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迷糊的老妈叫李英霞,这一片不多的居家主妇,可能是在家不上班怕被人说闲话,谁家有点什么事都愿意去帮一把,算是个不挂名的居委会主任。
“行啊,小林子今天怎么没上工啊?”李英霞正在拾掇那点槐花,一点犹豫也没有的就答应了。
又被人叫做小林子了,金庸迷谁也不能忍,那个悲摧极了的角色叫什么不好,偏偏叫林平之!
赵林把墙角的的自行车推出来,道“得去我二舅家办点事,婶子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帮你捎过去没?”
李英霞和赵林老妈一个村的,年龄差不多大小,又同时嫁到城里来,过年回去走亲戚两家都是一起。
“你别说我还真有东西想送老家去,你等我一下啊。”李英霞甩甩手上的水转身进了屋。
帮忙捎回老家的东西无非是旧衣服旧鞋子,这年头厂长家也没有余粮,能帮衬几件衣服就算是顾家的了。
沿着护城河往南走三十里地,过两座桥,下了公路再走十五里乡间小路就到了,如果有汽车的话不算太远。
每天都要扛一两吨东西的赵林都被这充满乡趣的小路给折磨的要吐,可想那些描写乡村野趣的作家们是有多无聊。
“小林子,你怎么来了,看这满头汗,快擦擦。”二舅正好从地里回来,还没进家门两人就碰上了。
赵林对二舅递过来的毛巾敬谢不敏,刚从地里回来,从肩膀上拿下来的毛巾都能拧下水来了。
为了掩饰尴尬,也是为了正事,赵林不接毛巾直接说道“二舅,今年缺化肥么?”
二舅果然忘了毛巾的事,自己擦了把汗就又甩到肩膀上,闷声道“咋不缺,没一年不缺。”
赵林笑了笑,推着自行车跟上二舅道“不能啊,以前没化肥不一样种地。”
二舅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还带点不平“哪能一样,一亩地少收多少粮食你怎么不算算,你们这些吃商品粮的懂什么。”
吃商品粮的不懂农活这大帽子扣下来就没得聊了,城乡互怼是常态。
“我家有名额,要不帮你买点?”赵林也不知道再聊些什么,直接道出来意。
二舅依旧沉默,走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城里不抓人了?”
当年抓投机倒把抓到乡里,闹的现在连个养鸡的人家都找不到。赵林说帮着买化肥好像是件好事,但在二舅眼里这可是犯罪。自己家就算是再缺化肥用,也不能让这么好个大外甥走上邪路。
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都还没推广到这里,解释什么是改革开放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至于化肥厂投产这种几个月之后才能见分晓的事情更像痴人说梦。
赵林犹豫了一下道“我爸快不行了,就用他的名义买。怎么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把赚点钱送他到医院看看还有救没。”
二舅背更驼了,一是心疼自己的妹子,一是心疼自己的大外甥,闷声走了几百米,两人谁都没说话。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二舅才道“中,这事就这么定了。”
两人没进家门,直接去了李英霞娘家。
村子里沈李是大姓,二舅沈重和二迷糊的大舅李猛两个人打小长起来的,有这两个人牵头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化肥撒到地里得好处的是自己,被抓也是沈家丫头那死鬼男人顶包,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
供销社的那帮孙子只会装大爷,花钱买他们的东西弄得好像还要求着他们一样,去一趟说没货,再去还没货,这次能恶心他们一下也不错。
村里面有任何事情都瞒不住人,上午谁家吃个鸡蛋不到晚上都能传遍全村,就别说有人倒化肥进村这种大事了。
怕被骗?连村长家都出钱买了四袋,再不掏钱吃屁都赶不上了!
