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圣明!”穆静宸可以名正言顺的出狱了。
锦麟出宫后,立即着手办这件事。信任的厂公初来乍到,又听锦麟带了皇帝的口谕,乖乖的把谣言案,交给锦衣卫们处理。锦衣卫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抓获的人记了花名册,就地打了一顿,统统无罪释放回原籍了。
等这件事彻底过去,在京城养好身体的吴美玉由李苒送回到寒岗县的穆静宸身边。而李苒这时才知道,被东厂的人控制的时候,穆静宸被上刑逼供,要他承认窝藏了女逃犯。
但穆静宸咬准了他的妾室就郑采樱,宁死不承认。好在东厂的人知道他虽然和穆指挥使有过节,但毕竟是他的堂弟,有所顾忌,这才能留了穆静宸一条命。
两个苦命鸳鸯相见,涕泪涟涟,看的李苒不胜唏嘘,不过唏嘘归唏嘘,他得把穆大人的口信传达给两人。李苒清了清嗓子,对穆静宸拱手道:“三少爷,穆大人叫卑职带句话给您。”
穆静宸一怔,拱手还礼:“李千户,请讲。”
李苒道:“……老实在寒岗县守着你的女人过活,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
“是,回去告诉穆大人,卑职记住了。”
他会在这里和美玉好好生活,这里有他想要的生活,远离京师,远离争斗。
与自己心爱的人……
他望向为自己饱受磨难的美玉,握住她的手,心中默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穆锦麟说不想再听到静宸的消息,可为了妻子的堂姐,他还要时不常的过问几句静宸的事情。像吴美玉生了儿子后,静宸父母双亡,没人阻止他抬妾为妻,他就真的把妾室‘郑采樱’升了正妻。为这事,有人向当地的知府告了一状,以至于政绩不错的穆县丞一直没有得到升迁。
反正穆静宸不在乎,千里做官只为钱,虽然没了爵位,但东府银子还是不缺的,再者,他也不想升迁进入穆锦麟的视线,引起他的注意。就这般谋个小职位,伺候着老祖母颐养天年,与妻儿安安静静的生活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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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新年的大朝会前,皇帝照例要嘉奖一批官吏,比如为一直兢兢业业,为国家鞠躬尽瘁的刘首辅加封少傅官衔等。看到呈递的名单,皇帝念及穆锦麟为自己所作的一切,便想将他原本的镇国将军爵位升为公爵位。结果奏疏刚下去,就被封还了,内阁的理由简单又好用——非军功不能封爵。
皇帝狡辩说,穆锦麟原本就有镇国将军的爵位,在此基础上官升一级,成为公爵有何不可?可惜内阁派出了礼部侍郎,他搬出《皇明祖训》和《朝仪典制》,用白纸黑字写的事实迫使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作为本朝迄今为止,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皇上在老年时回顾自己的一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一直就没消停过。做太子时与父皇和皇弟斗,即位了又要和大臣斗,他说向左,这帮家伙偏向右,还要引经据典,旁敲侧击的告诉他,向右才是对的,如果向左,太祖必然要‘恸哭于九泉之下。’
就像要封穆锦麟做国公,文官们大概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所以也不能让自己时敌时友的锦衣卫指挥使获得,一个个摩拳擦掌,挽起袖子玩命上疏,终于把这件事给搅合了。
