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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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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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家,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下车时,我双腿麻木、红肿,脚底象踩了棉花一样,活动了好久才勉强可以走路。
  当我风尘仆仆地走在通向我们村的小路时,不禁长长吸了一口气,我终于回家了!
255。
  周围的田地里,水稻轻盈地在微风中摇晃,稻穗看起来沉甸甸的,仿佛都很饱满。天空中有很多满天飞舞的蚂蚱,蚂蚱们欢快地在水稻间钻来钻去。这些景象,是在我异乡的梦中无数次出现了的,现在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十分亲切。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遗憾的是,空气并不如我想象中的清新,甚至还来杂着一股怪怪的味道,闻着极不舒服。
  很快走到自家的水稻田边,忽然感到脖子后面发痒,我用手一摸,竟然是一只黄绿的蚂蚱!蚂蚱是一种很容易捕捉的虫类,我本想把它赶走,没想到用力过猛,竟将它拍死了,蚂蚱体内的脏乎乎沾了我一脖子。
  更多的蚂蚱跳跃到我身上,我一边拍打一边躲闪,脚下很快就落了许多被我拍死的蚂蚱。正当我狼狈万分之时,我看到一个拿着蛇皮袋的女人从村里往这边走来。
  女人一副标准的农村妇女打扮,衣服式样还是六、七十年代的,好象农村妇女的打扮几十年就没变过。虽然她看上去非常憔悴、苍老,但那脸上的轮廓,还是让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我一起长大的刘淑芬。我,刘淑芬,曹菊,申小英,我们四人虽不同岁,关系却一直很好。我惊喜地叫起来:“刘淑芬!
  女人惊愕地向我望了望,用熟悉而又久违的家乡话问:“你,你是谁?”
  我故作愠怒地说:“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杨海燕!”
  她不相信地看着我,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好久,惊喜地叫起来:“海燕,真是你呢,你越来越漂亮了!”
  看着她那没有一点光泽的脸,我有些愕然。她和我同岁,以前很是清秀可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她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哀伤,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疑惑地问:“怎么会呢?以前你家条件很好呢,你家就你一个女儿,你爸当了多年的村长,你妈又那么能干。”
  她叹了口气:“那是以前,现在早就不行了。你去打工那年冬天,我妈得了一场大病,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倒欠一屁股债。为了让我妈能看到第三代人,我匆匆结了婚,是招的上门女婿,现在儿子都两岁了,我真怕连儿子上学的钱都攒不够。”
  说到这里,她伸手抓了一只晃过来的蚂蚱说,“你看看,两亩水稻倒养出了三亩的蚂蚱来。这地是没法种了,什么药都治不了它。”她边说边挤那两只蚂蚱的脑袋,蚂蚱紫红色的嘴越张越大,只只“扑”地一声,蚂蚱的脑袋扁了,两只外露的眼晴靠在一起,一滩黄绿色的脏东西粘满她的拇指和食指。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空气中淡淡的刺鼻的怪味是农药味。我不解地问:“怎么打了农药还这么多蚂蚱啊?”
  她无奈地说:“农药是前些天打的,现在的庄稼都是农药灌出来的,一季水稻要打好多次农药。农药越打越多,小虫子也越来越多。再说,水稻都秀穗了,不能再喷农药了。”
我担忧地说:“那这些蚂蚱怎么办?”
  她从蛇皮袋里带出一个大网兜:“抓呗,我们小时候又不是没抓过。”
 256。
  我不以为意地说:“蚂蚱可是个好东西,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我们小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蚂蚱,那时候可是希望蚂蚱越多越好呢。”
  她又捏死一只蚂蚱,恨恨地说:“好个屁!你在外面打工哪里知道种地的苦。你看看这水稻,今年怕是又要减产了。这地,真是没法种了。要不是家里走不开,我真想出去打工。”
  我叹了一口气:“你才不知道打工的苦呢。”
  她怪异地看了我两眼,忽然暖昧地说:“再苦也比种地强。你看跟你一起出去的丽娟,不是一步就登天了吗?”
  我愣住了:“那叫一步登天?要不是她妈和二哥,丽娟当初可以死活不想嫁的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陈刚感情很好。”
  她“切”了一声,尖刻地说:“不就是嫌人家是白痴嘛,白痴怎么啦?人家要是不是白痴还能轮上她?那样的白痴我也想嫁呢,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在我印象中,淑芬一直是个温和的人,我真怀疑这尖酸刻薄的话是她说出来的。一时我竟不知道和她说什么了,好半天,我才讷讷道:“曹菊和小英,她们还好吗?”
