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吩咐,“以后出门也不许带家伙了,成天逞凶斗狠的,像话吗?”
“可是四爷……”熊勇显得一脸为难,“出门不带家伙,手里空着挺怪呀。”手里一把齐眉短棍可以防身又可以吓人,打起架来、拆别人招牌时特别好用,这已经成为宫家坏喽 的招牌了呀。
“那就拿这抵着先。”他随手塞了一把摺扇到他怀里,“学做斯文人,懂不懂?”
他自己学好不算什么,叫手下那群坏东西一起当好人,想必杜小笙会很满意。
“不懂呀,四爷。”熊勇垂头丧气的说。
“没有慧根。”宫四一哼,“明天起叫赌场管账的朱八过来。”
他奇怪的问道:“要做些什么?”
“还能干吗?当然是学读书写字。”他摇头晃脑的念道:“之乎者也一下,没三天我也能变圣人。”“可四爷你这手打懂事以来就没握过笔杆子。”熊勇看他愈说愈认真,还真是担心,“成不成呀?”
“不成也得硬上。”他要是娶不着杜小笙,就会倒大霉,他可不想眼前的一切因为她的不识相而丢了。
“不过四爷你想学读书做文章,朱八那家伙成吗?”朱八了不起也只会拨拨算盘,真正要说到满肚子学问的,那就是二爷啦。
不过四爷一向骄傲,要他跟赖着让他养的二爷讨教,他说什么也不肯的。
“当然不成啦!我叫他来给我写张条子,招聘西席。”家里摆个先生,够诚意了吧。
熊勇咧开了大嘴傻笑,“嘿嘿,四爷要请先生入府?嘿嘿……”这可是从来没有的大事。
家里开赌场的可是很忌讳书的。
因为书等于输嘛,所以偌大的宫家除了二爷的竹园以外,可是一本书都没有过,因为怕触霉头嘛,要是天天书、这也书那也书,这生意还能做得久吗?
“笑什么?”宫四又敲了他一记,“还不叫人来。”
怪只怪他那个贵妃姐姐,也不知道到哪听了谁的闲言闲语,说他在乡里作威作福、鱼肉乡民,是个坏得彻底的地痞流氓。
这真是个天大的冤枉,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人不远千里的去搬弄唇舌,要是给他知道了,非拧下他的狗头不可。
他娘也是个软耳朵的,听了姐姐的话就信了,也不想想他们家的赌场、当铺、票号都不是他创的,他只是更加发扬光大而已,让自己的生意日进斗金。
其他小至什么缎子铺、生药行、绢绒线行,大至江船走镖、贩盐、断鱼市哪一样不是他亲力亲为,带着如狼似虎的手下辛苦“打”下来的?
这个节骨眼来跟他说要分家,真是太岂有此理了。
宫家老二是个自命清高的书呆子,老三是个只会喝酒闯祸的傻蛋,因此大大小小的事就全落在他身上了。
这两个家伙什么也不用做,尽会享福、用他辛苦赚来的钱过活,他已经够不悦的了,居然还得把偌大的家私一分为三跟他们平分?
