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车流已经疏散了,她拉住顺顺的手,微笑道:“总经理,谢谢你今天请我和我女儿吃饭…我们打车回去就可以了,不能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他倒是没有坚持,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还是很体贴地打开了车门,请她们进去,又付了车费。之后又敲了敲头,道:“看我这记性…”急忙转身回到自己的车上,拿过来一个盒子,有啤酒箱那么大,已经用粉红色的包装纸包好了,径直递到顺顺跟前,笑道:“初次见面,我和你很投缘,送你一样小礼物…”
她当然不肯,待要推辞,却被他反手按住了,宽大的手心里有一点凉,带着陌生的体温,她不由得怔了一怔,不由得望向他的脸,坚毅的下颌呈现出的弧线,带有一丝荒芜的淡漠与神秘,充满吸引力的神秘。
她突然对他,产生了好奇。
而他只是淡淡地笑道:“和你没关系,这是我和顺顺之间的秘密…顺顺,回家之后再拆,好不好…”
想不到,拆了开来,竟是一台迷你音响,还有周杰伦出道至今的所有专辑。出去打了一个电话的功夫,就办了这些事,有钱可真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不知道是应当安然接受,还是为了自尊去把那点在他看来根本是微不足道的钱还给他。
钱…真是个充满魔力的东西,她快被这个玩意儿折磨成神经病了。手术费用大约得需要几万块钱,可石新竹的卡却只有两万块钱了,她这些年来却是没有半点积蓄,剩下的手术费该怎么解决呢?这个难题一直缠绕着她,所以她上次在省城的时候,便悄悄地回到了以前住过的房子,当然不是为了缅怀过去,而是想起了放在那里的那颗蓝宝石…林韦辰当初送给她,就是怕他一旦出事,让她以备不时之需的…她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悄悄地带了出来…现在,把它卖了,也许一切都不用发愁了…虽然宝石的价值不可估计,也许价值百万,也许一文不值,可既然是林韦辰送的,至少也能值个几万块钱吧?
趁午休的时候,利用荆箐的电脑上网查了查,那仿佛是一颗叫做“公主之泪”的宝石。据说从前的时候,有一位作为王位继承人的暹罗公主,已经预订了结婚的对象,竟然爱上了王宫园丁的儿子,而且还想一起私奔。那未婚夫知道了,便设计害死了园丁的儿子,又将费尽心机搜寻到一对蓝宝石作为订婚的信物送给公主。不想,公主将泪洒在那宝石之上,然后自刎当场,那未婚夫悔之莫及。也许并不仅仅是惧怕于王位的失落,也许还是有一点爱着的吧?因为那嫉妒,所以才产生了疯狂的行径…或许是因为那美丽而伤感的传说,才使得这宝石得以流传,亦或许不过是商人的杜撰,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宝石如今价值,不是两百万,也不是三百万…而是…一千万美金?
她差一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倒是荆箐在一旁感叹道:“谁能有福拥有这这无价之宝呢?不是亿万富豪就是王室贵胄…石姐,你看这个做什么?”她什么也不做,立即去银行里办了一个保险箱,把那无价之宝放了进去。尽管不敢断定当年他送给她的是不是就是那颗“公主之泪”,但是这样沉甸甸的情意,她真的承受不起。
人家常说,金钱或许是衡量感情最好的方法。尽管已经时隔三年,可她揣摩着当年那一种深情厚谊,虽然并不敢肯定,可还是很受震动的。
只得另做打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总是在盘算着筹钱的事,心事重重的。那天偶然在电梯里遇见辛大姐,简单聊了两句。电梯门开了,辛大姐该下去了,却按着开关,回身热心地向她道:“小石,我是因为刚贷款买了房子手头正紧张…不过,你别急,我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号召大家募捐点…”只见她突然变了脸色,方诧异地掉转身去,不由得叫道:“总经理…”
等辛大姐出了电梯,张兆扬才走进来,电梯门慢慢地阖上了,泥金色的亚光镜面上龙飞凤舞,映衬出一高一矮两个模糊的身影,虚虚晃晃,仿佛临着那危险的深潭,影影绰绰,心慌气短,好不吓人。
她只觉得有些恍惚,突然灵光一现,道:“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谢谢您…送给顺顺的礼物,她很喜欢…还唠叨着想要谢谢您呢。”
他抬头看着上方红色的指示灯,突然道:“听说你最近很缺钱?”
