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船舷边修补渔网的纯朴汉子笑道:“不得了,叫得这么大声,很饿了吧?”
“快,先吃些东西垫肚子吧。”大婶微笑的招呼他们,“船上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些吧。”
两人接过了筷子,带着感激的心跟这一家子一同吃饭,虽然吃的是糙米,菜也只有一大盘野菜和一大锅汤,两个人却吃得津津有味,觉得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一边吃饭,众人一边说话,原来他们的救命恩人姓江,是靠着在江上捕鱼维生的一家人。
“两位是哪里人哪?怎么会跌到江里?”江大婶笑着说:“谢天谢地两位都救了起来,要是夫妻就这样分开来,还真叫人难过呢。”
潋夏脸一红,连忙解释,“不是的,江大婶,我们不是夫妻……”
“真不好意思呀,我瞧两位看起来像,就以为是了。”
“她是我妹妹。”男女同行,难免让人乱想,因此宫化蝶抢着说道。
这句话一说,他猛然一愣!他刚刚说了谎……紫衣明明不是他的妹妹,可是他却能轻而易举的扯出这个谎?
难道历经这落水的灾难之后,他的怪病却突然好了?
他猛然站起来,大叫一声跟着哈哈大笑,“我好了、我好了!哈哈哈……天空是金子做的,江面上浮着白银!我是个从来不说谎的老实人……哈哈哈……”
最后一个哈陡然卡在他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了。
所有的人用一种惊骇至极的表情盯着他,全都停下了原本的动作,捧着碗呆呆的看着他。
“呵呵……”他尴尬的笑了笑,重新坐下来,安静的扒着饭。
江大叔有如大梦初醒,回过神来也奇怪的笑了笑,“吃饭、吃饭。”
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当作刚刚那件事没发生,大概是他幸运获救之后,一时太过高兴所以才会突然傻了。
“你干吗啦,突然像个疯子一样,好丢脸哪。”潋夏假装扒着饭,用碗挡住了脸把头垂得低低的,轻声的说。
“我好了。”宫化蝶也把头垂得低低的,小声的解释,“我好了呀,你瞧我又能说谎了。你听,我最喜欢凌紫衣,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我如此心动,刚刚凌紫衣要是晚点醒,我一定捺不住冲动偷亲一下。”
潋夏突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伸过手去扭住了他的大腿,用力往上一提,咬牙切齿的说:“恭喜呀!”
是呀,能说谎是很可喜可贺的一件事没错,但是用得着举这种令人生气的例子吗?
喜欢她是在说谎,为她心动是在说谎,想亲她自然也不是真话。
可恶可恶!
宫化蝶没防备她突然这么用力的拧他,于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是吃得太快咬到舌头了吗?”江大婶关心的问。
他苦笑了一下,“是呀,这饭菜实在太美味了!”
“慢慢吃,吃不够再叫你江大婶去煮。”江大叔笑眯了眼道。
“好,多谢了。”他看了一眼潋夏,只见她一脸怒容的瞪了他一眼,于是用唇型说道:“你干吗啦!”
“我高兴!”她也用唇型回了一句,还奉送一个鬼脸。
“对了,刚刚说到你们兄妹俩是怎么落水的?”江大婶继续问,“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是嘉兴风华人,本来是要乘船去帮、帮……”她脸色又是一红,才又说道:“帮我大哥提亲,结果遇上风雨船就沉了,还好遇到了你们。”
江大叔脸色一变,“也是风华人呀……”他长叹一声,随即显得神情凝重,“不知何时才能回故乡了。”
“难道你们也是风华人?”潋夏道:“原来是同乡真巧。”
“是呀,我们世代都是住在风华,要不是给人逼着出来,又怎么会有家归不得呢!”
看见一向坚强的丈夫眼眶泛红,江大婶忿忿的说:“求老天保佑宫四爷那个短命鬼、杀千刀的早点死,家产赶紧败光免得多造孽。”
宫化蝶正在享受美味的汤,“听她这么恶毒的诅咒,忍不住嘴里的汤全喷了出来,正巧喷在潋夏身上。
潋夏连忙拉起袖子一挡,尖声道:“脏死啦!”
“怎么了?是汤太烫,烫着了嘴吗?”江大婶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呀,没提醒你这汤烫着呢。”
宫化蝶狼狈的用衣袖擦擦嘴,连忙回应,“没事没事。”
潋夏咕哝的抱怨,“没事才怪。”
看和蔼善良的江大婶一提到宫化蝶,居然能说出这么恶毒又愤恨的话来,说没事谁信哪。
“大婶,你们吃过宫四爷的亏呀?否则怎么这么恨他?”她虽然在问江大婶,却横了宫化蝶一眼。“姑娘,你们也是风华人,怎么会不知道宫四爷有多坏?”江大婶问道,“说了这些时候,也没请教你们姓什么,我真是糊涂呀。”
潋夏正想回答时,宫化蝶已经抢着说:“我们姓凌!”
他并不是怕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宫四爷,只是这户善良的人家对他有救命之恩,却又偏偏恨他入骨,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他就是他们的仇人,那不是会害他们更不好受吗?
