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统帅愤愤不平,满腹怨气。他原以为可以借用美英的力量对付倭国,自己坐收渔人之利;没承想,美英却把中国推到前面,要让他担负牵制倭国的主要责任。在多年的国内政治斗争中,他从未做过赔本的生意;在目前同盟国的复杂关系中,他也绝不愿给别人当枪使。
他坐到桌前,提笔给罗斯福写了一封信,拐弯抹角地向美国总统施加压力。他说,由于同盟国的失败和对华援助的减少,中国军队的士气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低落过,他本人也第一次对形势感到了悲观。除非美国提供大量的对华援助,否则,中国人对同盟国的信心将彻底动摇,中国的对日抗战也将会“全面崩溃”。他甚至警告说,中国的亲日派分子正准备推翻他的统治,以便单独与倭国媾和。
对于史迪威,最高统帅心中的不满正与日剧增。他之所以请美国人来担任中国战区的参谋长,并不是想让他们来指挥中国军队,而是要获取美国的援助。他让史迪威去指挥远征军,无非是想让他去和英国人周旋,同时也取悦于美国。没想到,史迪威竟把他的假戏真做,一门心思地去和倭国人打仗,对于争取美国援助远没有他所希望的那么热心。
最高统帅和史迪威,一个在重庆,一个在昆明,两地相隔约700公里,但两个人各自的想法和打算,似乎比这地理上的距离更加遥远。这预示着两个人的重新会面,将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严重分歧。
6月2日,中国国民政府外交部宋部长和美国国务卿赫尔在华盛顿签订全称为《中华民国政府和美利坚合众国政府关于适用1941年3月11日美国国会法案所认为及规定之互相援助以执行抵抗侵略战争之原则之协定》,亦称《中美租借协定》。
协定重申“中华民国之防御及抵抗侵略对于美国之防御关系至为重要”,两国政府商定:“美国政府将继续以美国大总统准予转移或供给的防卫用品、防卫兵力及防工情报提供给中国政府”,“中国政府将继续协助美国之国防及其加强,并以其所能供给之用品、兵力或情报供给之”。根据上述原则,协定签订的同月,中、美政府代表即在华盛顿签署数额为8。7亿美元的《中美租借物资协定》。
6月3日下午,乌云散去,天空放晴,史迪威在昆明滞留了5天之后,终于飞抵重庆。
次日下午,盛夏六月,素有“江南火炉”之称的陪都重庆,骄阳似火,溽暑难当。树叶低垂着头,热辣辣的阳光穿透树枝,将跳跃的光斑撒在山坡、石阶和*坪上。
这是前线噩耗频传的一九四二年。最高统帅站在一间名为“老*屋”的会客厅窗前。
最高统帅威严地沉默着。
客厅里还坐着几位国民政府军政要人。有军政部长兼总参谋长何上将,军令部长兼副总长白上将,还有从云南回到陪都的参谋团团长林中将、军政部次长兼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上将、最高统帅的“文胆”陈先生、军委会后方勤务部俞部长、军委会办公厅主任兼外事局局长商上将等。他们或悄悄啜茶,或轻轻摇扇,偶而压低声音交谈几句,唯恐惊扰了最高统帅的沉思。
再过一小时,最高统帅将在黄山别墅宴请刚刚从印度飞来的史迪威将军。
