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她还在哭,含泪吞下一颗肉包,再去拿第二颗,张开小嘴咬了几口,肉汁浸润了包子皮,房里充满了浓浓的肉馅香。
秦不换闭起黑眸,长指扣紧酒杯,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的计划全盘皆乱,美女没到手,反而在兵荒马乱间,被塞了颗圆月。
“呜呜呜——”哭声连绵不绝,要是有人打从外头经过,肯定以为他在虐待她。
他深吸几口气,想重拾冷静,思绪却不断被哭声打断,就连那飘在鼻端的肉馅香,也让他变得烦躁。
“呜呜呜——呃——呜呜呜——”她一面哭,一面忙着往小嘴里塞肉包,还能吃到打嗝。
“住口。”他沈声说道,耳中嗡嗡作响,耐心已经到达临界点。
“呜呜呃——呃——呜呜呜——”哭声依旧。
“住口。”黑眸眯起。
“呜呜——呃呜——”哭声不止,肉包持续消失中。
酒杯晃动,长指又紧了几分。蓦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浮现烈火般的怒气。
“别哭了!”他吼叫道,理智溃堤,正式崩溃。
哭声顿止,室内霎时悄然无声。看来,这小女娃儿还识时务,懂得即刻闭嘴。
只是,过度的寂静,又让他、心中浮现些许罪恶感。
秦不换向来温文儒雅,只在危机降临时,会泄漏出理智得接近残酷的本性。他是黑衫军的幕后军师,用兵如神,能在谈笑间,令强敌兵败如山倒,那些人全在背后暗称他为“笑面阎罗”。
儒雅的笑容,早成了他的面具,他总擅长隐藏真正情绪,从没有女人,能让他失去冷静。而这小女娃倒是一出现,就让他自乱阵脚。
他的冷静,就跟那些肉包一样,转眼就消失无踪。
室内很安静,罪恶感不断滋长,秦不换开始觉得,自个儿刚刚的那声怒吼,就像是踢了小兔儿那般恶劣。
毕竟,她看来一脸娃儿样,图眼清澈无辜,还有几分稚气未脱,就被逼着离乡背井,跟随一个陌生男人,前途茫茫,凶险难测,任何小姑娘都会害怕难过的。
他竟还吼她呢!他何时变得如此暴躁了?
那双比女人更美丽的黑眸,扫向墙角,如墨玉般的眉蹙起。他心怀愧疚,道歉的话语含在舌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只是,在他看见月儿的举止时,那些话全消失不见了!
那圆滚滚的身子,正以奇怪的姿势,在地上扭动着,像是努力想用这诡异的方式,把身子里的东西挤出去。她还伸出双手,砰砰的拍着胸口,一面喘个不停,那张粉嫩的圆脸,胀红成一颗苹果。
她噎住了!
止住那嘤嘤啜泣的,不是他的咆哮,而是她嘴里那口咽不下的包子。
“唔——唔唔唔——”白嫩的双手往前伸,朝着他挥舞,企图向他求救,小脸愈来愈红。
秦不换挑眉,瞧了那乱扭的小圆球儿一会儿,心里的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
“过来喝水。”他冷冷的说道,举起茶壶,猛一拍桌,浑厚的内力将一个杯子震得飞起,在空中转了个半圈,这才安然落在桌面上。
他手腕一倾,茶水注入杯中,半滴都没漏出杯外。
小圆球滚了过来,丝毫不理会那杯茶,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捧起茶壶就往小嘴里灌,咕噜咕噜的喝掉大半壶。
他拧起剑眉,看着月儿紧握不放的小手。她就连手指也是胖嘟嘟的,白嫩细软,摸起来恍若棉花糖般柔软,闻起来也像棉花糖那么香甜,很是可口的模样——
浓眉拧得更紧了些,他开始怀疑,环绕室内的肉馅香,影响了他脑袋的运作。
秦不换倏地抽回手,力道用得不重,却还是让月儿震得往外一滚,跌出了六、七尺远。
“哇!”她低叫一声,咚的跌回床上,圆圆的眼儿眨巴眨巴的,胖嘟嘟的双手还捧着那个茶壶。“为什么推我?”她气呼呼的问。
“我没有。”他冷冷的回答,坐在桌前,继续斟酒,不再理会这个小女娃儿。
“你有!”月儿坚持,脸儿红红,很想拿茶壶砸他。
一声尖锐的抽气声响起,扣住酒杯的手,有些微颤抖。秦不换深吸几口气,咽下再度吼叫的冲动。
“睡觉。”他淡淡下了命令,懒得理会。
月儿可没这么好打发,她坐在暖炕沿,圆润的腿儿晃啊晃,一双眼儿在烛火下闪烁,像只聪明的小动物。
“喂!”她喊道。
没反应。
“喂!”她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反应。
“你耳朵聋了?”