“大婶,到底宫四爷做了什么坏事,会害得你们回不了家?”老天有眼哪,这叫作机会教育,让他自己来看看他做了什么坏事,以至于让人家恨之入骨。
一提到这件事,江大叔红了眼眶,江大婶落了泪,“原本我们是老实的农家人,一家七口靠着八分薄地过活,可是接连着几年雨水不好田里欠收,为了养家活口也为了播种,就跟四爷的钱庄借了十两银子。
“没想到那年的收成还是不好,而借来的银子利滚利,不到半年的时间一下子增加到了二十两,四爷的人来要债,先把我丈夫和公公毒打了一顿,跟着抢走了我们的地契,可是他还嫌不够又拿走了房契,把我们一家七口全赶到街上。
“公公年纪大,挨了打禁不住又没钱请大夫,拖了几天就死了。婆婆受了惊吓,在街上淋了几天雨也跟着去了。
“我们没钱葬他们,只好随便挖个坑就埋了两位老人家,接着就拖着三个小娃儿一路行乞离开,帮人家打些零工辛苦了这些年,才挣到了这艘人家不要的小船,靠抓几条鱼来糊口。”
“真可恶!”潋夏听她说得可怜,眼眶也跟着红了,一掌就用力拍在宫化蝶的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实在太可恨了!要是让我见到了,我一定要像这样子打他、捏他、咬他!”
她又打又捏,最后气不过的抓起他的手用力的猛咬。
“喂!凌紫衣……松口、松口……”他连连甩手,一看手臂上满是清晰的齿痕还流血,可见她有多狠了。
“凌姑娘。”江大婶擦干了眼泪,“这也不关你大哥的事呀。”真打呢,真是个有正义感的好孩子,只可惜对象弄错了。
“本来就是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宫化蝶咕咕哝哝的说。
“你还说!”她稍微往前一扑,双手捣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待会把你扔下江去,这才叫天经地义!”
好吧,他承认,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应该,地契拿走就算了,房子好歹该留给人家挡风遮雨。江大婶并没听见他的咕哝,继续说道:“老天还是没眼的,否则就该收了这恶霸,不要让他继续为非作歹下去。”
“江大婶,请你放心,老天有眼的。”潋夏诚恳的安慰,“真的,它不会让好人受太多折磨的。对不对,大哥?”
宫化蝶哼了几声,含糊的说:“嗯……嗯。”
唉,他怎么开始有良心,变得会同情别人了?
他居然想好好的补偿这一家子。
天哪,心软可不是一件好事。
第九章
潋夏坐在船舷,双手抱着膝仰头看着皎洁的明月。
月圆,人也该团圆了。
她从回家的车子上偷跑,一定把全家人急坏了。她实在是任性呀,明明没有什么值得留下来的事情,却一天又待过了一天。
宫化蝶的怪病好了,应该不会想绑她来治病,这个时候回家应该是安全的了吧。
或许她该请江大叔送她回北京城,回家后再给他船费。
“你干吗不睡?”宫化蝶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来也跟着她仰头看月亮,“真不明白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人人都爱看。”
他们和江大叔说好了,请他们送两人回风华去,这几日的损失他会照算,而且还会加倍的给。
毕竟是他对不起人家嘛。
她向上伸手,似乎想抚摸明月似的,“你想,在黝黑的天幕上,有一轮皎洁的明月,这不是很容易引人遐想吗?春月妩媚、夏月清凉、秋月皎洁、各月素寒,一年四季她都以不同的美色俯视人寰,岂不美?”
他只知道月圆月缺,从来没想过四季的月亮有什么不同,难怪老二老是笑他是俗人,尽拉着紫衣看月亮。
他们才能领略玩月的风情吧。
她侧过头去看他,轻轻一笑,“前人咏月的诗词甚多,其中我最喜欢苏轼的水调歌头,我教你好不好?”
他含笑问道:“几天没当先生,技痒了吗?”
“是呀。”她启朱唇、发皓齿,轻轻的唱起了水调歌头,“明同几时有?把酒问清天。不知天上官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唱完,她将意思解释了一遍,“可惜这里没纸笔,不然就能顺便教你认字。”
“谁说不能?”他抓过她的手腕,摊开那洁白的小手,用食指轻轻的在她掌心中写字,一笔一划的轻划过她的掌心,带来了一阵奇妙的温暖感觉。
“明、月……”她盯着他的手指缓慢但正确的将字写出来,胸中感到了一股骄傲和满足。
他是她的学生,是她谆谆善诱教出来的门生。
她现在才发现她其实很喜欢听他喊她,“先生。”
他的声音有些低、有点沉,却异常的好听,当他喊她先生的时候,总是急促而短暂的发音,干净利落没有尾音,听起来像是先省。
两人肩碰着肩、膝并着膝、手拉着手,两颗头颅靠着极近,姿势看起来是很亲昵的。
“怎么样?错了几个字?”一阙词写完他抬起头来,含笑问道。
“都没错,很棒。”她也抬起了头,与他四目相对,两人距离近得鼻尖都要相碰了。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近到她无法克制住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无法不去在意他温热的手还停在自己的掌心。
她樱唇微启,眼里似是有期待又有羞怯,她想到了那不经意的碰触,双唇相接的瞬间,脸微微的红了。
“先生。”他的气息温柔的吹拂在她脸上,她几乎要闭上眼了,“我……”
“你、你想怎么样?”她垂下星眸,闪躲他那闪烁的眼光。
“我想问你,什么是市恩?”他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正经八百的说:“我想很久了,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因为杜小笙习经说过,市恩是最坏的人才会那么做,我想弄清楚,免得到时候回答不出来,又求亲失败。”
潋夏一愣,也不知道为什么,手像是突然有了她自己的意识似的,一扬手就甩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去死啦你!”
