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格脸红了红,没说话。
原来母亲一早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连疗养院负责罗妈妈健康情况的医生都预约好了,她们先见了医生,医生说老人家最近的精神状态非常好,都是前段时间连格过来那趟的缘故。
李倩又撇了女儿一眼,意料之内地看到她脸红了。
“走吧。”跟医生道了谢,李倩拉着女儿去罗妈妈的房间。
罗少辉的母亲最近身体状态很好,看起来像是年轻了一些,脸上的气色和从前判若两人。罗妈妈一看到连格非常惊喜,忙站起来让座,倒水,又看到李倩。
“阿姨,这是我妈妈。”
“您好,您好。原来是您啊,您看起来可真年轻。”
“您别老是称呼您啊您的,以后我们就是亲家了。”连格看母亲说到“亲家”这个词儿的时候连个吭儿都不打,不由得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亲家?这怎么说?”
“我们家丫头,您见过了,一直都瞒着我们,不跟我和她爸爸说,也没早来看您。结果一直拖到现在,如今……是该谈谈正事儿的时候了……格格,我的包落车里了,你去帮我拿过来。”
连格心想压根没见你带包出来,很明显是个让自己离开好方便她们说话的托词,自己也趁这个机会出去逛逛。
罗妈妈看连格出了门,听李倩的话,想起罗少辉前几天给自己打电话,说是去兰州飞行演习。她在电话里提到格格,罗少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实话。
不过临挂电话前,他倒是给了个准信。
他说:“妈,我跟您保证,您很快就有儿媳妇儿了,还有,孙子也很快就有了。”
罗妈妈也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没听到事实,仍不敢确定。
如今听到连格妈妈这么说,事情就算做准了。
罗妈妈向来明理,一听李倩这么说,立刻表态:“这个混小子,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这种事情也能儿戏。格格这么好的女孩子,他必须当着双方父母的面儿,正儿八经地表态。”又说,
“这事情我也责任,这么多年身体不好,管他的时候少,等他回来我一定教训他。”
李倩在旁边笑,觉得罗妈妈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虽然事情的重点并不在“等他回来教训他”这件事上,但这话说出来还是叫人很舒服。
“不知道你们对少辉满意吗,我是真的挺喜欢格格的,娶格格这样的,这混小子真有福气。”
李倩笑着说:“当然满意,您知道他参加兰州飞行演习的事儿吗,那可都是数一数二的尖子。格格他爸要去,我也准备去看看,您有空一起去吗?看看他的表现,您就知道我们为什么满意了。如果合适,咱们就把事情安排安排。这事情按理不应该由我们女方来提,但是,你知道格格这丫头有时候有点发傻,现在这样子……”
“是我不好意思,这混小子的责任,也不早跟我说,早跟我说我就上门拜访。这事情应该我们主动,结果还让您来提,真是太抱歉啦。”
连格在疗养院的小花园里闲逛,院里有些护工人员看着她有点面熟,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她走着,听到身后传来母亲和罗妈妈说话的声音。两个人都是一副言谈甚欢意犹未尽的样子,罗妈妈还把母亲一直送到疗养院的门口,连格跟在后边,听她们笑着说话。
“让您跑一趟,真不好意思。这事儿是我们的不是,见了少辉一定说他,让他认认真真跟格格求婚。”
“这个也不必,咱们坐下来吃个饭把事情商量商量就行了。”李倩笑着说,“下周三我来接您去机场,咱们去兰州。”
“谢谢您。”罗妈妈笑容满面,“这么通情达理,难怪生了这么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女儿。”
连格跟在后面脸又红了红。
“路上开车慢点。”
“放心吧。您快回去吧。”李倩打开车门。
“阿姨,我们走了,您好好休息,过几天来接您。”
“好的,格格。”罗妈妈不自觉地也把连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和母亲在机场见到她时一模一样。连格笑着想,阿姨应该也知道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吧。
回去的路上李倩先开了口,她笑着说:“他妈妈真通情达理一个人,怎么少辉的性格那么倔?”小半天没见,已经叫“少辉”了,这么亲近?连格在心里想。
“从小吃苦过来的呗,都这样。要不是这股倔劲,也发展不到今天。”
“反正不管怎么他都好,是不是?”李倩打趣女儿。
“也没有。”连格低低地反驳,而后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倩又问:“想他
了?”
“妈妈,之前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他知道我爸把我带回来了,现在不定急得什么样儿呢,我想给他打个电话。”
“丫头,听妈话,别打,熬熬他,男人最忌沉不住气,这么点儿事,是你爸把你领回来了,父女俩怎么都好说,又不是敌人,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这样他都坐立难安沉不住气,将来万一真上了战场,联系不上你,不得彻底崩溃?这是一个军人应有的,最基本的心理素质。”
“关心则乱。”
“那是普通人,军人不是普通人。”
连格不说话了,想想母亲说得也有道理。
过了一会儿,连格开口问:“妈妈,我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你和爸爸不生气吗?”
