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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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台-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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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老洪,今天我听马脸说你不干了,怎么还有工资?”吕大嘴揭老洪的底。江媚眼像练过鹰爪功一样,我没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抓住坐对面的老洪的头发:“他妈的,想蒙我,说,你的帐怎么清?”老洪吃痛地说:“你着急什么呀?我是这个月不干了,上个月的工资没发呢!”江媚眼这才松手。
  吕大嘴挑唆不成,又道:“还是雷山潇洒,人家打牌那才叫娱乐,在玩不在钱。哈哈,打这么多次,没见他赢过,给钱还是那么爽快?”我说:“少废话,砌牌,你不是不想打了吧?”我感觉这家伙有这个意思,大概是手气不好,打得无趣,所以故意挑起事端。我没麻木够,还不到收场的时候。
  老洪也不想打了,跟着插嘴道:“喂,小山,你一年收入有个十万、八万吧?”我瞪了他一眼说:“十万、八万?你给我呀?老子以前的头发也没有十万、八万。”
  江媚眼笑道:“十万、八万算什么?你们没见过雷山真正有钱的时候,其实啊,他最有钱还是读大学那会儿。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一双袜子就百多块。出入全是打的,从来没在学生食堂吃饭。有次他请我们班的人去练歌房,一晚花了两千多。那年头,敢这么花钱的我还没见过。”
  吕大嘴巴不得有话可说,假装对我肃然起敬,牌也不砌了:“兄弟,你不会北京是来的落难公子吧?”老洪更是打嘴兴叹:“啧、啧!小山,我操,看来跟着你没错,什么时候也让哥们过几天有钱人的日子?”
  我点燃一支烟,故作镇定地说:“他妈的,你们跟江媚眼起什么哄,她想心安理得赢我的钱,才这么胡说八道,你们两个笨蛋居然也信?你们今天刚认识我呀?老子要是真的有钱,会在这种破剧团呆他妈三年?老子神经病呀?”这个圈子里的人,没几个的话能当真,尤其江媚眼,本身就乱七八糟,所以我从不担心她拿我以前的事乱说。
  果然,吕大嘴和老洪同时朝江媚眼说一声,“无聊!”继续砌牌。
  “我胡说八道?”江媚眼跟我较上劲了,“你搞的那个露雷公司现在还在,昨晚看电视,你以前那个老婆给模特比赛当评委呢!”我给一口烟呛得差点窒息。
  “露雷公司蛮有名的,我在报上见过。”
  “哇,他以前有老婆了?比小许老师漂亮吗?”
  吕大嘴和老洪又来了兴趣。江媚眼得意地笑说:“他以前那个老婆,女人见了都不敢再打他的主意。喂,雷山,是叫肖露露吧?”
  我像给人狠狠踩在脚上,吃痛地蹦起,打算推乱已经砌好的牌,出手却推翻了整张麻将桌。三人没想到我发这么大的火,谁也不再吱声。
  “不打了,不打了!”我的声音大得回响阵阵,人也发疯似地冲出吕大嘴家。
  冬天的凌晨三点钟,安静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惟独我的脚步声有点生气。如果在海口,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买醉,可以到通宵迪厅狂舞到天亮,甚至可以在路边草地露宿一夜也不会担心被冻死。而在这个原子弹也打不到的小城,我只能顶着瑟瑟寒风,踩踏自己孤单的影子,漫无目的瞎走。不好意思回家惊动老爹老娘,也不好意思再回去打麻将,就是想假装晨练也为之过早。
  我不停地翻看手上的潜水表,表里上二下一有三个小表,像人的眼睛嘴巴,看的时间长了,整块表错觉成了一张脸,肖露露的脸。我吓得不敢再看。早该扔掉这块表了,我把许多肖露露送的东西,或者跟她有关联的东西扔进了怀河里,包括那张每月递增的储蓄卡。惟独这块表我舍不得扔,就算在海口喝凉水充饥,也没有拿它去换钱。几年来,我似乎已经忘记是谁送我的了。
  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有一辆警车经过,突然一个急刹车,又倒了回来,停在我身边。
  “真是你呀,雷山。”麻刚从车窗伸出头,“你没事吧?”一脸疑惑地打量我,似乎想从我身上发现不正常的东西。我清了清嗓子,给他递烟,自嘲地笑说:“睡不着,出来遛达遛达,没犯法吧,麻警官?”车里另有一个人说:“什么睡不着,给哪个女人揣下床了吧?”
