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因先前听着路人说,京城菜肴最香的酒家是醉清风,且沿途并未生过危险状况,她这才要求家丁们遥遥守住轿子,一路问着寻了来;却不料压根不想往人群中蹿的她,反渐渐地,到何处都觉人声鼎沸。而这突然冒出来的美丽女人,缘何对四阿哥那般好奇?她虽很有诚心想要回答,却……却不知道答案呢……这皇子,是几品官?
保养极好的丰腴玉指,在温紫嘟着嘴儿眨着眼的时候,已柔柔划上了她的脸。眼见这故作天真的小女娃在自个儿的气势下再不敢出声;软香玉微觉得意笑了笑,却忽地将桌上那壶酒水竭尽泼在她的胸襟儿,冷冷笑道,“说不出来了?告诉你,想跟我软香玉斗,没个一品官爷撑腰,门儿都没有!馋得这些个恶狼眼都红了,叫他们好好看看,胸脯子美不美!”
怔怔垂眼看着自个儿越来越显浑圆的胸襟,温紫尚自瞪大了眼不知所措,身边的薇芳已是在男人们个个圆溜的目光中,倏地起身折至主子胸前,紧紧将她抱住遮去那羞辱。
“竟还真是个尤物……”
只看着那一眼,软香玉已是攥紧了五指咬紧了牙。这看来年纪尚幼的浪蹄子……比自个儿还要丰满的双峰,在酒水浸湿下,连两只樱桃都硬挺挺鼓了起来。
“你……”想必那妞儿的形样,也已被席间顿时无声的男人们,看了去;可她风尘中讨生存的武器,竟就这么输了么?!其时暗里正被皇上宠臣幸爱的她,如何能轻易放了她!本就以泼辣性子颇得见惯本分女子的男人们宠爱,软香玉妒火一涌,倏地挥手指向温紫与薇芳二人,呼喝着身后护卫尖声说道,“把她的脸给我……”
“香玉姑娘何苦来哉……”
“不待这么欺负人的!这小娘子哪里惹了你?你动她一指头试试!”
“窑子里的姐儿,不过是出来卖的!闹什么!早些回去办事儿要紧!”
……
想寻机旁敲侧击试探八阿哥是否也对太子心生不满、抑或、因太子那若有若无的挑拨之意对自己有意防备;却还要在其反向揣摩中竭力掩饰心绪。聊得越多,便也越觉相互间皆滴水不露;直让四阿哥不过片刻就已明了,若说兄弟间可称得上棋逢对手的,或者,便也只有这八弟了吧?
楼下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就似百十号人军前邀战一般,本就觉很是费神的四阿哥,眉心微微一皱,不由拿食指轻点着杯子低低说道,“闹得很。就近还有别的酒楼么?给店家留个话,待九弟他们来了,自个儿过去寻。”
“四哥难得有心情陪着弟弟们吃酒,弟弟真是有些惭愧……”
“惭愧什么。”抿唇不耐地垂眼看着台阶,对大厅内呼呼喝喝的两相对峙视而不见,四阿哥竟是眼都不眨一眼,只蹙眉在顿觉疏散的楼道里踱着淡淡说道,“百姓们有这闲情争风吃醋,可见我大清盛世如何安乐……呵。我想……”
话未言毕,一个踉跄的身影,倏地自人群中连跳带推带着酒气扑进怀;而大厅内,似乎也因这突发的境况,瞬时沉寂。
“四爷……”
她还未回府?小二口中的,那所谓……惹得男人们心猿意马的、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诸人排队争先恐后想要一睹芳容的、女子……难道是……
“温紫?”
睚眦必报
光洁的额头,细长的双眉,俏丽的鼻尖,樱红的丰唇……还有,自个儿偶尔生怒时,微显惊惧的双眸……
这,不正是他四阿哥的小妖么?她在自己心中确是极为美丽,可那不是爱意使然么?今日没了他在身侧相伴,居然会有这许多青壮男子紧追不舍?她真的,有那么美?!怎的自个儿丝毫未觉?他那偶尔的夸赞,其实也不过因小妖爱美,讨她欢心而已……
“四哥,这位是?”