“呵呵,生气,怎么会不生气?你爸爸一接到你姑父电话就从部队上回来了,到了家里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后来在书房里摔东西,这么多年了,没见他发那么大火,你没看他桌子上那个水晶烟灰缸都没了。我也气,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晚上坐在床上想,还掉了两滴泪,不知道我和你爸是怎么教育你的,让你做事这么没轻没重。”李倩叹了一口气,“可是生气又能怎么样,隔得这么远,就算立刻飞过去,这时间气也消了大半了,总不能在电话里骂你吧。两个人坐着发了半夜的呆,也就想通了。那小子也不错,估计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女儿喜欢,我们做父母的又有什么办法呢。都怪你爸,这两年把你养得像个男孩子,啥事儿都自己拿主意,现在主意正的,管都管不了。好在,他是老实人,你父亲也见过的,在部队的表现也很好……”
李倩说到后来,像是有点累,又像是忘了自己说到哪儿,类似的话,半无奈半调侃地说了好几次。听得连格险些又落泪。
“妈妈。”
“没事,我们也想明白了,你就是喜欢他,没边没沿地喜欢,我们也是过来人,都明白。我和你爸爸也是自由恋爱,够新潮吧。”李倩笑笑,“这么多年,你考军校,学航空动力,去新疆,还有如今,不都是为了他嘛,做了这么多,想让你抽出来也难了。后来听你说他给了你那个小模型,又求了婚,连个磕巴都没打,一心一意对你,到底心里是踏实了。”
连格哭了,眼泪一连串地滚落。
可怜天下父母心。
“格格,你好了,我和你爸就都好。我今天见了她母亲,就更放心了,那样明事理的一个人,教出来的儿子不会差。”
“嗯。”连格哽咽着答应。
周三那天,司机开车载连格来接罗妈妈,
然后直接送到机场,机票已经买好,医生的准许乘坐飞机的证明也提前开好了。连波应邀提前去了兰州,李倩从医院里值过夜班直接赶到机场。
上了飞机,李倩跟罗妈妈说了两句话,又招呼连格照顾她。
“您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格格,跟自己女儿一样,别客气,我昨天值了夜班,得打个盹儿,您别介意。”
“没事没事。”罗妈妈笑着说,“哪儿能让格格照顾我,不用不用。”
连格听出阿姨话里的含义,又红了红脸。
第二天,连格和母亲陪着罗妈妈坐在为特殊客人准备的接待室里,通过摄像直播观看了整个飞行演习的过程。
“阿姨,您看,第二队列,右侧的那个僚机,就是少辉的飞机。”连格跟罗妈妈说。罗妈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想象着少辉控制飞机翱翔蓝天的样子,不由得热泪盈眶。
“您看,少辉多优秀啊。”李倩称赞。
飞行演习结束以后,飞行员吃过午饭,有一个兰州总站全员参与的演习总结会,会议结束以后参加演习的飞行员都给了三天假,大家三三两两向餐厅走去。
黄昏时分,晚饭前,罗少辉在会议室到餐厅的路上,夕阳金色余晖之下,微醺的暖风之中,看到了他的恋人。
连格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带着一个黑色的小礼帽,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等他。
“格格。”罗少辉冲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连格搂着他的脖子,笑个不停。
远处罗少辉的队友们此起彼伏地吹着口哨,终于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总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原来是害了相思病。
“少辉,走,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们?”
“对啊,我父母,还有你妈妈。”连格笑着说,“对了,爸爸要参加部队的聚餐,抽不开身,就我们四个了。”
“我妈妈也来了,阿姨也来了?我怎么说呢,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太随便了?”
连格看看他,已经换下了蓝色的飞行服,换上了参加会议的正装。这叫随便?真是关心则乱。少辉的傻劲儿又犯了。
“不用担心,我爸妈他们都同意了。”连格说。
“同意了?怎么同意的?”