她被搅乱了原有的思路,愣愣地看着电梯门上虚晃的人影。他慢慢地转回身来,俯首靠近了她,她本能多向后一缩,却被他扳住了肩膀,只听他用充满诱惑力的嗓音低声道:“也许我能帮你呢…”
电梯门又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恭敬地叫道:“总经理…”他早已经恢复了体面潇洒的风仪,依旧面对着电梯门,双手潇洒地抄进口袋里,微微地点了点头。留给她一个高大而宽阔的背影,笼罩在头顶,她突然有一种兵临城下的紧迫感,只怕要出事。
电梯门又开了,那个人出去了,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慢慢地后退了几步,和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向她这边侧了侧身,低声道:“你今年有多大了?我看你的人事资料今天好象有三十一岁了…怎么打扮地好象五十多岁似的…你到女儿的托儿所去,不怕别的小朋友笑话顺顺吗?别人肯定以为是顺顺的奶奶来接她的…”
只不过才见了几次面,偶尔在酒店里遇见,她也避地远远的,更何况他们的职位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们绝对不是开这种玩笑的关系,可她分明感觉到这个男人似乎对她投入了莫名的“兴趣”。
她不能发作,也不能有任何表示,只是很自然地向电梯角落里移了移,以恭谨与沉默来作了回答。他倒没有再有意外之举,只是望着她,深邃的眼底似有暗火汹涌,那目光只迫地她缓缓地垂下了颈,仿佛要沉到地下去。
幸而电梯门开了,目的地终于到达了。他们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她必须在下班之前完成顺顺待的伟大任务,而他却是去赴那个甜蜜的约会,只不过两个人都是为了同一个女人,那大名鼎鼎的明星,白子芊。
二十四
白子芊小姐来了,在银幕上万种风情的女子,于生活之中却是美丽优雅的斯文女人,衣着很简单,画着淡妆,唯一特别之处便是鼻梁上那副黑漆漆的墨镜,与张兆扬真是如出一辙。
酒店上上下下的神经都莫名地兴奋着,尽管已经三令五申不许骚扰到白小姐,还是有些员工趁着机会让那位万众颠倒的大明星签名拍照留念。她无意中跟顺顺提起来,之后非常后悔,本来以为顺顺的目标已经转向周杰伦,不想那情绪依旧高涨,在得知去酒店见白子芊一面无望的情况下,竟然使出了死缠烂打的功夫,非要让她搞到一张签名照片,还言之凿凿地鼓励她,总经理叔叔那么好说话,一定会帮这个小忙的。
总经理哪有这个闲功夫?
听说他包了楼顶的西餐厅,请白子芊吃晚饭,当班的侍应里面有一个叫王健的,正在追求荆箐。荆箐一令下,小伙子立刻很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偏偏又走不开,便打电话让她去顶楼的西餐厅来取。
她到了后厨那里,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议论着:“哟,想不到白子芊竟然是总经理的女朋友。”“才不是的呢…坐在另一边的那个帅哥才是白子芊的男朋友…”“不对,不对,那个人是和旁边那位小姐一起来的,那两个人应当是一对才是。”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听地是莫名其妙。王健穿过那堆莺莺燕燕,向她扬了扬手里的信封,笑道:“石姐,回头跟顺顺说,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的…为了顺顺,我可是鞠躬尽瘁了…”
她笑着道了谢,拿了信封走出餐厅时,正巧可以看见那偌大的餐厅里,如酒醺般朦胧的灯光沉醉其间,仿佛镀上了一层泥金的油彩,光华照人。有四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女在大厅中央的一张台子跟前,相对而坐。由她这里只看得见张兆扬和白子芊低语浅笑的脸孔,另外两个男女,却只能看到后背,裹在那盈盈摇动的光影里,仿佛有一种静止的停滞。她在微微诧异的瞬间,缓缓地走了出去。
电梯间里依旧是沉闷的,三十六楼上的风生水起,自有睥晲天下的万丈豪情,金钱与权力堆砌而成的繁华人生,金碧辉煌,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企及的。而她不过是想要一段安稳平淡的生活,却是这般艰难。
这个时间电梯一般都很慢,她等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想想却没有信心徒步走下去,依旧站在那灯光的阴影底下,低头看着脚上的那双皮鞋。还是很久之前的款式,褐色的丝绒鞋面上扣着一根银链,坠着三粒小银球,已经褪地瞧不出本来面目了,反正潮流大抵都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也不会太碍眼。
有个人餐厅门口转悠着,好象是在打着电话,低沉着嗓音,娓娓道来,让人不由得就联想到电话那一端一定是很甜蜜的表情。她无意中望了过去,高大的一个背影,刚刚才餐厅里看见过的,缓缓地转过头来,有灯光顺着那俊毅的侧影滑落下来,一只手轻轻地拍着裤腿,好象《无间道》里刘德华改也改不了的习惯性动作,最终暴露了天机。那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指环,晶莹夺目,反倒显得那微小的钻石,渺不可见。
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她几乎在那同一瞬间匆忙地背过身去,然而有轻微的脚步沿着墨绿的羊毛地毯,在余光里踏踪寻来。她紧紧地握紧了拳头,几乎要将指头折断,却无法阻止一步步前来的威胁。然而那个人却开口唤道:“对不起…小姐…麻烦你能不能替我找只笔和便笺纸来…”
这是每一个酒店职员寻常都会遇见的情况,一般都得及时妥当地解决,她穿着酒店的制服,理所当然不能逃避。然而那熟悉的声音听在耳里,却是雷击电掣一般,轰隆隆,侵身入骨。就算改变了容颜,可是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却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是她在午夜梦回,时时要惊醒的,怎么能记得错?