穆锦麟终其一生,只在中年时加了一个少保的官衔,并未封国公。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穆家后代到底世世代代袭了国公爵。只是这爵位并非穆锦麟获得的,而是他的长子穆毓泽中了进水后,在工部任职,期间随工部尚书去黄河治水,期间‘不幸’碰到‘清水教’谋反,受了阻拦。他和当地官吏临时凑了兵丁,备战守城,直到朝廷援兵前来,都让乱军攻进城池。
本朝以文制武,常有文臣看不起武将,出言讥诮的事,而武将碍于自己争辩,可能会被更狠狠的羞辱,一般选择了忍气吞声。但文臣转武职,却是无人敢看轻,尤其是穆毓泽,抬出资历吓死人。
他中举的时候,很多文臣连秀才都不是。
他守城的时候,很多武将还连死人都没见过。
穆毓泽自守蓟州,数次击退蛮夷进攻。后又因成功使用离间计,对几个蛮夷部落又打又拉,搅合的他们内部四分五裂,趁火打劫灭掉了其中最强的两个部落。实至名归的被封了国公爵位。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就说转年开春,双生子办了周岁酒,四方宾客来贺。这一次吴家派来送贺礼的是吴岚玉。
澄玉有帮助吴美玉逃离锦衣卫抓捕的‘罪行’,自然不敢登门,于是吴家便派了岚玉来。岚玉特别叮嘱暇玉要小心搬运一个红檀木的小盒子,那里面有件易碎的东西。
等招待了吴澄玉离开,暇玉好奇的让丫鬟把小盒子搬到自己屋内,她‘咔哒’一下把小盒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一瞬间怔住,须臾捂住嘴巴,脸别向一边抿嘴偷笑。
这时毓泽踮着脚趴到桌边,伸着脖子看:“这是什么啊,娘?为什么贴着一道符?”
因为这是魔鬼送的东西。
暇玉摸着儿子的脑门,笑道:“是娘的东西,忘在你外公家了。”
毓泽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实在瞧不出这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咬着指尖,道:“瞅着破破烂烂的。”暇玉一撇嘴,俯身把儿子的小手从他嘴里拿出来,捏了他的小鼻子:“不许咬手,再发现,打你手心。”
毓泽嘟嘴嘀咕:“真暴力。”
“……”暇玉道:“若是叫你爹看到你咬手指,你才知道什么叫做暴力。嗯?好了,走,跟我去接你弟弟妹妹。”
毓泽道:“我就是咬咬指尖,毓琨和毓瑶还吃脚丫呢。”
“……”暇玉道:“他们多大,你多大?”
毓泽道:“不公平。”
“……”暇玉装作没听到:“不要再讨论公不公平的了,你不能跟婴儿比,你得跟同龄人比。”刚说完就听儿子‘哎呀’一声,然后他就从嘴里摸出一颗白白的小牙,对母亲道:“这次是上牙。”
暇玉道:“埋在门坎下面。”她并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可刚说完,就见儿子眼睛一亮,捏着那颗牙就往屋外跑:“我去埋在大门槛下面。”
暇玉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心思:“你是想跑到门外看客人的车马吧,不许去——你给我回来——喂,还跑——”他这一年长大了不少,小身板很有劲,她一个没拽住,就见儿子跑了出去。
暇玉追出门,立马派人跟上小少爷,好一番闹腾下来,才把人给带回来。暇玉不想和他计较,让他漱了口,硬扯着他去了前厅。
母子间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周岁酒的正常进行。
一天忙忙碌碌下来,暇玉和锦麟都累坏了。尤其是锦麟,与宾客饮酒交谈,十分劳神。送走最后一拨宾客,他才返回正房。见妻子在卸妆,他自从那次把她脖伤着闹了笑话,再不敢轻易从后面吻她。
每次他招待完客人,她都会准备醒酒汤叫丫鬟端来,这次却没有。
锦麟当她忘了,没说什么。这时暇玉卸了头上的首饰,朝他盈盈一笑,出了门,再回来时,她用托盘端着一个茶壶,带来满室馥香。
锦麟嗅着这清新淡雅的味道,似曾相识,倒像是在哪里闻过。
暇玉为他斟了一杯茶,莞尔道:“穆大人请用茶。”
锦麟见杯中水面浮动的几朵花瓣,脑海中的过往一一浮现,他怔了一下,便笑道:“你从哪里把它找出来了?”
“今个我娘家人从南京送来的。”暇玉坐下,自己又斟了一杯:“还记得当年事吗?”
