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奶奶急地一团乱,拉住她的胳膊,道:“嘉嘉,你才吃了那么一点点怎么能行?本来体质就弱…启华,就不能少说两句,嘉嘉年纪小,你是做哥哥的,应该让着她些,就是她哪里做地不对了,你该好好和她说嘛…”
他依旧吃着自己的饭,半晌才冷冷地道:“我哪有资格批评人家…人家现在可不是一般人呀…”正说着,却被吴奶奶在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撩起眼帘,却看见她站在桌边,眼眶里充盈了泪水,仿佛在尽力地忍耐着,然而在他一二再再三地逼迫下,终于滚落下来。他不禁有些半途而废的狼狈,却混乱地不该如何处理。
吴奶奶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起身去拿毛巾了。他突然有些慌乱,放下手里的碗筷,亦站起身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桌来,嗫嚅道:“你怎么…说哭就哭了呢…我…”
他是跟她发火吗?他为什么要跟她发火?
他的让步,并没有止住她的泪水,反而使那势力更加磅礴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便抬起手想要替她擦去泪水。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触及她的脸颊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决绝似而又冷淡地转身离去,只让他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好一会儿,吴奶奶拿着热毛巾从卫生间出来,却看见只有他在餐厅里发着愣,奇道:“咦,嘉嘉呢?”他突然抬腿狠狠地踢开了挡在面前的一张矮墩子,叫道:“跑路了…”说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连客厅的那一扇木质纱门也被他摔地光当乱响。走到院中间,突然转回身子向上的窗户里望去,却见她的一点影子恍惚不见了,便高声道:“连楚嘉,你够…有本事…你最好…永远也别理我啊…”
她躲在阳台窗帘的后面,慢慢地靠着墙壁滑了下去。完了,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他永远不会再理她了,她不禁真的灰心绝望起来。
早上起地晚了,却在洗手间里狭路相逢,两个人都冷着脸,气鼓鼓地。
未完结的战役,一直延续到早餐桌上,吴奶奶有些好奇地问道:“启华,你叔叔一早就出门了,好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没事吗?”他摇了摇头,道:“赵叔到下面视察去了,我今天休息…”本来早约好了,今天是他、方璇、还有她,一起去野生植物园的日子,现在看来一切都泡汤了。她看着吴奶奶递过来的目光,淡淡地道:“我今天要留在家里学习,哪儿也不去…”
早饭过后,吴奶奶去厨房里拎着篮子出来,看着客厅中间互不理睬正生着闷气的两个人,道:“我得去买菜了,大礼拜天的休息在家,也不帮我干干家务。”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上来揽住吴奶奶的肩膀,笑道:“您看您这将屋子的上上下下,犄角旮旯,哪一处地方不是整理地一尘不染的,我们哪儿插地上手?”吴奶奶笑道:“就你的嘴甜…”说着向着一旁努了努嘴,低声道:“你是不是把小姑娘给惹毛了,我是想找个机会让你有个台阶下…”他笑道:“这点小问题,都搞不定,我还混什么混!您放心,没事的…我跟她逗着玩呢…”
她却已经等在房门口,低声道:“吴奶奶,我陪您去市场买菜吧。”
吴奶奶走了过来,笑道:“不用了,你在家跟启华两个人把院子里的花草和菜圃整理整理,再浇浇水,看这天旱的,都多少日子没下雨了,我的那些花草和蔬菜都快蔫了。”说着,人已经出去了。
他并不理她,径直走到门外的台阶上,俯瞰了一下院中的大致情形,手搭凉蓬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道:“瞧这日头,可是够晒的。”说着,便走下台阶去,从摆放在墙角的工具箱里找出了手套戴起来,果真煞有介事地在草地上清除起杂草来。
其实,也不过就两三分钟的功夫,他捶了捶腰,哎呀了一声,道:“连楚嘉,你还愣着干嘛?没见我老腰老腿地,也在这儿挣扎着干活,你倒是自在!”
