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光影落下,泰安镇死一般的寂静,那些活死人的尸体早被朱雀的三昧真火烧得一干二净,空气中有些未散去的焦臭,古小蘑对气味十分敏感,不由得捂住口鼻,缓缓向前走去。
山上的土坯炽热,周围什么也没有,古小蘑紧张的躲在紫微身后,生怕能打过座神的妖怪呲牙咧嘴的向她扑来,朱雀也是不爽的环顾四周,白虎只怕紫微看出他们来此的目的,除了紫微,其它俱是各怀鬼胎。
走了许久,山上的阴气愈发浓重,紫微蹙眉,此妖山有妖魔也就罢了,何来阴气?
一个山洞,狰狞的伏在山腰间,等待吞噬那些无知的人们。
可惜现在是两个座神一个大帝外加一个半妖。
估计几万年也没有过这么新鲜的组合。
紫微已经严肃的走了进去,古小蘑连害怕一下也没来得及,只好紧紧的跟上。
洞内漆黑,好在紫微的头发柔亮,在前面散出淡淡的银光。古小蘑到了地上便不再拉着他的手,只是此时身上没有佩剑,有了危险也只能尖叫,顿时觉得十分无力。
她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脚下柔软,疑惑的弯腰看去,圆圆的甚是粘腻,看不真切。等朱雀走近,伸手召了一个火球,却发现那是一个还未烂尽的眼球,登时浑身发麻,急忙跃开,撞到了身后的什么东西,猛然回头,差点吐了出来。
那是一具浑身冒着蛆虫的腐尸,此时火光一亮,才发现两边俱是这样的腐尸,扭曲着表情挂在墙壁上,腐烂的气息突然涌出,直向前方蔓延开去,让人怀疑这条洞道是通往地狱的森森怨路。
古小蘑骇得抓住了紫微的衣襟,颤声道:“……这……怎会……”
紫微却仍蹙眉,朱雀和白虎都没什么太大反应,毕竟,比这更残酷的景象比比皆是。白虎抽了抽鼻子,奇道:“阴气愈发重了……”
“那妖怪玩什么花样。”朱雀不爽道,想快点上前去看个究竟,奈何古小蘑就在前面,她二人还忌惮着她的厉害,说什么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得跟在她身后磨蹭,走了又约莫半柱香时间,终于看到了光亮。
几人站在出口,只以为洞的另一头会是更加血腥残酷的场面,却不想那炊烟袅袅,集市吵杂,竟是个一模一样的泰安镇。
唯一不同的,只是百姓的身体,都成了半透明。
竟是一座死魂城。
“呀……”紫微突然动容。
朱雀白虎古小蘑都希翼的望着他,等待他对这奇怪现象的解释。
“刚刚那洞两边,都是腐尸呢……”他讶异的道。
……
三个女子都无力的垂下头,反应慢天然呆也要有个限度吧……
古小蘑正黑线,紫微却已经往前走去,急忙跟上。
她走了许久,愈发觉得诡异,人们脸上的笑容像是来自心里,炸油条的小摊,卖混沌的商贩,买东西的,讨价还价的,看热闹玩杂耍的,生动之极,与活着并无二致。
古小蘑甚至看到了那个与郁琉眉来眼去的老板娘,此时正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满脸俱是动人的光晕。她心中突然不知是什么滋味,死过了一回,人生却在这里继续了,家人和亲友都还在,抛弃的只是一具肉体……可这样的幸福,真的会长久么?
“小……蘑菇?”
她听得后面有人唤她,不由得奇怪的转过头,眼睛霎时瞪得溜圆,激动得声音都抖了:“饿死鬼!”
那书生手里举着一卷书,坐在酒馆里,眼中透着欣喜。
玄阴教,沁水别院。
黑衣男子站在门前,缓缓的道:“舍下简陋,郁公子还住得习惯吧?”
