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比利,吴诗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就像在绝望时捞到的一根救命稻草,她猛地问向他:“比利,你是不是要去京城?”
“是的,诗诗,你改变主意了?你要和我一起去!”比利听吴诗这么一说,登时兴高采烈的张开手臂,刚想抱,却突然意识到弘昱还在场,立刻讪笑着退了一步,顺便瞄了眼他身后面无表情的弘昱。
“嗯,比利,我会和你一起去京城的。所以,福晋,能否允许比利与我们同行,他是大英帝国的传教士,想必当今圣上也会相当欢迎的吧。”吴诗欠了欠身,淡淡的说出了自己去京城的条件。
满儿一听自然是点头答应了,却不知,此刻的吴诗,心中早已暗暗勾勒了一个计划,忐忑不安却又必须放手一搏。
是夜,吴诗在满儿的劝说下,从教堂搬到了庄有恭为庄亲王府特辟的别院厢房,自然弘昱也是乖乖的跟着来了。因为满儿等众人的到来,弘昱破天荒的第一次在吴诗面前,吃过晚饭后便起身离开了。虽然一言不发,吴诗却也能感受到他的怒气,那隐隐的藏于眼底心里不让他人窥视的怒气。
别院里空着的厢房数量不少,所以吴诗这也是数日以来,第一次不用与弘昱同睡一个屋檐下。大约到了大半夜,一夜无眠的吴诗悄悄的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在确定众人都已经熄灯熟睡了之后,小声的走出了别院,向教堂方向而去。
又过了片刻,弘昱亦推门而出,朝着吴诗离开的方向,慢条斯理的跟了过去。
来到一片寂静的教堂,吴诗摸黑来到了比利的房外,轻轻的敲了敲门,压低着声音唤道:“比利、比利,开门,是我,吴诗。”
半响,屋内亮起了烛光,随后是簌簌的穿衣声,便见一脸没睡醒的比利披着外衣开了门:“嘿,诗诗,若是换作男人,作为绅士的我早就挥拳上去了。”比利没见吴诗一脸凝重的模样,还没心没肺的开着玩笑。
吴诗此刻心里装着事,想都没想就闪身进了屋,又神秘兮兮的把门给关上了。这才端坐了椅上指了指对面,示意比利也一同坐下。
“诗诗,你真不像这里的女子。”比利好奇的看着吴诗,微笑着赞美道。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交到吴诗这样的朋友的。
“好了,比利,你仔细听我说。先前我骗了你,我的那个表弟其实不是我表弟,而是庄亲王府的四阿哥爱新觉罗?弘昱,白天见到的那些都是来接他的家人。只不过,他们有个要求,就是要我一同回京城。比利,我在这里只有你一个朋友,如今也只有你可以帮我了,可以原谅我的欺骗,帮我逃过这一次吗?”吴诗非常诚恳的看着比利,眼中带着丝焦虑。
“诗诗,你还是不想去京城吗?”比利的表情有些悲伤。
“比利,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我的根在这里,如果去了京城,便是离了水的鱼儿活不成的。”
“好吧,诗诗,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帮助你的。”比利叹了口气,转身拿出了一本圣经,“我的英国同乡詹姆士,如今在广州,你带着这本圣经去找他,他会帮你安排的。”
“谢谢你,比利。吴诗能认识你这个朋友真好。”吴诗来这儿,头一次眼眶微微泛了红,“我听福晋对我说的,他们后日便出发,所以我会尽量说服他们与你同一部马车,到时候方便你掩护我,帮我逃走。”说完这些,为了赶在天亮前回到自己的房间,吴诗便拿着圣经与比利道了声晚安,回去了。
一出教堂,身边突然闪过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吴诗被吓得刚想大叫,却蓦地看清了月色下这个诡异身影的主人正是仅着一身白色单衣的弘昱。
吴诗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抚平了受惊的情绪,掉头便向别院方向走去,不予理睬他。
