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苏黎想,不论发生过什麽事,最后宁老板只剩孤身一人,肯定,肯定很伤心,很难过。
苏黎不懂那种心情,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同样的事。尽管宁老板不在的时候他也同样伤心,但想来两种感情也是不一样的,痛的程度也完全不一样。
所以苏黎想回去,今天赶不过去,那就明天。
而与此同时,苏家院墙外的拐角处,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路上的车胎痕迹还很明显,应该是刚来。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西装男人率先从副驾驶座上走了下来,然后利索的撑起一把伞,打开后座车门。
第二个走下车的人穿着呢子大衣,领子上有一圈柔软的毛皮,看上去挺暖的,但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好似比这寒冬腊月还要冷。一抬头,看那面容,正是宁寒。
雪下得很小,刚一触到伞面就化了,撑伞的阿闲建议道:「少爷,外头冷,少爷你一到这种天气就容易身体不好,干脆直接把苏少爷带回去吧。」
身体不好那是以前在道上拼杀的时候落下的旧疾,也不是什麽大毛病,就是骨头关节处有些酸痛,主要是腿和手腕。以前的宁寒总是一身伤,顾霄和罗卿在学校上课的时候,看着他空空的桌椅,心里的滋味总是不好受。所以后来,反正没什麽志向的顾霄去学了医,年少时总是单纯的,以为这就可以让宁寒不那麽痛了。可是不光旧疾难以根治,光是宁寒心里的那些病痛,就已经是无药可解。
所幸,后来挖掘到了苏黎这棵人形灵药。
宁寒摇摇头,脸依旧冷着,但心里知道阿闲也是担心他,便说:「既然过年,就让他在家里好好住着吧,这本来也没什麽。我把他叫出来见一面就可以了。」
阿闲是柏叔从孤儿院里收养来的,人是不比别人聪明,但对宁寒和柏叔是真得好,半点杂念也没有,所以宁寒却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看上去是下属,宁寒对他也很严厉,但实际上也有几分兄弟情在。
说着,宁寒给苏黎打了个电话。电话挂了之后没几分钟,苏黎就贼头贼脑的从屋子里出来了,偏又想跑得快,差点摔了一跤。所幸,宁寒快步把他给捞住,才避免了狗啃泥的惨状。
「你就不能当心点儿。」宁寒皱皱眉,苏黎老是這麽冒失,让他怎麽放心。
「别管这个啦,宁老板你怎麽来了?是不是想我了啊?」苏黎抬头便笑,笑得像只偷吃了鸡的黄鼠狼。
看到久违了的笑容,宁寒不自禁地把苏黎一把拥进了怀里,没说什麽,就静静地抱着。
「宁老板……?」
「没什麽,我只是顺道来看看你。」宁寒嘴角难得的出现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怎麽样,在家玩的开心吗?」
苏黎不假思索的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是开心,但是很想宁老板,所以宁老板你等等我好不好,明天我就跟你回去。我都跟爸妈说好啦,明天就可以跟你回去了!」
宁寒一下子愣住了,「你说……你跟我回去?」
「嗯,」苏黎用力地点点头,「爸妈最见不得我撒泼了,我一撒泼,他们就答应我了。」
「可是……」宁寒说真得,心里很开心。他原本就是想来看一眼就走,虽然大老远赶过来这举动怎麽看都冒着股傻气。他也不想强行把苏黎带走,因为只有失去了的人,才知道什麽叫做珍惜。他没有家了,但苏黎还有。
苏黎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宁寒的嘴,「好了好了,我就当你是专程来见我的,你想我了,我也想你了,所以我跟你回去,爸妈那里我下次会补偿啦,就這麽说定了!」
