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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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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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这种花两万元就可以生孩子的规定,是地方政府规定的,还是有关政府规定的。如果是前者,那么这钱最终流向了哪里?如果是后者,为什么不从根本上解决农村的贫穷落后、养老保障等问题,而是治标不治本地重罚呢?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一个小女子尚且看得清楚,难道某些当权者就看不到?
  现在的结果就是,B超鉴定婴儿性别的行业便悄然兴起。在医院有门路的人家,就好说歹说找门路去做B超,在医院没门路的人家,只好给相关医生塞红包。若检查出是男孩就生下,若是女孩就流掉。
  舅母当年也是,头两胎都是女儿,全部在五个月时引产了。直到第三胎,才生了我小表弟。和当时的许多妇女一样,舅母刚生完表弟便被强制带环。每两个月就要进行一次妇检,若怀孕,计生办的人会立刻把孩子流掉。
  好在表弟是男孩,舅母多少安下些心来。但自交两万元就可以办准生证后,舅舅舅母便坐不住了。毕竟,一个孩子太孤单了,也太没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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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前,舅母按规定去计生办做妇检。计生办的人问她,为什么不生二胎?舅母就说养不起,也拿不出两万元买准生证。计生办的人就说,她可以生二胎吧,少拿点钱,8000元就可以给她办准生证,也省得每年来几次妇检。
  舅妈当即就心动了,回来后偷偷找人取了环,果然,很快就怀上了。五个月时,到医院找熟人B超一检查,竟然是男孩。于是她就让舅舅拿8000元去办准生证,但计生办的人死活不给办,并矢口否论他半年前说过的话,一定要舅舅拿两万元。舅舅舅妈哪里拿得出两万元啊,但又害怕计生办的人找上门来抓去流产,当夜两人就偷偷跑到远处的亲戚家,并将值钱的东西也转移走了。
  计生办的人得知情况后,十几个人浩浩荡荡进入舅舅家,强行将我姥姥姥爷抓了起来。这么冷的天,就把我姥姥姥爷和另外十几个同样境况的老人家关在一间冰冷黑暗的小屋中。  那小屋是原来的村委会,当年是姥姥姥爷那一代人出劳力盖起来的,现在却成了关押他们的场所。
  因为匆忙,从被窝里被拽起来的姥爷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只趿拉了一双泡沫拖鞋。关押期间计生办的人不提供吃喝,不提供被褥床铺。十几个老人就在那间小屋里吃喝拉撒,个个蓬头垢面的,不成个人形。
  说到这里,妈妈一脸凄凉:“造孽呀,姥姥姥爷,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回到家,弟弟正在给我烧洗澡水。望着弟弟那稚气未脱的脸,我真是欲哭无声。我离开家时,弟弟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真不知这三年,他是怎么陪伴着经常下不了床的母亲渡过的。生活的磨难,己让他过早懂得世事的艰辛了。倘若生在有钱人家,他还是一个整天只知道玩乐的孩子呢。
  因为我的归来,妈妈让弟弟去买肉买鱼,被我拦住了。相对于鱼肉来说,我更想吃家乡口味的小菜。当晚的饭桌上,我终于吃到了梦寐己久的麻辣和酸菜,不禁胃口大开,竟然吃了两碗米饭。
  吃完饭后,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细细叙说着我离开这三年村里的人和事,没有争执,没有芥蒂。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家的感觉,我在异地被冰冻的心,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中,一点点温暖起来。为了让妈妈和弟弟放心,我骗他们说,我一直在“金秋“厂做事,工作很开心,工资也高,一点都不累。这次是想家了,专门辞职回家的。说这话时,我看到,有几次,母亲欲言又止。当弟弟进他房间做作业时,妈妈终于说:“在那个厂那么好,现在又不放假,你为什么要回家呢?”
  我一愣,故意撒娇在问:“我想你了,你不想我吗?”
  妈妈却并不正面回答我,急急地问:“你要是回去,厂里还会要你吗?”
  望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嗓子里象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酸楚。但为了安慰她,我还是说:“不要也没关系,我还可以找别的厂呢。”
  妈妈非常失望:“原来那个厂多好啊,你为什么要辞职回来呢?你就放假再回来嘛。”
  我怔住了,简直不相信这是我日思暮想的妈妈说的话。她大约意识到伤了我的心,叹了一口气:“不是妈妈心狠,实在是,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是没收入了,那这个家,可就完了。”
  我点点头,但我不想总是看妈妈的脸又变得愁苦起来。便故意转移了话题:“妈,刚才在路上我看到淑芬了,才多大的人啊,她怎么老成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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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说:“能不老吗?成天累得要死,忙时做农活,闲时编苇席。家里两个老人,她病就是个病身子。自从她妈病后,她爸总是喝酒,每天醉熏熏的。孩子还小,招来的女婿虽然老实勤快,可这年头,老实勤快有什么用?农忙时做农活,农闲时就到曹菊开的鞋底厂打料,听说打料折寿的,那可真是个拿命换钱的活。”
  我不解地问:“他妈以前不是承包了十几亩田种大棚疏菜吗?”