右手突然被一股大力拽着,迫使她放慢了脚步。吴诗抬眸望去,发现弘昱正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自己,登时,从未发过火的她却在此时恼怒了起来。狠狠的想要甩开弘昱的手,却如何也无法让他松手。
为防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吵醒他人的好眠,她只得压低了声音,带着丝愤怒道:“四阿哥请自重!先前是小女子的错,误会了四阿哥的身份,以为你是个孩子,故而亲近待你。如今得知你的真实年龄,且你我身份地位皆是相差悬殊,再这般便是有违男女之交。更何况四阿哥既不说话,亦无喜无怒,即使是小女子存心通风报信于京城里的人来将你带回去的,你也如此毫无反应。恕小女子无能,猜不透四阿哥的心思,亦不想猜。你救小女子的两次恩情,就、就当小女子是个知恩不报的中山狼吧,不要再与我有任何瓜葛了。”
吴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弘昱只作没听见,略显冰凉的手握着吴诗又暖又软的小手,拉着她慢慢向别院走去。
吴诗无奈,只得任由他拉着。那孤独而修长的背影此刻倒映在她的眼里,却平白的多了丝无助,让她没来由的消了怒气,转而心疼了起来。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阻止不了吴诗想要逃跑的心,即使是弘昱心中那份默默的在生根发芽的依恋。
如预计的那般,出发之日终于如期将至。许是老天开眼,就在吴诗要走的前一日,苏州城里的洋人医生用吴诗给他的感冒药,成功的将类似的药品配了出来,且效果甚好。流感疫情很快便在灾民中得到了控制,大家自然是对吴诗感恩戴德。满儿见状,便也允了吴诗在临走之前与众人告别。
灾民们对吴诗的即将离去依依惜别,同时也纷纷表示要回到自己的家乡,重新耕耘自己的生活。
而与吴诗情同母女的李大婶得知吴诗要走,更是哭得难以自禁。
吴诗劝慰着李大婶的同时,却发现她与自己的身形相仿,顿时心生一计,便拉着她轻声耳语了一番。
“诗诗姑娘,李婶定会帮你的。”在得到了李大婶的首肯后,吴诗总算是露出了这两日以来第一个会心的笑容。
翌日,吴诗只是简单的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比利给她的圣经,便算是她全部的行李了。
果然如她所料,满儿要求她与自己一部马车。吴诗便将自己与比利对好的一番说辞搬了出来,总算是争取了在到达下个驿站前与比利同乘一部马车的请求。
马车在行至苏州城门口时,上千的灾民都蜂拥而至来替吴诗送行。而昨日还好好的李大婶,此时却好似得了风寒般,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偶尔还伴随着一两声咳嗽。只是她与吴诗感情甚好,别人也不疑有他的让吴诗拉着她上了马车,好一阵话别。而作为一个绅士,比利则非常有风度的下了马车,安静的等在了一旁。
马车上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声咳嗽声,众人亦稍作休息等待着。弘昱骑在马上,神色平静的望着远处蔚蓝色的天际,那张深沉的娃娃脸此刻亦不辨是喜是悲。
一盏茶过后,李大婶微微抽泣着,掩面下了马车,看来很是伤悲。比利微笑着上了马车,队伍中是自苏州城缓缓的向京城出发了。
另一厢,下了马车的李大婶疾步走回了人群后,却立刻掉转了方向,朝着与京城相反的东南方而去。掀去了掩面的头巾,又在无人的林子里换了套不起眼的灰布衣,赫然是与李大婶调换了衣服的吴诗。她庆幸这半年多以来自己没有剪过头发,如今亦可梳李大婶的那种发式了。而她的包裹里还有几张比利在临行前硬塞给她的百两银票,足够她一路上的开销了。
巧遇贵人