沈重和李猛两个都快当爷爷的人,看着屋里桌子上预收来的化肥钱,腿后跟都打颤了。一年收入不足三百的人家,看着桌上小八千块钱,害怕多过欢喜是应该的。
这要是丢了,两家人绑一块上吊都平不了全村人的怒火,所以赵林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三个人。
七九年的时候开始体制改革,虽然双轨制还要再等四年才实行,但是一部分商品的价格已经开始有所不同。
在供销社拿城效乡的户口本买化肥是五百五十一吨,因为给城郊乡的化肥批发价只有四百五十一吨;而其他地方的供销社拿到的批发价都已经快六百一吨,往外卖的时候至少也得卖到七百一吨。
赵林卖给乡亲们的化肥一吨比供销社少三十块,平均到一袋上面就是少两块钱。
拿两块钱当封口费,可真真不少了。
李猛见着机械厂的厂长该叫声妹夫,不过烟酒还是要买,这时候不兴一言堂,下面的人不打点一下,就算是厂长点头这拖拉机也借不出来。
拿着厂长的条子再用烟酒开路,拖拉机一下子就开出两台来,多少化肥都拉的完。
买化肥没难度,户口本压在柜台上,反正是给够钱的,多花两包烟就从仓库里拉走两拖拉机的化肥,顺利的让赵林不敢相信。
怪不得当倒爷能赚那么多钱,还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撑过这几个月化肥厂就建起来了,供货不足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这笔钱还真是不赚白不赚。
第四章口琴
把化肥运到公路尽头,乡亲们三五成群的拉着板车在那里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赵林看着兴高采烈搬化肥的乡亲们,听着他们夸奖自己能干的话,觉着自己挺不是个东西。
十一吨化肥在农业人口八十万的县城里不算什么,这时候又没人研究库存、供应链这些东西,县里面的总库存随便周转一下就不知道会多出来多少个十一吨来。
相比赚到手的一千多块钱,这点风险根本就不算风险。
二舅沈重和李猛两家的化肥都是按成本价走的,赵林没在收不收钱上面矫情,说明还拿这份亲戚关系当回事,两家人掏钱也是掏的心甘情愿。
分完化肥,回到厂里还了拖拉机,这一千块算是安稳到口袋里了。一天赚一千块,比扛大包强多了。
本来想要回家歇会,走着走着就到了名义上属于自家的自留地边上。赵林这时候觉得城郊乡的户口真是太好了,不但可以名正言顺的吃商品粮,给农村人口的政策也一点没落下。除了城郊乡,谁家的城市户口也没有自留地。
这片自留地足有半亩大小,合将近三百平米。想想家里那么多人挤在四十平的小窝里,这边却空落落的长着荒草,实在太浪费了。
不过想想手头上的一千块钱,赵林还是摇摇头,现在想盖房子的事还早了点。
买米买面,糖果零食乱七八糟的整了一大包才花不到十块钱,这年头的钞票太禁花了,怪不得有人会觉得家里有个一万块钱就可以花一辈子。
回到家放下东西,赵林和赵红阳讨论了一下学习计划,用两个月的时间把高中知识复习一遍完全不成问题。
赵林上一世自学的时候重点就放在实用技术上面,不求完全弄懂,只求不被人骗,所以涉猎很杂但不精通,现在拿来应付高考,水平正合适。
和赵红阳不同,沈岚没上过学,所有的知识来自家传,在古文诗词方面的造诣非现代人所能及,给赵林当个语文老师更是绰绰有余。正好用这个当理由把她从缝布头的工作里解救出来。
手指头扎的像煮过的萝卜一样,只为一个月挣那二十块钱太不值得了。
赵红阳看到儿子弄回来的这些东西,情绪明显比之前低落不少。
赵林也不安慰他,儿子长大给父亲带来的失落感,不是几句安慰的话就能解决的。只有自己变得越来越好,才能帮他把这种失落变成自豪。
以子为荣,一点也不丢人。
这天晚上是赵林家这几年来最欢乐的一次,连过年也比不上。不仅仅是因为物质上的丰富,更多的是赵林这个家中长子不再封闭自己,愿意和家里人一起分享心中的苦和乐。
吃过饭之后,老三老四也没了那种向赵林靠近的小大人气质。一个个挺着吃撑了的大肚子,跳着叫着要糖吃,老妈沈岚护着那包糖不给,连老爸赵红阳也破天荒的掺合进来笑骂两句。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一家人之间的那道无形隔膜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妈,你看这是什么?”赵林宝贝的从柜子里掏出一个藏起来的布包,这是他拿到钱首先去买的东西。
沈岚和赵红阳的结婚照上,沈岚手上还拿着一个口琴,可想而知她有多爱。
这几年为了给赵红阳治病,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卖了个精光,电视、自行车、大件的家俱,连手电筒都卖掉了,当然也包括沈岚最爱的口琴。
当沈岚把布包打开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老三老四终于抢到了糖果,心满意足的坐凳子上吃了起来。
老三对吹口琴的妈妈应该还有点印象,老四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了,这几年的操劳已经让沈岚的优雅消磨殆尽。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
悠扬的曲调从沈岚口中传出来,从有些迟疑到流畅动听不过三两秒,让赵林一时听的痴了。在上一世的记忆里,赵红阳拒绝治疗、拒绝吃饭不久就死掉了,后来哪怕生活条件好起来,也没见过沈岚再碰过乐器。
记忆里那个优雅的母亲形象就如同一场梦境,每每无法和现实中的那个憔悴的老妇人联系在一起。
一曲终了,老三老四张大嘴巴连糖都忘了吃,床上的赵红阳已经泪流满面。
“好,鼓掌!”赵林心里难受却不愿这样的气氛持继下去,带头起立鼓掌道“再来一首!”
噼里啪啦的掌声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响了起来,老三老四也狗腿的跟着赵林大叫“再来一首,还要听,还要听。”
“让你爸吹吧,我这还是他教的呢。”沈岚难得在孩子面前的羞涩了一次道。
“啊!?”赵林知道老爸学问很大,但还真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不过想想也是。
赵林接管家里的生计之后,不由自主表现出来的大家长作风,还不都是从赵红阳那里遗传来的么?
