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吴俣看她一眼,浅笑,“坐。”
高犰摇头,“不坐了。你看一下,有没有问题。”
显彧还一手端着茶杯,走过来撩开黑塑胶袋瞧了一眼,笑,“你也没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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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犰淡定,“看什么,又不是我的东西。”其实心里像猫子抓,老子看了就着你们的道儿了!
“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显彧拎起袋角,手腕儿摆了摆,两三打捆好的百元人民币滚了出来。
高犰应景儿眼神怔忪了下。她知道,这里面四双眼都望着自己呢,情绪的掌控十分重要!
男人们似乎挺满意她的反应。
高犰的表情,有想不到,———接着,归于平静。还避嫌地不再看沙发上的黑色塑袋,有种急于清高的纯真感。
蒲宁已经拿着一支手持验光仪走到沙发边,他一手还戴着手套,拿起一打钞票照了照,又一打——
“是个好姑娘。”蒲宁照过几打,回头看她一眼,笑着说。
高犰看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移过眼,还暗暗咽了口口水。
说实话,高犰这是真实反应,是有点慌的,她又不是天生的演员。可,恰似这种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叫男人们更信她。
一个money girl,如果见钱眼神还平淡,眼见人家如此验货摆明试探你还镇定自若,反而不正常。
“坐。怕什么,又不吃了你。”显彧过来手推了下她的肩头,高犰坐倒在沙发上。
高犰有些怒意的,推什么推!
显彧到不在意,微笑问,“喝点什么?”
高犰没理他,有点不耐烦,“怎么样,有没有问题,我还有事儿。”
蒲宁坐在她沙发旁扶手上,拍了拍她的肩头,“好姑娘,急什么,咱们还要常来往,今天先坐下来把规矩说清楚么。”
高犰没再做声,就望着吴俣,有点小倔强小性格。
这时候,肖沅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大打人民币,十等分,估计十万。
放在她跟前,“收着吧。”语气也稍平和。
高犰看着这钱,想了想,伸手只拿了三打,拿过包儿塞了进去。
肖沅觉得有意思,那边坐着的吴俣也是稍兴味儿地轻抬了抬眉。
“怎么了?这都是你的。说好了十万。”蒲宁碰了下她的胳膊,指了指那些钱。
高犰摆了摆手,有点江湖气,“他跟我当时说的是‘拿几次东西’十万,这才一次,拿不了那么多。”
这一举,极有意义咧!男人们着实刮目相看。这个衙内确实有点个性。
吴俣点点头,微笑,压着的腿放下来,身体向前倾,双臂磕在了膝盖上。
“你挺守信用,我很满意。今后,你就去帮我收点东西,只要不起异心,我不会亏待你。”
高犰望着他,“都是这么多钱?你们放心我,我还不放心我自己呢。要是途中出了意外,算谁的?”又有种莽撞的精明。
吴俣笑,奇异,他也又有种大气的精明,“算我的。”
“这可说不清楚,———”高犰还嘟囔,
肖沅这时候说,“你放心,一般叫你去拿东西路程也不远,就算是在外地,当地也有人接待你。出不了事儿。”
高犰心里明了,他们为了保证“东西”的安全,肯定不得叫她“长途托运”,他们要的,只是她的“第一手接过”。跟那贩毒理儿一样,“第一手接货”性质最严重,其余往下传的,里面都可以有猫腻猫过去。
高犰想到此,再次抬头,“犯法的事儿我可不做,如果我出了事儿,我死也会把你们咬出来的!”