广州,在乾隆十七年还是四口通商的一个主要通商港口,每日来往船只不断,商贸繁荣。而上海在那时只是一个以渔业和棉纺织手工业为营的小镇,有港口却并未受到重视。
就在吴诗放弃陆路改走水路而想苏州东南方向的上海县而去的一个时辰之后,一路北上的弘昱却突然拉住了疾奔中的马的缰绳,面无表情的骑马来到了吴诗和比利所在的马车前,二话不说便用掌刀将马车的帘子悉数劈断。
不明所以的众人,见状皆是大惊,而后却见坐在马车里的竟是穿了吴诗衣服的李大婶和比利,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大白天的人调包了究竟都没被发现。
李大婶见弘昱气势汹汹的一掌后,立刻吓得递去了一张吴诗用铅笔写的纸条。上面大咧咧的写着几个字“后会无期,勿念”,纸条被弘昱紧紧捏在手心里,随后他将比自己高的比利拉出了马车,一掌甩了过去。
还好比利有学过搏击术,反应还算灵敏,生生躲过了这一掌。不过弘昱显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抡起一脚。两人一个中国功夫,一个西洋搏击,便这么打在了一块儿。
“额娘,你说这洋人会不会被四哥打死?”双儿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手中还拿着一只梨把玩着。
“难说,媳妇跑了,弘昱肯定会大开杀戒。”满儿边啃着梨边摇头说道,没想到弘昱看中的儿媳妇三番五次的逃跑,看来也不是个无趣的人,有意思。以后允禄要是再因为忙而不理她,她也学她儿媳妇,时不时来个失踪,让允禄找都找不着。
只是,不消片刻,胜负便分了。比利被弘昱打的鼻青脸肿,连连喊认输,直到最后,他见弘昱仍是不停手,便卯起来大吼道:“再打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诗诗去哪啦!”
弘昱这才住了手,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一丝不苟的衣衫,冷眼看着比利。
比利躺在地上哼哼了两声,弘昱见他不说话,便慢吞吞的抬起了右脚。比利见状,立刻从地上窜了起来,大喊道:“诗诗去广州的天主教堂找我的朋友詹姆士去了。”
弘昱又看了比利半天,这才慢吞吞的走到比利的面前,手一挥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到了自己的马上,又夺了另外一个侍卫的马,自己跳了上去,一拍马屁股,两匹马齐齐朝与被京城背道而驰的方向而去。
满儿在车里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继而在弘昱策马离开时,趴在窗口对着弘昱离开的背影大喊道:“弘昱,儿媳妇带不回来,你也别回来见我了!记住,儿媳妇这人吃软不吃硬。”
“额娘,你怎么知道四嫂吃软不吃硬。”双儿见满儿吼完,便一脸好奇的问她额娘。
“感觉。弘曧,我们回京吧。”满儿神秘的笑了笑,嘱咐着车队继续行路。
弘昱与比利自然不知道吴诗打算走水路,所以两人是一路策马直接南下朝广州而去的。幸好此回弘昱硬是拖上了比利,才不至于像上次来苏州城那般的狼狈。两人大约花了十天才赶到了广州,并且连歇息都顾不得就直奔詹姆士所在的天主教堂而去。
比利被这连日的奔波折腾得瘦了一圈,反观弘昱却是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在教堂见到了老朋友詹姆士之后,比利照例一番寒暄。本欲再说些什么的,却接收到了弘昱冷淡的目光后,立刻切入了主题问道:“詹姆士,这些天以来有没有一个叫吴诗的淑女拿着我的圣经找过你?”
詹姆士想了一会,非常肯定的摇了摇头:“比利,并没有你说的淑女来找过我。”
比利转身对弘昱一摊手道:“看来诗诗比我们慢,还没有到。”弘昱看着他,只是不说话,比利苦笑一声,又对詹姆士说:“嘿,老朋友,这里可还有空的房间,借我和这为小兄弟住上几天?”