想当年他周岁抓周时,笔砚不爱、刀剑不要,就会抓着黄金白银把玩,证明他从小就很有商业头脑,注定大富大贵一辈子。
每赚来了一分银子就好比他的亲生骨肉,分一些给人家可是会让他心如刀割的。
如果这时候将家产一分为三,那他铁定会因为心疼而死。
“不分家也行。”贵妃姐姐说了。
听说风华才女杜小笙饱读圣贤书,恭谦温良举止得宜,若能得她为妻必能匡正被宫家金银腐化的门风。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这种行为端正、循规蹈矩的人同处一室、共卧一床,久了也会有潜移默化之效。
“不分家可以,那就一定要娶杜小笙。”宫贵妃斩钉截铁的说。
他相信他那个因为吃太多山珍海味,而脑袋糊涂的姐姐一定说得到做得到,他若娶不到杜小笙,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可会跟着烟消云散。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可以预见他多年来用心血累积的财富,会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在呆子和傻蛋的手里败光。
这真是天理难容,人间第一大惨事呀。
一道寒光划过漆黑的天际,迸出了成千上万个紫葡萄,又像明珠倒垂着泼上了水晶帘箔。
上百个轰雷,在空中炸出一个又一个的炫目色彩,犹如万盏金灯冲散了天上的群星。
人人仰头向天大声鼓噪叫好,惟恐错过了精采绝伦的烟花。
上元节,一个灯的世界、火的海洋,使繁星失色明月为之黯然的热闹节日。每年此时,家家户户点放花灯,城中一片通明,路上摩肩擦踵的俱是出门赏灯玩乐的游人。
“四小姐!”一名圆脸丫环手拿着长柄荷花灯,踮高了脚尖,在拥挤的人潮里放声大喊,“四小姐,你在哪里呀?”
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奋力的排开众人,挤到了丫环旁边,“金月,找着人了吗?”
“没有呀!”金月一跺脚,急得泪花在眼里乱转,“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姐能跑到哪去?”
刚刚瞧杂耍团踩高跷、闹猴戏时,四小姐明明就站在她旁边,怎么才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小厮长贵说道:“我说表小姐八成贪看热闹,到别的地方去瞧新鲜了。这么大个人了,总不会丢了吧?况且表小姐可不是好欺负的,绝不至于吃了别人的亏。”
他看这个表小姐也是个爱玩、爱热闹的女娃,每次来都拉着他家那个傻乎乎的少爷四处闯祸,她的个性又强、口舌又伶俐,要说有什么人能欺负了她,他想也不大可能。
金月虽然因为找不着小姐而有些心慌,可是想想长贵说的也对啦,从来只有四小姐给人难受的份,别人可还欺不到她头上去。
“那我还是四处找一找吧。”金月说道:“长贵哥,麻烦你给我带路了。”这里毕竟自己不熟嘛,她可不希望找不着小姐反把自己给丢了。
两人前脚才刚走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从“八仙过海”的纸灯下窜了出来。
只见她戴着一顶白貂皮毛的雪帽,颈中挂了一串浑圆柔和的明珠,身上穿着一袭白绫衫,衣领的地方翻出了一片狐裘,又披了一件白狐大氅,整身都充满着富贵气息,相当的引人注目。
“跟得比见了蜜的蜂还紧,烦人。”潋夏撇撇嘴,抓过自己油黑的辫子绕在指上玩了几下,“月老祠,可给我逮到机会去了吧。”
听说嘉兴风华的月老祠灵验非凡,她早就想去瞧一瞧,顺便叫月老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都十八岁了还嫁不出去,想想实在有点糟糕。
都是她老爹不好,每个上门求亲的人,他都能找到理由拒绝人家,东挑西捡的顾虑这担心那的,把四个如花年华的女儿放在闺阁里蹉跎时光,实在是罪过呀。
君家四姐妹的诞生说来奇妙,又有些神话色彩。
十八年前事业有成但膝下犹虚的君老爷,某日在市集里见着了一条银光闪闪的龙鱼,觉得此鱼眼泛泪光甚有灵性的感觉,不忍心它成为俎上肉,于是买下了龙鱼并将之放生。
当晚他就做一个梦,梦见了一对身着银衣的美男子、美妇人前来跟他谢恩。美妇人说她本是北海龙鱼之妻,因为贪玩化身为鱼误入罗网,又因有孕在身而无法发挥神力逃离,幸蒙他所救,故特来报恩。
听说他膝下无子,于是分了四女给他。
醒来之后,君昀本以为是南柯一梦,谁知夫人居然真的传出了喜讯,十个月后诞生下四名女娃。
