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对了,诗诗,大哥尚有一个喜讯要与你说。明日陈老板会带着我去拜见如今的两广总督阿里衮大人,这定会是大哥与朝廷官员打好交道的第一步,也是我即将成功的第一步。”
两广总督阿里衮,在吴诗的印象中并不记得此人,却也替潘振成高兴,便说了几句祝他好运的祝福之语,并未将此事放在心里。
第二日,潘振成便如约跟着他的老板一同去了总督府拜会阿里衮,因为生意人要经常与洋人和官员打交道,所以贿赂自然成了不言而喻的一条暗里规矩。那陈老板便是希望阿里衮今后多多帮忙而去的,顺便将他得力的下属潘振成介绍给了阿里衮认识。
这日恰逢总督府的下人将阿里衮的书房大大的整理,所有的书籍都被搬到了院子里一并晒开。阿里衮带着潘振成等人途径院子时,潘振成却无意间瞥见了一物,随即发出了疑惑之声。
阿里衮觉得奇怪,便开口问道:“潘公子何事疑惑?”
潘振成见阿里衮向自己问话,立刻恭敬的作揖答道:“大人,公子不敢当,小人只是在大人书房之物里见到了一幅画,而画中女子极像如今教小人洋话的先生,所以才有此疑惑。”
阿里衮正愁这几个月都找不到人而惹弘昱不悦,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有人主动和他说自己认识画中的女子,他立时便拿起院中晒着的那张,由弘昱亲笔所画的吴诗画像,邀请了潘振成去正厅一议。
终于相会
待两人坐定后,阿里衮手持画纸,表情严肃的问潘振成道:“刚才公子所言可是属实。”
潘振成打量了那画像许久,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若非相似之人,那定是我家先生无疑了。”
“可否报下你家先生的名号?”
“大人,先生是否犯了事了?”潘振成有些不安,吴诗一向安分守己,从不出门,她是得罪了朝廷上什么人吗?
“你别紧张。”阿里衮摆了摆手,消除了潘振成的疑惑,“具体何事,本大人也不是很清楚,你先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让我确定是否是本人再说。”
“大人,先生姓吴名诗。”潘振成无奈,只得如实告知。
阿里衮一听便知这就是弘昱要找的人,立刻喜上眉梢,嘱咐道:“此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你先退下吧。”
潘振成虽仍有不解,却还是恭敬行礼,离开了总督府。
只是潘振成前脚刚离开总督府,阿里衮后脚便带着数十亲兵去了教堂。庭院一颗落叶满地的梧桐树旁,比利哭笑不得的看着身旁对着光秃秃的树枝沉思的弘昱,知晓在他沉思时是不能接近的,只能站得稍远些好说歹说的准备把弘昱劝回京城:“四阿哥,我们从夏天找到了秋天,诗诗肯定已经不在广州了,我们还是放弃吧。”
弘昱不为所动,那双世间万物皆空的深邃眼眸此刻正凝着枝头一片悬而未落的枯黄树叶。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就是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的,不知道从何而来,不知道将往何去,这个淡得让人抓不住的女子就像秋风般,在轻拂过他沉寂的心后悄然的寻不到一丝踪迹。他便是那片历经春华枯荣的残叶,只是却没能追上秋风的步伐,还停留在原地犹豫踯躅。
“四阿哥,阿里衮不负所托。”因为急于邀功,阿里衮一见到弘昱,便迫不及待的跪地向弘昱汇报这一还未经自己亲自证实过的消息。
弘昱没有动,倒是比利激动的拉住阿里衮,好似比弘昱还急于听到这个消息,连声问道:“总督大人,你简直就是我的救世主,我的诺亚方舟!上帝是仁慈的,他不会抛弃他的孩子们。快告诉我们,诗诗,哦,不!我是说吴诗她现在在哪里。”
阿里衮被比利的热情震呆了,随即脸上浮现一丝不快,却飞速的掩饰了过去。他对背向着他的弘昱谄媚邀约道:“四阿哥,教堂人多口杂,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您明日来小人府上屈居下,小人自会一五一十的告知四阿哥。”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威胁弘昱的,怕也只有不明详情的阿里衮一人了。
就在此时,又是一股带着凉意的秋风袭过树杈,那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被带着飞起,却因自身的重量,在空中旋转了一个漂亮的曲线后,慢悠悠的飘落到了地上。而弘昱的目光也追随着那片枯叶停在了阿里衮的前方。
飘渺清冷的眼睛仅是看着那片毫无生气的枯叶,弘昱慢条斯理的向它走去,随即抬起脚猛地向跪在他面前的阿里衮狠狠踢去。饶是阿里衮身材高大威武亦是猝不及防的被踢飞,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阿里衮早先听闻过有关庄亲王允禄的传言,也知眼前的弘昱只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忙自觉理亏的从地上爬起来,双膝跪地磕头道:“四阿哥饶命!”
