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翁子舒在漕帮的声誉稳定了,便也特地抽了个空一路运河北上来到了京城。只是前几日他一直在京城的漕帮分堂处理各项事务,今日才独自一人来了和亲王府。一开始府里下人并不放行,但见他亮出了漕帮的身份后,才知不能得罪了这个大人物,恭恭敬敬的请了进来。
下人一将此事通报与弘昼听后,弘昼立刻喜上眉梢,亲自迎了去。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有很多话要谈,弘昼便邀请了翁子舒去花园,又让下人备了酒菜,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弘昼平日里最是铺张,连花园也修缮的和御花园有得一拼,美酒、美景、美婢,有三美相陪,翁子舒不得不钦佩道:“子舒以为,普天之下只有王爷这和亲王府才是真正的桃源之地,王爷确是懂得享受之人。”
“翁帮主说笑了,本王不过是对那些政事不感兴趣罢了,闲来无事听戏养鸟,也是图个自在。”
两人说笑间,突然有下人神色慌张的跑来,一见弘昼便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着身子道:“王爷、王爷,贵、贵客,有贵客找。”
弘昼皱了皱眉,觉得自己的府中的下人太不识体统,有贵客来便吓成了这样。
“何人?”
“回王爷,庄亲王,还有庄亲王嫡福晋、辅国公、和硕格格,都、都来了。”
“什么!”弘昼猛地站起了身,他对翁子舒歉意一笑,匆匆随着那下人赶往了待客的前厅。
“庄亲王的四阿哥弘昱,呵呵,有趣。”翁子舒待弘昼走后,一个人在花园里独酌了一杯,笑意渐浓。蓦地,远处隐隐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翁子舒虽然不是有意偷听,却还是兀自飘入了他的耳中。
“老哥,你说这牌子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这木牌子烧了就行,反正我们也不认识这牌子上的字,赶快烧完赶快回去。”
“老哥,其实我就怕这牌子和那种什么御赐的牌子挂上钩,到时候我们两个被连累砍头,岂不冤死。”
“呸,你也不看看那女人什么样子,五什图大人说她是小偷,那她就是小偷。还御赐,老弟你瞎想什么啊,赶快烧了。”
女人,木牌,庄亲王弘昱。“公子误会了,家弟姓洪名昱,乃是洪福齐天的洪。”翁子舒的脑中电光火石的闪过当日吴诗在船上和他说过的话。如果此“洪昱”真的就是彼“弘昱”的话,那……
不及细想,翁子舒急闪去了亭子,朝那说话的两人快步走去,果见其中一人的手中捏着一块木牌。他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劈手将木牌夺了过去,看到木牌上的漕字之后,脸色顿时大变。
那看守被人突然半路拦截,刚想破口大骂,却见翁子舒衣着考究,风度翩翩,以为是弘昼认识的皇亲贵族里哪家的公子,那话便立刻吞回了肚子,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翁子舒的脸色越变越差。
“这牌子的主人现在在何处?”翁子舒气急败坏的开口问道。
“这……小人不方便透露。”
“好,很好,在下若是说这牌子的主人是庄亲王府的人,你们还是不方便透露吗?”翁子舒冷冷的睇着眼前这两人,心里头却是焦虑不已,半是为了吴诗,半是为了弘昼。
那两个看守一听他们连打了两日的人竟然与庄亲王有关,立时便吓得跪倒在了地上。“老哥,怎么办,这回真是被五什图大人害惨了。我还有妻儿要养,怎么办啊!”
“老弟,什么也别说,先带那个公子去看看,许是他认错人了,毕竟五什图大人说那女人是小偷。庄亲王府的人怎么可能会来我们和亲王府偷东西!”
