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大殿里一声清叱:“呔,着打。”接着嗖的一声,一间东西从窗户里迎面打来。磨镜少年急忙向旁斜闪一步,却见一物从很远的地方飞过去,滚到草丛里不见了。正诧异这人真是奇怪,发暗器还要自己叫破,准头又是这么差劲,那边卢有朋已如风而至,完全是一种不要命的死缠烂打,只得接住。没几个回合,磨镜少年重新将卢有朋压制住。
就在卢有朋要招架不住时,大殿里又是一声:“小心,暗器来了。”一件东西当头打来,又是从头顶很高的地方飞过,打中后面的松树,散落在地上,原来是一块碎砖头。这一下虽没看到人,已听出是侍茗的声音,心下冷笑,就是你手下的两个家人都上,又能奈我何。接下来连着几次都是这样,一旦磨镜少年站了上风,侍茗便在大殿里又喊叫又扔碎砖块,来干扰他。
磨镜少年心想:这小书童倒没什么,外面还藏着一位身手不凡的老管家,到现在还不动手,不知有什么诡计,还是赶快把这疯狂的公子制住为好。手上暗暗加劲,挥拳出掌呼呼有声,卢有朋登时招架不住,连连后退。侍茗再喊“打”和发“暗器”时,磨镜少年置之不理。
卢有朋在后退时手忙脚乱,一个没留神,踏进小水坑里,脚下一滑,没能站稳,磨镜少年呼呼呼向卢有朋面上连劈三掌,趁卢有朋全力防守上路时,倏的一指点向他腹侧的大横穴。虽然他看出卢有朋必欲置自己于死地,但他猜想卢有朋一定跟崔倩如有密切的关系,所以并不想伤害他,只想封住他上下身经脉的结合点,令他全身动弹不得。
耳听得侍茗惊叫道:“快接暗器。”磨镜少年充耳不闻,力透指尖,噗的正戳在卢有朋的大横穴上。恰在此时,一个硕大的暗器自上而下直压下来,他来不及闪避,挥掌一击,当的一声清响,接着一片灰雾当头罩下,他赶紧闭眼往旁边一跳,觉得背上一疼,被暗器打中。
原来钟无期让侍茗到对面去用暗器打磨镜少年,吸引他的注意力,钟无期在这边瞅准机会用铁菩提给他致命一击。不想侍茗跑到对面,在大殿里找好藏身之所,想起磨镜少年刚刚救过自己的性命,手里攥着几块碎砖头,就是打不出去。后来看到公子招架不住,忽然想起在旅店里那个镖师曾经喊出咒语,使自己功力倍增,可惜只记得一句什么“君子脚,小人屁”。他闭起眼睛念了两遍,睁开眼一看,公子比先前还要狼狈。又接连默念了好几回,仍不见一点起色,想来是自己没能记全,只有半句不起作用,不得已只得打出手里的“暗器”。他怕磨镜少年躲不开,先喊后打,而且是故意打偏很远。等到最后公子不断后退,狼狈不堪,他扔光了手里最后的两块碎砖头,而磨镜少年置之不理,眼看公子就要被打倒,无奈之下,顺手抄起佛像前的香炉,大喊一声,向磨镜少年掷去。没想到他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有意放水,反而收到了奇效。因为磨镜少年对侍茗的偷袭已经不放在心上,这样,和香炉同时打来的钟无期手里的那粒铁菩提便没有觉察到,正好打中他的右肩,直没入肉。另外,前面的香炉被他一掌打飞,炉里的香灰被震得四散飘飞,落了他一头一脸。他虽然及时闭上了眼睛,但怕雨水把灰土冲进眼中,一时不敢睁开。刚想用手将脸上的灰尘抹去,钟无期手持判官笔已经如飞而至。
钟无期犹如鹞子寻食,从树上直扑下来。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绝不能给磨镜少年留一点喘息的时间,两只判官笔上下翻飞,犹如狂风暴雨,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他看到磨镜少年的背上鲜血浸红了一大片,知道他受伤不轻,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磨镜少年就会血尽力竭,束手就擒。钟无期虽然武功比卢有朋稍有不足,但足智多谋,临敌经验老到许多,一旦看出这个便宜,就不再硬拚,施展轻功,绕着磨镜少年飞跑,两只判官笔不时相击,发出铮铮的声响,扰乱对手的听力。他出招并不多,但每一招都攻向敌人之必所救,总是尽可能调动敌人大幅度地运动他受伤的右肩,加重他的伤势。
侍茗跑出来把卢有朋搀扶起来坐好,却解不开他的穴道,只见他面色煞白,嘴唇发青,浑身一阵一阵颤抖得厉害,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心中害怕,急得泪流满面,问道:“公子你没事吧,伤到哪儿啦?”卢有朋牙咬得咯咯直响,说不出话来。侍茗见公子浑身精湿,便说道:“公子,我先扶你到大殿里歇一会儿。”公子摇摇头,眼光始终没有离开院中打斗的两个人。