对最高统帅来说,缅甸之战无疑是替英国人干了一件得不偿失的蠢事。他的初衷并非取悦于邱吉尔而是要让罗斯福重新认识和估价中国,以提高中国同美国人讨价还价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中国最高统帅一种压抑已久的大国冲动,它表明中国人不仅渴望获得更多的援助,而且更渴望恢复昔日在世界上的大国地位。领袖人物并非没有冲动,只是他们的冲动更加隐秘,更带有个人野心和残酷的色彩。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最高统帅偏偏为此丢尽脸面。先期的三个精锐军伤亡过半,武器装备丧失殆尽,二期的三个军也损失很大,仰光不仅没有保住,反而险些让倭国人打进昆明。以二十万大军的征战换来一场令人汗颜的惨败,这真是中国最高统帅始料不及的。
但是,最高统帅毕竟是个军人出身的政治家。他的天才不在于打仗而在于玩权术游戏。中国远征军的失败无疑更坚定了他对中国抗战抱有的一贯信念:即以一个半壁沦陷的贫弱之国去试图打败一个强大的倭国帝国,那是白痴才会有的可笑念头。
中国不是倭国人的对手,英国人也不行,只有美国人有能力打赢这场战争。抗战对于中国来说是场无法选择的赌博,你已经坐在牌桌上,就必须赌下去。因此唯有谨慎下注和聚敛本钱才不至于输得精光。
身后传来窃窃私G,最高统帅听出是何总长的声音。这位总参谋长好像在同商上将讨论倭国东京的歌伎和料理什么的。
最高统帅朝何总长微微颔首,说:“敬之,你把美国人那份东西给他们念一念。”
被最高统帅称之为“东西”的是一份来自大洋彼岸的外交信件。白宫那位权力很大的总统助理哈里·霍普金斯先生致函最高统帅,除了重申美国政府支持中国抗战的态度外,还通知最高统帅,总统准备紧急调遣一百架运输机前往中国运送物资,以弥补滇缅公路被切断的损失。信件最后说,有关援助的具体事宜已经授权史迪威将军来华处理。
白宫的态度十分明确,美国政府不希望看到中国政府因失败而丧失信心,因此决定用增加飞机运输的昂贵代价来鼓舞抗战士气。问题出在白宫将大权授予一个过分自信的美国将军,这就使得最高统帅的心情变得郁郁不乐。因为史迪威恰恰是他最不喜欢的外国人之一。“启予,你把子文的电报念给他们听听。”最高统帅又指着靠门边的商上将说。
“宋外长二日从华盛顿来电称:缅甸失利影响甚大,白宫和五角大楼俱感震惊。美国公众对我抗战的不信任情绪正在增长。考虑到美国国会不久将通过对华援助修正案和对华贷款计划,我国政府对此应予足够重视。另据悉史迪威已拟就反攻缅甸计划,具体情况不详。”
“都说说,嗯,有什么看法?”最高统帅一一扫视众人问。
“莫非史迪威还要组织一次远征军不成?”军政部次长陈上将问。远征军组建之初,总司令一职本来是要选择由陈上将兼任,幸好后来因故未到任,才改派罗上将、杜光亭,为此陈上将至今仍暗自庆幸。
“仗总得要打嘛,不然人家美国人为啥那么大方地给你运装备来?”何总长看了他的死对头一眼,操着浓重的贵州口音说:“再说中国有的是人,只要美国人肯出钱,出枪炮,多装备几个军,到时候怎么打,大打小打,真打假打,就由不得他史迪威了。”
“何部长信不信,史迪威会拿飞机大炮同委员长做一笔交易?”人称“小诸葛”的桂系将领白总长冷笑着插言。
这句话正好触动了最高统帅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但是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白部长,你认为史迪威会提出对正面战场的要求吗?”最高统帅轻描淡写地问。
白总长略一迟疑,立即恭敬地回答:“依我看,史迪威未必有那么大胃口。”
陈上将接口道:“怎么不敢有那么大胃口?不信你把中央军都交给他试试,美国人巴不得把中国都接过去哩。你端人家的碗,就受人家管嘛。”
最末一句话刺激了最高统帅,他不满地瞪了陈上将一眼,厉声说:“辞修怎么说这种话?嗯!前些年抗战,没有美国人的枪炮,我们不是也打过来了吗?我们现在不光是为中国打仗,也是为美国打仗嘛,他们就不该多出一些枪炮吗?”
