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的境界了罢。”任笑云吐了一下舌头:“单只听他说话和走路的声音,就知道这样的人是懒得成佛的。”
何竞我将山寨众豪与顽石和尚一一引见之后,更将郑凌风的来使江流古引来与他见了。江流古倒是说了两句客套话,顽石和尚却只翻着小眼睛冷冷瞅了他两眼便不再搭理他,只扭头向何竞我笑道:“兄弟,你到了此处怎地也不来寻你老哥,却只请人捎来一张纸条问候?你本事再大,他娘的青蚨帮这许多贼厮鸟你一个人想必也收拾不过来罢?老哥这一趟专来助你将这些贼厮鸟一股脑的宰得干净!”这人也是个直性子,一口一个贼厮鸟,丝毫不理会江流古在此。好在江流古恍若未闻,一直未发一言。
何竞我知道顽石和尚的脾气,待众人落座之后,忙又将那封信拿起,岔开话题道:“郑帮主的信大伙还未瞧完。这最要紧的话在最后。他要在十日之后与咱们在无定河与御河交汇之处的双龙口前一会。‘风雨如晦之暮,携从者六七,与知己一会,把酒狂涛之前,赏剑风雨之中,不亦人生一快乎?’嘿嘿,郑帮主真是妙人,便是一封先礼后兵的战书也是如此风雅!只是江先生,郑帮主如何得知那日将有风雨?”
江流古慢悠悠地道:“今日阴气牾逆阳,三日后月形趋缺,十日后必大风雨!”何竞我的双目一亮:“奇了,郑帮主为何偏要选个风雨之夕把酒论剑?”江流古似是觉得言多语失,不由唔了一声,随即道:“风生水起,雨急浪高,这一番雄阔之色远胜于月白风清之时!郑帮主选在那时想必是想试一试何堂主、陈将军的胆气,诸位若是见不惯大风大浪,也就算了。”
何竞我还未言语,正自旁若无人饮酒的顽石却将手中的酒碗在桌上重重一墩,叫道:“贼厮鸟,瞧不起人么?”江流古面上没有丝毫喜怒之色,道:“大师这‘贼厮鸟’三字说得是谁?”顽石和尚呼的立起身来:“便是说你,又如何?”
江流古皱起眉头:“大师平时爱吃烧鸡么?”顽石脑筋不灵,明明不知江流古这一问有何居心,仍是将大头连点:“牛鼻子倒是能掐会算,这烧鸡么,洒家一个月也要吃上十七八只!”江流古点头:“原来大师能以肠胃超度万物,烧鸡入口,经肠胃度化,便化作超升之灵鸟自口中飞出。这份神功委实超佛越祖!佩服,佩服!”顽石皱眉道:“牛鼻子胡说什么,洒家哪里有这本事,吃了这许多鸡,何曾超度一只?”江流古道:“若非如此,大师怎地满口贼厮鸟乱飞?”
众人听了,均是忍俊不禁。顽石和尚可是恼了,吼了一声,震得满厅的碟子碗筷都是一跳,道:“你这贼……”骂道一半,忽然硬生生收住,改口道:“贼牛鼻子,何堂主和陈将军将你作远来之客,奈何你不得,我是顽石一块,可顾不得这许多。便在此处收拾了你这笨鸟!”总算他灵光一闪,却将那三字口头禅改作了“笨鸟”。
何竞我正待劝解,江流古却道:“好!大师既然开口,散人便只得应下来,只是酒宴之前,若是舞刀弄枪,未免大煞风景。大师若是有兴,便与散人作一小戏,瞧瞧咱二人到底谁是笨鸟?”顽石双目怒睁:“任你如何划道,洒家都不惧你!”
江流古笑道:“烦陈将军取四十九支酒杯来,散人只取卧牛之地,以酒杯小布一阵,大师若是不以手足翻到酒杯,而能在七步之下横穿此阵,散人便做这笨鸟了!”何竞我素闻江流古之能,他不愿老友出丑,正待出言劝阻,却见顽石怒极反笑:“不过是几个破杯子,布个狗屁阵法,洒家还怕你不成?陈将军,快去取了来!”