老大迎夏生来就爱哭,掉下的眼泪居然会变成一颗颗的珍珠,君昀怕因此惹祸引人觊觎,所以不许全家谈论此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还是有些流言随着时间的过去而传了出去。
老二嬉夏为人精明、个性利落,小小年纪就懂得经营自家的生意,还做得有声有色。只是她一时半刻离不了水的怪癖,也让君昀有些头疼。
老三靓夏天生乐观正义感十足,长得娇滴滴的,力气却大得吓人,吃起东西来就像鱼儿一般的不知节制,要是君家穷一些,还真养不起靓夏这个大胃王。
老四就是她啦,除了脾气坏一点、嘴巴刻薄了一点,其实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只是她有个不大见得了人的毛病,那就是她背上有一块约小指大小的银色鳞片,就像鱼鳞似的。
君昀成日都在烦恼四个女儿的婚事,生怕她们因为一些异于常人的特征而受苦,因此不敢答应任何人的求亲。幸而大女儿迎夏遇上了个出身富有的郎君,不用担心是因贪财才想娶她,而是真心相爱,但对其他三个女儿,他还是无法放心。
然而他的小心翼翼可就让潋夏颇有微词了。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女儿都养了十八年了,没给人家找个如意郎君风光大嫁,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既然老爹迟迟没有动静,潋夏就决定自力救济,趁着到姨妈家来做客时,到月老祠跟她上几炷香,打个商量,拜托他赐个如意即君给她。
当然她也不会忘了另外两个姐妹,有好处大家一起分享,这才是好姐妹嘛。
“姑娘!”一个长相敦厚,脸上带了些惶急神色的男子往她面前一拦,“请问你看见这人没有?”她看着他手上一张绘制粗糙的人像,摇了摇头,“没瞧见。”
男子喃喃的道了谢,这么冷的天还流了一头汗,“这可糟了。”随即又问了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看见画里的男子。
潋夏也不以为意,随便问了人月老祠该怎么走,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
第二章
街上的人是这么的多,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围着一盏盏新奇的花灯聊天,突然有人跑过了潋夏身边,差点把她撞倒了。
她一个踉跄,手连忙扶住个鱼跃龙门的花灯,稳住了自己的脚步,“喂!你干什么?”
看那人差点撞倒她,却一点歉意也没有,依然扬长而去,让她微有些火气。
“站住!”
她才刚站稳,又是一个人手里挥着东西,大声嚷嚷的追了过去,“抓强盗呀!抓骗子呀!快帮忙抓贼呀!”
“喂!”她这次被撞得转了一个圈,一头撞在灯柱上,忍不住疼的骂道:“搞什么,这么冒失!真可恶!”
她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好奇的看着前面的人迅速的聚集成一个圈圈,此起彼落的吵闹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潋夏好奇的探头张望,只见一名男子揪着另一名男子痛打。
原来打人的男子就是刚刚拿着画像,问她瞧见了人没有的那人。
“你这没良心的!我娘看病的钱你也偷……这么缺德!”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打着,“哪个好心人呀,帮忙报个官!这人偷了我一辈子的积蓄,天可怜见的总算让我在这里运到你了!”
另一名男子则不断的磕头求饶,“别报官、千万别报官!我是不得已的呀,我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要是再不拿点钱回去,我娘子铁定跟野汉子跑了,我家里还有三个奶娃儿等我回去呢!”
路人一听,也觉得这偷儿虽然可恶,但也很可怜,于是纷纷劝那名遭窃的男子说:“我看还是别报官了,这人也怪可怜的,要他把偷的钱还来,你也没损失嘛,不如就做个好人,让他回家跟孩子团圆去吧。”
“对呀。”一名白胡子公公也说道:“打成这样也够啦,他以后一定不敢再犯了。”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也不为难你了,只要你把偷我的钱还来,我就不报官抓你。”
男子喜出望外,在衣囊内捞了几捞,抖出了数十件金银首饰、珠宝玉镯,“老兄,那银子我全买了这些东西,本来想摆个小摊子做做女人的生意,这下是没指望了。”
“这东西一卖,我的银子也回来得差不多了。”说着,他便伸手要去收拾首饰。
偷儿求道:“我不过偷了你百来两,这些首饰可不只这些数,也有我的银子呀!你全拿走,我一点盘缠都没有了,怎么回家?”