何总长又不失时机地踢了对手一脚:“领袖之言极是。依我看,我们有美国饭吃当然好,但是受不受制于人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古时候还有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许庶嘛。你如果不想受制于人,自然有办法对付,哪能就被别人牵了鼻子走?比如这次在缅甸,罗尤青一败涂地,就该好好追究他的责任才对。“
罗尤青谁都知道是陈上将派系的人,而且是派系里的二号人物,而杜光亭却是何总长的干将。陈上将好像被马蜂螫了,脸红筋胀,要与何总长论个明白,却被最高统帅制止了。
“我说过,嗯,要精诚团结嘛!国难当头,你们还这样吵来吵去,传出去成何体统,岂不叫国人失望吗?!”最高统帅再次声色俱历地训斥道。其实他对手下的派系活动了如指掌,但是他并不打算消除派系。中国是个派系林立的国家,无宗派即不中国。越是高明的政治家,就越要制造各种派系,并且控制和利用这些派系矛盾为自己服务。
“我还要讲,你们都要牢牢记住。第一,中国有句古话,叫”以夷制夷‘,这是我们老祖宗总结的御悔之道。以美国人之夷治倭国人之夷,日夷岂有不治之理?第二,我早就说过,“攘外必先安内’这才是最最要紧的东西。你们不要忘了,将来同我们争夺天下的不是美国人,也不是倭国人,是!”
最高统帅端起茶杯很响地漱了一口,转向商上将说:“你再讲讲史迪威的个人情况。这个美国人,以后我们要集中精力对付他。”
第二百五十五章 … 暗流涌动
“据我所知,史迪威是个很难对付的人物。”外事局长从公文包里取出材料,边翻阅边说:“你们都知道,他有过三次来华任职的经历,对中国比较熟悉。他同美国总参谋长马歇尔将军私交甚密,并且很受美国总统的信任。但是在史迪威的军事生活中,他最多只有带领一团人打仗的经历,那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事。我指出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位美国中将非常渴望有机会率领大兵团作战,做个麦克·阿瑟将军或者蒙哥马利元帅那样的统帅。”
“还有情报表明,史迪威与陈纳德有较大的矛盾,并且有激化的趋势。陈纳德是个自命不凡的退役军人,作战勇敢,独断专行,喜欢受人崇拜。他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事务,尤其干涉他亲手创建的航空志愿队。但是,史迪威将军是总统任命的中缅印战区美军总司令,他毫无疑问要指挥陈纳德,并且把陈纳德的独立王国接管过来。我还要补充一点,史迪威此次来华手握物资分配大权,他将会提出对将来反攻缅甸的军队拥有绝对指挥权,这一点几乎是明摆着的。”
最高统帅沉吟不G。高参林中将建议同美国人摊牌,明确协议用多少师换取多少装备。何总长狡黠一笑,说:“依辞修之见,让美国人自以为是总司令不是更好些吗?比如这次缅甸作战,杜光亭的第五军就让史迪威知道,别人的军队到底是养不家的嘛。”
最高统帅眉梢一动,若有所悟,他抬起头问:“杜光亭到印度了吗?”
何总长摇了摇头。
最高统帅突然大发感慨,赞叹不已:“杜光亭誓死效忠党国,精神可嘉。身为长官,与士兵生死与共,这样的优秀军人,在我们党国已经不多见了。”
白总长插言:“请领袖明示,罗尤青已经到了印度。委座要他回国还是留在那里?”
