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的阿玛在书房伺候,额娘给王爷伺候茶水。” 主子一笑我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其实主子的样貌并不顶好看,可是笑起来特别的暖和,也许王爷就是喜欢她的笑。额娘曾经说过,从前的玉宁样貌也不算顶好的,为了这句额娘差点没被阿玛给骂死。做奴婢的原是不该说主子的是非。可是我却想知道王爷是不是真的喜欢主子。
要论最受宠的怕要属年侧福晋了,我这个主子,娘家也不亲,据说连娘家也是假的。真是可怜。
正走着神,忽然听见主子咕哝着一句什么:“可真会摆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
“主子?您说的什么?”
主子笑一笑:“我吃饱了,你吃吧,吃完了早点睡。”
“主子您吃这么少?不合口味吗?要不奴婢再去厨房让他们重弄点什么来?”
主子按住我:“乖大妞,你只管吃,外面下着雪呢。我真的吃饱了。”
我只有坐下来快速的扒碗里的饭。主仆同桌共食就是逾越了,没道理主子吃好了做奴才的还吃着,可是我这个主子与别的主子不同,故此我只能快点吃完。
左手被主子拉住,一只金镯子套进了我的手腕。“主子——”
主子笑道:“这是给你的压岁钱。明儿我跟顺子说,准你的假,放你回去和阿玛额娘团聚。”
正要跪下主子发话了:“好啦,把菜都撤到你屋里去吧,在我这儿你也吃不饱,回你自个儿的屋里吃去吧。酒也带去,自己个儿美去吧。快走,快走。”
“谢主子。”恭恭敬敬的给主子磕头,“主子,大妞陪着您守岁吧。”
“守岁?”主子摇摇头,“又老一岁了,我不守岁。回你屋里去吧。酒给我留一壶,去吧。”
服侍主子洗漱了之后我美滋滋的喝了酒睡着了,明儿就能见到小弟和阿玛额娘了,真是开心。
子时三刻的梆子惊醒了我。
隐约听见主子的呜咽声。
猛地打了一个机灵,披着棉袄冲进了主子的屋子。
蜡烛点的好好地,可是屋里没人。
抓起蜡烛就往院子里跑,北风忽的吹灭了蜡烛。
折回屋里点了灯笼,再次冲进院子。
清楚地听见主子在哭。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颤抖的举高灯笼,寻着哭声找到了主子。
主子正伏在雪地里,抱着石凳在哭。
快步的走了过去:“主子,主子,快别哭了。”
将灯笼举到主子头顶上,她的头脸身上落满了雪,眼睛紧紧的闭着,主子一径的哭,无论我怎样喊都不答应我。
忽然传来“呯呯呯”的敲门声。
“啊——”不由自主尖叫出声。
“大妞快开门。”是顺总管的声音。
奔跑中跌了跟头,拉了三次才拉开了门闩。
顺总管抬手一个嘴巴子:“号什么丧?出什么事儿了?快说!”
“主子——主子——”指着石桌那儿,“主子出事儿了!”
顺总管一把推开我扑了过去:“哎呦,主子,这是怎么了?”
可是主子仍旧不停地哭。
顺总管叫道:“大妞,快来搭把手。”
手忙脚乱的将主子抬到屋子里,顺总管说道:“不行,不能上炕。”
“那怎么办?”
“放地上。”
“啊?冻死了,主子要冻死了。”
顺总管四下打量:“放书桌上。”将主子放到书桌上,顺总管又说:“我去打盆雪来,你替主子脱了衣服全身擦雪。拿雪擦。”
顺总管兜了一铜盆的雪进来:“只能拿雪擦,不能受热,不能用热的碰主子。你伺候着,我去请太医来。”
我的手一直在抖:“顺总管,我闯祸了,主子这是怎么了?”