语毕,苏黎目光灼灼的看着宁寒,看得眼珠子里都快泛光了。直到宁寒终于点点头,才笑得眉眼弯弯的挪开了手。
「你再等一个晚上吧,不要着急哦~」
宁寒摸摸苏黎的脑袋,忍不住笑了,这小家伙的脑袋倒底是怎麽长的。这逻辑,他是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还是……故意打趣?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影响宁寒此刻的好心情。心里的阴霾好象一瞬间被扫空了,他笑道:「好,明天我来接你。」
可是倒底还是苏黎忍不住了,双手攀上宁寒的肩,送上香吻一枚。阿闲见了,也顾不上撑毛伞了,赶紧的背过身去,一脸的正义凛然。
一月下旬,寒冬。
没有开空调的老剧院里,舞台的四周被放上了好几个小火炉,温暖的火光跳跃,照耀着舞台上相拥而坐的两个人。
苏黎刚吃完点心,舒舒服服地倒在宁寒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宁寒的外袍下摆。宁寒在跟他说话,应苏黎的强烈要求,零零碎碎地把他以前的事情告诉苏黎。
挑挑拣拣的说了一些,对于一些事,宁寒仍是刻意没提。但是不提并不代表不想起,反而,在这年关,被想起的频率更大。说起来,那个人死的时候,也是个下雪天。宁寒十岁时,初冬的第一场雪。
死因也没什麽特别,在道上讨生活的总是要比常人危险得多,嫁给一个黑道头头,自然也不用说。一个电影学院的高材生,义无反顾地踏入了这个泥潭,也许盼着有一天能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只可惜到最后才发现所托非人。
在权势和利益面前,被放弃被抛弃,于是死在丈夫死敌的枪口下。鲜血顺着她胸口蜿蜒流出,染红了地上的血,也染红了宁寒的鞋边。
那时候柏叔捂着宁寒的眼睛,躺在地上的女人临死了还在勉强笑,告诉他‘不要看’。
但有时候,闭上眼睛一想,看到的东西比睁着眼睛看到的还要多。
宁寒说着说着,也慢慢闭上了眼,脸色稍显苍白。但怀里传来的温暖让他窝心很多,不知不觉又搂得紧了些。
苏黎察觉到宁寒的不对劲,连忙一个翻身爬起来。摇着宁寒的肩,说:「宁老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
宁寒睁眼,神色已恢复自然,「怎麽了?」
「我忽然想起来,宁老板你都没有跟我告过白,你告一次吧,我想听!」苏黎巧妙地转了个话题,但不要怀疑,他是真想听宁寒跟他告白来着。
宁寒一怔,脸色微窘,让他告白什麽的……苏黎还真是会出难题。这个……不能意会一下吗?‘我爱你’这三个字,宁寒真是话到嘴边就难以启齿啊。
可是苏黎不依啊,一双星星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宁寒,看宁寒不为所动,又使出重磅筹码,坏笑着凑到宁寒耳边哈热气,「宁老板要是说了,今天晚上……」
宁寒被他弄得耳朵麻痒,都快烧起来了。一把抓住苏黎的乱摸的爪子,眼睛微眯,「你今天吃了什麽胆了?」
「豹子胆!啊不,狮子胆!」苏黎说得理直气壮,舔舔嘴唇,「而且味道还不错!」
「既然胆肥了,那为什么要等到大晚上?」宁寒一使力气,战斗力只有五的苏黎就被压倒在了舞台之上。
「你耍赖!还没说呢就欺负我!」苏黎生气地鼓着腮帮子。
宁大少爷可不理会他的冤屈,菜都上桌了,自然是要享用的。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老剧院的门口渐有来客。只是无论谁来,门口的傻大个都尽职尽责地,微有些赧意的将来客拒之门外。最后也烦了,干脆弄了个牌子挂在门上。
今晚少爷不接客啊!都回吧!
