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队的导游挨个过来叫大家起床做准备,车厢里一片混乱,女性员工们挤满了洗漱间,桌面上出现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这景象十分壮观。
头一次,叶念感谢自己有浅眠的毛病。
走出九江站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泛白。随队的导游和当地的导游接上了头,众人提着行李上了旅游客运巴士。巴士开出九江市,驶上一段高速公路,由于在火车上过的那一夜并不舒服,大家都趁着这个时间补眠。
时值三月,气温已经回暖,就算清晨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寒冷。
车窗外景致变换,变成了长长的盘山公路。之前就听导游说过,这几日都要住在庐山上的小镇,庐山海拔有一千多米,山上山下天气状况变化很大。这样在旅游客运巴士上颠簸一个多小时,终于到镇上的宾馆门口。
杜晓杜一走下车,做出夸张的深呼吸的表情:“听说庐山是天然氧吧,这对皮肤很好,保湿又美白。”
叶念当即泼她冷水:“这么几天就可以美白,谁还会去美容院做护理、每天用保养品?”
杜晓杜轻佻地摸了一把她的脸,笑嘻嘻地说:“啧啧,我家孩子的脸就是嫩,白生生的,快快从了大爷吧。”
叶念哭笑不得,忙不迭躲开她的手:“喂,不要乱摸。”
杜晓杜笑得灿烂,忽然看见站在一边的林修,就向他招呼说:“林副理,要不要也来摸一下,叶念的脸蛋很好摸的。”
叶念真想一把掐死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只见林修很是柔和地笑了一下:“等以后到了私下场合,我会试的。”
叶念差点血溅三尺。
幸亏导游在这时开始分发房卡,才没让事态往更严重的地步发展。由于预定的房间全部都是双人标准间,叶念自然和杜晓杜拿了一张卡。回房放下行李,再草草地梳洗一下,换了方便走长路的衣服和鞋子,大家就陆陆续续去吃餐厅吃早饭。国内中部地区缺水问题严重,就连庐山也不例外,宾馆供应热水有时间限制,这时候根本不可能洗澡。
杜晓杜正在节食减肥,看见盘子里的早点也坚定地不为所动,最后只喝了一碗白粥。叶念咬着包子向她示威:“你就等着吧,很快就会觉得饿了。”杜晓杜拿着勺子,不以为意:“等我练就均码身材以后,我一定会吃一顿饱的。”
奕新果真是女员工占多数,在这次旅游之中则可以更直观感知到这个事实。景区专线的旅游巴士上,充满了莺声燕语。女子的声音本来就是又尖又脆,如果两三个人说话,只会觉得语声清脆笑声悦耳,而整辆巴士上三十来个不同的女声夹杂在一起的时候,那就只能用“嘈杂”来形容了。
叶念在心中向林修致以最深切的同情。本来是预定了两辆旅游专线的巴士,可到了时间却只来了一辆,于是男士们都很风度地留在原地等下一班车。大Boss见这辆车后排还剩下一个空位,直接把林修推了上来,让他“先照顾女士们”。
于是,在这个已经不再计较男女有别的新社会里,热情的已婚的女员工们在得知林修还是单身的情况下,开始积极为他介绍相亲对象。
杜晓杜一摊手:“相亲,你的名字就是‘把两块质地不明的肉摆在架子上,任君挑选’。”
叶念评价:“而林修的名字,就代表了那是一块上好的腱子肉。”
杜晓杜慢慢把头靠向叶念,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知道现在为什么要婚前同居吗?如果男人只有外表,却没有某种能力,这样结了婚也不会有幸福的。”
居然说到限制级的话题了。叶念笑:“你这算是给我传授经验吗?”
巴士刚在□公园附近停靠,林修不等巴士完全停稳,几乎是第一时间大步走下车去,自此,一直都和莺声燕语保持相当的距离。
□公园并不大,半个小时就逛出来,然后朝锦绣谷出发。而锦绣谷路程大约有四公里长,石阶修得不平整,对于整日坐在办公室里只参与脑力劳动而忽视了户外锻炼的白领们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叶念和杜晓杜一口气冲了很长一段台阶,开始时谁也不肯慢下脚步来,硬要等着对方先说走不动了。结果两个人都十分有默契,谁也不肯先认输,到后来已是呼吸不畅、脚步如灌千斤,一边嘲笑对方一边喘着大气往上走。
杜晓杜扶着腰,几乎语不成声:“我还以为你还算青春……年少呢……原来也老了……”
叶念比她要好一点,还能连贯地说话:“起码我还不会像你一样腰酸。”
杜晓杜微微眯起眼往前望,只见林修远远走在前面,看似走得不疾不徐,可是同后面追赶着的大部队越来越远:“看不出,林副理他……持久力还满好的嘛。”
叶念被这句话给呛到了,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杜晓杜站在原地边喘边笑:“你想歪了吧,想到限制级的地方去了对不对?”
