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晚秋时节,南方披上了橘黄色的纱衣。树木换上了新衣,枝丫上的黄叶在秋风中摇曳,迟迟不肯离开,回归大地的怀抱。半坡上,透过层层黄叶,隐约可见一楼阁小院,小巧精致。内有一池塘,约种有半亩的荷花。只是时值秋季,留得残荷,要不,别有一番风味。池塘的鱼儿跳出水面,似是在争取自由的天地;鸟儿滤过水面,落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什么;树叶在微风的陪伴下,在空中摇曳,随即落在水面上。这一池一院的主人正坐在湖边,闲适地听着周围的声音。
与此不同的是山外的声音,嘈杂,喧闹,亦或者是凄惨。
一大早,京都内就热闹起来了。驻扎在城门外的敌军向天佑王朝下达最后的战术,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怜百姓收拾家当,离开家乡,四处奔波。男人推着小车或背着行李,携一家老小离开;女人在人群中穿过,焦急地寻找着亲人;孩子躲在角落,嚎啕大哭;老人孤独地看着亲人远离的背影,守候着唯一的栖身之所;恶人趁机抢夺他人的财务,无恶不作…………城中乱作一团,宫中更如热锅之蚁。宫女,太监,杂艺,妃嫔…………形形色色的人都收拾包裹,将几年的积攒放在贴身之处,犹如强盗一般,夺走一切值钱的东西。一切,在这个乱世,看起来是如此的自然。
“公主,你可有伤着?”一老妇人快步走到竹椅边,关切着问着静坐的女孩。
女孩摇了摇头,“黄妈,别担心,这个时候,谁会去在意一个瞎子,休说伤害。”
“公主,你又这样说自己。公主是菩萨心般的人儿,受菩萨的保佑。就算看不见了,心也似明镜一般清澈,总有一天可以重见光明。且不说这皇宫,就这雨轩阁,有哪个不是受你的恩惠。若是让妍妃娘娘知道你这丧气话,在地府也会伤心难过的。以后休说此等疯话了。”黄妈不明白,为什么上天如此的不公正,让这一好人儿永远地停留在黑漆漆的世界中。也是因为这样,她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公主的眼睛一定可以治好的。或是一个神医,或是一远道而来的老仙人。
云轻笑了笑,又有谁明白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呢?“以后不说这混账话就是了,黄妈可别落珠儿,轻儿现在身无分文,可买不起那珍珠儿。”云轻带着调皮的口吻说着,逗的黄妈由悲到喜。
北风吹着湖心残莲压低了腰身,带着水汽,丝丝凉意。云轻不觉耸了耸肩,身子向后靠着。“这儿风大,快披上,小心着凉。”
两只手从身后绕过,在前方系了一个结,褶皱的皮肤触碰着云轻,让人感到安心。
“黄妈,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最近几天,一直听见一些嘈杂的声音,连林间的鸟儿都有点不安分。
“外面很平静,虽然百姓们有点担心,但皇上正在打压敌军,所以有点闹腾。”黄妈皱了皱眉头,现在这个时候,怎能把实情告诉她,“你这个小脑瓜不要去想那国家大事,自然有那些男人去管。女子无才便是德,乖乖在家里听好消息。”
云轻不语,只是微微一笑。可又有谁知她心中的怨恨,这个国家已是秋之黄叶,落地便悄然无息,可百姓的苦又有向谁诉?她不喜这男尊女卑的阶级观念,又可恨自己的双眼不济,只能化作指甲的一种愁怨。
恍然间,云轻发现黄妈的手一直在冒冷汗,变得僵硬。声音中带着一点焦急;“黄妈,发生了什么事吗?”