“没问题!”詹姆士难得见到同乡,自然是高兴不已,与比利勾肩搭背的聊天去了,独留弘昱一个人在教堂内的西式风格院子里。
弘昱静静的站在一排修剪整齐的灌木丛旁,望着其中一片叶子上刚羽化成蝶,欲展翅飞翔的小粉蝶。沉思了片刻,拿出了腰间的玉笛放于嘴边,一曲悠扬的笛曲轻舞空中,带着丝丝飘渺空灵之意境,却不似以往的多变,而是在那温柔缠绵中透着点点苍凉悲戚之感,让路过教堂听到笛声的行人无不为之驻足,潸然泪下。
而就在此刻,吴诗刚自上海县乘上了暂泊一天的去广州的船,船上多是去广州做生意的商人,倒也非常安全。吴诗将自己打扮成最不起眼的模样,穿着灰衣灰裤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小小的船舱内,不轻易出去,在平安到达广州前,她不想惹来任何的麻烦。
一日在舱内闷得慌,吴诗突然听到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自门外隐隐传来,她本是不甚在意的,只不过那声音却不断在说着英语最简单的字母表,语调听上去虽然有些滑稽,却也是在努力记忆练习着。
“油、油,奇怪,油后面是什么?”男子自言自语道,显然是背到了一半卡住了。
噗哧,吴诗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油后面当然是放菜下锅炒啊。嘲笑归嘲笑,不过她仍是在船舱内好听的提醒道:“U后面自然是V嘛。”
“是了是了,是V!”男子恍然大悟,随即“咦”了一声,踱步来到了吴诗的舱门前。犹豫了片刻,才伸手在门上敲了敲,不确定的轻声问道:“适才是姑娘提醒在下的吗?”
吴诗默不作声,有些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
男子见吴诗不理,自知男女授受不清,自己的礼数亦不到位,便在门外作揖道:“姑娘,是在下的疏忽。在下名叫潘振成,是准备去广州做丝绸茶叶生意的商人。因我是与那些洋人打交道赚他们的钱,所以才想学习洋人的洋话,躲起来一个人偷偷练习。适才听姑娘出声提醒,发现姑娘的水平尤在吾之上。所以在下想能否在这船上几日聘请姑娘做在下的先生,教在下说些洋话,自然,若是姑娘觉得不便,也是在下的唐突,在下绝不会多加纠缠。”
只是,吴诗此时考虑的却不是这件事,姓潘,又是去广州做丝绸茶叶的外商。他,莫不是广州四大巨富家族潘、卢、伍、叶四家中首富潘家同文行?她曾经听小如说过,四大家族的潘家在清朝是显赫一时的,随便跺一跺脚都能让这广州动上一动。
现在听这潘振成的说辞,想来他还未到广州去大展手脚,如果真是那潘家,门外的男子就是潘家的发家人,怎么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吴诗本就没想比利能帮她保守秘密,他随便吃弘昱几拳肯定是全招了。所以她去广州也没想过真要去投靠詹姆士,只不过是在想个权宜之计,如何能在异乡扎稳脚跟。如今眼前平白的冒出来一个疑似四大家族中老大的潘振成,于她来说便是个大大的靠山,再凭借着她还不算太差的英语,想要让这商人雇佣她,怕也不是难事。
想到这,吴诗便打定了主意推开了舱门。门外的潘振成原是不抱希望,正欲举步离开,却见门突然被打开,一时微怔,不知做何反应的好。
而吴诗也愣住了,眼前的男子真是做生意的商人吗?干净的长袍马褂,儒雅清秀的面容,再加上那温润如玉的温和气质,怎么看怎么像个读书人,而不是满身铜臭的势力商人。
而潘振成亦拿那双饱含精明的漂亮凤目睇着眼前看似平凡不起眼的吴诗,肉唇勾起一抹微笑,朝着吴诗抱拳一揖道:“潘振成这厢有礼了,姑娘肯出来一见是否是答应了在下的请求呢?”
果然是一身的书生气,潘振成在打量吴诗的同时,吴诗亦在打量着他,儒雅却不乏精明,大胆却不乏心细,并且拥有商人应有的果断和判断。吴诗对她未来的雇主颇为满意,她点了点头,也不忘礼数的欠身道:“小女子吴诗,确如公子所言,略通洋文,也曾与洋人传教士有过来往。做公子的先生虽不敢当,不过小女子如今孤身一人,却有心同公子一起去广州做你的随行,就是不知公子肯不肯雇佣小女子了。”
潘振成沉默了片刻,终是一抚掌,微笑道:“如此甚好,在下正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