陈莽荡看了一眼何竞我,一时踌躇不决,却吃不起顽石一迭声的催促,只得命人取来了杯子交与江流古。群豪均觉奇怪,四十九个杯子能布什么阵势?均觉这江流古行事出言,无不出人意料。
正疑惑间,只见江流古就在大厅上的一片空地上用酒杯摆布起来,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焦急,有人狐疑。惟有顽石和尚不以为然,甚至连看也懒得看江流古一眼,只顾端着大碗,连连向陈莽荡、余独冰诸位鸣凤山当家的敬酒。
他这酒喝到第八大碗时,地上的江流古已经站起身来,向他摆手道:“小阵已成,请大师一试!”顽石撇了一眼地上错落有致的几十盏酒杯,冷笑道:“这便是阵,唤作什么名字?”江流古也一笑:“大师不妨自己喝破他的名字。”他见顽石已经满不在乎地走上前来,又道:“此阵长不过六尺,常人一步当在二尺左右,大师若有手段,七步之间当会轻轻松松的横穿此阵!”
顽石已经走到了杯子前,听他说得如此胸有成竹,才犯了一点嘀咕,道:“洒家当真七步之间走过去了,你便认输,做那笨鸟?”江流古冷笑道:“在下若是食言,便将一只左手留给大师!谁是笨鸟,一会便见分晓。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大师万万不能以手足翻倒、毁损酒杯!”
顽石依旧冷笑连连,但当他把脸甩向那一片酒杯时,那笑便猛然干在了脸上。只见地上的酒杯虽然不过是四十余盏,但就在一恍之间,那酒杯却是越来越多,似乎满眼无边无际,天地间都是酒杯一般。
顽石骂了一声“邪门”,抬起大脚便迈了进去。一旁的江流古冷冷道:“一步!”顽石听了这话就是一哆嗦,第二步便僵在了那里。鸣凤山群豪酒也喝得多了,许多人便在一旁大声鼓噪,“大师迈左腿!”“大师迈右腿!”“不对,该当向左转……”顽石和尚满脸困惑,倒像是一只木偶一般,旁人喊一声,他的腿便动一下,却终于不敢迈出第二步去。
最急的还是唤晴,她捅捅左边的叶灵山:“叶二哥,快出出主意,不要让顽石大师出丑呀!”叶灵山脸上神色比顽石还要焦急几分,却见他手指不断曲伸,象是在算什么东西,口中道:“这阵势以七七四九之数调御五行,暗藏七杀。适才顽石不该小窥江流古,冒冒失失地不择门路地直闯过去。”唤晴只得转向身后的曾淳:“公子,你快指点一下!”
曾淳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那些酒杯,这时却听得顽石大叫了一声“罢了”,又一步迈了出去。江流古那一声“第二步”又响了起来,曾淳才沉声道:“顽石未毕便输!”
这两步一迈出去,阵中的顽石和尚果然觉得眼前风云变幻,形势又有不同,那几十盏白花花的酒杯好似蕴藏的无限的魔力。自己第二步明明已经迈出,但奇怪的是自己离杯阵的边缘不是近了,反倒是远了。
“大师,此阵就唤作小天罗阵,”江流古好整以暇地开口了,“不管什么鸟误入小天罗,都飞不出去的。你乖乖认输,自己大喊三声‘顽石和尚实乃天下第一笨鸟’罢了!”
顽石怒道:“洒家偏偏不如你意!”正待再误打误撞地迈出一步,一旁的叶灵山忽然开口道:“大师,奔天枢位,”话一出口,又急拍自己的嘴巴,“该死,我忘了你不懂奇门五行,向左转,跨过脚下第三个杯子!”