一时间,周围寥寥无声;四阿哥更因心头的惊诧,只将心神凝聚在温紫极为熟悉的面庞上,满目疑惑凝视着她;直待身侧响起一声微觉不解的轻唤,他才瞬时拧紧了眉,将温紫的脸紧紧捂在胸前低低说道,“先去别处,再说话。”
庶福晋的迎娶,并不需大肆张扬;再加上幼年时,那胤禩与温紫的一段邂逅,四阿哥早恨不得二人一辈子再不会逢上,自也从未在其他兄弟面前,提过小妖的事。既然如今无法避免,那么明说了她的身份也无妨,毕竟她已是自己的女人。只是细细解释下,定会言及昔日宫中琐事;且这温紫嗅来满身的酒气,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为了她的名声,还是……先带她远离此处为妙。
“呦……搅乱了一池春水,竟是随便扯个俊秀的小爷,便想一走了之么?各位爷,奴家可真为您等不值呢……呵……”
足尖刚一挪动,便听刺耳的娇笑声中,渐渐响起一阵听不仔细的窃窃私语。四阿哥垂眼微微一怔,越发搂紧了温紫,却不再前行,而是转过脸望向了面色苍白、跟随而至的薇芳;见那哑婢担忧地看了看小妖,跟着,怒瞪着自个儿身后指了指;他便也寻着那手势回首,冷冷扫视着诸人。
说话的女人,模样甚为妖冶;衣物紧紧包裹的身子,也是曲线玲珑;只这装扮随意一瞟,就知其非良家女。温紫,缘何竟会惹了她?而周围的男人们,有的,正蹙眉怀疑又嫉恨地上下扫视着自个儿;有的,仍是用那令他妒火丛生的火热眼神,继续打量着温紫的背脊……
“这位小爷。”终待那俊朗的男子将目光锁在自个儿身上,见惯了各色男人的软香玉,丝毫不惧,微勾唇角挑了挑眉,便款款行前站定,伸手朝八阿哥指了指,低低笑道,“奴家并未猜错吧?瞧您与身边儿这位小爷,压根儿都不认识这小妖精。您面生得很,可别是初来京城,被女贼给骗了。我听说啊,近些日子不太平……您要想寻乐子,软香楼昼夜候着。跟您二位这模样的小哥去了,多少姑娘喜爱呢?就是香玉我,也……呵……可莫跟了不知底细的女人去,失了财事小。丢了命……”
“四爷,她……”
胸前静伏不动的小人儿,因这笑语登时翘起了头,一脸无辜瞪大了眼;而在那娇笑声中血液越来越冷的四阿哥,却是身躯微微一僵,轻舒一口气将食指抵向温紫的唇,待她再度听话地不吱声窝进怀,才抬眼瞟了眼再无笑意的八阿哥,抿唇淡淡笑道,“软香楼?爷还真未听说过。你叫做香玉?住在那里?”
话一出口,登时惹来身侧男人们鄙夷的嗤笑;而那软香玉,则是笑容一滞,极为惋惜地朝四阿哥摇了摇头,抬手抚着露出半截雪色的脖子,佯怒地嗔道,“瞧瞧,我就说么。定是个生面孔……要不然,香玉我,又怎会看得上那王老爷……”
“哎!”早就跟其余男子一样、对这突然被美人儿拥进怀的俊朗后生又妒又恨,听得包着的窑子姐儿也这般埋汰自个儿,那王老爷满面通红愤懑地干嚎一声,便撇嘴上前揪着软香玉的胳膊,扭曲了五官啐道,“浪蹄子!老爷我包了你三晚,还有一晚呢!”
冷哼一声眯了眯眼,身后早拥上几个护卫将王老爷拽去一边,而那软香玉竟是连眉都不拧一下,只笑望着四阿哥勾了勾食指,低低笑道,“他算什么东西?我软香玉的帐内客,哪个不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是奴家闲来的消遣,德性……呵……这位小爷,若您开口,香玉我,陪上您三十日也无妨……”
“是么?”轻抚着温紫的背脊,状似蹙眉犹豫地思忖许久,怒极反笑的四阿哥,就似丝毫未觉周遭越发嫉恨的眼神、与八阿哥轻摁臂膀的提醒;再抬眼,已是满目踌躇,转脸扫视着诸人低低笑道,“爷没银子,倒是有些许头脸。可爷有个癖好,不喜太易得手的东西,更不喜……呵,人尽可夫的下贱货。失陪。”
“你……”
风月场上,何时见过如此冷眼相对的男子?就连因那年逾五十、人前衣冠楚楚的太子太保、皇上近前宠臣,被人引见一面后,也都甘为裙下臣;是以这软香玉心中,天下男子皆好色已成定论。如今冷不防被一个男人这般当面讥讽,还是当着那么些有心入帐、却不得其法的男人们,她那经年保持的媚笑,竟倏地一滞,不由咬紧了牙,直瞪着四阿哥厉声嗔道,“你算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后生崽儿一个,竟这般不识抬举!莫以为我软香玉好欺负,是爷们儿报上你的大名。倒叫咱们都看看,你的来头!”