最高统帅略一思忖,断然说:“叫他去听史迪威指挥,反正装备也丢光了,回来两手空空。还有那个孙仲伦,我不放心。”
陈上将连忙接着说:“黄威和刘建业也带着部下不愿意听从美国人的命令,拼死回国的。刘建业为掩护部队渡过怒江还受了重伤。”
最高统帅闻言,马上表示说:“他们两人也是忠于党国的优秀军人,是黄埔的精英。以后都是可以有大用的。”
远征军里何部长派系和土木系的人马几乎一家一半,要是追究起来,大家都不好受。前面既然表扬了何部长的人,现在再安抚一下陈辞修,保持一下两大派系的平衡,这也是最高统帅驾驭部下的一种手段。
一架古色古香的镶花木座闹钟清脆地敲了十一下。侍从室钱主任报告美国客人已经到了山脚下。最高统帅让大家都到门外去等候,只把商局长留下来。
“启予,今后主要由你同这些美国人打交道。”最高统帅低声嘱咐道:“你要记住,我们中国人是最讲究谋略的。中国有句名言:”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打败敌人固然可贵,但是兵不血刃就取胜更加不易,这才是军事家的最高境界。但是这不是军事,是政治。我们的中央军既不能送给美国人,更不能送给倭国人,它们是我将来解决中国问题的本钱,你明白吗?“
外事局长频频点头。虽然,史迪威是他的多年老友,但是史迪威在缅甸的一些做法的确让外事局长也对他产生了些许的不满,认为他在缅甸作战过程里,片面地照顾英国人的利益,站错了队伍,让中国人为英国人的利益作牺牲。
史迪威脸色蜡黄,白眼球也变得十分昏暗。这天上午,一位名叫门德尔松的医生为他做了检查,确诊他患了黄疽症,病因大概是来华之前注射了变质的黄热病血清。那些变质的血清大量吞噬了他体内的红细胞,导致持续发热和全身不适。尽管如此,史迪威仍振作起精神,支撑着虚弱的病体,前往黄山官邸。
商上将出去后,“老*房”经过片刻宁静,山道上有了汽车开进的沙沙声。最高统帅从窗户里看到,两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一前一后驶进,在石阶下面停住。车门打开,美国大使高斯和史迪威钻出车来。
几乎与此同时,走廊里响起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叩击声。最高统帅夫人宋女士仿佛踩着钟点节拍一样分秒不差地出现在客厅门口。这对代表当时中国最高权力的伟人夫妻相视一笑,男的伸出胳膊,女的亲热地挽住他,然后一同款款地迎出门去。
这一天,黄山别墅的宴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但是在此后进行的会谈中,最高统帅遇到了一连串棘手的难题,中美谈判几乎破裂。
史迪威在会谈里以其个人的观点和角度向最高统帅汇报了缅甸作战的“全部情况”。
他认为,最高统究帅长期高高在上,很少去视察部队,他手下那些唯唯诺诺、昏庸无能的将领们只给他说好听的,因而使他陷入了“无知和昏庸的自鸣得意之中”。只有让他了解前线作战的真实情况,认清中国军队存在的问题,才能促使他采取断然有力的改进措施。他在写给史汀生的一份报告中说,一旦最高统帅了解了中国军队在缅甸战役中的真实情况,或许会“吓得他决心对中国军队实行真正的整顿”。
最高统帅和宋女士微笑地注视着史迪威,似乎很急切地想知道他对缅甸战役的看法和对将来的打算。
“英国人只关心保卫对他们具有战略意义的印度,从一开始就没有决心坚守缅甸。”史迪威从对英国人的抨击引出了话题。“他们不屑于同中国军队合作,以致延误了许多重要的战机。”随即,他把话锋一转,开始对中国军队特别是对一些高级指挥官提出了严厉批评。
他说:“中国军队的普通士兵和下级军官都是很好的。他们作战勇敢,不怕艰苦,服从命令,遵守纪律。营、团级军官虽然表现各异,但大多数是很不错的。师和军的指挥官是个大问题,他们当中只有很少人是称职的。”在被认为“称职”的高级军官中,他赞扬了第200师师长戴海鸥和新38师师长孙仲伦,接着他便指名道姓地斥责了杜光亭、甘日如、暂编55师陈师长和96师余师长等人,当然,他也不会忘记指责曾经和他当面顶撞,实在不给他面子的刘建业不遵从他和英国盟军共同制定的反攻计划,在曼德勒会战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