“喂!”他愕然的抢着自己的脸,骂道:“不想教也用不着打人呀!你莫名其妙!”
她的指甲刮伤了他的脸,带来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你才莫名其妙!”她恼怒的站起身来,一跺脚后,道:“我要去睡觉了,懒得理你。”
他一拉她的手腕,“给我道歉,干吗打人!”
“我高兴啦!”可恶的臭男人!她会这么生气其实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会错意了。
刚刚,她以为他想吻她……天哪!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期待这个笨蛋恶霸的吻呢?
“不道歉不许睡!”
“鬼才跟你道歉!”她用力将他一推,害他重心不稳的往后抑,脚不知道在什么东西上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到江里。
危急之中他双手乱抓,抓住了潋夏的衣袖,但他后仰的力道太大,居然把她往后一带,在她的尖叫声中两人双双摔入河中。
江家夫妇听到扑通声和叫骂声,连忙出来察看,一看两人落水,连忙拿起竹篙子伸过去,让他们抓住。
“怎么回事呀?这么晚了不睡,是在泅水玩吗?你们兄妹感情还真好呢。”
他们互相瞪了一眼,大声的说:“才不好呢。”
“城里好像很热闹耶。”潋夏好奇的说。
刚刚一路行来还不觉得,一走进城就感受到了热闹和喧哗的气氛,路上走动的人洋溢着欢笑,似乎很逍遥快乐似的。
“是挺热闹的。”宫化蝶想了想又觉不对,“今天是七月初五,没什么特别的节日呀。”
“真是奇怪。”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夹杂着锣鼓的喧闹和人们的欢笑声,城里洋溢着一股欢欣而愉悦的气氛。
街市里有着百戏团在耍着把戏,街角搭了戏台子,一名青衣苦日孟咿咿啊啊的唱着苏三起解。“活像庙会似的。”他们走进了人群之中,一股奇妙的气氛缓缓的传开了。
先是欢笑声停了,转盘子的百戏团摔碎了盘子,鞭炮声也停了,唱戏的也不唱了……
人人瞪大眼睛,往两旁让出了一条路,让宫化蝶和潋夏从中间走过去。
一开始是耳语,后来变成了一股骚动,“四爷来啦!他没死!”
“四爷回来啦……”一声接着一声,从街头传到了巷尾去。
路上的游人纷纷走避,喊爹叫娘的声音此起彼落,小贩挑起了摊子连忙开溜,店家关上了门连生意都不做了。
转眼间,街上只留下迎风飞舞的彩带、鞭炮的碎屑,和两个呆立的人。
一阵风把一只纸风车吹到了宫化蝶脚边,不知道是哪个被拉走的小孩掉的。
他蹲下去捡起来,苦笑了一下。
刚刚那种热闹欢愉的景象好像是假的。
潋夏有些明白了,一定是城里的人以为他死了,所以才大肆庆祝,正高兴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了。
为了怕被他报复,所以赶紧躲避,逃得不见人影。
她想说几句话安慰他,可是又不知道该说此汗么,只好伸手握住了他,故作轻松的说:“我们回家吧。要是似风大哥看到我们没事,平安回来了,一定会很高……”
潋夏陡然停住了话,因为她从来也没看过一个人的脸色能那么难看。
是呀,似风大哥一定会很高兴,可是全城的人会很不高兴。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吧。”江大叔一家还等着他们拿银子去当船资呢。
“潋夏妹妹……”上街看热闹的卫士贤,兴高采烈的舔着一串糖葫芦,迟钝到没发现街上的人都跑光了,还在四处乱晃。
没想到居然给他看见了丢了好久的潋夏!
他连忙追上去,谁知道却给一张香蕉皮滑了脚,大大的摔了一跤,半天都爬不起来。
“痛呀……”
原来妹妹不见了这么多天,是给宫家的坏蛋抓走啦,这怎么得了?
一定得跟姨丈说一下,把妹妹救回来。
他立了这个大功,一定可以娶潋夏妹妹回家了。
匡啷匡啷数声,原本盛满了佳肴的碗盘都给扔了出来,门外的婢女吓得躲到柱子后面,根本不敢去捡。
“都滚!全都给我滚得远远的,谁再来啰嗦,我就打断他的腿。”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发青的婢女们急得都快哭了,因此一看见潋夏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