半晌,屋里才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还成,只是没有酒喝,实在无趣。”
……
倒是忘了给他备饭,龙神转世还要喝酒么?饶是孟泽虚也不禁有些无语,只是轻道:“在下马上吩咐下去,给郁公子备好美酒佳肴。”
“多谢啦。”屋中的人似是翻了个身,低低的道:“若有机会,我倒想见见你们右护法呢。”
孟泽虚一顿,脸上登时罩了一层寒霜。
“敝教右护法教务繁忙,怕是不能与郁公子一见。”
“是吗?”他似是累了,轻道:“那便不勉强了。”
孟泽虚站了许久,终于退了开来,神色仍是阴郁。前方却突然有两个弟子上前,恭谨的道:“启禀教主,十八姑娘求见。”
他想起那抹红色的身影,心中一软,刚欲挥手说知道了,却见另一弟子支支唔唔了半天,终于低声的道:“右护法……回来了。”
本来要挥出的手瞬间改为握拳,孟泽虚背过手,冷道:“让他来见我。”
弟子们在地上抖成一片,却见天边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影子从天而降,那声音有些耳熟:“不劳教主费心,我这就来了。”
孟泽虚一掌拍出,掌势凌厉,逼得右护法不得不扭身避开,再抬头,孟泽虚手中的长剑已经横上了自己的脖颈,黑色的煞气激荡开来,晃得孟泽虚玉石般的眉目竟似透明一般。
“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右护法的脸隐在斗篷里,声音却刺耳:“你……”
“莫要忘了。”孟泽虚的声音冰冷,仿佛来自地狱:“我答应你做这教主,也只是为了她。你若再动她一根寒毛,我便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二十八章
古小蘑坐在酒馆里,看书生使劲的用自己半透明的筷子夹着半透明的红烧肉,登时羡慕的恨不得自己也变成半透明的。
这里的魂魄对于他们的出现完全视而不见,这使得叱诧风云惯了的朱雀和白虎稍微有些不爽,紫微仍是木然,说自己要到处去看看,朱雀和白虎不敢与古小蘑单独待在一起,连忙跟在紫微屁股后面溜了,就剩古小蘑看着书生吃饭流口水。
“我说,那时候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到了这里?”
古小蘑见到故人……呃,故鬼还是很高兴的,过了好久才想起来问。
“唔,那时候我做了个梦。”
“……鬼也做梦?”
“是啊,别打岔。”书生挥了挥手,满嘴的油腻:“说我已经流连人间太久,再不投胎便会被当做孤魂野鬼抓去阴间服刑,我便急着投胎了……但是过奈何桥的时候,有一个黑衣服的家伙问我愿不愿继续待在人间享乐,不用受那轮回之苦,当时很多鬼都被他说动,便一起到了这个镇子来。”
书生回忆许久,无奈的笑了笑道:“虽然跟他所说的继续享乐有些许不同,但除了身体……的确是与活着并无二致。我还在想你若是死了,能不能也把你带到这里……”
“谢谢。”古小蘑僵硬的道。
书生看她一脸“我一点也不想来”的表情,不由得好笑:“怎么,这里不好么?”
“哪里好,死都死了,还偏偏要跟活着一样……”她嘟囔道,却突然觉得周身寒冷,一抬头,周围吃酒的客人,包括老板娘,全都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眼中渐渐散出了红光。本来一群毫不在意她的人,突然这般凶狠的全都盯着她,那场面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跟我走。”
书生丢下半钱透明的银子,转身就跑,古小蘑骇得急忙跟上,整个后背都像是被视线射成了筛子。
奔了许久,终于拐到一个无人的胡同里。书生望着古小蘑喘着粗气,轻道:“你的确不该那样说他们的。”
虽然古小蘑很抱歉,但她仍然很好奇:“你居然有银子付饭钱……”
……
看来与紫微待久了,反应慢也会传染。书生黑线道:“我有挣钱啊……”
“做什么?”
“给一个财主的儿子教书。”他面上似有喜色:“我一直想当先生……”
他这般雀跃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也许,这样的生活,真的能够幸福呢?