连格决定卖个关子,死不开口,罗少辉连哄带骗地说了一路,也没能得到一点信息,进了酒店,服务员领着就不好再卿卿我我,罗少辉耐着性子,装着样子,一本正经地跟她走到包间门口。
然后,罗少辉一脸震惊地,而
后欢喜地,听到连格管自己母亲叫“妈”。
幸福来得太突然,罗少辉有点晕,他跟连格的母亲笑笑,用手指悄悄掐了一下自己。
“阿姨。”他跟李倩打招呼。
“格格都改口了,你还不改口。”李倩笑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飞行演习一结束,罗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连格耐心安慰,又是端水又是递手帕。连格叫阿姨的时候她就拉着连格的手说:“好孩子,你要是愿意就叫妈吧,我真想有你这么个媳妇儿。”
而在一旁的李倩接到了丈夫的电话,他坐在总控中心的位置最佳的看台。
“这小子,真不错,有两把刷子,大家都称赞他呢,我也觉得挺自豪的。”
快三十年的感情,李倩怎么能不知道他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当下就顺着罗妈妈的意思嘱咐连格改口,连格还不习惯,之后吃了午饭,陪着罗妈妈一下午散步聊天,罗妈妈生怕她累着,不肯叫她多说话或者多走动。
连格多叫了几次,慢慢地,只用了这半天的功夫,竟然习惯了,叫起来十分顺嘴。
那天晚上,在罗妈妈的酒店房间里,罗少辉做出了认认真真的承诺。三个大人都在场,无一不欣慰。
只有连格不好意思,等不到他把话说完就跑了。
“这孩子,当初追到新疆去都没犹豫,如今倒还不好意思了。”李倩笑着说。
罗少辉站着没动。
“行了,该说的也说了,剩下的我们来商量,你们自己逛逛去吧。”李倩开口,罗少辉走到门口,她又问:“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罗少辉转回身来,特别的认真,特别的郑重其事。
“妈。”这个称呼他还不太习惯,“您是说婚礼吗?我是想,最好,快一点!嗯!越快越好。”
“行了。”李倩忍不住笑了。她觉得少辉这股有点傻气的较真劲儿,真讨人喜欢,就像连波二十多岁时候的样子。
飞行演习之后罗少辉总是一副上窜下跳颇不淡定的很傻很快乐的样子。
一个月后,两个人在兰州举行了婚礼。礼堂别致,参加婚礼的宾客有很大部分都着军装,也许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这样的着装才是最大的尊重。罗少辉在基地时的一帮好哥们儿,还有在飞行演习训练营里新结识的兄弟们,一个个早早赶来帮忙,在礼堂门口站成两队挺拔的标杆。
幸好大部分宾客都是部队背景,否则就要被这阵仗吓着了。
“你们故意的是不是?有必要这么夸张吗?”罗少辉皱眉。
》 “你小子不领情是吧,要是飞机能动,我们就在这街上排上一排,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什么威风,你以为阅兵还是演习,这是婚礼,浪漫,要浪漫,你们懂吗?”罗少辉打着手势。
“我们不懂,你懂,你这手势怎么看怎么像开飞机的。”
这个双关语把一群人都逗乐了。
“懒得理你们。”罗少辉哼了一声,“反正我是要结婚了,你们呢,还打光棍呢吧。”
十七八个年轻人听见这话都围上来:“姓罗的你找茬吧,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咱部队缺女兵啊,得了便宜还卖乖。”二话不说,连捶带打地收拾了一顿,一群人一边闹一边乐。
“混小子,不赶快去看看格格准备得怎么样了,要结婚了还没正形。”罗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看着这一群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样子,只觉得欣慰。
十七八个兵齐齐站成一排,敬礼说:“阿姨好,恭喜恭喜。”
罗妈妈笑着招呼他们,一边嘱咐罗少辉去看看连格。
罗少辉刚要走,看到停在礼堂门口的那辆轿车上下来一个人。路新白。
他笑着走上来。
“结婚了,挺热闹的,都是朋友?”
“没错。”年轻人都答应。
“我是新娘的朋友。”路新白自我介绍,又转过来非常认真地笑着对罗少辉说:“恭喜恭喜。”
“谢谢。”
“还是你赢了。”路新白一句话,一群年轻人都凑上来打听八卦。
“承让承让。”罗少辉笑出声来,“你找地方坐,我去看看她。”
路新白神色如常,点点头。
连格在化妆,她穿婚纱的样子少辉也没见过。
他敲门,里面不让进,兰州军区和连格熟悉些的几个女兵都过来了,拦在门口要红包钱。
“忘带钱了。”罗少辉故意耍赖。
里面的女生嚷嚷着不行,让他去借钱,罗少辉无奈,把准备好的红包塞进门缝里。
过一会儿那门缝里又伸出一只手来,一个利落的声音说:“信物。”
“别闹了……”罗少辉突然意识到,这人是裴静。果然,门开了一小半,穿着军装的女兵笑盈盈地看着他。
“恭喜恭喜啊。”
“谢谢。”罗少辉笑着回应。
里面又有人说话:“没信物怎么证明你是新郎官,搞不好是来抢亲的。”
“格格?”罗少辉提起声音喊了一声。
里面的女孩儿都笑作一团
:“格格听不见。”
罗少辉突然想起这次演习之后评功发给他们的那个勋章。
连着绶带一起从左胸前取下来,交到裴静手里。
裴静一笑,有些意味深长,然后关上了门。
罗少辉听到里面安静了下来,有人说:“这还差不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嘛。”
“什么你的一半,是格格的一半。”另一个人反驳,然后大家都笑了。
罗少辉仍站在门外等着,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穿着白色婚纱的连格。
真美。罗少辉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大,而后笑了。
“怎么样?”连格问。
“真好。”罗少辉说。
是真好,而不是简简单单的“真美”,罗少辉觉得幸福,觉得生活真好,觉得老天对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