“呵……竟问起爷来了。”抿唇状似无奈低低笑了笑,四阿哥转脸朝面色渐暗的八阿哥点点头,兀自拥起温紫抬足笑道,“告诉你那些个有头脸的帐内客,黄家老四随时等着他们前来问罪。”
“黄老四?”
蹙眉抿唇思忖片刻,那软香玉在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中抬起脸,却见四阿哥一行三人几已踏出门槛,不由凤目一挑,笑完了腰尖声说道,“哎呦,我说那黄老四,小爷,您怀里那小妖精的胸脯子瞧来美得很!被那酒水一泼呦,硬挺挺、高鼓鼓!夜里可别糟蹋了!”
腮骨一紧,四阿哥在背后渐渐喧哗的笑声中皱了皱眉,待觉怀中的温紫竟是有丝发抖,不由抿唇攥了攥手指,紧拥着她的肩低低说道,“不怕。有我。”
“嗯……”颤着身子点了点头,温紫在那忽然占据了心头的温暖中抬起脸,不由目不转睛望着面色冷峻的四阿哥。
被男子们团团围住,或是明着相护暗里毛手毛脚,或是追随在那软香玉身后、怒目相对,那时的她,在薇芳保护下,不解状况却也惊慌无措;脑海中,只求可看到胤禛,看到她那喝醉了的胤禛会突然出现,带她回家……可她明白,那不过是毫无期盼的臆想。莫说四阿哥那时候正在酒席上;就算真的看到了她,若未酒醉,怕也只会因身侧成群的男人,迁怒于她……可,可现下……
“八弟。”招手唤来拐角处候着的大轿,四阿哥示意薇芳护着温紫先去坐了,才低叹一口气,满面歉意看着八阿哥摇摇头,低低笑道,“你看,四哥本是极有心请兄弟们吃酒的,倒叫内眷惹了事端出来。她么,你早见过的,就是昔日在四所伺候我的婢子,钱湘儿。早些时候,哎……怪我,当日不该让她出宫为皇额娘祈福的。所幸上天有眼,将她还了我,如今是我的庶福晋。只是因曾踪影全无,四哥为她想着,娶入府时未曾办大排场……今儿个,我……哎……”
真的是她……第一面,他的呼吸就有些停顿。这女子娇艳的面容,像极了多年前那失踪的湘儿;只身型似比记忆中的她更为标致。可先头,明明听四哥唤她‘温紫’,他也并未多想,只觉一个娇弱的女子,被青楼娼妓引领着男人们欺负,甚至把他和四哥都被骂了去,心生愤懑;此刻想来,心里却似又多了些沉闷的郁结……
克制住目光、只静静凝视着四哥语带踌躇的面庞,八阿哥垂首摇了摇头,便目露关切正视着微微撩起一丝轿帘的窗口,轻声说道,“弟弟理解得。也不知九弟他们被何事耽搁了,还没来。我看,还是弟弟在这厢等着。你先陪湘……陪嫂嫂回府吧。吃酒么,你我兄弟也不怕耽搁这一日。只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嫂嫂,像是受了不少委屈。”
“呵,有劳八弟了。”似是微觉感激轻笑一声,四阿哥不动声色折身踱上一步,拦住八阿哥的视线垂眼淡淡说道,“湘儿么,你不必担心。想只是受了惊,回府好好劝慰劝慰便罢了。我只是不想你我落下个、与风尘女子纠扯的污名。就似你说的,百姓们规矩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四哥……”略觉惊愕动了动唇,八阿哥微微一怔,跟着,便仍是那淡淡的笑容,抬手请道,“四哥说的是,弟弟恭送。”
换作他……想也是一样的应对法子吧……
“等爷回来。”
“四爷……胤禛!”
