的时日还短,说实话,我是一点儿感应不到。等来日,你也为爷怀上一个,不就知道了?”
眸子中缓缓涌上一丝钦羡,温紫再度细细看了看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肚皮,便直身为那拉氏轻揉着肩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嫡福晋,湘儿不会生娃娃的。人……小阿哥,会怎么出世?”
闻言微微一怔,那拉氏不解地皱皱眉,跟着,却觉心下有丝惊喜,转脸仰视着温紫悄声问道,“不会生娃娃?是怎么个说法?”
“唔……”手指轻轻顿了顿,温紫牵强地翘了翘唇角,便再度揉着她的身子轻声回道,“早先给太医看过的……跟了四爷许久,一直未能……”
“可怜见的……”忽地想起宋氏也曾提过,这女娃失去踪影前,是四阿哥专幸的通房丫头,可夜夜侍奉却毫无喜讯;这么说来,将她扶至府中较高的地位,于自个儿百利无一害?想着,那拉氏略显怜惜地轻轻拍了拍温紫的手,转过头却是垂下眼,轻叹一口气低低说道,“妹妹,你也不必太过惆怅,有爷疼你已是不小的福份了……只是你这么一说,姐姐倒有些担心……”
“什么?”微蹙眉头不解地睁大了双眸,温紫狐疑地瞥了眼沉吟不语的那拉氏,轻轻摁着她的肩头催促道,“嫡福晋,您在为湘儿担心什么?”莫不是,她的身份被谁发觉了?还是,言行又有何不妥?
缓缓抬眼摁了摁温紫的手,那拉氏似是有些犹豫地朝斜对面儿看了一眼,才微微挑眉轻声说道,“你要知道,对天家女人来说,子嗣有多重要。就算爷的心不在咱们身上,看在子嗣面上,也必会敬着、疼着……我知道你与爷早就有情,可若你一直无所出,又怎可得爷长久眷恋,怎在人前抬得起头?你或许不知晓,李佳氏本就极得爷的欢心,如今更是有了身孕……待她产下子嗣,只会越发得爷垂青。我么,待孩子出世无非多个伴儿,照样过我以往的日子。你怎么办?”
“我不怕……”因那拉氏的话语,瞬时舒了一口气,双眸微弯的温紫,轻笑着摇头低应一句,便也抬眼看着斜对面紧闭的房门悄声笑道,“四阿哥说过,他只喜欢我。”
“……”闻言不自觉攥了攥手心的帕子,那拉氏有些惊愕地看了看湘儿那洋溢着甜蜜的笑容,怔了怔,便微微撇着唇角淡淡笑道,“呵……随你。”
只是,不过时隔几日,这句话,竟传进了李佳氏的耳。
白日里习惯在松枝上轻轻晃荡的温紫,正扳着手指默默算着四阿哥将要归来的时日,却觉一个拉长的身影遮住了暖暖的阳光,不解的她,抬眼一看,忙一跃而下,蹲身轻轻垂下了头。
“只喜欢你?”
女婢搀扶下、略显慵懒的李佳氏,垂眼俯视着这面容妖媚的女人,满目鄙夷冷声斥道,“听说你自当年出宫为先皇后求福,便再未出现过。谁知晓这么些年,你去过哪儿,做过些什么。如今,爷不过是念你可怜,心生怜意要纳了你,你竟这般自抬身份?你凭什么?!”
本就对那拉氏紧随而来的身孕,甚为烦心;这猛然冒出的女人,竟要被自家爷纳做妾室?!平日在四阿哥面前丝毫不敢露出本性的她,因自个儿争气的肚子、更因由那拉氏那厢传出的、关于这女婢无法孕育的消息,终于找到了泄气的渠道。在这府上,子嗣大过天!虽这昔日的通房丫头与爷有着旧情,可她这几年的去向无人得知,指不定还在青楼待过呢!只亏了爷急着出征,无法细查……可爷也不是傻子,不在当夜就娶了她,还不是因她踪迹有疑?!更何况,说来说去,不过是要纳她做侍妾,身为侧福晋,早些教训她懂规矩,也是应该的。
“我……”甚是不解,为何这平日从未正眼看过自个儿的女子会突然奔入花园寻她,温紫不过愕然地嘟起唇睁大了眸子,那扶着李氏的女婢却忽地上前朝她脸颊狠狠一戳,撇嘴啐道,“我什么?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么?就连宋格格,见着我家主子也得行礼,你还没过府呢!”