随后,翁子舒心急火燎的跟着两个看守来到了暗无天日的阴冷地牢,连他都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但是等他见到吴诗的时候,他才真正是被震惊了。如果不是因为那块相赠的牌子,他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竟然是当初在船上相遇的吴诗。就像破布娃娃的一样毫无生气的挂在墙上,浑身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也不知是留了多少血才能让这地上、墙上也都染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你们!”翁子舒发指眦裂,竟是气得连句话都说不出了。他直冲进牢房,却连吴诗都不敢碰一下,就怕这一碰便碎了。“怎么会把人弄成这样的!”
两人你推我让,半天才有一个怯怯的开口回答道:“回公子,这姑娘两天前就被五什图大人押到这里来了,大人吩咐说不准给她吃饭,每天都要用鞭子抽打,昏过去了就用盐水泼醒继续打。公子,不是小人的错,小人不过是听命行事。”两人说到后面,更是害怕的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拿钥匙来!”看到拴着吴诗的铁链和那双瘦满是血痕的纤细手臂,翁子舒朝身后那两人大声吼道,片刻之后,其中一人才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拿着钥匙替吴诗解了锁。铁链刚除,吴诗便软软的瘫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就好像已经死了一般。
翁子舒犹豫了好久,才伸手按在了吴诗的手腕脉搏上。又过了片刻,他小心翼翼的将吴诗从地上抱了起来,脚步不停地向牢外走去。那两个看守亦步亦趋的跟着,直到翁子舒又是一声大吼:“还愣着做什么,通知和亲王去,让他赶紧请大夫,不对,让他把太医院的太医找来,人要是死了,谁也保不了你们两人。”
那两人一听,知道此事闹大了,保住自己的脑袋要紧,哪还敢有任何的犹豫,直奔离去。只是,他们问了其他下人赶到前厅的时候,却被人通知,和亲王刚刚跟着庄亲王一家离府了,至于去了哪里,下人们都不知道。
恶人恶报
待弘昼跟着允禄等人来到五什图的府上时,眼前已是一片狼藉。房屋不见一处完整,所有的下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在碎石飞扬的院子中,弘昶边踉跄的躲着弘昱的攻击,边大声吼着:“弘昱,这里都被你毁成这样了,四弟媳肯定不在这儿,你快停手,啊哟!”一个分神,弘昶便被踢到了赶来的众人面前。
随即,允禄沉默的从后面闪了出来,与已然停不下来的弘昱打了起来。
“这……十六婶,十六叔和四表弟不会有事吧。”弘昼看着打得起劲的两父子,小心翼翼的问向满儿。
“没事,王爷,前因后果相比弘明已经在路上和你说明来了,请你来也是为了向五什图问个明白,毕竟他是你的阿莫哈,我们不能无故便将他抓起来审问。”满儿见到眼前的破檐残墙,心里头却也是挺解气的。
“我问你,阿莫哈如今人在何处?”弘昼面色有些阴沉的命人抓起五什图府上的一个下人,他没有想到事情竟会闹到此等地步。
“回、回王爷,老爷现在应该还在旗营,府里头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爷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便见五什图带着大批的亲兵赶到了自己的府上,一见家里几乎被毁殆尽,气得下令就要往里冲。
“阿莫哈,你这是做什么?我十六叔在此,容得了你放肆!”弘昼面带愠色的看着气急败坏的五什图,一句话便把五什图的气焰全压下去了。
“王爷,小人府上被毁,所以才心急如焚,无意对庄亲王无礼。”独臂的五什图单膝跪地,心里头却是对弘昱恨之入骨。
“阿莫哈,听五表弟说,你前几日抓了个女子,不知把人弄哪去了?”
“女子,什么女子?”
“你这老匹夫还装傻!快把我四嫂还来!”双儿忍不住冲到了五什图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便是一顿训斥。
“回格格,小人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女子。”
“姓汪的丫头亲眼看到你把人带走了,还装什么不知。”满儿冷冷的看着五什图,“事到如今你再辩解也是无用,不如还是告诉我们,当日被你从茶馆带走的那个女子如今身处何处?”