雨水慢慢把脸上的灰粉冲刷干净,磨镜少年先试着睁开了一只左眼,没有感到什么不适,便把右眼也睁开了。钟无期暗暗叫苦,全神戒备,以防磨镜少年的全力一击。他知道这是磨镜少年唯一转败为胜的方法,可是过了一会儿,发现磨镜少年睁开眼后不仅没有凌厉的进攻,反而动作更见迟缓,右臂甚至很少抬起。再看他的后背时,心中不由一喜。磨镜少年的后背,这时差不多已经全变成了血红色。看来他的伤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他为人谨慎,并不急于求成,先是试着强攻了两招,磨镜少年立显窘态,一只左手应付不过来,慌忙后撤,眼光不时飘向左右两边,似乎在寻找退路。
钟无期注意到磨镜少年那只受伤的右臂一直垂着,后来就没有举起来过。连续几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之后,钟无期这才放心,知道磨镜少年伤势极重,已经不足为惧。他偷眼向公子那边看去,只见公子坐在草地上,浑身湿淋淋的,模样极其狼狈,两只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知道他在盼着自己能把磨镜少年打倒。心里惦记着公子的身体,钟无期便无心再周旋下去,决定尽快解决战斗。恰在这时,磨镜少年一拳打来,忽然脚下一软,似乎体力不支,身子踉跄了一下,有些前倾。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钟无期想都没想,一招**,右手判官笔封住磨镜少年的左拳,左手判官笔径向磨镜少年的胸口点去。这一招分明是欺负对方右臂已废,全无防守,颇有点胜之不武。但对付这样强大的敌人,钟无期只能利用对方的缺陷,不然即使先前偷袭得手,也未必赢得了他。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轻易得手,算准了对方躲闪后退的方位,紧接着再用一招长虹贯日,定能将他放倒。岂知磨镜少年并没有后退,只是在判官笔将要打到时,向右微一侧身,躲过了那一笔。钟无期没想到磨镜少年在这时候还敢这样行险,他心中一惊之后,更是一喜。因为磨镜少年的左臂还被他的右手判官笔封着,起不了作用,主动权还在他的手里。他左手判官笔已然递出,收不回来,手臂一曲,顺势用肘横着撞出去。忽然砰的一声,胸前竟然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掌。这一掌出其不意,不知怎么打来的,所以他一点防备也没做,对方的掌力更是受了个十足,喀喇,肋骨不知断了几根,身子如断线的纸鹞,向墙外飞去,无巧不巧,去的方向正是适才隐身的那颗树,只是去势比来势还要快。身在空中,口里鲜血狂喷,心里刚想:我怎么会挨了一掌?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磨镜少年行险使诈,败中取胜,用接近残废的右掌偷袭得手,将钟无期打倒。但这一掌用力过猛,扯动后背伤口,更加重了伤势,鲜血汩汩外流,只觉右肩上像被火烧灼一样剧疼,牵扯到右边半个身子都变得麻木起来。他不知道这一掌是不是足以要了钟无期的性命,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看钟无期的情况。内力似乎在随着他的血液一点点流走,而压制他心底邪恶念头的那股力量似乎也在随着血液的减少而变弱。善与恶在他的内心激烈地争斗着,一边是伊人软语温存的劝告,一边是师父让自己立下的冰冷的誓言。一股狂野的兽性再次攫住了他的灵魂,漫延到他的全身。他挣扎着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向卢有朋。
侍茗见磨镜少年面色不善,站起来伸着双臂拦在两人中间道:“不要动我家公子。”磨镜少年一字一句道:“把东西还给我。”侍茗扭头看着卢有朋,卢有朋一手放在胸前,坚决摇摇头。侍茗看看公子,又看看磨镜少年,央求道:“公子,给他吧。”说着俯身就去卢有朋胸口掏那只香囊。卢有朋厉声喝道:“住手。想拿香囊,除非我死!”侍茗没想到公子的反应如此强烈,下了一跳,愕然住手。