显彧大笑,“瞧这姑娘憨实。”
高犰腹诽,淡淡看他一眼。傻b,老子当然憨实,你们这也相当于有把柄落我手上,我会把每次接头的全记下来拍下来,到时候你们要敢动我的队伍,我扳不倒你们,我的队伍可以!这就是法宝了。
高犰想着,心里又喜滋滋的。
“这样吧,就按你今天拿的数儿,接一次三万。怎么样。”
高犰点头,拿着包儿站起身,“去外地的话,提前一天给我打电话,我如果去不成,也好给你们一个回复。”
男人们确实很满意这样的“衙内”,爱钱,也有分寸;市侩,也有原则。
吴俣也站起身,“一起吃个饭吧,那天看你挺能喝,又能侃,交个朋友吧。”
高犰本想走,可是一听他说“交个朋友”,——她就是来跟他们“交朋友”的。想想,点了点头。又假么假看了看手机上的钟点,“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吃个便饭吧。”有时候女人稍显出点男人气的“大牌”,男人会稍高看你。
从北饭五层下来,
吴俣和肖沅走在前头,低声交谈着什么,
显彧,高犰,蒲宁走在后头。高犰走在中间,他俩儿一左一右,时不时有礼地问问她几句,高犰淡笑回答。
走到饭店门口时,望见前面的肖沅停住了脚步,吴俣一人走向外面停靠的一辆奥迪。
“怎么了?”显彧问,
“白鹤筱。”肖沅低声说。
高犰一听,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往蒲宁身后站了站。
还好,人坐在奥迪车里呢,是吴俣望见了他,理应过去打声招呼。
一个是军中太子爷,
一个是天朝太子爷,
显然天朝太子爷更强,不过,部队水深,轻易都别招惹。
所以见是吴俣,白鹤筱又下得车来。不说别的,魏小白已经入伍了,在人家的地盘共事呢。白鹤筱怎么样也要应酬一下。
隔得较远,白鹤筱看不到这边来,犰犰却依然心虚,头微垂着,听见他们说着,
“哟,稀客咧,小少不顶讨厌北京饭店么。”
“原来他不还砸过一次?听说是为个女的住这儿——”
犰犰竖着耳朵听,右手拇指和食指习惯性互相抠着。
他们没多说什么,因为吴俣只简单和那边的白鹤筱寒暄了几句就走进来了,白鹤筱的车驶离。
高犰有意无意看着那远去的奥迪,耳边依然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他怎么在这儿,不说他从不踏足北饭么。”肖沅问,这么听,语气有些阴。
吴俣淡笑,“他说他给他家一个孩子来拿蜂蜜的。北饭自制的蜂蜜确实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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犰犰心一软。想起荷兰妹妹说起,她在北京一直是住在她伪爹那里。突然,——犰犰挺想回家看看———
37
决定了回家看看,也得先应酬应酬这帮“敌人”。
四男一女在东三环一家名为“沧浪亭”的餐厅包间坐定。谈到吃,就算对了衙内的路子,不过,衙内不会轻易显山露水。
到底也都是镶金的王侯少,带她来的地儿自然档次不低。还是有惊喜的,此方竟然有“西施舌”。
“西施舌”是福州菜,一种沙哈,因为水管特长而色白,常伸出壳外,其状如舌,故名“西施舌”。至于为何攀上美女的名字,也许来自朱彝尊的《清波引。西施舌》。
古人喜欢拿美女当菜名儿。南京有一道以鸭肠配以鸡脯、冬笋、冬菇,用鸭油爆炒而成的名馔,还叫“美人肝”哩。基本上,饮食这种意识形态,就是旧式文人长期集体性压抑的结果。
高犰莞尔,瞧着这“西施舌”,想着《清波引。西施舌》里的“自从歌罢吴官,听不到,小唇语,明姜荐俎,此风味,难得并数。——”眉宇间油然一抹风流倜傥。
她这种情态很怡人的,不似小女儿娇态,又不似男子狂狼,两厢之间,英气与柔态并举。
“你哪儿人呀,”显彧递了根烟她,高犰礼貌摆摆手,微笑,“晚上不抽烟。”这是实话,晚上抽烟影响睡眠,而且她一会儿还要回家,她不想带着一身烟酒气。接着回答了他的问题,“武汉。”
“哟!”显彧好像挺惊喜,“武汉好,武汉出人才哇。”后来高犰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惊喜,原来某个人也是武汉人。
“说起武汉,你说他们怎么就看上北湖了?还就是他家那块儿?”