  妈妈撇撇嘴:“那是以前,自从不收提留款后,那些田都被村里有头有脑的干部承包了,哪里还轮到他一个失势的人?猫猫爸先是跟一个小建筑队在外面跑。他砌不了墙,只能当小工,被大师傅吆来喝去的,一天下来骨头都累得散架,到年底也不一定拿到钱。这不,自从曹菊回来办了鞋底厂,他就进鞋底厂了。曹菊,现在本事大了。”
  妈妈热切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惭愧地避开她的目光,故意没好气地说:“就算不进鞋底厂也不会饿死,还有口粮田呢。”
  妈妈叹了一口气:“守着几分薄田,养着几头家猪,勉强度日。一有病有灾的,只有等死。人哪,又不是神,哪个能一辈子没病没灾的?再说他家还有两个老人呢?猫猫还有上学呢?这两年,你不在家不知道,现在什么都涨价,就是粮食钱不涨,钱难赚啊。妈常想啊,要是你也能回来办个什么厂的,那才叫好呢。”
  曹菊,我今天刚回家,便听到淑芬和妈妈不停地提她。妈妈说她时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我弱弱地反驳道:“曹菊的钱,听淑芬说是城里一个大老板给的。你也不想想,那个大老板,人家能无缘无故给她钱办厂?穷人多了,他怎么不给别人钱?”
  妈妈提高了声音说:“你还别不服气,人家那也叫本事!”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暗想,当初我在东莞时,有那么多大老板在酒店开个房子等我。倘若我真的跟了他们中的某一个和某几个,妈妈也会认为我那叫本事吗?这个念头让我的心一冷,我实在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昨夜在火车上时,我对家的热望一点点冰冷下去。淑芬眼里成功的丽娟是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傻子高天,妈妈眼里成功的曹菊是把自己卖给城里的大老板。我不相信所有的女孩都是这样,想到这里,我问妈妈:“小英呢,小英是读了大学的,她应该去年毕业了吧?”
妈妈不屑地撇了撇嘴:“上了大学又怎样?去年就毕业了,没钱没门路,连工作都找不到,现在还在她表姐的医院里住着呢。”
  我简直惊呆了!初中毕业的曹菊做了鞋底厂的老板,大学毕业的小英却找不到工作?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妈妈不耐烦地说:“不要总问别人的事,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这次回来,不想回去了。”
  妈妈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象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责备道:“你怎么就那么不安份呢?也多学学人家丽娟和曹菊,要找也找个有钱的。现在倒好,名声也出去了,什么也没得到!”
  我立刻感到妈妈话中有话,颤声问:“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妈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刚回家,我本想过几天再说,但我实忍不住了!你还要问我吗?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吗?”说完便扬起了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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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吃惊地望着日夜想念的妈妈,真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的双眼迅速弥漫了泪水。在外面,受到再大的伤害,我都鼓励自己,无论如何,我身后有疼爱我的妈妈和弟弟。我坚信他们会永远懂我的,但这一刻,所有的坚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只觉得膝盖一软,不由自跪在了妈妈的脚下,泪流满面。
  妈妈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收回巴掌,扯过一条毛巾擦起了眼泪。
  经过我再三追问才知,原来我和有妇之夫同居并被抛弃的事情,早就辗转从很多老乡的口中,在家乡传得沸沸扬扬了。事情传来传去,各个版本都有,最离奇的一个版本是,我跟那个有妇之夫还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事情辗转传到村里的时候,我成了别人口中的一个笑话。别人笑的并不是我跟有夫之妇同居的事情,而是笑我在这件事上,竟然一分钱都没赚到!那段时间,妈妈和弟弟出门,总有人指指点点,说着风凉话,最后还是大姨悄悄告诉她的。
  我真是傻,真的!“金秋”厂有近万人,其中以湖南人和四川人为最多,不要说我们县,就是我们乡,肯定也有很多人在那里打工的,只是我不认识而己。我不认识他们,但做为高总儿媳妇丽娟的好友、孟小姐的特别助理、IE主管沈洲的“情妇”,他们肯定是认识我的。
  想到这里,我羞愧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我恨自己,不是因为我自己受到伤害,而是因为我把妈妈、弟弟、乃至爸爸和列宗列宗拖进了耻辱的沼泽!我们杨家在村里虽然人数不多,但一直是清清白白做人的啊!特别是我爸爸,他在世上,虽然贫穷,虽然老实,却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啊!
  但一切都己不可逆转,我唯有放声大哭,虽然于事无补,但我好想眼泪能冲涮掉所有的耻辱啊!我的哭声很快惊动了弟弟,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约是妈妈并没有告诉他。
  他站在我身边,不停哀哀地问我:“姐姐你怎么啦?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抬头看到他那张纯净的脸,那满脸的担忧,不由把他搂在怀里,哭得更凶了。弟弟越这样懂事,这样心疼我,我越难受。我的弟弟,我亲亲的弟弟,他还不知道,因为不争气的姐姐,他在背后,不知道被别人嘲笑了多少回了!