而老剧院的舞台上,不接客的少爷正在接他这辈子唯一一单生意。看着身下的人满眼的迷离,魂儿都不知道跑那个星系去了,他才将十指相扣的手放在心口,俯身温柔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声:
我爱你。
温泉篇
从深秋到寒冬;玄海文化有限公司的办公大楼里,萦绕了整整两个多月的哀怨气氛;终于被年关将近的喜悦稍稍冲散。
为何哀怨?那当然是因为谢boss和言大主编这两个黄金单身汉都名草有主了呗。对于玄海的员工们,就像那啥,好不容易养大了的姑娘被外面的贼汉子给拐走了一样。先不说言大主编;他那一位可是来过公司的;嗯……风鹤姑娘的气场足以令千千万万的妹子折腰,这样一位拐走了言大主编;那还好说。
可是谢boss呢?大家都只看见他手上戴上了戒指;时而可以看见他笑着在打电话;却从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可疑的女人来公司找过他,这也藏得太好了吧。
只是一群人观察了将近两个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意外的发现——谢boss和罗先生感情真好啊,一直一起出去吃饭呢。哎哟,两个大帅哥走在一起真是养眼。
快到年关了,公司准备开始放假。而年会过后,言月白跟何沁就走上了闪婚的道路。为了能闪成婚,而不至于闪了腰,言月白去往何沁所在的城市拜会老丈人。何沁可放话了,此次西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于是走之前,言月白找谢非喝酒壮胆,其结果就是在车上睡得跟个死猪样,差点错过了站点。
而罗卿,堂而皇之的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接走了谢非。
谢非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揉揉肩,万分庆幸自己办的不是娱乐杂志。前些天还碰见娱记的同行,啧啧,都快被这个离婚那个结婚的搞疯了。加班加点不说,节假日都不得休息。要是被工作拖着休息不了,身边这位,恐怕……会很不爽吧。
想着,谢非偏头看了罗卿一眼,却见罗卿同样也看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夫人你又偷看我?”
闻言,谢非恨不得啐他一口,又懒得跟他动口,反正论嘴皮子也没人能比得过罗大大,这真是个悲哀的结论。不过言月白曾善意地提醒过谢非,世上能战胜罗大大的只有一种战术,这种战术贯穿古今,罕有失效,那就是——美人计。
谢非你抛个媚眼,解个扣子,保管罗卿立刻拜倒,你信不信?谢非横他一眼,从此把言月白列为‘本办公室不欢迎人物’。
“专心开车。”谢非揉揉眉心,说。放假之前忙活了好几个礼拜,累着呢。
罗卿笑笑,没有说话,倒真专心开车去了。可车行驶了好一会儿,谢非才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你带我去哪儿?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吧?”
“夫人你放心跟我走就是了,既然放假了,一切由我来安排,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正好遇着红绿灯,罗卿空出手来握了握谢非的手,手指上戴着跟谢非同款的戒指,自戴上那天开始就没摘下来过。
似是习惯了被这样握着手,谢非没有挣脱。只是对‘乖乖听话’这论调还是有些不适应,但对方是罗卿,乖乖听话就乖乖听话吧。其实自己什么也不需要考虑,什么也不需要做,被人这样宠着,什么都替你安排好,谢非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排斥。他一直以为自己够有主见,自己能决定所有事,但这样依赖别人的感觉,也还不错。
“可你妈不是前几天才叮嘱过要我们回去住几天?”
“没事儿,我撺掇爸带她出国旅游了。”
罗大大需要我给你点赞吗。谢非无语,他还真是什么招都信手拈来。于是,罗大大成功把谢夫人拐出,奔向了温泉的怀抱。
“累了就睡会儿,等到了我再叫你。”见谢非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罗卿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右手摸了摸谢非有些瘦了的脸颊,心里揪着呢。谢非这胃病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把他养胖了一点儿,这段时日一忙,又瘦了回去。给他煮这个那个好生补着,可每每吃不了多少就喊吃不下了。
瓷器,他家夫人是瓷器啊。罗卿就想这么把他供着,捧着,最好养的白白胖胖的,就像小宁子家的那只二货一样。于是闲来无事罗卿就去宁寒那边取经,可最后发现苏黎养得胖完全是先天问题,能吃,能睡,只要一有吃的就能把自己的嘴塞得像只吃坚果的松鼠。
对于这种先天禀赋问题,罗卿也只好扶额。
嘛,罗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看谢非这么累,带他去温泉泡泡,舒缓舒缓疲劳再说。
入夜,谢非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旅馆房间的大床上。坐起来清醒了一下脑子,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刚刚他明明是在车上睡着了,可醒来却是在旅馆床上,那岂不表示他是被罗卿直接从车里抱进来的?