“原来是那位姑娘,回福晋,当日小人见她被人迷昏了,便好心将她救出后,又雇了顶轿子让轿夫将人送到城内医馆医治。随后小人就和那位姑娘分道而行了,至于她后来怎么样,小人也不知。”
在院中被允禄用脚踩在地上的弘昱自然也听到了五什图的这一番说辞,而所有人当中只有他知道五什图和他还有吴诗究竟有何恩怨,他抬起一脚踢向弘昱,却是虚晃一枪,趁允禄挡的时候,飞身来到了五什图面前,劈掌便向他袭去。
满儿一声惊呼,允禄的身形已然飞至,再次与弘昱打了起来。
差点被弘昱一掌劈死的五什图惊魂未定的跪在地上,眼神闪烁,却仍是不肯吐露一个字。就在此时,和亲王府的老总管亲自带着一个地牢看守朝满儿他们赶来,一见到弘昼立刻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抖声道:“王爷,府里头出事了,翁公子他,快、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王爷。”老总管年岁一大把,下巴更是抖得厉害,说话也愈加不利索,他连忙推了推身边的那个看守,让他来解释这整件事。
“王爷饶命,小人也是受五什图大人的吩咐。那翁公子和小人说,前日五什图大人抓来的犯人是庄亲王府的人,如今人眼看着不行了,让王爷一定要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看,否则,只怕是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弘昱蓦地愣了愣,随即被允禄反手抵在了地上。允禄看了看一群已不知所措的人,冷静的开口道:“弘曧,请太医。其他人,回和亲王府。”说完他押着弘昱,谨防他失控再一个人冲到和亲王府把整个王府也给毁了。自然,弘昼也厉声命人将五什图也一同押去了和亲王府,一行人忧心忡忡的回了和亲王府。
翁子舒在房里焦急的等着太医来,却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又见躺在床上的吴诗气息愈发微弱,更是气得想要破口大骂。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门突然被大力的推开,翁子舒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再回头时,床前已经静静的站着一个人了,正是当日在扬州以一抵百斩杀他漕帮弟子好几人的弘昱。不多时,其余的人也都纷纷来到了房里。弘昶只是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去,弘明更是一拳打在了地上,双儿捂着嘴,眼泪却还是生生流了出来。相对他们,满儿却显得过于平静了点,允禄和弘昼都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她便出了门对弘昼说:“和亲王,可否请你将五什图交与我们庄亲王府处置,我儿媳妇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此事也没法轻易和解了。”
“十六婶,此事稍后再议,如今救人要紧。”弘昼皱眉唤来了翁子舒,向他将此经过详详细细的询问了一遍。当日他以为五什图带来的犯人不过是个小偷,不足挂怀,没想到竟是允禄未过门的儿媳妇。
弘昱看着躺在床上的吴诗,脸颊和头发都被翁子舒吩咐着下人擦洗过了,只是身体因为受伤过重,没人敢轻易动一下,饶是如此,却也是够触目惊心的了。不过两日,那张恬静淡然的小脸却已苍白如纸,若非还有脉象,甚至会让人怀疑人已经去了。身上全是道道渗血的鞭痕,竟然还有已经结成了晶粒的白盐凝在伤口上,像一个沐浴在血里的破烂娃娃一样悄无声息的躺着,连吐息都感觉不到了。
“弘昱,你的手!”站在弘昱身后的弘昶大叫了声,而弘昱却是浑然不觉,双手紧扣在手掌里,因为过于用力双手都流出了红红的鲜血。
“刘太医到了!”弘曧人未至声音先至,众人一听,纷纷让出了一条路给刘太医让行。只有弘昱,纹丝不动的站在床前,脸色平静得可怕。
“弘昱,快让太医给诗诗看看,别耽误了!”满儿一着急便冲弘昱吼了。
又过了半响,弘昱才往边上挪了挪,那目光却是再没离开过吴诗。
