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没有机会的。但在我搞定了负责筛选报名者的一个四十岁的老美后,便顺利晋级,成为他们招募的第一批亚洲人种临床试验者之一。潜在威胁?呵,见鬼去吧!这年头,潜在的威胁多了去了,根本不差这一个。
现在,我就是以改签的名义,从华盛顿飞往北京。来回的全程旅费也由美国防部报销。
我满足地重重往椅子上靠,只觉得这头等舱坐起来果然是格外地舒服,连座椅的弹性都这么好。
闭上眼,这二十二年来的艰辛一齐涌入了我的脑中,从偏远山村走进大城市,从中国的大城市远渡重洋到了美国,每一步路都走得无比艰难。以我的出身,今天能躺在这头等舱里,不知道比别人多付出了多少,才能换来。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爷待我还算不薄。
想着成为美国公民的日子也许指日可待,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怀着美好的愿望慢慢地进入梦乡。阮陌啊!你这20几年苍白无趣的生涯就要到头了!准备接受糖衣炮弹的腐朽吧!我在梦里边振奋无比地对自己说。
“咣当!”脑袋重重地晃悠了一下,朦胧中我仿佛听见机器滋滋的噪声大得出奇,声嘶力竭般地咆哮着,我好想睁开眼看看是怎么回事,但是强烈的失重感和窒息感让我根本就来不及睁开眼,忽然间,我好像明白自己所坐的飞机——失事了!
我不想死!大脑里头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我,我看不到周围的人和事,耳鸣得厉害,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冷!强冷的气流冲击着我,我感觉自己都要变成冰棍了。
于是,意识陡然中断,我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哀悼……
第一章 芙蓉面
暖意袭来,我麻痹了许久的神经仿佛终于有了一丝知觉,胸中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透了出来,于是,已经涣散的意识渐渐收拢起来,重新填满了昏昏沉沉的脑袋。
“噗!——”口中的秽物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一股脑儿倾盆而出,我依稀听见耳旁有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大夫,她醒了!你赶紧来瞧瞧!”
声音琅琅如玉,嗡嗡直响的耳鸣因为这天籁之音而骤然停止。我努力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太过沉重,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忽然,上眼睑猛地被人一扯,强光顿时冲撞双眼,一阵刺痛后,模糊的人影渐渐被倒映进来,蓬头利齿,鹤发鸡皮,是一个耆耋老者。
“呵呵,不光醒了,连高烧也退了。姑娘的命还真是大。”老者捋着须扭转头去,“茹公子,这人还救不救?”
“救!自然是要救的!”
“可是诊金上……这几日,我积攒了好些年的珍贵药材都被她给消耗干净了,茹公子你再不加诊金,老朽都要喝西北风……”他话还没说完,嗓音忽高,带着强烈的惊喜道,“这可是上等的好玉!茹公子这是给老朽?”
“这是我家传的宝物,充做诊金,应该够了吧?”
“够!够!我这就去煎药!”老者欢快地如同儿童,他一离开,其身后的一抹亮白便闯入我视野,涣散的视线好容易才聚焦在一处,一张笑脸绽放开来,宛若是夏季池旁溪畔正浪漫的芙蓉,笑似芙蓉,面更似芙蓉。
他突然就在床沿坐下,笑吟吟地看着我,轻轻地用毛巾替我擦拭嘴角,细致而小心,黑亮的眼珠子看起来动人心魄。“需要喝点水吗?”
我摇了摇头,脑子渐渐清醒过来,依稀还保留着那可怖的数秒记忆,“我……我这是活过来了吗?”
“是呵。姑娘命不该绝,从悬崖上摔下来,居然只是受了些轻伤,这烧一退,再调养个十数日就好了。”他的笑容看起来格外令人安心,我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从空难中活过来,更不曾想到一醒来就遇上一个这样好看的男人,当真是我否极泰来了么?
只是为什么感觉有些古怪?这个念头一闪现,我便发现眼前男人穿着宽大的长袍,头发高高绾起,这间简陋的茅屋也和乡下的民居风格迥然,他和那个老者的对话……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他好像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不禁大骇,“这……我这是在哪里?”
男人说道:“这里是汉中之郊。”
“汉中?汉家发祥地的那个汉中?”我试探地问着,见他点点头,一颗心也渐渐地沉了回去。如此看来,我并非到了一个独立的时空,而是穿越了。
穿越了!
这年头穿越事例实在不少,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脑袋还是一下子就懵了。“那么,是你救了我?你又是谁?”
“他们都叫我茹公子。”他展眉一笑,算不上倾城,但却有些妖孽,“姑娘怎么会从悬崖上摔下来?幸好姑娘命大,正好摔在树下的泥沼里。”
我嗫嚅了两声,狠狠地皱起了眉:“不知为何,从前的事好像都不记得了。敢问茹公子,现在……是什么年份?”他既然以为我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倒也省了我编谎话。此时此刻,装失忆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茹公子也不知信不信,唇角向上撇道:“今年算是大周国元年吧!”