他话音才落,顽石的一步已经依言跨出。江流古面色微变,叶灵山又叫:“好,直步向前,跨过眼前四排杯子!”顽石大喜,刚迈出去第四步,却听一旁的江流古一声冷哼,蓦地曲指一弹,一股柔和的指劲直飞出去,地上的两盏杯子翩然而起,自后向前疾飞出去,正落在顽石脚下。
顽石若是这一步落下,立时便会踩碎那杯子,总算他在双腿上下过几十年的桩功,危急之际猛然收足,这一脚就落得偏了,只迈过去了三排杯子。叶灵山大呼“不好”,江流古冷笑不止,十指飞舞,四五个杯子被他的指劲激起,自后向前地飞过去阻在了顽石身前,这一来阵势又变。众人既惊于江流古夺天地之妙的奇阵,又赞叹他刚柔相济的指力,虽然江流古是敌非友,但群豪都是直性子人,聚义厅上依然彩声四起。
彩声未落,曾淳忽然开口了:“大师,再趋天枢位,迈左腿跨过眼前四排杯子!”“抢天权位,向右横跨过右脚下两排杯子!”“再向左后方退一步,便出阵了!”他看出江流古虽然将阵势变幻,但那时临时应变,并不完善,这三声便一迭声的喝出,只要顽石依声落足,江流古便来不及再行变换,顽石必会平安出阵无疑。
顽石如何不知此理,落足如飞,第五步、第六步已经依言迈出,但到第七步时江流古终于又动了,指力激荡之下,一只酒杯直窜了起来,看来这江流古也有些慌张,指力使得过了,那酒杯竟然飞得离地四尺之高,再落下来,直向顽石的腿上撞去。
这时顽石正自依言退出最后一步,这杯子若是撞到他腿上,不管是撞碎或是阻在他脚前,他这“七步出阵不准手足毁杯”之约便是输了。
危急之时,任笑云忽然情急生智,大喝了一声:“用嘴!”
好个顽石,猛然身子向后一挺,那肥胖之极的身子施展“铁板桥”居然又快又稳。众人一片惋惜声中,顽石的大嘴已经咯嚓一声咬住了凌空飞来的杯子,同时他的左腿退出最后一步,已经稳稳地落在了阵外。
群豪齐声欢呼,却听顽石嘴中咯咯咯一阵乱响,竟然将那杯子咬个粉碎咽下了肚子。江流古一愣,但随即想起,适才也确实没有约定不许用嘴。顽石笑道:“怎样,牛鼻子,谁输了?”这人也真是铁嘴钢牙铜肚子,将一只酒杯嚼碎咽下居然浑若无事。
江流刹那间古面如土色,叫了一声:“好,是你赢了!”猛然间回手自背后拔出一柄铁剑,挥剑便向自己左腕斩落。
“且慢!”顽石和尚忽然大叫一声,挥出戒刀挡住了铁剑。刀剑相交,火星四溅,二人全是纹丝不动,顽石却笑道:“先生言而有信,洒家倒是喜欢这样的人!适才若无旁人指点,洒家那是输定了的。这一阵咱们不输不赢,算是平手如何?”江流古的面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好,顽石大师,名不虚传,今日江流古算是领教了!”
陈莽荡这时候长身而起,叫道:“请江先生回去告诉郑帮主,这鸿门宴咱们去定了。十日之后,咱们就在双龙口见!”江流古微一躬身,道:“好,十日之后,双龙口前,咱们不见不散!”
他这时脸上的清傲之色顿敛,也不理会四周的群豪,大袖飘飘,径自出厅去了。
江流古走后,群雄一阵欢喜,均赞顽石大师挫了狂敌的威风,长了自己的锐气。顽石的大嘴笑到了腮帮子,施施然举着酒杯向叶灵山、曾淳和任笑云三人敬酒。敬到笑云身前时,笑云将大拇指一挑:“大师好功夫,更是好胆量,这一杯酒定是要喝的!”顽石和尚大喜,当下意兴横飞地跟他连干了三杯。
众人嬉笑声中,陈莽荡已经站起身来,道:“众家兄弟,这青蚨帮瞧来是要和咱们干到底了,依我之见,以咱们一山之力,既要应付蒙古鞑子又要应付锦衣卫和青蚨帮,只怕力有不及。众家兄弟可有什么高见?”顽石和尚慨然而起:“这还用说么,陈将军没来之时,我卧虎山便要应付官府和俺答两路人,紧要之时便会联络四周的弟兄,在咱们卧虎山周,便有白龙山、青牛山、兵书岭和桃花寨四座山寨,危急之时多是相互援助,这时候咱们不如写几封书信,将几家英豪都请到了,咱们来他个‘六龙聚会’,痛痛快快地跟青蚨帮、锦衣卫那些贼厮鸟干上一仗!”