  “张南生?”我低头看车里,真是这小子,“你怎么坐在里面,被麻刚抓了?”麻刚笑说:“我哪敢抓他?我倒是给他抓来当司机的。”给我打开车门,“你也上来吧,张村长要连夜逃跑,五点的火车,咱们送他一程。”
  张南生说:“什么逃跑,说的真难听。咱们农民,农闲出门打打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头发梳得溜光整齐,风衣里还系了领带。我边打量他边笑道:“是啊,农民都像你这样出门打工,用不了多久就没有农民了。喂,你不是把老婆孩子抛弃了吧?挑这个时候走?”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去打个前站,小麻雀帮我联系到今天的卧铺票。”
  “你又是怎么回事?”麻刚又用警察的眼神望我,“刚才看你像梦游一样,我们吓了一跳。”我老脸皮说:“没错,我是想找点梦游的感觉,说不定将来有机会扮演这类角色。”又在张南生耳边小声说:“你放心,我的演技再怎么练,也赶不上你。”他哈哈大笑。
  麻刚还是对我有疑问:“妈的,你是在大城市过惯夜生活了吧?深更半夜还出门,想寻花问柳没地方对不对?”他帮我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十分开心。我附和道:“不愧是警察,眼光果然不同凡响。喂,张南生,小麻雀算不算个好警察?”张南生道:“不是好警察,怎么会从乡下调回城里?”麻刚却叹息说:“什么狗屁好警察,我调回来,还不是全靠你跟我们局长吃了一餐饭?不然,我恐怕要在乡下呆一辈子了。”张南生笑说:“你别瞎说,我只是跟你们局长讲,我和你是好朋友,又没求他帮你。”麻刚叫道:“这还不够?你老兄是省里、市里的大红人,市长见你也点头哈腰,我们局长敢不把你的朋友调上来?告诉你吧,我上月个提了副所长呢!妈的,你要是不走多好?迟早市长是你的,说不定当的更大,那时咱们也有个靠山。”张南生不说话了,别有用心地望我,我也正好看他。
  上了这辆车,跟两个对我的现状毫无了解的人在一起,我突然轻松自在。就像从一出戏换到另一出戏,角色也是新的类型,而且主角不是我。
  张南生走了,他站在车窗里向我们挥手告别的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一个演出成功的演员,向观众谢幕。我体会过那样的快感,我想他内心的激动足可以推动一列火车。离开火车站后,麻刚又跟我讲了许多他的故事,我对他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重返海南的决心,是目送张南生的火车开动那一瞬间下定的。怀城不再有我立足之地,我再不离开,不但父母会重新对我失望,连老洪也会瞧不起我。
  18
  我两个春节没有回家,不止是担心我的长发让家里人吃不下年饭。我是为了陪伴肖露露,她没有家。严格地说,她不知道去哪一个家。她曾去过香港随她母亲过节,又受不了她母亲整天动员她移民,以便参加香港选美,为将来嫁进豪门打基础。我想,她母亲肯定不了解她憎恨舞台的情绪,而且还是个心急的人,如果不跟她说什么选美,先让她移民,到香港便由她不得了。至于她父亲家,本来是个方便的去处,然而,她那位后母从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当然不愿意自讨没趣。就这样,她成了一个春节无家可归的人。
  没有家,干脆出外旅行。第一个春节,她说:“带你看雪去!”,我们去了北京。我真的没见过雪,也没出过省,她五岁就去过北京看雪了,我五岁时,我老爹带我去看他是如何修理自行车。去过北京以后,我迷上了旅行。第二个春节,我们去了云南。这是她没去过的地方,老实说我不喜欢云南,那些让她着迷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我的家乡怀城随处能找到。去过云南,我想把她带回家。