“周国?周武王?伐纣了吗?”我脱口而出,便觉得不对了。刚才茹公子已经提到了汉朝,又怎么可能是三千年前的西周、东周呢?
茹公子显然一愣,旋即掌不住地笑起来,笑声犹如清泉,收敛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姑娘真是有趣,好好养伤吧,伤若好些了,我就带你回大周的国都——长安。”
长安?不是西周东周,便只剩下南北朝时期以长安做国都的北周了。
我顿时心底一沉,大周元年,表示朝廷刚刚更替,身逢乱世,本来就够糟糕的。偏巧又是我最最不了解的南北朝,想要趋利避害,替自己找个最安全舒适的选择便成了难题。
“公子,我能不能不去长安?”我带着一点乞求似地望着他,尽管对北周史一无所知,但乱世京城必定是风暴中心,长安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不行!”茹公子回绝地很干脆,他替我擦完呕出的血,便顺势捏了捏我的下颌,“若不能见到姑娘完全康复,我心难安哪!只是我有事必须回长安,可能要委屈姑娘了。”
他认真的样子让我有些惴惴不安,瞧他的装束,应该是有身份的人,但又不是大富大贵,这样的人为了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还把家传的宝玉也拱手让人?天下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心人?!“公子……就不怕我无法偿还公子恩情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很是妖娆,“那——你就用身子偿还吧!”好一会儿,没有等到我的反应,他又补了一句,“开玩笑的,姑娘不必当真。”这才抽离了温热的手,转身出门。
茹公子若真的是这样想,我反而放心了。但凡这世上,就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他若没有所图,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救我?若不是贪图美色,想要占我便宜,那只怕就有更大的阴谋了。
第二章 酒做媒
在我刚刚可以勉强下床时,我就迫不及待地奔到水盆旁瞧自己,幸好,脸上几乎没有什么伤口,镜中的我,有些消瘦虚弱,可面孔还是那样熟悉、姣好。想想自己的确是命大,从万米高空坠下,居然表皮只是些扭伤,擦伤,最严重的就是胸腔受到挤压而有些内出血,
万幸经过那老者的调养已经好了大半。
“姑娘闭月羞花,用不着照了。”茹公子如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扭过头来,他已将一件湖蓝色的罩袍递至我手上。
我看得出来这件袍服的质地不菲,“公子这是给我的?”
茹公子歉然一笑,“此处太过偏僻,一直委屈姑娘穿着在下的旧衫,实在过意不去。这是在下从最有名的流芳制衣坊购来的,姑娘可喜欢?”
“公子这几日都不见身影,原来是到市集去为我买衣服了?”我摆出一副惊喜且感动的样子,忙不迭地接过衣裳。
茹公子调笑道:“可要在下为姑娘换上?”
我的心怦怦一跳,却并没想过拒绝,我斜睨了他一眼,含嗔笑道:“公子又不是第一次帮我换衣裳。”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穿着他的旧衫,想来我随身的牛仔裤和T恤早已经惨不忍睹,也看不出原样,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替我换衣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茹公子哈哈一笑,勾了勾我的鼻子,反倒退却了,“姑娘伤才刚刚好,要是我把持不住,可就糟了。姑娘快些换上吧,用过饭,咱们就得上路回长安了。”
我点点头,看来茹公子急着回长安。我才刚刚能下床,他就迫不及待地带着我上路了。
茹公子的确不算富庶。严格来说,应该是有些清贫的、已经没落的富家子弟。他用一支有些旧的金钗换了一辆骈驱的马车和干粮。想来我身上这件丝袍也是他典当旧物换来的。
从汉中去往长安不过是五百公里,若是坐火车十个小时就到了。可此时山路难行,路上又不太平,一路上走走停停,约摸十天才到长安。
茹公子找了一家还不错的客栈,要了一间客房,叮嘱我在房间里等他,就出门办事去了。
这一路行来,我和他都是住两间客房,今日忽而换成一间,我禁不住便要想他的潜在意思。此时,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他救了我的性命,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钱和心思,要拿回些什么本来就应该。况且他这一路对我也都以礼相待,并不是一个色中饿鬼,我对他并不排斥,所以就算夜里发生些什么,我心里头也挺坦然的。
只是,不知为何,我总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到后半夜的时候,茹公子才回来。
我已经上chuang睡了,迷糊中觉得有眸子在床前盯着我瞧。那眼光有些扎人,我蓦地睁开眼,茹公子已经对我展露笑颜,“吵醒你了?”
我往里头挪了些,给他腾出位置来,眼波流转,“公子的事情都办好了?”
“办妥了。”茹公子并没有顺势躺下,而是拉住我的手想要把我拽起来,“肚子饿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
他竟然带了一些温热的酒菜回来。这些日子大多是靠干瘪难咽的饼子充饥,此时看到酒菜,只觉得是天下间最好的美味,忍不住就狼吞虎咽起来。
茹公子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直到我把盘子扫荡空旷后,才取了只杯子给我斟满了一杯水酒,“吃饱了吗?若是吃饱了,就喝点酒吧!”