“旗倒了,城破了。”黄妈凝望着远处的皇宫,漫天的火光染红了天边的云朵,象征着天佑王朝的祥云旗缓缓地落下,一个王朝灭亡了。
玉花时节,来到醉人居已经有些时日了。云轻呆坐在窗前,和往常一般。另一边,黄妈在厨房准备着午饭。醉人居取“罪人”的谐音,自天佑王朝为宫中有罪之人设立的牢笼,大多数关押是无罪的妃子,也就有冷宫的说法。博仁皇帝曾一度废止这种不合理的制度,将这些人分批送回原籍,无自给能力的人,由天佑王朝给予一定的物质资助,一一处理,甚是恰当。而今,它被安排给前朝的女眷门,云轻也在此地。由此可知,醉人居的生活环境不会如何美好。好在黄妈有一门好手艺,谋得照料醉人居伙食的事,也就和这里看管的守卫熟识起来。
黄妈向各个小院送完膳食后便匆匆赶回厨房,可不能饿坏了她的小云轻。想到这里,不觉愉悦。云轻,自她来照料一来,就觉得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孩子。小时候常常说一些令人费解的话,如“树是有情之物,也有喜怒哀乐”“我喜欢他们,一心一意,自然,他们也会喜欢我”“清与浊只在人的心中”,就连妍妃娘娘也认为云轻是个小大人。还有一点,平日里都是一些山珍海味,来到这醉人居,自然是粗茶淡饭。后宫的妃嫔公主都是娇贵的人儿,怎能忍受这样恶劣的环境,不是砸盘摔碗,就是叫嚷着。可云轻不是如此,虽然开始不是很适应,每每都是吃一口吐出半口,但总逼迫自己吃完。黄妈心疼这样的云轻,常常说要给她做好吃的,让她不要这样对自己。她总是捧着半个烤红薯,痴痴地笑着,“黄妈,幸福只有品味才能懂得。那些人不吃,是他们没有口福,我只是个山间闲人,自然要粗茶淡饭,难道黄妈想枪走我的福气吗?”对此,常常让她语塞,不知如何辩解。
“黄妈”的叫喊声在庭院回荡,焦虑的高音调,带点女性化。从门口走进一个人,他穿着一件暗色的棉袍,两边经过整季的尘土,有些破旧了。他的前额微秃,戴着一顶圆形帽,这使他的额头更为醒目。他四方脸,稍微有点胖,有一种安详认真的表情。脸上的肌肉形成一条条皱纹,显得和蔼又亲切。
黄妈在内屋应了一声,回头看时,右手的袖子被那个男人拉住了,“我想你应该在这里,果真找着你了。快,随我去留香园。太后要给槿娴公主接风洗尘,人手不足,你手艺好,快,随我去。”
黄妈迟疑了一会,朝云轻的方向看去,她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的姑奶奶,在不去就来不及了。”
“黄妈,你去吧,我会乖乖待到你回来的。”云轻心领神会,微微一笑。
黄妈碎碎念了一会儿,在钱总管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云轻确实没有违约,静静地坐在窗前。对于一个瞎子而言,世界的颜色都是黑色的,唯有声音是公平的。可是她不喜冬天,甚至有点害怕。冬天的世界寒冷而寂静,没有虫鸣鸟啼,没有树叶沙沙,一切都归于平静,死一般的平静。有时,甚至会害怕这样的声音,难以入眠。
卯时,云轻有些困意,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恍惚间,听见隔壁的厨房有响声,迟疑了一会儿,抓起床边的木棍,寻声而去。
“咚咚”物体碰撞的声音,“吱呀”柜子翻开的声响,“嘭”瓷器摔碎在地面上。厨房里传来女子的一声咒骂“该死”,云轻吓了一大跳,之前从没有见过厨房有其他人出去过。心里狐疑,她想要干什么?有急事来找黄妈,但又很快否定了,黄妈除了雨轩阁内的人,不怎么和他人相处,而且也没有听说和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有交往。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女孩是来偷东西的。想到这,便把黄妈的叮嘱抛在脑后,推开门,大喝一声,唬住了那个女孩。
“你是何人,在干什么?”