她磨磨蹭蹭地踱下台阶来,站在草地的一旁,踢踏着地上的小石子,他没好气地道:“连楚嘉,你年纪轻轻地,你过来拔草…我不行了,我得找些不累腰的来干…噢,对了,我干脆去给菜圃浇水得了…”
她竟然没有反对,很听话地蹲下身子来,认真地去清除他未完成的任务。十点多钟的阳光,正在玉兰树的边缘盘旋着,热力四射,已经有汗珠叭哒叭哒地滴下来,停留在草尖上,又滑落下去,隐没到草丛深处,旋即不见了。
目光所及之处,却看见他已经卷起了裤管,手里拎着水管子威风凛凛地浇灌着菜圃,倒也奇怪,那些青菜西红柿仿佛真的有久逢甘霖的畅快,立刻挺起了腰杆子,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地出了神。
突然间,他调转了“枪头”,拎着水管向她喷了过来,清凉的水淋在火烧火燎的皮肤上,倒有些精神一振的滋润。仔细一瞧,他展露着充满促侠的笑意,好象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一般的天真可爱,心中一动,所有发生的不愉快立刻烟消云散了。
不禁也站起身来,脚上一点短暂的麻痹,她不禁“哎哟”了一声,仿佛要跌倒的样子,他果然伸手过来欲搀扶于她,她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趁他不注意地空当,一把夺下水枪来,向他发动了“射击”。他想不到竟会遭了暗算,叫道:“好呀,连楚嘉,你竟然骗我…看我不削你…”说着,就上来和她争夺起来。
她的力气虽小,却也不肯松手,在他的肩下挣扎着,两个人不由得嘻笑打闹起来。
突然,水管失去了控制,竟向天空射去,漫天的水花飞溅,倒好象下了一场大雨一样,白哗哗的水雾腾空而起,网住了惊慌失措的两个人。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起来。还是他的反应快,立刻从地上重新拉起了水管子向她身上射去,轻舞飞扬的雨雾,竟在阳光里呈现出夺目的七彩霓虹,而在霓虹中蹬踏跳跃的年轻女孩子,亦仿佛成了轻盈明快的美丽天使。
犹如水晶插花一样透明的白玉兰,在风中幻化着奇妙的弧线,隔着茫茫的水雾幕帘望去,只看见他一个高大的模糊身影,隐隐显现着古铜色的光彩。天地突然变地宽广起来,心底也是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因为,只有,他和她。
他突然停了下来,水管子叭哒跌落在地上,自顾自地汩汩的流着水,她不由得怔在了那里,有些诧异地望着他。阳光灿烂里,近在咫尺的呼吸,只见他的双眸之中隐隐似有一簇簇的火焰在奔腾,势头越来越强,连她也觉着了那灼热的焚烤,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动荡不安,却动也动不得,呆在了原地,好象公园喷水池里静止的雕像,恍惚迷惘,如堕云中。
好象有人在轻轻地咳嗽着,还是她先清醒了过来,侧脸一看,却是方璇站在院门口,一手搭在刚刚推开的铁门上,一手拎着一个麦当劳的塑料袋,脸上却是惊诧不已的表情。
在那一瞬间,他好象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有些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想想不对,又俯身去寻找已经溜到更远处的水管子,想想还是不对,又站起身来,有些尴尬地笑道:“方璇…你来了…大礼拜天的…我们收拾收拾卫生,给花浇…浇水…”
她最喜欢他偶然有点故意拖长语调的说话语气,可今天分明是磕磕绊绊地在解释着什么,也许是应当解释一下的,可是看到他那紧张的样子,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却不便表示出来,笑道:“方姐,你来了,你们先进去吧,这里乱遭遭的,我来收拾就好了。”
他竟然真的撇下了她,上前牵着方璇的手,到客厅里去了。
她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着,其实是不知如何去面对那尴尬的场面。可总有收拾完再也无可收拾的那一刻,她只得慢慢地踱上阶梯,轻轻地推开了纱门,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闲散的阳光在满室徘徊着。她稍微沉吟了片刻,转身上楼去,却在楼梯一旁过道的墙壁上,看到了一高一低两个人的身影。
方璇正在卫生间里替他擦试着身上的水迹。
隐隐地只听见他低声道:“你生气了?她一个小姑娘值得你生气吗?我们不过是在浇花,水管子滑了手才会那样的。况且,她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怪可怜的,赵叔让我好好照顾她,你这样给人家下不来台,多不好…”
却见那低的身影有些撒娇地道:“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我为了你,巴巴地从省里调了过来,无非是想多一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可就是这样的久别重逢,中间还隔着别人…”
真是有说不出的委屈,她不该在那久别重逢的时间里,有意无意地作了人家的“第三者”。
突然,那低的身影踮起脚来,慢慢地靠近了高的身影,只听得他低声叫道:“别…你不要这样…有人…”然而,却是阻止不了那温柔的来袭,渐渐地,墙上的两个人影密不可分地缠绵在了一起。
她站在楼梯上,怔怔地看着,仿佛听见心里有东西破碎的声音,那样一种凄凉的绝望混杂着强烈的嫉妒,在心里撕扯较量起来,有大颗的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她想擦去,却没有半点力气,之后更是汹涌不尽,已经懒地理会了。
她遇见他,这样晚…他早已经有了旁人,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旁人的两情缱绻,却是无能为力。
吃过晚饭,她上楼去经过赵国辉的卧室,门虚掩着,隐约看见老赵同志半靠在圈椅里,手抚着那本旧书出着神,大约还是在看着她母亲的照片。她停顿了片刻,还是上楼去了。
晚上的空气有些潮湿,褥子间有一股淡淡的腥霉之气,月亮斜倚在白玉兰的枝头,明晃晃的,寒光刺眼,映地那碧色的纱窗仿佛镀上了一层银漆,呼答答地来回摇曳着。风里夹杂着微小的水气轻轻地流连在皮肤上,又涩又凉,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彻底地藏起来地好,就不用再受这些红尘俗事的侵扰。