  她诡秘地笑了笑,随即又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小英我不知道,菊可是好得很呢。她在县城饭馆只端了半年盘子,就被一个大老板看中。大老板出钱,她在村里建了一个塑料鞋底厂,她现在可是村里的红人呢,我家猫猫爸就在她鞋底厂打工。什么东西!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呢,农忙时,我家猫猫爸想换成夜班,她死活不答应!”她越说越气,越气声音越大。
  我不由瞪大了眼晴,非常非常地吃惊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我真怀疑那些话是从她嘴里说不出来,不仅仅是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还有她说的曹菊。
  我和淑芬同岁,小英比我们大两岁,曹菊比我们小一岁,从小好得象穿一条裤子。一到蚂蚱横行的时候,我们就拿着网兜和盛蚂蚱的口袋来水稻田。那时候的水稻田到处都是人,象赶集一样热闹。不时有一团团小火烧起来,然后就飘来一阵阵香味,那是有人在烧蚂蚱吃。
  我们四个人每天都会找一个避风处,生火烧蚂蚱。蚂蚱几乎成了我们的主食,每天都要烧一次。要是有一天没吃蚂蚱了,总感觉生活少了些什么。
  烧蚂蚱时,要先掐掉肚子,只烧腰部以上的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有肉。刚放进火里的蚂蚱半个身子还在跳跃,剩上半身的蚂蚱跳跃几下就不动了。不一会儿,蚂蚱就开始“吱吱啦啦”地冒油,脊梁很快绽起一朵黄红色的小油花。等到过年过节才有的肉香味出来后,就可以吃了。直到吃到四张嘴全都乌黑,我们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时间过得真快,儿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四个人,现在差别是多么大啊。
  这时,越来越多的村人走过来,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热情的和我打着招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怪怪的。但回家的喜悦让我无暇多想。稻田里捕蚂蚱的人,踩着田埂向前小跑,网兜贴着水稻叶间飞行,很快网兜就沉重得坠下来,半网兜的蚂蚱在里面跳。
  淑芬大约看得眼热,丢下一句:“有空到我家玩啊。”就走开了。
  我还想说什么,她己经拿着蛇皮带,加入了扑蚂蚱的行列。
257。
  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忽然感觉家乡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最后一片净土,也许家乡并不能治疗我的伤痕,不由怅然若失起来。
  走到村口,我更加失落了。原先的老寨墙己经完全拆除了,村内不再象以前那样阴暗,一片光明。原先高大的树木都被砍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胳膊粗的小树。左边废弃的水井己经填平。右边的老槐树倒是还在,但根部己经被砖砌起了半米高的围墙,表面还抹上了水泥。
以前,老槐树下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但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
  看得出,村里向四周扩大了许多,几乎都是宽敝的平房,村中间似乎还有两幢小楼房,老房子己经很少了。常言道,近乡情怯,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赶紧整理了一下零乱的头发和衣衫,不经意间,前面墙上的一行大字吸引了我,定晴看去,只见上面涮着一行标语:“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
  这条标语是朱红色的字,血淋淋的,很是触目惊心。我想到肚子里刚刚流掉的孩子,不由黯然伤神。
  再往前走,又看到一条绿色的标语,口气温馨了许多:“再穷不能穷教育!”这条标语己有些斑驳了,我记得很早很早就写在这儿了。以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看了,不禁哑然失笑。“再穷不能穷教育!”既然如此,当初我为什么上不起大学!
  常看到媒体上说:“九年义务教育是免费的。”可我从小学到高中,不但没有免过费,学费甚至越来越高。不仅是我,我今年16岁的弟弟上初中时,学费是400多。虽然学校就在镇中学,离我家不算远。但学校要求所有学生必须住校,而且必须在学校吃饭,就又要向学校交伙食费和住宿费。而这些,我在那个学校上初中时是不需要的。
  还有,我们现在实行的是九年义务教育,那义务教育到底是什么样的义务呢?如果按照本义来理解,义务教育就应该算是免费教育,可事实又是怎样呢?
  要是弟弟明年考上高中了,就要到县城上学,每年学费都得1500元,另外住校还要生活费。一学期下来,最少也要2500元,一年就要5000元。所有这些,岂是普通农村家庭承受得起的?所以,一直以来,这是压在我和妈妈心上的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再穷不能穷教育!”我实在不知道这条标语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东西是我无法理解的啊。想到这里,我使劲地甩了甩头发。但无论如何,想象即将见到三年没见的妈妈和弟弟,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激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258。
  刚一进村,我便看到几个小孩子在玩耍,但他们都认不得我了。一个个睁着纯净的眼晴,好奇地看着我。有一个调皮的男孩大声问:“你是谁家的亲戚?”
  我又好笑又心酸,很遗憾来时匆忙,竟然没有买一包糖果。大约是男孩的声音太大了,很快有几个妇女和老人过来,我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呼。他们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海燕,快回家吧,你妈可想你了。”
  这一刻,我飘浮三年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我回家了!
  虽然村子变化不小,但因为盖平房时,我家没有多余的钱到村外买好的宅基地,我家的新平房是还是建在老房子的地基上的,所以很轻易就找到了。站在家门口,望着三间整整齐齐的平房,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家门,大声朝敝开的房门叫道:“妈,我回来了!”