弘昱踢完那一脚,便又慢条斯理的走回了梧桐树下,沉思不语。
阿里衮见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知道不能再用这个方法威胁眼前的弘昱,只能挽回道:“若是四阿哥不想被那女子知晓,明日小人便亲自带着四阿哥给她一个出其不意。”
此后,阿里衮果然学乖了很多,不仅不再让兰珍日日报道教堂,第二天还推掉了所有的事务,领着二十几个亲兵,又专为弘昱提供了一辆马车,恭恭敬敬的等在教堂门口。
不多时,但见弘昱抓着比利的衣领,脸色平静的拖着他一同上了马车。可怜比利一个一米九的大块头就这么被弘昱当抹布在拖,毫无身高和体型的优势。
而久住在潘振成买下的宅院里的吴诗因为不喜出门,所以潘振成便不顾她的反对,在来广州不久之后又另聘了一个守门老汉,一个小丫头服侍着,如此他白日出门也能放心将吴诗留在府上。
而因为吴诗向来不喜欢差人做事,潘振成又是整日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两个下人反而空闲得很,那老汉更是过着半醉半醒的守门生活,惬意得很。今日他刚灌下一瓶二锅头,在潘振成拨给他最靠大门的小屋里边哼着小曲儿边微闭着眼小憩。
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汉心想,这宅子平日里不会来一个人,如今这是怎么了?慢悠悠的晃到了门口,这一开门便见一个官兵模样的人一脸凶狠的瞪着自己,这酒登时便醒了,腿也不晃了,反而有些害怕的问来人:“官爷,您这是?”
“死老头,这么久才开门,要是坏了我们大人的好事,要你好看,快开门,我们大人要见你们府上教书的先生!”那官兵怒骂着,已自顾自的将门踢了个大开。
“慢点,官爷,您这样我不好和老爷交代。我们府上没有什么教书的先生,官爷,哎!”老汉心想,他从未见过除了自家老爷之外的人在府上出现过,何来的教书先生。
只是那官兵并不管这么多,一把将老汉推搡至了地上,又开了门,点头哈腰的将门外等着的阿里衮以及马车内的弘昱迎了进来。而那几十个亲兵则分散了开,将这小小的府宅包围了个里里外外水泄不通。
而吴诗此事正在屋内安静的看着书,突听院内一阵喧哗,免不了的读书心情被破坏,她皱眉对服侍在旁的湘儿淡淡的说:“湘儿,去看看外头出了什么事。”
平素吴诗待这小丫头极好,如今有吩咐,湘儿自然应声推开了门。只是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见自家的院子里站着那么多手持刀剑的官兵,立时便吓得腿软,瘫倒在了地上。
阿里衮正谄媚的笑着请弘昱下马车,忽见一个小丫头从里院走出来,还吓得坐在了地上。立刻轻咳一声,官威十足的询问道:“这里可有个叫吴诗的教书先生?”