  “你给家里寄过钱吗?”肖露露极少提及我家,也从不跟我算钱。我忐忑不安,以为她发现我近来支出过大,借钱给许琴,加上帮苏柳赎身,我卡里所剩无几。我有点紧张地说:“不用,我家在怀城算得上小康。”她又说:“春节到了,不给家里买点礼物吗?”我说:“两年没回家了,今年我想回家过。”目光期待地望她,我已经感觉到她并不是跟我算钱。她有点忸怩地说:“你、你想要我一起去?”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我那火暴的老爹,看到我这一头长发,还带回去一个女朋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肖露露知道,我带她回家意味着离婚嫁不远了,她开心地向我笑了笑,搂我的脖子说:“明年好吗?今年我妈要来跟我过节,再说,我、我没准备好。”我有点失望,又有点如负重释,叹息说:“是啊,我也没准备好,你妈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吧?”她狡黠地望我说:“她是为你回来的,你怕不怕?”我说:“我又不是香港的豪门子弟,怎么不怕,她不会打我吧?”她轻打我的脸说:“你以为我妈是泼妇呀?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她肯定对你不满意。”我说:“你真的让她见我?”她反问道:“你不敢吗?”
  我没什么不敢的,只是我开始讨厌家庭,讨厌传统。我希望没有她母亲,没有我老爹,也就没有什么丈母娘看女婿,媳妇见公婆了。之前,我跟她自诩是经过洋文化洗脑的人,那五千年还是五百年的传统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培训中心难得一次寂静,我们从上海旅行回来后,离大年三十只有几天,安排模特放假,跟学习班老师开了个联欢会,很快就人去楼空了。
  “雷哥!”苏柳居然还没走。去上海前就放了她的假,她应该是最先离开的。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带我妈来看腿,春节医院人少。”我点头说:“有什么困难你说一声,我回家过年,你找肖姐吧。”她说:“不用了,雷哥,你帮我够多了。就是,我家人想一块来这里过年,可以吗?”看来她是全家出动,反正培训中心也是空的,我捡得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了她。我是来给工作人员布置节日值班的,这种杂事肖露露从不过问,有我这个穷人的孩子,她不愁没人当家。
  我一直磨蹭到农历二十九晚上才离开省城,肖露露母亲要到了,她让我陪她去接飞机,我可不干,我答应她只在家呆五天,初五返回,好好让她母亲看一看。然而,我没想到我在家只呆了一天,初一早上,老爹一声大吼,我吓得屁滚尿流逃离怀城。
  我到家已经很晚了,是我大哥给我开的门,老爹老娘没机会收拾我,加上我戴了一顶棒球帽,头发盘在里面。他们并不注意。不过,脸色非常不好,老爹话也没跟我说一句。我逃过了夜晚,逃不过白天。那一年,正好是我家的新居刚刚落成,全家从厂子里搬到怀城,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健在,三个哥姐也全部住在家里。事实上,参加批斗我的不止他们,还有我一个叔叔,两个姑姑三家人。起因不单是我的长头发,整整两年不归,我成了雷家的不孝之子。别的族群是否继承传统我不知道,但我们客家人对家族传统是非常讲究。
  “你还知道回来?”