“快伺候啊,快给主子擦雪,主子像是梦魇了。快擦雪啊。”
“哦,哦。”颤抖着解开主子的衣领,都冻住了,难解。“解不开。”
“拿剪子。”顺总管冲过来,又停手,“哎呦你机灵点,我先走,走了你再擦。”
“哦,哦。”
顺总管带上门又走了。
剪子在我手里抖啊抖,差点剪到主子的皮肉。常寿冲了进来。
“给我。”常寿三两下就绞开主子的衣服,哧啦撕开了主子的外衣。
“不能,不能,你是男子!”
“那你等她冻死你去给她陪葬吧。”常寿哧啦啦撕掉主子的衣服,只剩下亵衣的时候,他把剪子摆到一边:“你来。”
“哦,哦。我替主子全脱了吗?”
常寿抽了褥子过来盖在主子身上:“你在褥子下面脱,我替她擦手臂。快点。”
常寿很镇定,大把抓起雪擦到主子手臂上。
我的手也不抖了,跟着他替主子擦雪。
主子一直在流泪,眼睫毛上结满了冰粒子,嘴里一直低低的喊:“妈,爸。”
好像还喊了“师父”。
抬头看常寿,常寿大吼道:“快擦雪,我去再拿一盆来。”
“要是顺总管来看见你在这儿,非杀了我不可。”
常寿端了一盆雪跑进来:“就是他叫我来的。还好顺子不放心跑来看看,你怎么伺候的?一个大活人也看不住,中间就隔着一道门你也听不见动静?”
主子仍旧没有醒过来,主子仍旧在哭。“主子的身上都凉了,会不会死了啊?”
“少放屁!”常寿猛地跺脚,“我来擦腿脚,你擦她的身子。”
“盖着褥子不好擦。”
“行了,我低头不看,等顺子带了太医来我就站在门口守着,不会坏了你家主子名节的。看什么看?还不快擦?”
“院门你插了没有?”
常寿吼道:“插了!”
主子仍旧在抽泣。
主子,你睁开眼啊。我要被你吓死了。
这大过年的,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啦!
挥一挥衣袖
眼睛一睁开,就看到一个很胖很胖的童子漂浮在半空中,好像一只大大的气球。
胖童子的视线同我对上,嘴巴立即咧开微笑:“师叔祖——”
“噗——”连我自己都嫌弃我这样粗鲁的反应,连忙擦掉嘴角喷出的口水,“小胖子,你是在叫我?”
“是啊师叔祖,我不是小胖子。我是饭在啊。师叔祖不记得饭在了吗?”胖童子飘到我面前,抓住帐子顶以平衡自己的身体。
叫我师叔祖?难道——“你,是元初的徒弟?”或者是澄明的徒弟?
后半句问话没有用得上,因为饭在很快的笑了起来:“师叔祖还记得饭在!啊,饭在好开心!”
“你能不能下来,你飘那么高我看着你太费劲。”
饭在扁扁嘴巴:“师叔祖,我的法力做不到那样。还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来,你把这个吃了。”
一颗小小的丹药跳到我的嘴里,我甚至听见“咚——”的声音。
没来得及做反应,丹药就钻到我的肚子里。
“这是什么?”
“吃了这个就不会心疼了,傻瓜。”师父冷冽的声音响起。
“师父?”
饭在笑笑:“她老人家没来。”
“你师父呢?元初呢?”
“历劫去了。糟了,晓鱼在叫我,我要走了,不然会被发现。师叔祖,我今天救你的你要记得,等饭在历劫的时候你也要来救我啊。”胖气球噗一下炸成泡沫,没了。
这个,未免也太儿戏了一点吧。
慢慢的爬起床,屋子里满是药味儿。
真难闻,这是怎么了?
打开房门,叫道:“大妞!大妞!”
大妞冲了过来:“主子,您总算醒了。”
总算醒了?这是什么意思?
大妞絮絮叨叨的:“主子您可吓死我了。你睡了足足三个月,太医来也说不出个为什么,……”
打断她:“睡了三个月?从什么时候?”