起身紧紧攥住四阿哥的胳膊,温紫甚是不舍地抬脸咬紧了唇,怯生生咕哝道,“胤禛……我,陪着我,好么?”
“过会子。”一路回府,四阿哥的面色都再无变化,只是将温紫紧拥在怀轻轻抚着,一言不出;此刻瞧见这丫头娇嫩的面颊上飘起一丝绯红,才牵强地翘起唇笑了笑,扭身将她摁在怀中低低笑道,“先沐浴。爷不是嫌你脏,只是酒水在身上,定很不适。我去那厢看看公文,只片刻,定回来陪你。”
“那……”越觉心间五味陈杂,温紫嘟起唇点点头,便轻轻放开手,悄声说道,“嗯……我等着你。”
不消说,书房内早已跪下了一溜奴才;除了薇芳,更有高福、及那票护着庶福晋出行的家丁。除去一直为主子担心的哑婢,其余诸人皆是垂眼大气儿不敢出,咬紧了牙等候着过会子将要忍受的疾风骤雨。
门,咯吱一响。几个奴才瞬时便挺直了身子、僵了脖子。
“薇芳。”烛火下的人影,斜斜将诸人遮罩,阴冷冷的屋内,只听得四阿哥似是有些倦怠地往椅上一沉,淡淡说道,“去伺候你主子沐浴。”
点点头起身便要离房,薇芳刚踱几步,却忙又回头,在四阿哥略有不解的目光中,忐忑地自袖中拿出那幅墨迹,小心翼翼递给他,才再度一揖,转身轻轻踱去掩上了门。
“‘爷的女人’?”眯眼盯着那字迹念过,四阿哥竟是抿唇一笑,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抬眼朝高福笑道,“这是出自你手?京城这么大,有多少个爷?嗯?你就不会弄点聪明些的招数?就写个‘四爷福晋’,也不至出这种岔子。”
“奴才知罪,不敢请主子恕罪。还望主子严惩……”
‘怒极反笑’一词,用在主子爷身上是最贴切不过。听着四阿哥皮笑肉不笑的咬牙低语,那高福只恨背上生不出双翅,忙跪地猛叩着脑袋一遍遍请着罪。
“你们,心是好的。只是手段低劣了些。周子……”
听得提及自个儿名字,为首的那家丁几是匍匐着趴在了地上,只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着下一句。
“是爷交代得不够仔细,上朝时候急了点。你们也不过是听庶福晋的话,才未跟上。下去吧,一人罚一月薪禄。”
竟只是罚银子?!不可置信地相互对望一样,几个人皆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还是那周子再三请求重罚,待得四阿哥一脸不耐皱起了眉,才慌不迭抹着冷汗步履轻快逃出了书房。
“四爷……主子……主子爷……”
眼见寂静的屋内只剩下自个儿,而四阿哥,再无声响,只是背手蹙眉在眼前踱来踱去。一颗心怦怦乱蹦的高福,忍耐着抠了半天的地缝儿,才极为忐忑地带着哭腔小声嗫嚅道,“爷,奴才知道您生了怒……都怪奴才,是奴才办事不周。要打要罚,您倒是说句话……”
“怪你什么?”缓缓顿住脚步复又坐回桌边,四阿哥冷笑一声捻起手边儿的杯子,打旋儿把玩着淡淡笑道,“是那娼妇作践了庶福晋,又不是你。若她是个寻常百姓,爷倒可随意为庶福晋出出气。如今可好,这身在贱籍、又是窑子姐儿……莫非要爷这璜天贵胄,去寻她的事?爷丢不起这人。只是看庶福晋默默垂泪,爷这心里,疼得紧……”
“主子……”那庶福晋,旁人不知,他高福还不知道么?被这主子爷疼得,那是恨不得捧上一颗心;不然也不会因庶福晋说在府上不开心,转脸就给银子拨人要她出府玩乐的……福晋上回回娘家,这铁公鸡主子,都未给过一个铜板子呢……
越想越觉今后日子难捱,高福胖嘟嘟的下巴微微一抖,横了心抬首悄声说道,“主子……一个窑子姐儿,哪儿值得您跟庶福晋生怒?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