陈莽荡双目一亮:“洒家和那几家寨主虽然未曾见面,却是如大师一般,神交已久了。这几月可是多次互通消息,趁此机会更可亲近一番!”群豪轰然叫好,何竞我却沉吟道:“那几家寨主倒与我一直交厚,我书信一到,必会倾力相助。只是此事不可走漏风声,卧虎、白龙、青牛诸山多年来一直外抗蒙古,内挫缇骑,也是锦衣卫、青蚨帮之流的眼中钉,须防他们乘虚攻打山寨。若是前去联络,该当选四个机灵得力之人前去。”
袁青山道:“师尊,弟子愿往一路!”当下便有叶灵山、余独冰分领了另两路,曾淳要去剩下的一路,但辛藏山见两个师兄各走一路,便也嚷嚷要出去耍耍。何竞我喝道:“你做事丢三落四,这事何等紧要,岂是你胡耍的?”陈莽荡道:“公子旧伤才愈,不宜远行,辛五弟是咱山上第一猛将,还要留着抵御青蚨帮!这余下的一路么,我举荐一人!”他是一山之主,这一开口,几个还待争抢的便闭了口。
“这人一出世便力助沈先生脱困,更凭着一口宝刀独战青蚨群魔,斩了青蚨帮的两大鬼王……”任笑云听他说到此处,心就一跳,陈莽荡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他身上,“这人便是新进上山的任兄弟!”任笑云暗想:“出去跑非但危险万分,更见不着唤晴,那可不划算得紧!”正待推辞,陈莽荡的大手已经握住他的手,道:“任兄弟,你与沈先生素不相识,却不顾艰险地拔刀相助,可说是英雄肝胆,是咱们侠义道上的人物。适才你对顽石大师的那一声提醒,更是有勇有谋,这第四路非你莫属!”
笑云给他如此一说,不免有些跃跃欲试,一旁的唤晴却悄悄捅了他一下,道:“笑云,你刚刚上山,正要多立战功!”众人随即纷纷鼓气,笑云是个人来疯的脾气,登时意气风发,一口子应承下来。
深夜,明月再升起来时,山寨中就寂静了许多。
唤晴独自一个人对着明月发呆。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吱的一声从树枝上飞起,在闪亮的月光下滑向另一根枝子,黑黝黝的枝叶中响起另一只鸟的几声欢娱轻短的鸣叫,那声音随即就静悄下来。她盯着月下那丛丛的树影,不觉有些疲倦地笑了。
“唤晴,这么晚了,怎地还没睡?”她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笑云,便没有回头,直到那人开口,她的身和心全在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里一颤,急忙回过头来。
曾淳的目光磨去了许多往昔的锋棱,倒多了几分柔软和关切:“唤晴,你是不是在想沈先生?”唤晴一笑:“也不是,心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想吧!”她觉得他的目光浸在月色里,竟然如此不可抗拒,急忙把头转过去,问:“你为什么没睡?”
“我……我来送你这个!”曾淳犹豫一下,还是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簪递过来。那玉簪雕作飞凤之状,虽非名贵之物,却也晶莹可爱。唤晴眼中一下子散发出动人的光彩来,却怔怔地不知该不该接,只道:“是给我的么,你、你在哪里买的?”
“阳泉城,你独自跑去救那卖艺的父女俩,我们分头去寻你,”曾淳的声音很慢,但唤晴听来却极是恳切,“在一家店铺上看了这东西倒还精巧。嘿嘿,这么多年在一起,我也未给你买过一件首饰。”唤晴的心内就是微微一冷,但一眼望见那精巧的玉簪,心内又慢慢暖起来。曾淳长长地吸了一口夜气,道:“我给你戴上吧?”他伸手去抚她的秀发,唤晴一惊退步,口中笑道:“还是……还是我自己来!”举起玉簪轻轻插在头上。
在黑夜中看到了他眼中流出的比黑夜还浓的失望神色,唤晴又觉有些不忍,柔声问:“公子,你可是瘦了许多!”曾淳缓缓垂下头来,道:“再过十五日就是家父的百日了,自家父死后的这几十天里,我从无一夜睡得安稳。偶一闭目就会看到他,有时候我恍惚中觉得他真的就在我身边,我在迷糊中就急得大哭,原来父亲没死,真的没死,你一直守在我身边……”
唤晴听了,心内一阵酸酸的痛,眼见曾淳双目微闭,棱角刚硬的脸上滚下两滴闪亮的泪,就忍不住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