“那是你的事。”男子才不管呢,作势全都要拿走。
偷儿可急了,大声抗议,“我偷你钱是我不对,可也没有偷百两还一百二十两的道理!”
围观的人也纷纷说道:“老兄你也太权了吧,多少也该留些给人家做盘缠呀。”
“那好吧,不然等我把东西拿到当铺里估了价之后,再将你的银两给你了。”
“那怎么行呢?当铺这几天不做生意,我可是急着回家喂饱三张小肚皮的人,怎么能等?”偷儿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声泪俱下。
“真可怜哪。”围观的一名妇女开口,“不如你那支凤头金钗就便宜一点卖给我,换些现钱救急也好。”
偷儿一听登时喜出望外,连连称谢,马上用很便宜的价格卖了金钗,妇人觉得捡到了便宜,又帮了人家的燃眉之急,因此得意洋洋的鼓动众人花些小钱,买些值钱的东西,其实很划算的。
可是看的人多,同情的人也多,身上有银子的人却少。
“姑娘,你要不要也买些,帮帮人家?”白胡子公公问潋夏,“节庆里做些好事,更增功德啦。”
“是呀,姑娘帮帮忙了。”偷儿一脸可怜的哀求,“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要能拿回一些盘缠,让我回去看看孩子,东西我是不敢卖贵给你的。”
潋夏摇手拒绝,“我不缺这些东西。”
“姑娘家哪有不缺首饰的呢?”率先买了支金钗的大婶道:“帮衬点嘛!”
说完,她又低声建议着,“姑娘呀,我说你真傻。这人急着求现,不管你出多少,他都会卖了。你东西先收着,等明后天当铺开了,再拿去典当,多转这一手你不就小赚一笔了吗?”
潋夏有些犹豫了,这人还真的挺可怜的,反正自己荷包满满,就帮这一回也不打紧啦。
“好吧,你这些东西我就买了。”虽然她用不着,不过就像大婶说的,等当铺开门之后,她再拿去典当,也能小赚一笔。
她爹经商致富,她身为他的女儿多少也有点生意头脑嘛。
于是她将荷包内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分别给了两人,换了一包贵重的首饰,两人千恩万谢的去了,围观的众人也散了。
“这女的真蠢,一定跟猪结拜过。”
一个有些嘲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应该不是在说她吧?她刚刚才做了一件大善事,怎么样都跟蠢呀、猪的扯不上关系。潋夏在心里猜测着。
“跟当铺说上一声,这丫头拿去的东西别收。”话声一落,有人轻轻的点了点她的肩膀。
“喂,姑娘。”
“干什么!”她抱着包裹,凶神恶煞的回过头去。
以前常听人家说什么眉如剑山、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她一直觉得太离谱,男子断不会有如此之美。
谁知道风华城中回眸,居然就给她撞见了这样一个俊极、美极的青年公子。
才子佳人的美丽传说,起自于黄昏后的偶遇。她一个闪神,陷入了美丽的幻想之中。
“可凶的。”宫四一笑,“喂,你上了人家的大当了。”
潋夏一眼倾倒的是他俊极的脸皮,不过宫四一眼相中的可就是她脖子上那串价值不菲的明珠了。
他的视线放在明珠上,对明珠以上的脸孔一点都没兴趣,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把这串价值连城的明珠弄上手。
“是呀,平白花了一百多两买一堆废物。”熊勇接口道:“没脑子。”最近四爷学做好人,所以才会这么好心出言指点。
要是平常见着了这种笨蛋冤大头,他们只有落井下石,接着骗的份,哪有这么好心还来提醒她的。
宫四笑着说:“教你一个乖,刚刚那招叫流星赶月,是骗术中最简单的一种,下次眼睛放亮一点,别以为真有便宜可占。”
在他的地盘上玩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