我端起杯子,酒香扑鼻,惹人醉,“这酒闻起来挺浓烈的,公子是想要灌醉我吗?”
烛光下斜倚着桌几的茹公子妖娆得令人心动。我不禁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指尖划过他无暇如玉的面庞,滑入他的后颈。
茹公子轻轻一颤,拉起我的手,笑道:“人常言,酒为色做媒。这样美妙的夜晚,如何能少了酒助兴呢?姑娘,千金难买片刻春xiao,快些饮下这杯酒,咱们……的戏才好开始唱呢。”
我假意啐了一口,正准备仰头喝下,忽然,我的脑部猛地一抖,隐约间接受到一股异样的电波信号,血压高于基线,皮温高于基线,皮电阻高于基线……这些信号是?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此时正被茹公子紧紧握着,刚才的这些信号都是来自于他的手掌心?也就是说他刚才在说谎?他说了什么谎言?
我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只能隐忍着,眼见他双目锁定手中的酒杯,我抽身出来,反握住他的手腕,故作妩媚道:“公子,这真的是水酒吗?不会放了些什么,要害人家吧?”
“哈哈!姑娘真有趣。”茹公子眉间稍动,凑了上来,对着我的脖子轻轻呵气,“我在里头放了些春药,姑娘敢不敢饮?”
手腕处的脉搏速度正在加快,我心怦怦直跳,这杯酒只怕真的有问题。我按捺住紧张,嗔道:“公子怎么有这样的嗜好,我才不喝呢!”趁势想要把这杯酒倒了,杯子才轻轻一斜,就被茹公子把持住,“逗你玩的呢!乖!快些喝了,我抱你到床上去!”
他的催促加剧了我的恐惧,他那殷殷的眼神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杯酒想要不喝只怕是不行了。我娇嗔地推了他一把,“谁要你抱呀!”暗自一咬牙,一仰脖把那杯酒倒入口中,起身走向床边,抛给他一个背影。便在这短短的一秒间,把酒都吐入了袖管中。
趁着夜里瞧不分明,我已经卧倒在床榻上,笑靥如花地看着茹公子,心里头的害怕却无处排泄,更不知眼前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
茹公子满意地看着桌几上空空的酒杯,烛火照映下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子。我忽然间想通为何会觉得不对劲了。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疏远地喊我一声姑娘,就算我真的“失忆”了,他若真对我有兴趣,也该取个昵称才对。
他根本就不是贪图我的身体。
一股麻麻的感觉从舌底升起,他站在床边,眼睁睁地看着我抱住火辣辣的喉咙,唇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我的视线开始飘忽,整张嘴都已经麻了,“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
只是在喉间过一道就有如此效力,倘若全部喝下——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他温热的手抚mo着我的脸颊,“涅槃酒。从今往后,你就能忘却所有的烦忧,不能言,不能听,永远笑呵呵地对待所有人。”
我打了个寒战,“你要把我变傻子……为何?为何?”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脑袋变得沉沉的,昏昏欲睡。
茹公子嘴角的笑容已然冷却,“为何?谁让你生了这样一副脸?……”
在我合上眼的时候,隐约瞧见他反转头去,对着背后喊了一声“将军……”
第三章 宿月斋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简陋禅房里。房间里悬挂着一个大大的“佛”字,但所有的窗子都被人用木条封死,唯一的门也从外边落了锁。
每到正午的时候,会有一个光头的小尼姑进来送饭和打扫。我曾经试图同那小尼姑搭讪,可费了许多心思才发现那小尼姑居然是个哑巴。
我身上已经换了一件衣服,几重上等绫罗,处处坠以金丝串成的珍珠,这样贵重的服饰,绝非茹公子那样的落魄贵族能够当来的。
他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茹公子给我的那杯涅槃酒,倘若喝下肚,我便说不了话,也听不到声音,变成一个傻子。他千辛万苦救了我,把我从汉中带到长安,又亲手下毒于我,就是为了囚一个傻子于此处?
门边忽然传来落锁的声音,我不禁有些好奇,小尼姑才刚刚送过饭,这会子怎么又来了?
两扇木门重重地向里撞开,哪里是送饭的小尼姑,进来的分明是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率先进来的男子年纪较长,约莫四十岁,皮肤黝黑。后者是个青年,上唇蓄着胡须,如同菱角一般向上翘起,而他的唇角也跟着胡须微微翘起。
这两人都身穿铠甲,身形健硕,一看就是军旅中人,他们庞大而耀眼的身躯陡然出现在我面前,只让人觉得有点晃眼。
中年男子率先出声道:“元夫人,贺兰祥给您送药来了!”
“元夫人?”我不禁脱口重复,“什么元夫人?”
贺兰祥有些赧然道:“夫人请勿见怪,只因天王……已经改封略阳公,从前的称呼自然是不合时宜的。”
“你唤我元夫人?你的意思是你从前认识我?”我手指自己,眼见贺兰祥露出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我忽然间恍然大悟。
茹公子最后说,只因我生了这样一张脸。
这句话,我此刻方懂。他费尽心思皆为了我这张脸,因为我这张脸和“元夫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