大妞睁大眼睛瞪着我:“三十儿晚上啊,您在雪地里哭到睡着了。后来就病了。”
怎么可能?抬眼望向院子里,桃花红了,草长莺飞,而我竟然睡了三个月。
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脑袋里面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我喝了一点酒然后就上床睡了。
大妞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奴婢去请顺总管来?”
“不用,我还是先洗洗吧。”
洗完了澡坐在院子里晒头发,大妞这才想起:“主子要吃点什么吗?”
“你替我把头发挽起来。”想了一下问她,“王爷来过吗?”
感觉到大妞的手僵了一下。“啊,王爷他天天都来。王爷可关心主子了。都是请得最好的太医来看您的。”
是天天都没来吧。
心里也没有难过,只是觉得这就是我和胤禛的最终结局。这就是命吧。
“奴婢去替您倒药来。”
“我好好的,不用喝药。”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我去常寿那儿转转。”
果然,大妞笑道:“那奴婢替您去厨房拿点吃的送去。”
是要去给顺子通风报信吧。
“常寿那儿有的是粥,不用了。”
大妞的眉毛拧了起来。
“也罢,难为你一片苦心,”我故意想了半天,“好吧,你去吧,我要吃大饼和莲子汤。你亲自烙饼啊,我喜欢吃你做得饼。快去吧,我去常寿那儿等你。”
大妞立刻撒腿跑了。
转身回到屋里,铺开纸笔,睡了三个月却并没有感到大病初愈后的那种倦怠,但我身上本身就充满了离奇,这一点意外也就不足为奇了。
“雍亲王:
相看两厌不如相忘于江湖。紫金丹不可再服食,宜转为内丹修炼,白云观贾士芳可助您修炼内丹。否则性命有危。珍重。有缘再见。”
没有落款。
也不知该落什么样的款。
洗完澡后,身上穿的是最平常的青布衣衫,将首饰盒里的东西全数倒了出来,包在小包里,然后走出这个令我窒息的院子。
细细回想,那晚喝了酒之后我是想着要离开的。可不知怎的会变成了大妞口中的倒在雪地里昏睡了三个月。
过程中虽然相差一点,但结果还是我要走。
胤禛大约也是厌烦了我吧。
走出院子又折了回头,去大妞的枕头下面摸走了她的散碎银子一包,这个比较好出手,大妞对不住了。
然后抓起一个冷馒头边走边吃。
荷花池北边的围墙那里有一个狗洞,而且比较大。胤禛不在的时候我用脚丈量过圆明园的每一个旮旯。
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而胤禛大约也是厌烦到极点。难怪会有叶公好龙这个成语。曾经发的誓言,曾经的豪言壮语,都敌不过现实的磨砺与无情,与其等他厌恶我不如潇洒的离开。
也其实,他已经厌恶我了。他的左右为难便是最好的证明。他的心中最爱的不是我,而我的自尊也容不得自己沦为一则笑谈。
至于历劫,元初最初说过,只要胤禛不服食丹药转修内丹就成了,事关他自己的性命,相信也用不着我鸡婆。更可况,我鸡婆了也没有用。不见面的两个人何谈相互守护?何谈感情?
很有嚼劲儿的馒头,还是活着最好,自由自在多开心。
这所园子远没有后世的风光华丽,所以没有太多的守卫,很轻松的找到狗洞,钻了过去。
仅仅是一墙之隔,却是海阔天空,鼻腔里满是自由的空气。
也许我曾经是玉宁,也许我曾经是苏小曼,也许我曾经是碧落,但我只记得做现代人苏小曼的乐趣。已经是百转千回,已经是遭受劫难,既然大家都说不清历劫的最终结果,不如快乐的放纵一下。
太阳当空照,小鸟在树上叫。
而我挥一挥衣袖,带走细软一包。
心里会难过,但我要自己记得,你是钢筋水泥里面长大的苏小曼,你最爱自己。如果你自己也放弃自己,那么没有人会救赎你。
如果继续沉沦,也许永远的倒在雪地里,永远沉溺悲伤不会醒来。
坚强点,苏小曼,就当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有伤痛等天黑了寻个无人角落慢慢的回想,而现在,天亮着,你必须,上路!