磨镜少年满腔怒火,点点头道:“好吧,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在你死之前,我还有最后一句话问你。今天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谁,就算我曾经做过对不起你们家的事情,但也不致于就对我下此毒手?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卢有朋目光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直视磨镜少年,毫不退缩,恶狠狠道:“因为,你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十、恶、不、赦的盗墓贼。”
磨镜少年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只是一场误会?他问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卢有朋打断磨镜少年的话道:“人能认错,东西怎能认错?”磨镜少年道:“什么东西?”卢有朋慢慢道:“那块玉玦。”磨镜少年大吃一惊,道:“什么?”接着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天下模样相似的东西多得是,一定是你弄错了。”卢有朋道:“别的东西或者能混淆,这只玉玦绝对不会弄错。”磨镜少年道:“你怎么会这么肯定?”卢有朋脸上重现悲愤之色,道:“因为这玉玦本来是属于我的,是我亲手给她放进棺材里的。”
这句话说得并不重,但在磨镜少年的耳朵里,恰似五雷轰顶一般,将他震得呆了。他脑子里混乱一团,理不出半点头绪,嘴里翻来覆去只说着两个词:“棺材?棺材?鬼脉,鬼脉……”
………【第二回 魂销玉环(3)】………
卢有朋这时一直在暗运内力冲击被封的大横穴,虽然尚未成功,但已可以将一小部分内力凝聚在一起,估计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打通,那时候此消彼长,要打倒身受重伤的磨镜少年,可以说是举手之劳。这时看到磨镜少年听了自己的话后变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知道这是一个拖延时间的话题,想也不想,便接着说道:“她的名字叫——崔倩如,是山东清河太玄庄庄主三才剑客崔无咎的小女儿。江湖有言:武林世家,太玄第一。太玄庄雄视中原武林上百年,是佛道两派之外影响最大的武林宗族,比当今贵为天子的李氏家族还要受人尊敬。习武之人无论男女,都把与太玄庄联姻视为莫大的荣耀,甚至不惜为此抛弃足祖宗姓氏,作崔氏的倒插门女婿。庄主崔无咎虽不像他父亲崔浩那样锋芒毕露,极少涉足江湖,但就武功一道而言,据说早已超过了他的前几代长辈。崔无咎擅长三剑一掌,就是通幽剑,无邪剑,君子剑和天罡风雷掌。而他的膝下恰好有三男一女。三男是崔劳谦,崔益谦,崔鸣谦,三人和他们的堂兄弟崔福谦、崔流谦号称为崔氏五虎。崔无咎深谙韬光养晦之道,极少踏出太玄庄一步,外面的事一般都交给他们五兄弟处理,所以崔氏五虎在江湖中声名显赫,远非一般帮派的帮主和掌门人可比。崔无咎唯一的女儿便是崔倩如。听崔家人说她不会武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香门第的深闺娇女,自小足不出户,熟读经史典籍,擅长飞针刺绣。一直到她年满十五,人们只知道崔家有一个女儿,却是谁也没有见过。虽然也有很多人托媒提亲,但都被崔庄主用各种理由给搪塞回去了,这样拖延了将近两年,也没有和人订亲。像清河崔氏这样在武林中享有极高声望的家族里,即是一个傻姑娘也不缺婆家,到了十七岁还没订亲,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于是江湖中开始传起各种流言:有人说这个女儿生得奇丑无比,有人说她从小得了一种奇症,更有人说她生下来时是个大肉球,差点被扔掉,崔家把她深藏家中,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是怕她会影响家族上百年的清誉,准备让她丫角终老。种种奇谈怪论,不一而足。结果是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没人再提这件事。”