女孩吓得把手上的东西全部落在地上,但是很快又恢复常态,“我是冉儿,来取东西的,对,是黄妈让我来取香料的。”
云轻皱了皱眉头,“你撒谎,黄妈为人仔细,为什么没有告诉你香料在西院的屋子里。而且,既然是来拿东西,一定会让你来问我,我知道所有的东西的位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云轻失去了看见颜色的能力,但是她有比平常人强的记忆力,嗅觉和听力。
女孩慌了,她并不知道黄妈不喜欢把香料放在潮湿的厨房,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谁知被眼前的女孩识破了。脸青一阵红一阵的,说:“我,我是来,来给永淑公主传膳的。”说到永淑公主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这黄妈也太大胆了,这么久也不上膳,是想饿坏我的主子吗?我们主子这么金贵,你们担待得起吗?”
云轻摇了摇头,记得那些饭菜是自己亲手装进食盒的,理直气壮地说:“膳食早已经送到各个院子,没有不到的理由。你现在来,一会儿说是替黄妈拿东西,一会儿又是来拿膳食的,摇摆不定,是何居心?如今不解释清楚,便让钱总管来查查。”
听到“钱总管”三个字,女孩的额头上流下了汗珠,自己只是想找点吃的东西,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碰上这么一个瞎眼的人,爱管是非。女孩的眼睛朝门口转溜了两圈,心想:今时不同往日,被钱总管知道,免不了杖责。好在她看不见,如今之际,还是快快离开较好。
跑到门前,谁知云轻紧紧地抓住她的衣服下摆,没有让她离开。
“你这个小妮子,给我松手,快送来。”女孩推搡着云轻的手,无奈,云轻脾气倔,就是不肯松手。
“不行,你不能离开。”云轻想这女孩万一偷了什么贵重,那到时候黄妈一定会受罪,她可不想这样,便死活拽着不放。
“你先放手吧,现在钱总管没有回来,我还有事要办。要不,等钱总管回来,我和你一起去解释,如何?”女孩脑筋一转,想出来这个点子。
云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认为这是有失原则的事情。
女孩恼羞成怒,“啪”的一声,在云轻的脸上留下了红红的手印,大骂:“你这个瞎子,快放开你的脏手。明明已经看不见了,就不要别人多管闲事。”
云轻感到自己的左脸又疼又辣,捂着左脸,听着她恶毒的话语,只是委屈,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谁在那里?”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了粗犷的男声,女孩慌了神,也顾不得她的衣服。双手用力地推开云轻,急匆匆地离开了。
落在后面的云轻,一个踉跄,身子往后一倒,撞上石桌的棱角。她感到后脑勺非常疼,感觉要裂开一般,一股暖流流出。摸着疼痛的地方,依稀间,她看见了红色的一片,像绽放的罂粟花一般的鲜艳,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随后,上眼皮不停使唤,遮住了视线,又是一片黑暗。她想,我会不会死掉?我不想死,我舍不得雨轩阁,舍不得春花秋实,更舍不得黄妈。但是我是个累赘,拖累了她一生,浪费她的韶华,不能再让她照顾我了。也许,我的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不用分神照顾我,会有更好的生活。黄妈有好手艺,肯定可以比那些妃嫔公主过得更好。也许她会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和他一起走完下半生。就这样睡吧,陷入永远的睡眠,像母亲一样。对,这样我就可以见到父皇母后,可以一家团聚。也许明年的春天就可以实现诺言,一起看那桃花盛开。想到这里,云轻不觉感到舒心,沉沉地睡着了,失去了知觉。
 ;。。。 ; ;
第二章 千金宴识真英雄
桃云小憩,连片的桃林如绯色的云彩。阳光穿透挑林,形成了金色的瀑布。挑花三三两两地飘落,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弧度,似一场粉红色的雨。依稀间,桃花化作一位美丽的粉衣少女,云轻认为她是一位仙子。