湘儿见阿里衮在问自己的话,看他的衣服便知是个大官,立刻转为跪在地上,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阿里衮见她的回答前后矛盾,昨日受了气,心里头的火还没消,此刻全对着湘儿发了出来:“本大人问你话,你哑巴了?究竟是有还没有,若是说谎我现在就能取了你那条小命。”
湘儿被吓坏了,声音带着哭腔的结巴回道:“回、回大人,我家、我家小姐是叫这名,但是不是教书先生。”
“你认认清楚!可是这画中所画之人?”阿里衮不耐烦的拿出画纸扔到了湘儿面前,湘儿还未伸手去取,旁边伸出了一只白皙的纤纤素手,替她拾了起来。
“小女子便是吴诗,不知大人找小女子所为何事?”吴诗拿着手中的画纸,明知画这画的人是谁,仍是不卑不亢的看着面恶的阿里衮欠了欠身,淡淡的开口问道。原来她见湘儿迟迟不归,知定是出事了,便自己出来瞧了瞧,果然如她所料。只是没想到这回竟是如此的声势浩大,连她都忍不住皱眉不满了。
就在此时,比利从马车里被踢飞了下来。随即,一身素净白衣的弘昱慢条斯理的跟着出了马车。这么久没见,仍是如初见面那时一样,冷漠无表情的娃娃脸,让吴诗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声,他是她注定躲不过的劫吗。
比利本来还在抱怨弘昱的粗鲁,却在见到吴诗的瞬间立刻欣喜的从地上一骨碌的爬起了身,正欲扑向前方的吴诗来个久违的拥抱。不料,跟在他身后的弘昱此刻又是慢条斯理的抬起了腿,狠狠的在他腰上补上了一脚,直接将他踢到了一旁的草丛中哼哼着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样。”见弘昱就这般不说话的凝着自己,吴诗黯然的开口,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胆,你这女子竟然敢这么对四阿哥说话,给我拿下。”阿里衮曾听自己的女儿兰珍说过,这三个月以来弘昱从未拿正眼看过任何女子,如今却出神的望着眼前这名叫吴诗的女子,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那些亲兵听令,立时便持刀上前,只是还未欺近吴诗的身,便一个接着一个惨叫着倒地,运气好的不过是被打得晕倒了,运气不好的便被自己手中已然握不住的刀活活给杀了。其余人见状,皆吓得呆立在了原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遭了池鱼之殃。而阿里衮更是吓得后退了好几步,颤声道:“既然小人已经完成使命了,便不打扰四阿哥了,小人先行告退。”说完阿里衮便带着手下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雨中一夜
吴诗见阿里衮已走,便扶起了身边的湘儿,嘱咐她带着被弘昱踢飞的比利去厢房休息,转而向弘昱走去,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而至始至终,弘昱只是默默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淡漠得让旁人根本揣测不了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又被你找到了,四阿哥,如今你可是满意了?”薄怒罩于脸上,吴诗气恼的瞪着眼前这不会说话又长着一张欺世盗名的娃娃脸的男子。
半响,她似想通了什么,便收回了发怒的表情,继而淡淡的扫了弘昱一眼,开口道:“以往我因为性子的缘故总是被人视若无睹,既然四阿哥不说话也不肯走,便随你想在这儿站多久住多久,我亦可当你是空气对你视若无睹。”吴诗也不管弘昱是否知道何为空气,反正脾气淡然如她亦被弘昱这三番五次的古怪行为给激怒了,说完便转身回了房,再也不出来了。
听到自己府上出事的消息后,潘振成在傍晚时分便匆匆的赶了回来。才一迈入自己的府上,却见自家院子里站着一白衣男子,就像石头般一动不动的看着吴诗所在的屋子,周身散发着一股子出尘脱俗的空灵孤傲。再看那男子的面貌,虽是少年模样,面容却是顶好,尤其是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虽不犀利,却能让人自惭形秽而不敢与之对视。
潘振成不敢妄加猜测弘昱的身份,他之前问了守门的老汉,可老汉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此刻看到院子里多了个不知身份的男子,又不见吴诗的身影,立时便有些着急了。恰巧湘儿端着一盆水从厢房走出来,潘振成便拉住了她,焦躁的向她询问:“湘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爷!”湘儿一见到潘振成,立刻行礼,带点委屈的解释道:“先前有一大群官爷到这里来,说是要找小姐,后来被那边的公子给吓了回去。随那公子前来的还有个洋人,反而被打伤了,现在被小姐安排着住在厢房里,湘儿刚刚照顾完出来。只是小姐好像并不待见那位公子,她对湘儿说了,若是那公子一日不走,她便一日不出房门。”
“可知那公子是何来历?”潘振成眉头紧锁,清秀的脸庞此刻泛起了浓浓的担忧。
“湘儿只听那领头的官爷叫他四阿哥。”
“四阿哥!”潘振成站立不稳的倒退了几步,他本就觉得吴诗不一般,绝不会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只是他没想到竟然会与爱新觉罗氏有关。
潘振成急于求证吴诗本人,便谨慎的绕过弘昱,与他作了揖,便来到了吴诗的房门前。男女有别,他敲了敲门,不敢再造次,便改了口,低声唤了声:“先生可在?”