彼时,他夜闯吴家,非要喝吴小姐沏的茶,极尽嚣张跋扈之态,又强行送了一把供春壶给她做礼物。一番纠缠,终于抱得美人归。
他在灯下看妻子,见她眉目如画,仿佛回到当年那个‘一见倾心,再见定情’的夜晚。
彷如那时一般,他情不自禁的喃道:“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
他穆锦麟此生有这杯茶在手,滋润暖心,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正文全部结束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v=。
番外会陆陆续续的写点轻松的内容,就不日更了。
99番外
静麟站在院内;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点点汗滴;仿佛身体里不多的精力也随着汗液流失殆尽。京城二月未出,正值花熄柳灭的时节,一阵阴风吹过;他只觉得遍体透寒;只是这凉意是从心里渗出来的。
刚才静宸来;急匆匆对母亲说了一番话;然后母亲便胎相不稳;晕倒了。
那番话的内容是;父亲今日不能从东府回来了,因为他昨夜宿在那里;此时身体疲惫,要休息半日。
为什么会疲惫,静宸说,他拽了个叫初丹的丫鬟一起陪睡。
自己的父亲在母亲怀孕的时候,亲自证明了诺言是多么的靠不住。在大哥死后,他说过今生永不纳妾,永不沾其他女人。
这时一个药婆从屋内出来,静麟赶紧靠上去,道:“我娘怎么样?”那药婆摇摇头,面色沉重。静麟的心一下子坠到了深渊,恍惚间后退了一步。那药婆又道:“老爷还没回来吗?回来晚了……怕是……”
“怕是什么?”他不想听丧气话:“你这老东西在话说什么?”他怒极,举拳便要打。但那拳头却被身后的人给拽住了,李苒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身后响起:“少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去东府找老爷罢,不要跟她计较了。”
静麟这才瞪了那药婆一眼,大步向东府的走去,静宸走了,母亲才忧伤的告诉他,静宸说了什么。如果叫他亲耳听到他说这句话,一定当场撕裂他的嘴!
他将拳头握的咯吱作响,对李苒,道:“你去叫十个护院,一会追到东府去!”李苒忙点头:“是!”但不免担心的问:“少爷,您要做什么?”静麟咽掉眼泪,瞠目切齿:“打杀了那贱人给我娘解恨。”李苒点头称是,待出了上房的院子就和静麟分来去叫护院了。
而静麟又走了一段路,竟猛地看到父亲向这边走来,他的脸色极差,虽他平日也有愁眉不展的时候,却绝不是现在这样绝望般的眼神。
“静麟……”幕烨柏一怔:“你穿的这么少,要去哪里?”
静麟怒发冲冠,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喊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少爷,少爷,您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对老爷说话啊……”父亲身边的仆人见了这剑拔弩张的状态,心急的上前阻拦。可是幕烨柏对儿子不敬之举,听之任之,缓缓的道:“你娘呢?”
“她腹痛,晕倒了!”静麟含着泪光:“都是你!”
幕烨柏听到妻子居然病倒了,呆呆的向西府正房看了眼,便推开儿子,朝那边跑去。而静麟则气的抖抖索索间,头一低,向东府走去。
他一定找到那贱人,要她的命!
他在盛怒之下疯跑向东府,丫鬟们阻拦不急,静麟直冲进静宸的书房。那是静宸正在桌前看书,见他来了,刚起身说了一句:“哥……”
“谁是你哥!”静麟揪住他后衣领,将他的脸按着贴在桌上,抄起镇纸对着他手指便很砸了一下:“说!爬我爹床那个贱人在哪儿?是谁屋里的?”