  老爹的这句话拉开了批斗序幕。我一个人对付十几张嘴巴,有理也说不清,何况在他们看来,我毫无道理可言,禁止我做徒劳的辩护,我只有挨骂的份。除夕这一天相当漫长,我都忘记是否吃过年夜饭。真正冲突是大年初一发生的,老爹一早叫我起床,命令我逐个给长辈拜年。本来这是合情合理的命令,可是,他要求我货真价实地跪拜。我不相信自己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断然拒绝。老爹恼羞成怒了,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我竟敢不听指挥,他毫不犹豫赏了我一巴掌,进而要用武力强迫我磕头。关键时刻,我那位书呆子二哥帮了我一把,我猜他一定是个和平主义者。他挺身而出,用后背接住老爹打向我的铁拳,为我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得以夺门而逃。
  肖露露没有跟我回来,难说是不幸还是万幸?或许以她的绝代风华,能够征服我全家,我两年不归的过错,也被认为是理所当然了。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厂里漂亮的女子,没一个不被我老爹称为妖精的。最有可能的是,我仍逃不掉被赶出门的命运,只不过碍于肖露露,免去武力驱逐而已。
  除了省城,我无处可去,到了省城,我还是无处可去。我不敢跟肖露露联系,一来她母亲与她同住,二来我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两年不回家,回家一天就来了,总不能跟她说我是逃出来的。麻烦的是,我身上只有一张储蓄卡和几百块钱。学生证、身份证还有手机统统留在家里,没有学生证进不了学生公寓,没有身份证住不了宾馆。我想起玉米子那套样板房,给他打电话,却是他母亲接的,说他和安妮去澳洲过年了。
  “雷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苏柳惊奇地看我。我无处可去,在街上看了两场电影,随便吃了个晚饭,想来想去,只好来培训中心。不但她意外,值班的工作人员也吓一跳,以为我来突击检查。我无言以对,向她点点头,笑一笑,侧身而过。她跟上几步说:“雷哥,跟我们一块吃饭吧?我爸已经做好了。”我头也不回说:“呵呵,我喝多了,是来找个地方睡觉的,谢谢你!”
  培训中心有个办公室不像办公室,会议室不像会议室的房间。里面有电视机、录像机、影碟机,还有几张长沙发,能消磨时间又能睡觉,只是冬天缺一张被子。我打算开空调暖气在这里熬一夜,编好谎话再见肖露露。看了两张无聊的影碟,有人敲门,我估计是苏柳。自从帮她赎身后,这姑娘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害得我心里有鬼,我不想跟她过多接触。犹豫了一会才开门,门外却没人,只见地上放着一张折叠整齐的被子。
  女人的被子大多残留她们身体的香水味,我习惯了肖露露的味道,换了别人的,莫明其妙地想入非非。是本能吧,是原罪又怎么样?凡是正常人,谁也无法禁止内心的欲念。不过,这种欲念一闪而逝,并没有过多搔扰我。也许早上跟老爹的冲突过于惊心动魄,我像一个虎口脱险的人,终于逃到安全的地方,颓然倒地,全身神经彻底松驰。
  一夜无梦,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是音乐提醒了我。国标舞熟悉的音乐,依旧奔放、激昂、充满诱惑。从对面楼的练功房传进我耳朵,仿佛有位性感女朗拉我起床,揽入她怀中。可惜只是幻觉,不过,这个幻觉给了我一个好心情。在卫生间里以指刷牙,用手捧水洗了一把脸,我的新一天又开始了。
  “我陪你练吧!”
  练功房里果然是苏柳在练习国标舞,双手虚抱,表情投入,然而,步伐却十分生疏。我站在窗外看,抽了一根烟,实在看不下去,脚底也被拉丁舞欢快的节奏震得痒痒难耐。
  带苏柳跳完一曲狐步舞,她渐渐走得熟练。我说:“谢谢你的被子。”她暧昧地望我笑:“你昨晚没喝酒。”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经过我身边没酒味。”我正色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我已经忘记了,最好你也忘记。”她踩上我的脚,整个人靠到我身上,我触电般地拉开她。
  接下来,我不再说跟她说话,几个类型的舞都跟她跳了一遍。更加佩服肖露露的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非常有艺术天分的女孩。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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