叶念承认:“嗯……是想歪了。”
她原本以为爽直地承认以后,这件事也算告一个段落,结果杜晓杜在之后一看到林修出现在两人视线之内就立刻就朝她夸张地做口形“看,持久力——”,使得她又尴尬又想笑。如此几回,连林修都有所觉察,偶尔会回头看过来。
正当叶念好不容易收敛住要笑不笑的表情,忽听杜晓杜口齿清晰地、用前后左右都能够听清的声音窃笑道:“叶念,要有持久力啊持久力……”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第一天的行程结束,可是初到异地的新鲜感并未过期。叶念硬是被同事们拉着在牯岭镇上逛商店。庐山的特产很多,石鱼、石鸡、石耳,还有名茶之一的庐山云雾。
在镇上采购回来,叶念立刻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这才稍稍缓解了腿上的酸麻。论逛街,她的战斗力还有待增强。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暗,淡白色的雾气依旧氤氲不散,偶尔会被突然而来的晚风给吹散开去,再重新慢慢汇聚。
叶念把洗好的衣服拿到南边的天台上挂好,沿着走廊往回走。忽见一间客房的门打开,林修从房中走出来,看见她时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说:“你也住这层楼?”
叶念嗯了一声:“你是一个人一间房?”到底是高管,待遇也不一样,同样的双人标准间居然不用和别人共享。
林修似猜到她的想法,轻笑说:“这次来庐山的员工人数是单数,我就成了落单的那个。”他微微垂下眼,忽道:“叶念,你头发上沾了东西。”
叶念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头发:“大概是树叶吧。”
林修伸手,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拂:“嗯,是树叶。”
叶念呆了一下,然后微微皱着眉看他,这样的态度已经不是寡淡的上下属之间应该有的,但也不是朋友之间熟稔的、毫不拘束的相处。
林修收回手,似乎在简单地措辞:“其实我……”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迫中断,大Boss的声音从隔离敞开的房门里传出来:“林修,你还在磨磨蹭蹭干什么,快点过来打牌,输的人年终奖充公。”
呃,这算是在聚众赌博么?只是这个赌注未免太不公平了,被充公的年终奖最后还不是要落到总裁这个大股东的口袋里?
叶念微微一笑:“这样吧,有什么改天再说,好不好?”
林修点了下头,柔和地微微弯了一下嘴角:“那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
叶念看了看表,现在才八点多,她又不是一过八点就要喝完牛奶乖乖爬上床睡觉的小学生。她只是个有轻度的、间歇性失眠症的病患。
只不过今晚的失眠症似乎失灵,叶念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睡过去了,中途也没突然惊醒过,直接睡到了天亮时分。
悲剧的一日
第二日的行程是南山公路沿线的一系列景点。其中最考验人耐力的还是三叠泉景区,这和一般的登山不同,先是走下行的石阶,走到底下已经腿软,然后立刻就要走回头路折返。
今日的行程很赶,根本没有太多时间让人坐下来休息。叶念走到膝关节发麻,暗自悔不当初,早知道就应该坐索道,她缺乏锻炼已久,突然来这么大强度的活动,还真的有些吃不消。
走完了沿线的景点,总算可以回宾馆。叶念和杜晓杜都一致选择放弃晚饭,洗完澡就趴在床上看电视。叶念知道杜晓杜还在减肥,也不好在她面前太嚣张地吃零食,可是才刚把花花绿绿的袋子拿出来,杜晓杜立刻就扑了过来:“这个口味的薯片最好吃了!”
叶念破坏别人减肥计划的罪恶感在瞬间降到最低。
两人正边吃边看晚间档电视剧里的迷糊女主角走在平地上摔跤、走在大街上迷路、打碎杯子划伤手,总之能把所有事情都搞砸,最后只需等着优秀的男主角收拾残局。
杜晓杜啃着薯片抱怨:“不是说这是刚拍的嘛,怎么还是这种老套路,看了前面的我立刻就能想到后面的了。”
电视剧里,迷糊的女主角在恶毒女配的授意下,看到男主角和女配相拥的场面,原来迟钝得如同电线杆的神经顿时被席卷而来的痛苦一举摧毁,在街上一边狂奔一边抹眼泪(实际上只是女配的高跟鞋崴了一下脚,于是绅士风度的男主角伸手扶了一把)。
叶念看得津津有味。套路老没关系,只要能带给她欢乐就好,要知道时下所谓的搞笑片还不如这类片子来得有趣。
电视剧情正达到一个小□,善良的女主角正在被恶毒女配角折磨,这时候白马王子准点赶到,简直比掐了闹钟还准时,客房的电子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叶念只得起来去开门。只见导游站在门外,还边说边往房间里走:“今天晚上八点要去看电影的,本来在晚饭的时候也提醒过,可是你们没来,怕你们忘记了就来说一声……”
叶念忙挡在前面:“呃,等一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穿着轻薄睡衣的杜晓杜惊叫一声,飞快地掀开被子缩进去。
叶念顺势把导游关出门外,同情地看着杜晓杜抓过衣服往身上套。她边穿边愤愤然道:“岂有此理,女士的房间也敢这么大喇喇地走进来!”