桌边传来没有声调起伏的字句。
“我有名字。”
“老爷没跟我说你叫啥名字,他都称呼你为秦公子。”
“那就唤我为秦公子。”声调仍是平平板板的,冷漠得可以,先前在赌坊里的温文儒雅,早已烟消云散。
“喔。”她咕哝一声,知道他压根儿不想报上名字,红唇动了动,偷偷骂了他几句,才重新扮起笑容。“那么奉公子,我肚子饿了!”
啪!
这简单的宣告,让秦不换手里的酒杯,应声化为碎片。
“你刚刚不是吃过了?”他一脸惊愕,瞪着那条晾在墙角的包袱巾,里头的肉包早已清空。他粗略估计,她先前边哭边塞,起码吃掉七个以上的肉包子,怎么这会儿还敢跟他开口喊饿?
女人们贪恋他的俊美,总争着想给他些好印象,在他面前进食,都是如小鸟般啄食,吃了几粒米就推说不饿,哪个女人会像她,这么毫无忌讳的猛嚼猛吃?
秦不换开始努力回忆,先前送出月儿的那票男人,是不是以大哭来掩饰狂笑的冲动?
看来,就连喂饱她,都是一件艰辛的大工程呐!
大丈夫起手无回,他答应以金银换取“杨柳山庄”最出名的女子,杨无柳以死相逼,非要他带走月儿。
这下子,回浣纱城的旅途上,无端端多了个大行李,这女娃儿成了他的责任,甩都甩不掉。秦不换是很想把她留下,但又有几分担忧,怕会在回南方的路上,听见杨无柳寻短的消息。
坐在暖炕上的月儿,仍坚持讨论用餐问题。
“我说的是正餐。”她认真地说道,眨着眼睛,瞪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猛瞧。
这么晚了还不吃饭吗?她肚子好饿呢!刚刚那些肉包,对她来说,不过是饭前点心。
秦不换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
“喂——呃——那个,秦公子,我们何时吃饭?”她追问。
“不吃了!”他吼道,黑眸里怒火四迸。
她倒抽一口气,有些胆怯。
“但是——”
“没有怛是!”他再度狂吼,回音在屋内嗡嗡响个不停。
月儿委屈的眨着眼睛,不敢再作声,只能滚回暖炕上,咬着棉被一角,偷偷抹着眼泪。她虽然好想吃东西,但肚子里的馋虫就算叫得再凶,也比不上眼前男人的怒气。
山庄里的姐妹们都说,男人没什么良心,而漂亮男人的良心,更是早被野狗啃了。眼前这个俊美得吓人的家伙,竟然不给她吃东西,让她饿肚子呢!从这点看来,他绝对是世上最残忍无情的人。
但是,老爷已经把她交给他了,她已无处可去,非得留在他身边。
棉被的边缘,探出半颗小脑袋,接着滑出弯弯的眉,跟一双圆亮的眼儿。她躲在棉被里,还是忍不住偷瞧他。
烛火闪耀,他俊美的五官上,有淡淡的光晕,看来更是俊美得令人叹息。
唉,长得这么帅,可惜是个坏心家伙呢!