微微的刺痛自面颊传至心头,温紫皱着眉心伸手摸了摸面颊,再度望向那被唤作依兰的女婢,不期然瞧见她指尖紧扣着的那片竹篾时,她才愕然垂眼看了看黏糊糊的掌心,咬紧了唇惊讶地低低说道,“血……”
紫蝴蝶
宝宝自腹中移出,忍过了那一时的剧痛,温紫的法力已是逐日恢复;只是清松临走前,曾特意叮嘱过,若非万不得已,定不可当着人的面施法,否则必会被视为异类、风波横生;因此,虽她本想追随着四阿哥日夜不离,可思及每至月满的妖变,又怕为前线的他平添祸害,只好安生留下;顺带着,也可日日陪着嫡福晋,与她腹中孩儿时时相伴。
三只手指捻着指尖黏黏的血珠轻轻搓了搓,温紫皱皱眉,压下想要施法治愈的冲动,忍着脸颊的痛感思忖着轻声说道,“侧福晋息怒,是奴婢言语不恭。不过四爷亲口说过,他只喜欢奴婢。若不信,待爷回来,奴婢可陪您一道去问。依兰手上的竹篾,刺得奴婢有些疼……奴婢可先行告退么?”
“你还敢说!啊……”
眼见一颗颗殷红的血珠,自湘儿蜜桃般粉嫩的面颊上不断涌出,李佳氏怒嗔一句却是猛地捂住了肚子,惊呼着伸手摁上依兰的肩轻轻一捏,那婢子立时会意地将手中利器远远抛去,跟着,陡然间一脸焦急回身扶住身躯不住颤抖的李佳氏,越发横眉怒视着温紫嗔道,“血口喷人!谁刺你了?还不赶紧过来扶着主子?都是你,你不知道侧福晋怕血么?若是吓出个什么好歹的……”
“若爷是你,便将那竹篾吞进肚里吃了,也省得上头带着血,被人拾去做了证物……”
懒洋洋又带着丝鄙夷的冷笑声中,只见斜对面那老槐树上,竟倏地跃下一个腰缠黄带子的少年;李佳氏主奴一怔,登时面色发白蹲身揖道,“十三爷吉安。”
“嫂嫂快起来,”唇角一撇斜了眼再不敢抬头的恶奴,十三阿哥轻轻抚了抚袖子,目光扫过湘儿时微微一怔,眉心一簇,却是复又不着痕迹向李佳氏行近两步,朗声笑道,“嫂嫂是有了喜的,身子要紧,多在屋里歇着不好么?瞧瞧,这出来不过片刻,竟被下人脸上的血丝吓得面色发白。快回屋吧。”
李佳氏闻言一愣,不由狠狠攥了攥依兰抚在手臂的手背,扯起一丝笑轻抚着肚子低低说道,“不碍的。十三叔怎的有空来府上做客?莫非今儿个,宫里有何喜事?”
“可不么。”伸了个懒腰踢踢腿,十三阿哥转着身子四下扫视一周,才满目钦羡地摇头叹道,“爷何时也能有自个儿的府邸……哎!你许是还不知晓,西线大捷,皇上御驾不日便要入京。今儿个二哥,唔,太子殿下,借着喜庆在旒庆宫大宴群臣。弟弟们,自也跟着得了一日空闲。我么……嘿,嫂嫂,你瞧见四嫂可甭说我来了,免得吓着她。”
“哦?”因听着四阿哥快要回府,李佳氏双眸一亮,登时有丝期待地翘起了唇角,却又有丝不解地轻声问道,“怎的嫡福晋竟不知十三叔前来么?”
“嘿……”干笑一声伸手抚了抚辫子,十三阿哥一脸神秘点点头,挑了挑眉低低说道,“四哥这府邸,景色倒是雅致,防卫却甚是疏忽。顺着枝头那么一爬,爷就进得园子来了……”
“嘻……”眼见十三阿哥眸子里满是得意,温紫抿唇微微一笑,却在瞧见李佳氏转瞬投来的一瞥时,忙又垂下了头。
“既这么着,妾身便先回屋了。出来这么久,确是有些乏……只是……”说着,李佳氏仍不忘轻轻摩挲着肚皮,嗔怪地斜了眼身侧的依兰,垂眼轻声嗫嚅道,“十三爷,还望您莫误会。我这婢子,也只是见不得我受气。”
“爷有什么好误会的。”挑眉狐疑地看了看脸上带伤、却依旧笑得出的女婢,十三阿哥摆手一挥,往她身侧踱着淡淡应道,“爷又不是个女人,整日没事儿就瞎折腾、碎嘴。”
“……那,妾身告退。”
背手抿唇看着李佳氏主奴二人消失在转角,十三阿哥皱皱眉,扭脸上下扫视着湘儿蹙眉问道,“你怎的看起来这么脸熟?以前在宫里,也是伺候四哥的?”
脸蛋上的血渍,早已凝结成块;温紫伸出掌心轻轻摁了摁那伤处,才抬起眼,眯弯了双眸笑望着十三阿哥,低低说道,“十三爷不认得奴婢了么?昔日,奴婢还抱过你的。”
“!”垂眼俯视着那清清亮亮的笑眸,早已高过温紫半个头,身型邤长、五官俊秀的胤祥,闻言一愣,圆睁双目惊愕地张嘴思忖许久,才腾地红了双颊蹙眉嗔道,“胡说!你才多大?竟抱过爷?抱得动么你!”
“嘻……”捂嘴儿笑得脸上伤处生疼,温紫吸溜着眨了眨眼,便凑近一些轻声唤道,“小祥祥。”
“……”懵懂时的记忆,因这极为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