叶念笑出来:“估计是看我穿得很整齐,以为我们早就知道晚上的安排了……”
杜晓杜看着她:“就算庐山顶上还能建电影院,那最近也没有什么新上档的片子吧?现在早就过了旺季了——”
叶念已经找到被遗弃在床头柜最底下一层的旅游行程:“嗯,庐山电影院,看电影《庐山恋》。”
《庐山恋》算得上是国内第一部讲述爱情的电影,计算年龄的话比叶念还要大。
叶念特意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可能是今天太累的缘故,又身处在电影院这个黑乎乎的地方,睡意直线上升。她刚要开始打瞌睡,忽然听见身边响起一声座椅被翻下的动静,转过头去看见林修在身边的座位坐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靠向椅背安稳地闭上眼。
电影已经开始,秀美而恢弘的庐山风光,一对前来旅游的年轻男女之间萌发了名为爱情的契机。这电影画面还带着七八十年代的色调风格,配音更是字正腔圆到让人想起新闻联播。
叶念忍不住侧过头去看林修,他居然就这样安稳地、呼吸平缓地睡过去了。不过也难怪,今天走过的山路既陡且长,有的女员工们体力不支,男士们自然不好袖手旁观,她起码看见林修来回走了三四趟,真悲剧。
电影画面一转,那对年轻的恋人在湖光粼粼中嬉戏打闹,笑声动人。
肩上却突如其来的一沉,叶念悚然一惊,瞬间睡意全无。她缓缓地把头转过去几分,只见那张俊雅的睡颜沉寂在电影院特有的暗色之中,鼻梁挺直,细长的睫毛伴随着轻缓的呼吸微微颤动。
林修的确是个眉目雅致到让人一见便会记住的男子。
没有睡意,也完全融不进电影剧情,这两个多小时于叶念来说不亚于酷刑。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当初选了这个偏僻的角落,不会有人看见他们目前这个古怪的状况。叶念很想把他推醒,但还是没能忍心,最后只能在心里描绘几遍把此人狠狠摇醒的场面了事。
看来,叶念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嘴角泛起几分苦笑,她不但连着两次都踏进同一条河里去,更糟糕的是,这回还踩得有些深了。
第三日即是行程中的最后一天。
杜晓杜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时候,就听见叶念起来的动静,随后响起的一声关门声将她彻底从半醒半睡中惊醒。她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摸到手机一看,几乎要达到愤怒状态:“靠,才七点不到,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啊!”
隔了片刻,叶念回到房间,手里还拿着印有便利店logo的袋子。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上后就转身进了卫生间。
结果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叶念就看见眼前的这个场景:杜晓杜正伸长手臂把袋子勾啊勾啊地拖到自己床上去,一边还理直气壮地说:“你昨晚零食吃上瘾了啊,一大早就去补充存货——噢?”
……昨天的零食可是有一大半都到了这个信誓旦旦说要减肥的女人嘴里。
叶念无奈之:“这个你要是能吃下去,我就真正佩服你。”
杜晓杜嘿嘿笑了两声:“原来你来那个了啊……好了我知道了,女人嘛,生理期的时候就会特别暴躁一点。”
可惜叶念连暴躁的精力都没有,吃过早饭就把行李搬上了大巴,一路都是恹恹的——尽管她在最重要的三年中每日耳濡目染受到“女人也可以很强悍”的亲身教育,鄙视一切柔弱不堪的作为。
这仅仅是一出悲剧的开幕式。
一路上,杜晓杜很没有建设性地说:“你的情况还不是最严重的,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痛起来都会在地上打滚,吃止痛药都没有用,哭天抢地的——”
叶念忙截住她的话头:“是是,其实我也没有很难受……”
旅游巴士驶入九江市中心,途中经过一家肯德基,居然有不少人下车去买吃的。庐山海拔高,物质都是从山底搬运上来,其饮食条件和本市相比实在差了不少,更何况两地的口味也大相径庭。
杜晓杜也站起身去买饮料,随口问了句:“你想喝什么?我帮你带上来。”
叶念正在痛经的煎熬中,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用了,谢谢。”
只见大家纷纷下车、各自行动。
林修从后排走上来,走过的时候还特意停下脚步,低声问:“怎么,你不下去走走?”
叶念摇了摇头。
司机见车上基本没剩下几个人,便也熄火拉上手刹,下车抽烟去了。
林修看了看她的脸色,又问了句:“身体不舒服?”
叶念只能点头:“嗯,不太舒服。”
林修索性在杜晓杜的座位上坐下,侧过头来看她:“如果很难受的话,还是去医院罢,不要硬撑。”
如果说这话的人是陆晴或者杜晓杜,她就可以直接反问,难道要她去医院里挂妇科门诊吗?更何况痛经这种事,也没有办法一下子根治。但是现在对着林修,她还没有这么过硬的心理素质和他大喇喇地讨论这种生理问题。
叶念斟酌片刻,用尽量委婉的方式说明:“其实,我就是生理痛而已。”
林修一个愣怔,随即笑了一下:“嗯……那的确是没办法了。”他站起身走下车,隔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手上拿着印着KFC 字样的纸杯:“热饮你还是可以喝的吧?”
叶念伸手接过杯子,隔着薄薄的特质纸层,温热的水汽弥漫,其中夹杂着清甜的蜂蜜柚子混合起来的香气。垂下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