刘太医又是诊脉又是扎针,又是叹气又是摇头,随即命婢女替吴诗剪了那紧贴着伤口、粘着脓水的破烂衣服,从自己的医药箱中取出了御用的愈合伤口的创药,嘱咐道:“先将这位姑娘的伤口用最干净的温水小心擦拭一遍,再涂上这药,最后再用布条裹上。只是外伤易治,这内伤怕才是最要命的。”
“刘太医,此话何解?”满儿急切的问道。
“这位姑娘受的外伤暂且不提,老夫刚刚诊脉时发现她脉象极弱极寒,却是寒气入体已深,肝脾心肺皆有损伤。我会开几副驱寒养身药,但是能不能撑过去,连老夫也毫无把握,全凭这姑娘自己的意志了。”刘太医说完,又是叹了口气,提笔写下了几处药方交与下人,随即对众人躬身道:“老夫明日再来探望这位姑娘的情形,病人需要静休,切忌不可随意移动她。”
太医走后,弘昼将允禄请至了前厅商议此事去了。而弘曧他们刚想上前看看吴诗的情况,这脚步还没迈出,人已经被提起,随后一个接着一个飞出了房外,而那些替吴诗换完药的下人们也无不例外的被弘昱甩了出去。
弘明摸着被摔疼的屁股,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想冲进去,满儿却适时的开口阻止道:“弘明,算了,就让弘昱和诗诗两人单独呆一会儿,我们先回府,让湘儿过来照应着。她服侍诗诗惯了,有她在,总比这里的下人们贴心些。”
屋内,弘昱慢慢的极小心的坐在了床边,又慢慢的伸出了手,将吴诗冰凉的小手握在了手里,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看着她。
因为此事关系到两个王府,所以很快便传到了当今万岁爷乾隆的耳朵里,一个是自己的十六叔,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乾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将五什图等人全权交与允禄,任凭他处置。
当满儿问起允禄该如何处置五什图时,允禄只是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抵命”,随即又把汪映蓝和玉弘明交给了满儿处理。而此时的汪映蓝虽然治好了头上的伤,却是彻底的疯癫了,整日拉着身边的玉弘明一声声的“四阿哥”这般喊着,玉弘明却也只是一声声温柔的回应着,终是放不下。
满儿见状便请旨将这两人赶出了京城,并且从今往后都不得再踏入北京城一步。玉弘明谢了满儿的宽恕,将汪映蓝从此带离这伤心之处,反正从今往后,她的“四阿哥”是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而五什图则被关押在顺天府牢,满儿觉得光一句抵命仍是不够解恨,便打算等着吴诗醒来后,再由她和弘昱来决定究竟该如何处置他。
患难真情
就在隔日,刘太医看过吴诗的情况后便对聚拢在门外的众人说:“命暂无忧,但是何时醒来却是不知。”为何是在门外而非屋内?原来除了送药换药的湘儿之外,所有想要进屋探望的人都会被弘昱毫不留情的甩出去,所以众人也只能每天通过刘太医和湘儿知道里面的情况,再后来得知吴诗情况已有所缓和后,也便随着弘昱去了。
“小弟弟,谢谢你陪着姐姐陪了这么久,山里头风大,早点回家吧。”
“小女子无以为报,这个小娃娃就连如今的洋人都造不出来,便送与四阿哥了,希望它能使四阿哥稍微释怀些。”
“四阿哥贵体,实在不该来此地,请随小女子来罢。”
“四阿哥不挑食就好,小女子还担心四阿哥吃不惯这些东西呢。”
“我认输了,所以你不可以有事。”
“弘昱,你吹得真好听,我听着听着就哭了。”
“弘昱……”
弘昱的脑中一遍遍的回想起自己与吴诗相遇的每一幕,只有靠着那些活生生的记忆,他才不至于让自己疯狂到失控,也正因为那些记忆,让他无法将眼前毫无声息的吴诗和那个笑起来右脸颊会露出一个淡淡酒窝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五日后,吴诗身上的伤口大都已经开始愈合,因着刘太医的嘱咐,屋里放了三、四个暖炉,这初冬的寒冷才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