磨镜少年明白他这么说的目的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但听了崔倩如的故事不由得入了神。他知道对方很快就能冲破穴道的封闭,而自己背上的伤势也不容耽误,可是他的两脚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院子里一片寂静,房檐上的水还在滴滴嗒嗒往下淌。卢有朋见磨镜少年站在那里听得入神,一面暗运内力一点点冲击大横穴,一面不动声色地继续讲道:“三年前,五台山清凉寺的文殊殿举行开光大典,我随家父前去致贺。典礼大会前一天,在寺里遇到普陀山的水月大师,因和家父是方外之交,两人在一起攀谈,我无意中看到水月大师身后站着五个人,其中四个见过面,是水月大师的四大弟子妙圆,妙空,妙静,妙虚,便点头打了个招呼。另外一个没见过,素衣罗裙,发髻高耸,是俗家打扮,相貌真可以说是惊世骇俗。我当时便看得呆了。后来听到那四个弟子的吃吃窃笑,才恍然惊醒过来,羞得简直无地自容。幸好父亲和水月大师谈得正投机,好像没注意到我出乖露丑。我本来自制力很好,一直潜心武学,对女色不怎么留意,谁知见到那个姑娘登时便觉得有些飘飘然起来,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再看那个姑娘,可是越是这样想,越是忍不住去偷看。她那俏丽绝俗的脸庞就像是一块磁力极强的磁石,牢牢的将我的目光吸住,再也难于移开。忽然她慢慢转过头,向我看过来,我的心砰砰直跳,激动得手脚无措。她直视着我的脸,目光那样深邃,又是那样迷惘,仿佛有无数的哀怨之情要向我倾诉。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想要问是什么让她如此伤心,然后去为她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这时她又慢慢把头转开了,原来她只是无意间看过来而已,她并没有看到我,她的心不在这里。我立刻又像掉进了冰窖里。
“晚上回到住所,父亲将我痛斥一顿,说我枉为世家子弟,从小接受诗书教育,竟然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佛门女弟子呆看,成何体统,简直丢尽了归云庄的脸。原来所有我那些痴呆傻相都没有逃过父亲锐利的眼光。第二天开光典礼他没让我去参加,严令我呆在住所,不许出门一步。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当真是辗转反侧,坐卧不宁。我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很没礼貌,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门外传来悠扬的钟声,我不由得想着她在大会上的神态模样,那俏丽的姿容,落寞的神情,深邃的眼神……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逼真,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甚至还想到她在四处找我,向人打听我,当知道我不会再来时,她脸上写满了失望,深邃的眼神变得更加忧郁……直到父亲进门喊我,我才从自己的梦幻世界里回到现实,心想父亲见到我这副痴呆相,一定又是一顿训斥。
“没想到父亲非但没骂我,反而笑容满面地对我说,他已经打听过了,原来那个姑娘不是水月大师的俗家弟子,而是清河太玄庄庄主崔无咎的女儿,叫崔倩如。因为崔无咎不能来,崔家五虎也都在外面赶不回来,所以破例让水月大师带他女儿来参加开光大典。父亲直夸崔倩如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知书懂礼,很有大家闺秀的风度。问我是不是喜欢崔倩如,如果有意,他就赶紧找人去提亲,免得别人抢在头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