走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是他回来了,几乎是本能地从床上跳起身来跑了出去,走廊寂寂的,只有天花板上那盏吊灯在呲牙咧嘴地绽着冷光。悄悄地走下楼去,赵国辉的房门仍然虚掩着,却听见里面有低语的声音,似乎有些争吵的意思,声音越来越高。
他的情绪仿佛有些激动,竟然叫道:“赵叔,你不要再说了…我决不同意…”
好一会儿,赵国辉语重心长地道:“启华,你现在虽然主管刑警大队,还一直还是个副队长,老李提了副局之后,跟局党委推荐的继任队长人选就是你。我知道你一向心高气傲,不想靠自己父亲的影响,只想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些名堂来,这些年来你也做地很好了,可还是有些人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就是这次7。12大案侦破,也还是有一些噪音的。你应当很清楚,他们这么不遗余力,不过是怕我们继续追查下去…你和我都很清楚,要扫清笼罩这座城市上空的乌云,7。12大案并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我们的对手已经露出了马脚…可是他们在这城市里还有大大小小的保护伞在强撑着,你想继续追查下去,就不能大张旗鼓,我们必须得更加慎重更加小心,我们需要有一个人作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安插进去…可现在局里面…谁值得信任谁又不值得信任呢?我不敢冒这个险…惟有她…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他有些狂燥地叫道:“那我也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我靳启华就是当一辈子副队长,也不能让她…我的意思是说让个女孩子去冒险…”
赵国辉仿佛有些伤感的意思,一字一顿地道:“启华,你别忘记了,她还是个警察…”
他有些口干舌燥地解释着:“可她干的是文职,根本没受过一个专业警察的正式训练,况且根本也没干几天,连警察这个职业是怎么回事…也未必知道呢?你怎么忍心…反正,我是坚决不同意…”
他们这样地争执,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她隐隐约约觉得和自己有关。
门突然打了开来,她本能地向楼道的阴影里退了退身,只看见靳启华仿佛有些气急败坏地走出门去。沉吟了半晌,她方才走下去,从虚掩的空隙里看见赵国辉一个颓败的背影,橘黄的灯光底下,似乎是有气无力的,苍老了许多。敲了敲门,赵国辉有些条件反射似的将手里的书本推向桌子的深处,侧过头来,笑道:“嘉嘉,进来吧…”
她缓缓地走了进去,贴着在对面的床沿坐了下来,嗫嚅道:“叔叔,我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假期快结束了,所以我想回去准备准备…工作的事情…”
赵国辉仿佛有些意外,沉吟了半晌,才道:“嘉嘉,我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叫…林韦辰…的年轻人走地挺近的?”
一句话竟然停顿了好几次,可见踌躇的程度。她心里一动,却笑道:“想不到这消息传地真快,连叔叔都知道了…靳启华…靳启华的嘴可真快…”难道真的是怕她年纪轻轻被蒙骗了不成?
赵国辉点了点头,道:“嘉嘉,并不是玩笑…我…想知道你…和这个林韦辰…究竟是…是…什么关系?”
她不禁笑了起来,道:“我来的时候在火车上和他相互拿错了对方的电脑,仅此而已…后来吴奶奶生病住院,碰巧遇见他也去医院里探病,顺水推舟帮忙给安排了病房…我想这种关系…甚至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赵国辉沉吟了半晌,一本正经地道:“嘉嘉,你想…他有没有可能…或者方不方便…安排你到鸿远集团去工作呢?”
她微微有些发怔,笑道:“叔叔,您…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糊涂了。什么鸿远集团?”
赵国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直到她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收缩了回去,才道:“嘉嘉,这不是玩笑,我希望你认真地听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
她心中有些忐忑,强笑着:“看叔叔的样子…严肃地有些吓人…我洗耳恭听便是了…”
赵国辉微微一笑,道:“你也来了一段时间了,大概也听说了这城里数一数二的鸿远集团…集团的董事长于匡民是个东南亚华侨,改革开放的初期,曾回国来探亲考察了一段时间,却并没有实际的动作。直到八十年代初期又带着一笔巨额资金回来投资,涉及贸易、酒店、娱乐等许多方面,闹地很是红火。九十年代末东南亚爆发经济危机时受了一点影响,却很快地扭转了困境…两年前,于匡民当选了历届的政协常委,就慢慢地退出了集团的经营管理,开始热衷于慈善事业,只担任了董事长的头衔,由他的大儿子于胜军来当家主事…鸿远集团在于胜军打理期间又涉猎了一些其他的行业,尤其是鸿远房地产,那可本市数一数二的大房地产公司…但是,鸿远集团以及于胜军却进入了进入警方的视线…”
停顿了片刻,赵国辉看她微微有些发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却低叹了一声,却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其实,还是起因于一年前的一次很普通的伤人事件。市规划局刚刚调来的一个副处长被人在家门口闷头痛打了一顿,外间都传言这位副处长的作风有问题所以才遭了报复,一时之间闹地沸沸扬扬,影响非常恶劣,最终那个副处长莫名其妙地被下放到了县里…我去那里检查工作时,正巧遇见了他,他提起这桩事来,直言自己作了牺牲品,不过是因为他阻挠了某个房地产公司不合理的规划报批,也拒绝了此后送上来的贿款。本来他想坚持到底的,不想事发之后有人要他闭嘴,他方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那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下苟延残喘的一只小蚂蚁,再斗下去,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