她松开手拼命地按着电梯按扭,手指却在不争气地颤抖着,这该死的电梯,为什么还不来?不,该死的人是她,她早在三年前就该死了,他曾经狠狠地告诫她,“连楚嘉,如果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杀了你”,所以他才会让人到医院里又补了那一枪,他恨她入骨,如果给他知道了,她还活着,不过是借着别人的身份可怜地活着?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再补第二枪…不,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已经有了顺顺…如果她遭遇了意外,顺顺可怎么办?或者,他连顺顺也不会放过?
“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好烦呀!他竟然在身后轻拍着她的肩膀…拜托…心中哀求,天可怜见,电梯门终于开了,她踉跄着走了进去,却不肯抬头,只拼命地按着黑色方框里的“1”字按扭,电梯门慢慢地阖上,将那高大的身影阻挡在外,她才慢慢地松开了手。不想,那电梯门又缓缓地开启了,仿佛芝麻开门般的神奇,却不是她要的结果,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外面有人在喊:“Winson…于孝伟…你在磨蹭什么呢?”好象是张兆扬的声音,外面的人在这意外的呼唤之下松开了手。电梯门又慢慢地阖上了,她只听见他道:“你们酒店的服务员怎么反应有点迟钝呀…”
她随着那电梯一层层地向深渊滑落下去,再也没有人来打搅,只有她的心在无限制地壮大,大地已经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相遇。在孤寂的铁轨上,只有她在默默独行着,可是在不远处已经有火车隆隆地开了过来,她听见了声音,其实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也许那里的搬道工已经岔开了铁轨,已经开走的列车,不应该再往回开的。
街上的车水马龙,人流熙攘,天地之间一片璀灿,灯火串联,蔓延不见边际,仿佛浩瀚的星海,闪闪烁烁,欲近犹远。她只觉得被一种疯狂的情感压迫着,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一路走着,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直到双脚有些发软了,才想起找个地方坐下来。长长的椅子,搁浅在梧桐树下,一旁的开着一间小小的书店,静悄悄地,仿佛放置在木架上的书籍,长久也难得经人翻动一下。记得许多年前这里是一间面包店的,那扑鼻而来的香味,隔着时空的长长隧道,好象还能闻地见。
对面的大楼灯火通明,已经六点多了,可是还有许多人没有下班,是不是也包括他?她走来走去,还是又回到了这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自从她回来之后,悄悄地坐在这里,已经第三次了,可是她一次也没有看见他…三年过去了,赵国辉已经升至省厅副厅长,而他已经是这座城市最年轻的公安局副局长了。登陆到公安局的网站,经常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新闻里,无非是出席这个会议,参加那个活动的,仿佛已经离他的老本行“刑侦”,很远了。长篇累牍的新闻报道,他藏在那些宋体字的后面,好象也变了模样。
他或许已经和方璇结婚了,或许是和别的女孩子,反正都与她无关了,反正她已经把他忘记了,只是没有留意到,在那艰难的遗忘过程中,反而使那情感,疯狂地滋长,因为永远也得不到了,她那卑微而无望的爱。
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那潜移默化的威胁,迫使她对着已经冰封尘覆的情感,回想从前。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不知道是怎么把晚饭做好了摆上桌,顺顺摆弄着那张白子芊的签名照片,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半晌,才笑道:“妈妈,我明天要带到托儿所去给小朋友看…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说完,跳下椅子来跑到她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满脸紧张的表情。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将顺顺抱进怀里,道:“妈妈没有不舒服,只有要顺顺,就是再大的困难,妈妈也会坚持下去的。”沉吟了片刻,又试探着问道:“顺顺,反正离手术还有一段日子,要不,我们先回村里去,好不好?”
不想,顺顺却在怀里扭着麻花辫,央求道:“妈妈,我不要回去…我喜欢这里的托儿所,我喜欢托儿所里老师和小朋友,我喜欢跟隔壁的爷爷学京戏,我喜欢…反正我就是不想回去…妈妈…”
她心里也很清楚,其实已经回不去了,只得苦笑道:“那就依你,不回去…”
那么,她只有更加小心行事,大不了辞职就是了,只可惜了那很不错的工资了。
可是,还是有意外发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疑神疑鬼了,反正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发现有人在悄悄地跟踪她,鬼鬼祟祟的。她到底还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还是凭着那一点灵敏,将那个人堵在了胡同里,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胆量。
不过是个小角色。
为了方便医院与她联系,她买了一部二手手机,这会儿拿出来一边作势拨打着报警电话,一边冷笑道:“告诉你,你可别欺负我是个女人,我可认识市公安局局长…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城市混下去了…”
那男人一脸的无奈,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苦笑道:“哎呀,小姐你误会,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哪个男人会对你有企图…”
倒是说地有道理,只是她现在真的有那么差吗?她抓着那人的衣服,死也不肯松手,叫道:“那么…那么是…林韦辰派你来的吗?”尽管是胆战心惊的,却非要装出一副泼辣有为的架势来。
不想那人没有被她吓倒,反而被她的纠缠烦燥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