  妈妈的眼泪很少,只是望着我们姐弟俩,不停地叹气。我不怨妈妈,她是传统的中国女性,长期病痛、中年丧夫,辛苦了大半辈子,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不知哭到什么时候,我才平静下来。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上的床,但我知道,我上床后怎么也睡不着。眼泪一次次涌上我的眼眶,我的脸庞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我感觉我回到故乡了,回到亲人身边了,但故乡似乎又不是我想象的故乡,近在咫尺的亲人也离我很遥远。
  寂静无声的夜里,我在黑暗中睁大我的双眼。我仿佛看到了我22年来所走的路,我一点点想着这22年来,别人对我的好。也一点点想着这22年来,别人给我的伤害。这次回家,我原本是想疗伤的。没想到,还没愈合的伤口却早就被人揭了起来,并重重洒了一把盐。把盐预示着,只要我活着,我的伤口便永不会愈合!甚至连我的儿子、孙子也会活在这个阴影中。
  有那么一刻,我忽然恨透了这所谓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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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毕竟是妈妈,第二天起床时,她己经给我打好了洗脸水,并把饭菜做好了等我,象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妈妈不骂我不打我,却比骂我打我还让我难受。她望我时那紧皱的眉头,就象一把尖刀一样切割着我的心!
  刚放下碗筷,大姨就闻讯赶了过来。大姨仍然象以前那样,因为家境好,人比较外向,话也很多,是个标准的“长舌妇”,我一直很不喜欢她。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和她打了招呼。
  大姨笑眯眯打量了我好一会儿,重点部位是脖子和手腕,又摸了摸我身上的衣料。摸过之后,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下了个结论:“海燕没有坡上的翠翠挣的钱多。啧啧,翠翠上次回来,光是脖子上的项链和手链,听说都值好几万呢。”
  妈妈原来愁苦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问我:“这几年,你存了多少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姨就抢着道:“听说翠翠,光存折就有几百万了呢!”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万和几百万相比,实在寒酸到极点了。
  妈妈则热切地盯着我,竖起了指头,一个劲地问:“一百万?五十万?二十万?十万?五万?”她问一次,我的心就收紧一次,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妈妈再次失望,在说到三万时,我勉强点了点头。
  妈妈这才长嘘了一口气,总算还不至于太丢人。
  这让我很是郁闷,我的妈妈,曾经是非常善良和宽容的一个人。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得象现在这样势利和斤斤计较了?
  大姨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借口夜里没睡好,赶紧躲进了另外的房间。大姨有些失望,又转头和妈妈窃窃私语起来。
  大姨走后,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妈妈:“坡上的翠翠,她在外面做什么?”
  妈妈叹了一口气:“还能做什么?在广东卖猪肉呗。”
  “卖猪肉”是我们家乡话,意思就是卖身。我松了一口气:“我说呢,真正在外面安安静静打工的女孩子,是很难挣得了这么多钱的。”
  没想到一听这话,竟惹得妈妈一下子火起:“卖猪肉怎么啦?人家赚到了那么多钱?给家里起了好大一座房子呢!父母面上多有光彩!你又怎么样?你和那个该死的男人,要钱没挣到钱,要人没找到人,害得全家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你还不如去卖猪肉呢!”
  我望着一脸怒气的妈妈,心里象针扎一样难受。忽然明白,爸爸的早逝、苦难的生活、多年的疏离和我带给家中的羞愧,己让母女之情早就变了味!
  我怔怔地站在房间,眼泪再次流了出来。妈妈仿佛没看到我的眼泪一般,严肃地说:“你就知道哭!大姨说得对,你读书脑子都读迂了,在外面吃不开。这次回来再不要回去了,找个人嫁了算了!”
  我下意识反驳道:“我不要!我才22岁,不着急的。”
  妈妈不满地白了我一眼:“我哪里是22岁?今年23了,过年就24岁,你算算,离过年还有几天?”
  我分辩说:“你那是虚岁,人家外面都算周岁的。”
  妈妈这次彻底翻脸:“不要再跟我提外面!要不是你去了外面,也不会变成这个样!”
  此话直指我的软肋,我自知底气不足,赶紧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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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己至此,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我感觉自己好累好累,累得再也不想出去打拼了。如果能找个疼我爱我的人,也未必不可。想到这里,我听天由命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同意相亲了,妈妈也不打不骂我,但她总是拉长着一张脸,对我也没有好声气。有时,我真恨不得她能打我一顿或大骂我一顿。我感觉在这个家里,就象坐牢一样难受。
  舅舅舅妈很快筹到了两万元钱,姥姥姥爷便被放出来了。虽然放回了姥姥姥爷,上面也不再追究舅舅舅妈的超生问题,但舅舅舅妈却要等生完孩子才能回家的。这些其实只是形式上的东西,总不至于叫计生办的人面子上过不去。
  钱是大姨经手交的,那天,我和大姨、妈妈一起去接姥姥姥爷。大姨去村委会小楼交钱的时候,妈妈和我到原来老村委会里。这里是一溜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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