在孩子面前吹口琴?那是追你妈时玩的调调,你们几个兔崽子想都别想啊。
老四赵青从沈岚手上抢过口琴吹了两下,只发出卟卟的声,旁边眼馋的赵海听的直翻白眼。
哥哥不能抢妹妹东西,所以赵海翻白眼翻累了之后开口道“快让咱爸吹吧,你口水都吹进去了。”
“好吧,等我学会了再吹,你不准和我抢!”赵青懂事之余反呛了赵海一句,这才把口琴递给赵红阳。
哪怕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这么长时间里,赵红阳都没有松过大家长的架子,所以接过口琴之后,屋子里好像时间静止了一样。
笑了一下,一股温柔的神色出现在赵红阳脸上,一下子就冲散了笼在上面多年的病容。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
晚上回来鱼满舱。”
随着口琴声,沈岚低声唱了出来,声线迷人至极。
夫妻俩一唱一和,画面无比和谐。
“妈,我不学口琴了,我要学唱歌!”赵青开始还痴痴的看着老爸吹口琴,慢慢地听到沈岚开始哼唱的歌词,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
“我学口琴,爸你教我吧,向**保证,我绝不耽误学习!”赵海终于忍不住也跳了出来。
“妈,你那临时工的工作辞了和我爸一块帮我复习,好不好?”赵林也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
家长的威严不容侵犯,在一些时候也是好事。
赵林虽然还未成年,但实质上这个家的生计已经全都靠他,所以“家长”这个头衔目前已经从赵红阳转到了赵林身上,他的话代表着一部分的家长威严。
沈岚迟疑地看了赵红阳一眼,不敢相信的听到自家男人说道“听他的吧,考大学是正事。”
太上皇和小皇帝意见达成一致,其他人也就没了反驳的空间。对老三老四来说,沈岚不上班意味着有更多好吃的,当然也不会有反对意见。
家里的事安排的差不多,该考虑参加高考的事了。
第五章送上门的粉条生意
人生有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
到了八零年,战争已经渐渐远离普通大众的生活,周边国家的争端需要通过战争来解决的已经不多。所以和扛枪相比,同窗的性价比就大的多了。
除了固有的遗憾,这也是赵林想去上大学的最大原因。
去汪校长家的时候,赵林习惯性的想要拎点东西,好在他对这个时代仅剩的一点记忆起了作用,让他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对汪校长这个人来说,什么礼品也比不上一个恭顺好学的态度。
汪校长是当年开挖城墙的支持者之一,趁着这个机会硬生生的帮县里盖了两所小学,还给县里的高中盖了一栋教学楼一栋综合楼。
这个人对知识有种偏执的狂热,但是情商也是极高。在保护了一大批下放的高级知识份子的同时,还被县里当成又红又专的典型委以重任,不但主管县里的教育还兼差高中校长,一直到现在都没倒下。
敲门之前,赵林略有些紧张的正了正衣服头发,干净整洁的装束和他那有些稚嫩的小脸儿,配上并非装出来的成熟,不用开口就能得三分好感。
“赵林啊,吃了没?”开门的汪校长第一句话就把赵林问懵了,腰上围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的形象和印象中的差距有点大。
“没,没吃呢……”赵林有点结巴的说出这几个字就后悔了,这也太失自己求人办事的水平了。
“那正好,学生给我送的槐花太多,我正发愁吃不完呢。来试试我手艺怎么样。”汪校长笑呵呵的把赵林让进门说道。
嗯,味道很糟糕。
连吃好几天槐花饭之后,再好的手艺也是白给。做为一个身居高位的中年男人,饭做成这样还是值得原谅的吧。
“味道还不错吧,周未我让学校食堂搞点存货,下星期给你们蒸槐花大包子吃!”汪校长兴致勃勃的说道。
“那得配粉条才行,不然不抗饿。”赵林低头往嘴里扒拉着槐花饭,一点也不耽误说话。
汪校长看了赵林一眼道“哦?我还以为加点盐就成,回头得好好和食堂老林商量一下,这事马虎不得,饿着肚子学生也没心学习不是。”
汪校长对自己的学生辍学养家这件事一直心里不舒服,所以多花了不少心思在学校食堂上。
县里的学生还好,离家近的偶尔还能回家找补一顿,乡下来的学生就不行了。为了省钱都是从家背一大袋子馒头做干粮,一吃就是一个月,吃到后面馒头上发霉都是好的,有些学生的馒头都能拔丝了。要不就是啃红薯啃到天荒地老,像这样的伙食能一天吃三顿已经是不错了。
“来找我什么事儿?”两人吃完各自的一大盆槐花饭一共也没花五分钟,这还是边吃饭边聊天的速度。
“校长,我想参加今年高考。”赵林对槐花饭不是很满意,不过吃饱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跟我说这个干嘛?”
“我不是辍学……”
“谁说你辍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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