只要是努力着,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势存在,谁都没有轻易否定的权利。
就像是怪物,但也一样希望被认可一样。
她正出神,却感觉到空气在翻涌,一下幽远的钟声长鸣,书生的脸色却瞬间惊恐。
“怎么啦?”她奇道。
钟声还在继续,却见书生仿佛没听见一般,直接穿过了她,拐出胡同向前奔去。
古小蘑一怔,紧跟着跑了几步,从拐角探出头去,却被一个魂魄当头穿了过去,那感觉凉凉的有些恶心。整条大街上全是奋力奔跑的鬼魂,似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一般,可看他们的表情,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所胁迫。
她满心好奇,便偷偷的夹杂在鬼魂中,被一个又一个魂魄穿体而过。
如若有人在天上俯瞰,便会看见这样一副奇妙又诡异的景象。四散在镇子里的灵魂,突然如潮水般向中心汇集,他们的表情恐惧而又期待,可既然恐惧,又为何期待?一时间钟声不断响起,空气波动开来,镇子中心闪烁着耀眼的红光。
那红光中间有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衣男子,不高也不矮,像是玄阴教的装扮,古小蘑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随着灵魂聚集,钟声戛然而止,魂魄们纷纷都跪了下来,古小蘑在一片半透明实在太过显眼,便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盯着那黑色的影子,眼睛眯了起来。
戴着兜帽的人口中念念有词,他的身前是一块刻了咒文的玉石碑,红光四散,落入每个魂魄的头顶,升腾起一股白雾。
魂魄们突然颤抖起来,表情极是痛苦。那股白雾绕着镇子上空盘旋了一阵,便汇集到一处,落入那玉石碑上,化作紫黑色的气息。
古小蘑看傻了,这仪式进行了不到半柱香时分,便渐渐平静了下来,魂魄们四散回去,她正出神,却见书生走到她面前,满脸还未褪尽的惊恐,虚弱的道:“每日都要有这一次……咳咳……”
“这是什么?”她奇道。
“祭祀。”书生轻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若是不来……第二天便会魂飞魄散……”
她心中一凛,这简直……
古小蘑还未回神,身后便有掌风响动,她没有犹豫,直接蹲下身避过这一掌,伸手在地上捏了个石子,侧过身便投掷出去。
那黑衣人一躲,兜帽便掉了下来,贼眉鼠眼的,竟是玄色。
“是你?”她大声道,声音里却没有几分惊讶,反倒是玄色诧异了:“我道哪路神仙进了这阿尼玛德山,原来是你。”
古小蘑毫不废话,伸手便去抓他的领子,玄色料定她不会术法,竟然避也不避。
“郁琉在哪里?!”她狠狠的道。
“呦,你不是被那美人迷了心智吧。”玄色笑道:“也不照照自己?”
古小蘑心中一颤,以往玄色折辱她,她向来不在乎。可今次却不知怎的,有种疼痛悄然扩散开来,她控制不住,直陷入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一柄长戟突然刺入二人中间,轻轻一错,登时割伤了玄色的耳朵,也好在他反应机敏,否则割断的就是他的脖子。
只见来人英姿飒爽,身穿雪白铠甲,正是白虎。
紫微接住了古小蘑,严肃的道:“你们竟在人界私设血魂祭台,就不怕玉帝怪罪么?”
玄色捂着耳朵上的伤口,眼中满是惧意,却仍嘲讽的笑了笑:“玉帝?若我眼中有天……那还用得着来修魔么?”
他说着,飞速向后褪去,右手伸进怀中,掏出了什么,狠狠抛向天空。
朱雀与白虎追了上去,却见天上突然现出一个火红的影子来,接住了那……糖球?
众人愕然,玄色却已经消失无踪。他逃命便逃命罢了,还往天上丢糖球做什么?古小蘑黑线了,却见朱雀和白虎的脸色难看起来,那火红的影子在天上盘起双腿,竟是一个红衣少年,他的眸色十分浅,只有些微的淡褐,瞳孔却是一条直线,看起来无比妖异。
他懒懒的抻了一个懒腰,将糖球丢进口中,吃得啧啧有声,非常香甜。
……这是什么状况。
“唔……老子还没睡醒……竟拿糖勾引我……”他满足的叹了口气,这才发现下面站着的身影不似那些见惯了的灵魂,奇道:“……你们?啊,秃毛火鸡和招财猫!”