而房里心头正郁结着的吴诗听到是潘振成在唤,却也不想开门,只是在房内不待潘振成询问便主动回道:“大哥是否要问那人的事?他不过是吴诗的救命恩人,并无其他任何瓜葛,不理他便好,过段时间自然会走的。大哥便不要记挂在心为吴诗担忧了。”
“可是他的身份……”
“大哥,此事你不要再管了,吴诗不想让大哥一介商人与皇族扯上任何的关系。”吴诗知道湘儿定是已经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潘振成,便也没想隐瞒,只是劝他不要再掺和在他们两人之间了。
潘振成见吴诗没有出来一见的意思,听她的语气又恁地是不悦,便又低声关照了两句,无奈的回了自己的房,这也是来广州的第一次,吴诗没有给潘振成上课。
而过后,就算吃饭洗漱,吴诗亦是吩咐了由湘儿负责端进端出,她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断了弘昱的念想,甚至连一面都不肯再与他见了。
十月深秋,虽是南方,夜晚却也是寒冷无比。而且最蹊跷的是,明明秋天是干燥少雨的,是夜却下起了罕见的瓢泼大雨,狂风大作,雨滴如同打鼓般的打在屋顶上,落在院子地面上的雨声亦如小石子击打地面般声声作响。而自饭后,吴诗便听到了那自院中传来的笛音,飘渺凄婉,直至她吹熄蜡烛睡下,那好听的笛声仍是伴着雨声丝丝传入她耳中,在她的心里一下下的敲击着、摩挲着,让她辗转了一夜不得好眠。
第二日,那雨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吴诗一夜都是靠在床上昏昏欲睡却又睡不得的状态,心里头惦念着弘昱有没有找个地方躲躲雨,吹了一夜的笛,又没有吃饭,那金贵的身子会不会吃不消。另一方面,却又忿忿的抱怨自己为何要替一个陌生人担忧至斯,矛盾不已。所以经过一夜,她反而愈加疲惫不堪。
又过了没多久,湘儿撑着伞带着洗漱的东西和早饭推门而入,饶是如此亦是半身湿透,可见外头雨之大。她见到吴诗便有些不忍的说:“小姐,那公子好是笨。湘儿昨日便见他站在那儿了,今早来,发现他还是在那儿,动都没动过。这一晚上的风吹雨淋,亏他还有闲情雅致吹笛。”
吴诗听着听着,心便跟着痛了又痛,只是嘴上仍是硬硬的说:“随他去,他爱如何便如何。像他这种金枝玉叶,要人生或者要人死都是一句话的事儿,轮不到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来管。对了,昨天那洋人的伤势怎么样了?”直到此时,吴诗才想起了比利的存在。
湘儿一听吴诗提起比利,那素净的小脸上登时浮起了两朵淡淡的红晕,双手不停的扭着衣摆道:“小、小姐,他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