她在棉被里咳声叹气,担忧自个儿将来的命运。
这个男人会一直让她挨饿吗?她会不会饿死呢?哎,早知道就不要把肉包全吃光了,留下一、两个,说不定还可以充充饥……
她舔舔水嫩的唇,回味着肉包的味道,眼皮渐渐闭上。
在入梦前,月儿偷偷下了决定。
她是赖定他了。
第二章
春风送暖,南方的江水也渐渐暖了起来。
浣纱江的江水,注入浣纱湖,再沿着蛛网般的水渠,流入浣纱城。
这儿春雨如酒,柳如烟,盛产丝绸,富甲天下。
秦不换刚进城,人们就急着争相走告,还没踏进方府,大厅里就已摆好洗尘的好酒好菜。
到底说来,他可是浣纱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撇开那俊美的模样不提,在楚狂尚未成为浣纱城城主前,他已是黑衫军麾下第一军师,谈笑用兵,计谋诡谲,剽悍的黑衫军有如虎添翼,在北方战无不胜。
三年前,楚狂迎娶方舞衣,成了浣纱城的城主。
弟兄们不需再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全成了安居乐业的老百姓,大部分的人,都娶了南方的姑娘,在此定居。
一马一驴在方府大门前停下,白色骏马上头坐着英气逼人的秦不换,杂色小驴上,则坐着灰头土脸的月儿。
她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路上吃了不少灰尘,如今正忙着吐掉嘴里的砂土。
守在门前的,是方舞衣的贴身丫环春步,远远瞧见秦不换,连忙上前福礼。
“秦公子,城主跟夫人已经在厅里候着了。”她殷勤的说道,眼睛往后一瞄,瞧见月儿的瞬间,表情有瞬间呆滞,向来伶俐的小嘴,一时语塞,说不出半句话。
“多谢。”秦不换点头,露出亲切的微笑。
春步脸儿一红,虽然早有论及婚嫁的意中人,但是面对这倾国倾城的笑容,仍是忍不住、心儿怦怦跳。
他俐落的翻身下马,笔直住府内走去。所经之处,总不吝于施以温和微笑,让所有丫环们看得傻眼。
后方不远处,月儿拎着大包小包,滚下小毛驴的背。
“喂,等等我啊!”她喊道,连忙跟在后头跑着。
这男人好差劲!进了浣纱城,也懒得跟她解释什么,无论她如何叹息惊呼,或是好奇询问,一迳沈默以对。倒是面对旁人,他就嘴角上弯,笑得优雅斯文,任谁经他那么一笑,全都如沐春风,像被勾了魂似的,痴迷的望着他。
唉,那可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呢!
这一路南下行来,秦不换总是冷着一张脸,她问上十几句,大爷他要是心情好,就回她一、两个单音,若是心情不好,就任她自言自语上一整日。
进了浣纱城,她才知道,原来那张俊美的脸庞,不是仅有冷淡的神情,他也是能够和颜悦色的!
这就怪了,她又没得罪他,干么唯独对着她净摆一张臭脸?
月儿一面思索着,还不忘四处张望,追着那脚步奇快的秦不换。
话说回来,这座城好美呢!
春季刚到,城内满是飞花,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像是一幅画,每个人脸上都是友善的笑,让人打从心里觉得舒服。
“杨柳山庄”已是号称景色冠绝天下了,跟这儿一比,却又立刻被比下去了。浣纱城的景致,简直像是人间仙境呢!