  但走出房间的的,却只有弟弟。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
  弟弟比我在家里高了一头,己经长成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了,面容清秀,衣服整洁。看到他,我觉得所有在外面受的屈辱和白眼都有了回报。
  弟弟惊喜地叫了声“姐”,便一把拿过我的行李箱和塑料袋,大步向房间走去。这小小的动作让我差点流下泪来,不知道有多久了,没有人这样关心和体贴过我了。
  我跟在后面问:“妈妈呢?”
  弟弟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一下阴了下来:“姥姥姥爷被计生办的人抓去了,妈妈去给他们送饭呢。”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姥姥姥爷都快七十岁了,他们也敢抓?”
  弟弟见怪不怪:“比他们更老的也有抓的呢。”
  我立刻朝村委会所在地走去。原来的村委会边上竖起了一幢小楼,这幢小楼就是现在的村委会办公楼。小楼外墙贴着洁白的瓷砖,富丽堂皇,非常漂亮,旁边那些平房都被比了下去,至于那些年代久远的砖瓦房更是显得灰头土脸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看到妈妈提着一个蓝子,双腿僵直地走出来。妈妈老了,还不到五十的人,头发竟然半白了,背似乎也驼了。人瘦很走,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我赶忙迎上去,轻轻叫了声:“妈,我回来了。”
  妈妈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海燕,这几年长高了,也瘦多了。”
  我焦急地问:“妈妈,姥姥姥爷要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啊?”
  妈妈叹了口气说:“你舅舅舅舅母什么时候回家流产了,他们就什么时候放人。要是不流产,就要交齐两万元钱,他们才会放人。”
  我试探着问:“要是交齐了两万元钱,他们还会要舅舅舅母流产吗?”
  妈妈干脆地说:“交了钱当然就不要流产了。”
  我气愤地说:“他们这不是明摆着想要钱吗?”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看着你姥姥姥爷受苦。你舅舅舅母正在筹钱,反正这钱早晚都得交的。就算现在不交,以后孩子上户口也是要交的。”
  我无言了,这就是所谓的利国利民的计划生育,现在不但完全背离了本意,却成了当地政府赚钱的工具!
259。
  我舅舅只有一个儿子,今年8岁了。舅舅和舅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结的婚,当时正是计划生育最为严格的时候。那时候,乡里负责计划生育的人,经常于半夜时分,出期不意地带一伙治安员开进村庄,将所在村庄怀孕或生有两胎以上孩子的妇女强行带走,若有不服从的,则五花大绑扔到车上。有的流产上环,有的则直接结扎。若是当事人闻讯跑了,轻则将当事人家里洗劫一空,爬房推墙,牵牛拉粮。重则牵扯到当事的父母、兄弟、邻里。
  据说,邻村一个在乡计划办工作的人透露,在“行情”好时,一夜就可以装进腰包近万元。虽然此话不知真假,但那个乡计划办的人我却是认识的,不但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对兄弟姐妹也网开一面,他的兄弟姐妹全都是两胎或两胎以上。家里也装修得象皇宫,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据说所知,中国人口,官方统计是14亿,事实上,中国人口应该在16亿左右。多出来的两亿,就是没有户口的“黑户”。所谓黑户,大多是农村超生的孩子,因为交不起钱,政府不给报户口,有些因此连学都没法上。
  这16亿人口中,城市人口仅有3亿,这3亿人口对只生一胎政策执行得比较彻。但这并不是说城市人素质就比农村人高,而是因为他们都捧着所谓的“金饭碗”的,若生多了,便有丢 “金饭碗”的危险;最重要的是,这个“金饭碗”是终身制的,不但在职时政府给予很好的医保、住房公积金、人身保险等等待遇,就是退休了,也有非常充足的养老保障。
  而13亿农村人口呢,更多地承受着几千年重男轻女思想的禁锢。若是没有儿子,不但要被人骂作绝户头,等自己老了,做不动农活了,女儿又嫁出去了,生活就成问题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死的都没人知道。再说了,若是女儿有钱有势还好,若是没钱没势的,连自家都顾不了,哪有钱去赡养父母?
  我非常非常不明白,总是看到媒体在声色俱厉地谴责农村人思想顽固、多子超生、流掉女婴,为什么不从根本上解决农村贫穷、医疗和养老保障等等问题呢?
  媒体不是常说吗?从法律角度上讲,天赋人权,人人平等。公务员和农民,都是国家的公民,只是社会分工不同,在人格上完全平等。可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人格上完全平等的人,在退体以后,一个可以享受养老保障,有退体金,一个在丧失劳动能力后,却什么也没有呢?如果再不多生孩子赡养,难道只能眼睁睁等死?事实上,即便多子,因为贫穷,几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农村老人,只要生病了,也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我不知道,这种花两万元就可以生孩子的规定,是地方政府规定的,还是有关政府规定的。如果是前者,那么这钱最终流向了哪里?如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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