“这房子一定要保住,他嘴上不说,心里难受。”
“嗯,他一句话都没提过?”吴俣也问起,眉宇间有真诚的关切。
“你了解他,这种事儿,他一般不麻烦我们。”肖沅也开了口,出奇的,言语间也很窝心。
他是谁?
高犰面上无异,心里好奇上了,这个“他”貌似在他们心目中非常重要,甚至,连吴俣都,悉心维护着——
“吃菜呀,衙内,呵呵,这么叫你还真别扭,不能说真名么,”蒲宁给她碗里夹菜,高犰稍抬手答谢了,还是微笑,摇摇头,“我们这行,行贱,说真名怕侮了祖宗。”这都是端无曾经的说辞,她用得行云流水。
“看你谈吐不错,读过书吧,”
“读过,不家里条件不好么,大三的时候辍学了。”
“那以前读什么专业的?”
“心理学。”
“哎哟,这以后可得多找你聊聊。啧,现在这日子过得呀,有时候心里憋屈,就想找人说说话。”
“显彧,别作了啊,你聊天的人还少。”
言语的气氛越来越轻松下来,高犰也越来越放松下来,浅笑略带些憨直气地看着男人们有时互相打趣几句,看得出他们彼此感情好。
他们风度也不错,照顾得到她,慢慢慢慢说话熟了,言语间也不那么拘着了。不过,衙内还是蛮撑得住主心骨儿的,不说人和她熟了,她就没原则了。这几个,是对立面,是敌方,她记得住。而且,时不时,这些人热她一会儿,又试探一下,这些,衙内心里都有数儿。
“你怎么认得吴笔的啊,”
看看,这吴俣就是个滚着冰的毒信子。刚才还淡笑聊着别的,这会儿,漫不经心般拈着菜就这么像随口问了句。
此时,衙内的角色代入感蛮强咧,他这么问,还真有点把她问烦了。她把筷子一放,人是笑着的,可明显又是生气的,“吴笔是个好孩子,她认识我不丢人!”还有点小大声儿咧。啧啧,这是衙内真性情。
认得一个风尘女子怎么了,就这么不受待见?衙内想到端无,心里挺疼的,儿时的玩伴现如今在外面有可能就是这么个境地儿。怪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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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呛!——别说把男人们还都呛停了会儿。
衙内一见这突然的静,突然间说不上什么滋味儿,———也许是真有些伤心又挺烦,也许,本来蛮融洽的局面一下被她如此真性情一搞,有点僵,她又不晓得怎么缓和,——咳,神经病咩,此刻还有点自责,跟敌人交朋友,只管虚伪就成,露那么多真性情干嘛,———
一时,衙内也不晓得如何应付,干脆,她站了起来,
捞过桌上的酒瓶,倒入自己跟前的小空杯盏,倒了满满一盏。跟烟一样,她本来今晚不沾酒的,杯盏一直是空着的。
端起来朝他们敬了敬,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确实还有些事儿,先走了。这盅儿,算赔罪,刚才我有话说得不好的,你们包涵。”
说完,一盅微仰头干了进去!