“啊——”十指连心,静宸疼的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这时静麟不禁不放手,而是继续逼问:“你说是不说?”静宸痛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到桌上,抖声道:“是老祖宗房里的……”
“这老东西!”静麟放开堂弟,衣摆一撩,便去找自己的祖母问话。结果到了那里,就见老祖宗面前跪着一个粉裳的丫鬟,似乎在哀求什么。静麟有预感,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上去便抓住她的头发,往外拖:“贱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老祖宗见自己孙子这般闯进来,见人就逮,惊吓间失声叫道:“静麟,你这是做什么啊?”静麟怒声质问:“她是不是初丹?”老祖宗懂了他的意思:“这丫头是我房里的,出了这档事,自有我来处置,你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不想静麟冷笑道:“我母亲被气病了,我管你们算怎么回事?!”说罢,直揪着那丫鬟出了屋门。这时老祖宗下了软榻,由人扶着,在后面唤他:“哎呀呀,你这是要做什么?”
外面渐起了风,透骨的凉。静麟把那丫鬟踹到在院中,此时李苒也带着人来了,他便指着她道:“给我打,打死她!”
初丹知道静麟少爷是做真的,便爬到他面前哭着求道:“奴婢以后再不敢了,少爷您息怒,饶了奴婢一命啊……”静麟不想听她的声音,对李苒道:“将她的嘴巴封了!”李苒道了声:“是。”掏出帕子塞了初丹的嘴巴。
继而几个人便将人按在地上,一阵猛打。等穆烨松和钱氏赶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打奄奄一息了。见自己的侄子只噙着冷笑看着眼前的一切,样子仿若罗刹恶鬼,竟吓的连声音都不敢出,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待那丫鬟被打死了,静麟才慢慢将头转向伯父:“若是今天的事叫我知道,还有蹊跷。不管是谁捣鬼,都是这样的下场。”
钱氏不寒而慄,强撑着道:“静麟,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爹是主子,他要做什么,一个丫鬟能不从吗?你就这么跑到东府来闹,是不是该给你伯父陪个不是?”
静麟闻言,瞪着眼睛走向她:“赔不是?”
钱氏深吸一口气,改口道:“这丫鬟是老祖宗屋里头的,你怎么也该……”见侄子握着拳头慢慢逼近,她惊惧的看了眼丈夫求援。
穆烨松此时道:“既然你娘病了,你不在她床前守护,在这里逞什么威风?”静麟道:“还是那几句话,若是意外,这贱人死了,便罢了。若是其中有蹊跷,定要血债血偿!”说罢拂袖转身而去。
一回到西府就听人说母亲的状况不是很好。静麟跨进上房,见母亲卧在床上,面带泪痕,而父亲守在一旁,双眼猩红。静麟一瞧这般,便道:“娘,您怎么样了?您放心,我将那贱人打死了,您别再气了。”
幕烨柏一怔,他怎料儿子是去东府打杀人命的,不禁愕然:“你怎么,怎么能杀人?”静麟针锋相对的道:“官府若是来逮人,我自家下狱,用不着您操心!”
这时郡主握住儿子的手,把他拉到床前,握着他手,想了想终究一句话没说出什么来。静麟道:“娘,您好点了吗?”郡主含笑颔首,道:“娘没事了,真的。你先出去,娘有话跟你爹说……”
静麟道:“真的没事了?”见娘虽虚弱,却在笑,他半信半疑的退了出去。当然,如果他知道,便是永别,断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走开。
静麟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知道在他走后,母亲和父亲说了什么。
他在被唤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医生上午施的安胎针并没起作用,傍晚后郡主腹痛难忍,那孩子保不住了,必须要离开母体。可她的年纪已算是大的了,生的艰辛。天亮时,孩子没还生下来,大家差不多都明白了这意味什么,心照不宣。
静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去允许见母亲的了,记忆好像在此处出现了问题,什么都是模糊的,就连所见到气弱游丝的母亲模样好像都是朦朦胧胧,那么不真切。
自己那时就像个没有感知的空空的去壳。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久到待回过神的时候,他都忘了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四书五经全部搬到院内,烧了个干净。
穆烨伯在郡主的丧事后,一直把自己关内书房内,不问世事。终于听到儿子烧书的消息,他走了出来,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