物是人非
远远的绕着圆明园的外墙转到了记忆中那条通向北京城方向的路,可是凭我这两条腿要走着进城可得走到什么时候啊。太久不运动的身体很快宣布□,扶着路边的树干喘着粗气四下打量,可惜看不到半个人影儿。
还真怕等不来一辆过路的马车却等来了顺子的追兵。
“快来一辆顺路车吧。”终于忍不住抱怨出声,然后一辆驴车就出现在我视野当中。
“谢天谢地。”冲到路中间挥手。
驾车的是一个老头子,老头停住车大声吼道:“干什么?要死啦!拦老子的路——”
捏着一粒最小的散碎银子笑着对他说道:“老丈,可否带我进城?”不能露财,最小的银子先探探路。毕竟我对物价一无所知。
老头子即刻笑了起来:“来来,小丫头,快上来!”
驴车上堆满了大捆的蔬菜,还有半片死猪,小心翼翼的站到车上,搬了两捆蔬菜挡住死猪然后勉强坐了下来。
老头子一个劲儿问我:“好坐不?好坐不?”
“好坐好坐,您快点儿驾车吧,咱们早点进城。”一抬头发现老头子正盯着我的左手,“哦,这是银子,给您。”
交上银子,老头子立刻大力的挥动鞭子驾车。
“不耽误您的功夫,我也赶着把菜送回去,晚上有席口。”老汉一直嘟嘟哝哝的,我没有心思听他废话。一直盯着身后,深怕顺子他们追赶上来。
一路之上错身而过很多辆的马车和马匹,没有一个与我有关。也许只有大妞记得我,也许因为胤禛已经放弃我所以见风使舵的人们也忘记了我。圆明园刘氏,永远只是缩在一个小小院落里的影子,还有谁会费心多看一眼?
尤记当初,胤禛带着我打马疾驰在这条路上,那一晚的风都是暖的。一切都不似真的,而太美好的事物从来我都她留不住。
进了京城我便下了驴车。老汉也是这个意思,拉我毕竟属于干私活,他也怕被店家知道。由古到今都是这么回事儿。
挑了一个小食铺走进去,叫了一碗面,吃的时候觉得很咸。食客都是些走卒贩夫,都是需要出苦力的人,难怪店家做的东西这么咸,吃了咸的才有力气啊。
细软被我扎在怀里,碎银子系在腰间,幸好这个年代的衣服都是宽大型的,而我穿的又不好所以混在这些底层人当中并不扎眼。
付账的时候照旧捏一块碎银子,然后等店家找钱,店家找了很多的铜钱然后用一根绳子穿成一串递给我,原来银子竟这样值钱。将铜钱抓在手里,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后才出门,坐驴车时裤子上沾了很多的泥,天色尚早不如找个成衣铺子买两身衣裳然后再考虑下一步往哪里走。
小街上,一队镖队绵延而过。
“图飞卿。”不自觉的吐出这三个字,“不知图飞卿还在不在镖局了。要是能找到她就好了。”
这中间过去多少年我竟不记得了,流年暗中偷换,而我也变了容貌即便见到图飞卿她也认不出我来。可是她终归是个爽朗值得信赖的人,等到风声过后,找到她所在的镖局跟着她去南方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去到几百年前我的家乡,黄海边上的家乡。
慢慢的向前走,远远的看到锦绣布庄的牌子,不过隔了两三个店面而我竟然看不太清楚。这样大的字我居然看得费力,大概平时看书太多导致眼睛近视了。原来仙人的真身也是凡胎,经不住来去的。
小小的布庄,只有一个小伙计坐在店堂里,见我进来也没有招呼的意思。而我又不知该如何问价,只得佯装内行四处看看。摸摸柜台上的布匹,料子有些粗糙,里面柜子里的似乎是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