这女人喝酒啊,太豪气,不媚;太柔弱,又作。
高犰这一干,挺有范儿,干脆利落。不过,也不是完全的豪爽,有种女子独有的韧性在里面。
拿起包儿走了。
出来了,高犰很哈了几口气,想把那满嘴的酒气哈没。一来,要开车,一盅儿不多,可万一被临检要求吹气,还是挺危险的;再来就是,确实不想带着酒气回家。
很哈了几口气,从门童手里接过车钥匙,上车了,又朝门童招了招手,笑着,“弟弟,帮我买瓶水吧。”
其实,神经病这声“弟弟”纯真极了,那孩子比她小多了,不喊弟弟喊什么。
男孩儿马上给她拿过来一瓶水,她递给他一百元,“谢谢啊。”男孩儿高兴极了,这算小费多的了。
犰犰在车里又喝了口水,开车走了。
她是没看见,追出来的吴俣,脚步停在餐厅屏风旁。——他正好听见的,就是那句,“弟弟,帮我买瓶水吧。”———在吴俣眼里,高犰这句十分轻浮。包括她后来递出去的一百元。
看着她的车驶离,吴俣淡笑摇了摇头,转身还是重新走回了包间。不过,临进去时,还是发出了一个短信。
这边,边开车边喝水的衙内,听见手机短信声儿,
拿起,一看,
上面,
“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吴俣的手机号。衙内才从陌生号里添上的姓名。
衙内撇了撇嘴,手机往驾驶位上一丢,
屁!什么“不是那个意思”,就是瞧不起呗。
38
高犰在胡同门口就停了车,提着包儿走进来的。
四合院儿,深宅大院,恰如她对白鹤筱的印象。综合荷兰的说法,这位领袖的独子怪癖不少,给犰犰的感觉就是:神秘,捉摸不透。他何以收自己做女儿?着实怪异。
立在红门下,高犰微仰头看着那飞檐上的盘腿走兽,沉静、内敛。走兽不张狂,人亦更秘晦。
突然感慨良多。
她有些累了,就在那门廊下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包儿放在一边,微微前后摇晃地仰头看起顶上那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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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国无家 无君无父
我酸楚地大逆不道——
一人,一月,一朱门,很容易勾起高犰的异世乱想。
白鹤筱也没把车开进来,人提着一个用网兜儿兜搂的精致罐子走进来。
稍许微愣。那是——
“怎么不进去。”
高犰被他的出声儿吓一跳,张皇看过去——又是怔住!
悠然若神妖!真真迷人使者。
他一手提着网兜,一手自然下垂,站在洒下来的月光中,——高犰倒吸一口气,“无国无家,无君无父”———却!那分明眉心一醉红!——酸楚地大逆不道——
白鹤筱不晓得她脑海中的翻江倒海,只是轻笑着她的傻样儿,走过去,掏出钥匙,“怎么不进去。”又问了一句。
高犰起身,依然带点张皇,甚至浑浑噩噩般。脑子到转的快,“想透透气。”估摸着他这么问,自己肯定是有钥匙的,不过,现在上哪儿去找钥匙?
白鹤筱走进来,却见她还站在门口,扭头看她,“还想继续透气?”
高犰不知怎得,见着他整个人,内心里就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惊艳感,包括现在看着他的背影,非常美。
她站在门槛外,门廊下,面部以上,也就是那双惊蒙的眼掩在阴影里,——叫白鹤筱侧头这一看———心尖儿掐了下。
他弯腰把网兜放在门庭下的台阶上,转身又走到门口,这才看清她的整个面目。
犰犰一人站在门槛外,仿若万世遗孤,越走近她,心越稠得紧。直至看到她全部的脸孔,才觉安心,才觉————原来,真的很想她。
白鹤筱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牵进来,犰犰却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白鹤筱安心地笑着,低头双手覆上她交握在他身前的手。
“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
“就是那网兜儿?”
“给你做的蜂蜜。”
两个人就这样她环在他身后,慢慢挪进屋,边挪边说着话儿。
“你刚才去北京饭店了的?”
白鹤筱停住脚步,“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了。”
白鹤筱头微看向右,“你刚才在那儿?”
“嗯,和朋友吃饭呢。”
继续往前挪,“怎么不叫我呢。”
犰犰咬着唇,下巴磕着他的背,不晓得怎么说了。
幸亏他也没再往下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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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砸过北京饭店?”犰犰忍不住就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