仙子半遮着脸,笑着说:“你怎么才来?”云轻被这一仙子弄得糊里糊涂,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被她拉走了。
“你瞧,那是谁。”云轻顺着仙子的手势方向看去,有两个人影隐藏在桃林深处,云轻识得她父母的身影,难以压抑心中的喜悦,一路小跑过去。
云轻的脸上泛起红红的晕色,气息有些急促,声音中带着柔情,“父皇,母后,你们等等我。”
云轻撞入了父母的怀抱,很快,又在眼前消失了,只留下飞舞的花瓣。眼泪断了线,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是冷亦或是心寒。只听得桃花仙子在身后哀叹,“有因必有果,你的前生作孽太多,今生便是因果报应。感你的一水之恩,用心血喂养我,让你见一见这浮生的片段,愿你逢凶化吉,好好珍惜此生。”随后,桃花仙子也无影无踪了。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猛得一抬头,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孩,高兴地哄着他,那分明是黄妈,只是比较年轻。黄妈逗着手中的小孩,时不时地与旁边的陌生的男人交流,似是说着这世上最美好的话语,感觉很融洽。这是她从没有见过的黄妈,她想开口喊黄妈,又害怕这又是个梦境。她紧紧地用手环住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去,低声地呜咽着,哭累了,似睡了很久,感觉有一只手在抚摸着她,轻声地唤醒她,“轻儿,快醒醒,醒醒……”她一抬头,看见母后在对她笑,但是不曾言语。母后带着她在林间穿梭,不知过了多久,但没有感到疲惫。云轻似受伤的小鸟,紧紧地拽着妍妃的衣角,生怕她的母后又一次消失。
桃林似一本书,记录着她的一生,甚是有趣。皎皎孤月,桃之夭夭,一袭白衣,对月独酌。又见她,对月苦笑,脸色惨白,愁云满面。罂粟花开,鲜血淋淋。云轻害怕极了,紧紧地向母妃靠去。妍妃拍拍她的小脑袋,指着前方不远处,示意她往前走。前方一片黑暗,她害怕极了,可一回头,母后早已消失无迹了。有一丝光亮,只见黄妈衣衫破烂,浑身是血,表情痛苦,但手上一直捧着一个盒子。
“黄妈,黄妈,不要,不要…………”后面几乎是叫喊出来,因为她早已泣不成声。
床边的黄妈听得孙太医说云轻能不能清醒要看天命之类的话,吓得不行,直扑在云轻的身上大哭。好在现今听到云轻的声音,转悲为喜,知道她一定是做恶梦了,便轻轻地摇醒她,口中念着,“我的小公主,不怕,我在,不怕……”
“啊”的一声,云轻惊醒,满头大汗。抱着身旁的黄妈,喃喃地说道,“黄妈,我……我怕,我看见父皇和母后,黄妈……黄妈满身是血,我好害怕黄妈会死掉,我……我不要……我不要黄妈离开我,不要孤零零一个人……”原来那时是如此的自私,想要把一个人留在身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强行将她人的命运相接,回想起来,又是一段悔意。
“公主不哭,人家都说梦都是反的,你呀,不要太较真。”黄妈用她粗糙的手檫干她的眼泪, ;“黄妈在,黄妈不会离开我的小公主,永远也不会。”
云轻止住了哭泣,吸着鼻子,疑惑地问道:“真的?”
“当然,黄妈什么时候骗过你?”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在多年以后,这一切全成为变质的诺言,虚无缥缈。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笑声。他穿着一件灰色长布褂,衣服没有一点折痕,粘着点点黑色的污迹。他的眼睛微陷,颚骨高,鼻子平广,笑口常开。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的长胡须,乌黑发亮,显得有点仙风道骨,总是仔细地捋着他的胡须,感觉他能够一一数清。
“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命大,黄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