春步跟在后头,有些困惑,瞪大眼睛,看着这圆呼呼的姑娘。
“呃,姑娘,你——你是秦公子的……呃——”她可是头一次瞧见,有人如此大摇大摆,也没通报半声,迳自就往府里闯。
胖嘟嘟的手伸向前方,指着那高大男人的后脑勺。
“我是他赢来的。”她宣布,嘴里嘿咻一声,将沈甸甸的包袱甩上肩头。
为了怕饿肚子,她花光了临出门前,山庄里众姐妹塞给她的铜钱,每晚秦不换对她咆哮后,她就躲在被窝里,一面骂他没血没泪,一面含泪啃着乾粮。
“嬴……呃……嬴来的?”春步低叫一声,更加诧异。
“是啊!”月儿理所当然的回答,才一分神,那高大的身影就消失了。“他上哪里去了?”她回过头问道,一面探手入包袱,拿了个山东大饼往嘴里塞。
“你跟我来。”春步说道。
知道这圆悯姑娘是秦不换带回来的,春步心中疑虑一扫而空,态度也转为亲切。她领着月儿走下长长回廊,穿过庭院的月洞门,直接到了大厅门前。
“军师肯定在里头,几个时辰前,城主跟夫人就已在这儿候着了。”她轻声说道,拍拍月儿的手,这才转身离开。
月儿站在门外,边啃着大饼,边打量四周。
浣纱城果然是富可敌国,院落雅致不说,就连门窗也格外讲究。这些窗棂,用的全是上好的黑檀木,还糊上一层烟雾似的红纱,看来漂亮极了。
里头传来断续的谈话声,她嚼着大饼,侧耳倾听,考虑着该不该进去。
一路上,秦不换总用那双漂亮黑眸睨着她,冷冷的告诉她,不许做这做那的。这会儿,她要是贸然闯进去,那如冰似箭的目光,是否又会在她身上留下好几个洞?
“你的天下第一美人呢?怎么没瞧见?”里头传来好听的声音,软软甜甜,像刚温好的桂花蜜。
“出了一些差错。”悦耳的男性嗓音响起,斯文有礼,让人心旷神怡。
啊,这声音好熟悉——
窗户外的月儿,贴得更紧了些。
那温和的声音,真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吗?在里头说话的,真的是那个比腊月寒冰还冷上几分的男人?会不会是听错了?
圆脸贴在纱窗上,形成一个圆圆的剪影。
“是空手而回吗?”这次,一个低沈严峻的声音响起,仅是几个字,就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这次,温和斯文的声音里,掺入一丝僵硬。
“不是。”秦不换简单回答。
“那你是带回了什么?”女人的嗓音里,带着暖暖笑意。
月儿眨眨眼儿,急着想听听,秦不换会怎么回答。
她像一只壁虎,全身贴平,尽力往窗上趴,拉尖耳朵,屏气凝神的偷听。
“嗯啊——嗯啊——”里头传来模糊的声音,还伴随叮当铃声。
那声音愈来愈靠近,一只小小胖胖的手,摸着门槛,接着小脑袋探出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啊眨,错愕的看着月儿。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只有一岁多,刚学会走路。
她穿着一身红袄,胸前挂着长命锁,脚上套着小小的绣鞋,鞋上还绑着红穗流苏,跟两个银铃,每走一步,铃铛就响个不停。
“小绫,你要上哪儿去?”桂花蜜似的声音,也渐渐接近门口。
一个美丽的少妇出现在门前,晶亮如晨星的眸子,往门外看来。看见月儿时,她也为之一楞。
这少妇跟那小娃娃,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大一小都是美人儿。
“包、包、包!”小绫指着月儿,口齿不清的说道。
大厅里传来低沈的问句,是那个威严的声音。
“舞衣,怎么了?”
“没事的,只是个小姑娘。”舞衣走来,丝裙飘逸如浪,姿态优雅,唇上噙着友善的微笑。“你是谁?怎么窝在这儿不进去?”她轻声问道。
“呃!呃!”月儿慢慢从窗上滑下来,抬起双手,尽快拍掉粉颊边的饼屑。
“你刚进府里吗?”舞衣又问。
月儿提起裙角,咚咚的跑到门前,指着正坐在厅内的秦不换。
“是他带我来的。”她宣布道。
俊美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举起酒杯,仰头饮下,看都不看她一眼。
舞衣挑起柳眉,神情有些古怪。
她仍清楚记得,当初秦不换去北方前,还夸下海口,回来时,身边必定带着新婚妻子。只是,呃……莫非,这位就是他的新婚妻子?
舞衣退开几步,打量着月儿。
这姑娘容貌不差,肤色如雪,却跟南方的纤瘦美人截然不同,那圆润的脸儿可爱讨喜,让人一瞧见,就手痒得想去捏捏。瞧那神情,还有着几分的稚气。
呃,看来秦不换不是眼光独到,就是对年纪小的姑娘有特殊偏好——
“你叫什么名字?”舞衣问、笑意不减。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