朱雀浑身早已燃起了青色的火焰,那是最为纯圣的三昧真火。她气得柳眉倒竖,差点现了真身:“妖怪!看姑奶奶今天烤了你!”
“你们还真烦……”他懒洋洋的道,却到底不敢懈怠,毕竟朱雀乃是四方座神之一。
红衣少年在天空左避右闪,灵活得紧,奈何朱雀怎样喷火便是烧不到他。白虎在紫微大帝和古小蘑面前,也不好意思二对一,只得在地上干着急。
那红影突然跳至紫微面前,贴近了眉眼,歪过头,仔细的观察良久。
“少白头!”他恍然大悟。
……
古小蘑“扑哧”一声,差点笑出来。这下可好,成功引起了红衣少年的注意。
“你……”他纠结的道:“怎地不透明了?”
她傻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是在骂她女鬼。于是不怒反笑,轻轻上前一步。
“我道哪来的小妖,竟还吃着糖么?可是还未断奶啊……”
红衣少年一怔,避过朱雀的一击,随即愤怒的冲着她哇哇大叫:“你这女鬼才未断奶,爷爷天尧都七百岁了,乃是妖兽九尾血狐!”
“吃了往生果的堕魔狐妖……”紫微突然道:“要知道往生果本来一对,你只吃了阴果,若是这时候受伤的话……”
“老子还用你说?”天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老子欠人家的,就算为此搭上条性命,那又如何?”
“你吃了往生果变为九尾血狐,有九条命,自是不怕丢一条了。”白虎忿忿的道。
天尧本来悠哉至极的表情,突然就沉了下来:“你们……活腻了。”
风很轻。
玄色捂着耳朵,跳下佩剑,跌跌撞撞的跑到孟泽虚面前:“启禀教主,古小蘑……闯进了山中,带着两个座神,还有一个银色头发的人。”
玄阴教右护法站在那里,脖子上还架着孟泽虚的长剑,露在兜帽外的嘴角突然诡秘的弯起。
孟泽虚撤下长剑,看到玄色流血的耳朵,突然蹙眉:“可惊动血狐了么?”
玄色战战兢兢的跪下,不敢看孟泽虚冰冷的表情。
“放心,”右护法突然狡猾的道:“她有紫微大帝跟着,根本不会有危险。”
“那是因为蝶安仙子。”孟泽虚收起长剑,轻道:“一旦他发现她不过是卑微的妖……”
“你却不担心我们的大事么?”右护法笑道:“一旦我们成功了,你手中便是天下,届时……谁还敢碰她?”
孟泽虚眼中闪过一丝阴郁,轻轻的道:“天狗于血狐有再生之恩,他不会有半点差池。”
“如此甚好。”右护法嘴角诡秘的笑容更甚。
不远处,一朵迎风盛放的山茶树微微摇晃起来。香气浮动,直吹进了别苑的窗子,青衫男子倚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块灰布,墨绿的眼眸染了秋意,只是清浅的叹了口气。
第二十九章
魔神斗,这话用来形容现在的场面,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形势明显对天尧不利,一个神帝,两个座神,外加一个屁也不会可以直接无视的妖。他轻佻的神色不再,背后隐隐幻化出一条火红的狐尾,似乎浑身都燃烧了起来。
朱雀刚才已经有些疲惫,白虎便拦了她,上前一步道:“我先来会会你。”
“招财猫和秃毛火鸡一起上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他十分欠扁的笑道:“我要他来。”
天尧不理会两位座神瞬间黑线又惭愧的脸色,指向站在一旁的紫微。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样做是极其聪明的,避免了对方群涌而上,还给自己圆了面子,看来这九尾血狐虽是率性胡闹,但也心思缜密,绝非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