天呐!谢非脸一下子红成了火烧云,双手拽着被子心绪难平。虽然说他不介意恋情曝光,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进来,换成男女朋友也会无地自容的好么!
谢非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忍不住扶额……都没脸出去了。
正在这时,罗卿开门进来了,看见谢非醒了,走过来坐上床沿。伸手抚了抚谢非的脸颊,“怎么睡了一觉脸这么红?”
看着罗卿嘴角那抹玩味的笑,谢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擒住他的爪子,“还说!”
“看你睡得那么香,我怎么忍心叫你呢。”罗卿反手握住谢非,用力一拉,刚醒来没什么力气的谢非就被顺势拉进了罗卿怀里。谢非还来不及反应,罗卿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腰,“你看这儿都没肉了,我心疼着呢,你也不心疼心疼自己。”
听罗卿的语气这么温柔,谢非的态度也软了下来,身体放松,就这么偎在他怀里,“我这不是吃不胖吗……”
“那怎么反而瘦了?”罗卿故意板下脸来‘兴师问罪’。
谢非也无奈,这他怎么知道。罗卿每天给他补着,给他熬汤做饭,谢非哪里不感动。他也想把自己养得好一点啊,否则也挺对不起罗卿花那么多心思,可是这不是天不遂人愿吗。想着,谢非主动揽上了罗卿的脖子,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好了,我以后好好吃饭,这总行了?”
“这还差不多。”罗卿捏捏谢非的耳朵,一用力,就把他整个儿从床上抱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吃饭。”
“喂,你快放我下来!”谢非急了,推了推罗卿,“我自己走。”
“这儿又没外人。”
“外面不就有外人了?”
“夫人放心,这旅馆是我家开的,这层楼现在只有我们两个。”罗卿把不安分的谢非抱紧了些,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乖,今天听我的。”
都说了别把我当小猫小狗!谢非没再挣脱,但是那副戴着眼镜冷着脸别过头不看人的样子,当真……傲娇得很。
好不容易吃过了一餐漫长的晚饭,罗卿带着谢非下楼散步消食。两人牵着手走在月夜的庭院里,一切静好。就是罗卿时不时不安分地挠挠谢非的掌心,凑过去咬咬耳朵说悄悄话,弄得谢非散个步都不安生。
散完步,谢非还不困,既然来了温泉会馆,不泡泡温泉怎么行。罗卿一早就让人准备好了,辟了个小点儿的露天温泉出来,专供他和谢非这几天用。
谢非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刚开始还觉着挺新鲜的。下了水,泡的舒服了,便趴在石头上舒舒服服的赏月,而罗大大,则被他华丽丽地无视在了一边。
泉水氤氲着温暖的雾气,那热气蔓延过四肢百骸,不一会儿便叫谢非脸颊微红。有了雾气自然不能戴眼镜,谢非干脆摘了,眼前便模模糊糊的,倒也有种朦胧的美。
朦胧之下,旁边的罗卿也跟着模糊起来,看着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谢非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描摹着他的五官,指腹拂过罗卿的眉眼、唇瓣,神情认真,殊不知自己的举动是在点火。
罗卿轻柔地抓住谢非的手腕,“夫人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谢非摇摇头,略表不满,“真小气,摸一下都不肯。”
罗卿莞尔,这家伙,不会是刚刚喝醉了吧?可这反应速度,该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