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御紫炎做出一个“请自便”的姿态，微笑着目送男子推门进入了他们面前的房间。
确如男子所言，御紫炎并未等待太久便见门扉再次开启，却并未看到男子再次现身。
不过门内一阵强烈龙气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丝熟悉的气息。
“邪气——”
御紫炎眉心微蹙，却不动声色对着敞开的门扉躬身一礼，“晚辈御紫炎，唐突来访，还请前辈见谅。”
说罢，御紫炎并未急着进门，而是等待了片刻。
很快，门内席卷而来一股无形力道，将御紫炎带向门内。
御紫炎也没打算反抗，就任凭那无形的力道将他带入了房内。
“砰——”
身后大门发出一声闷响，而后重新关上。
御紫炎也没有因为背后大门关闭而显得惊慌，甚至不曾回头看上一眼，迈开沉着步伐朝前走去。
一步，一步，前方墨色如漆、满是不祥气息的雾气愈来愈浓，仿佛再向前走上一步便会坠入无底深渊一般令人胆战心惊。
然而御紫炎却是继续走着，缓慢、却没有半分迟疑或是胆怯的迹象。
就当御紫炎的身影完全没入黑色雾气之中时，耳边忽的传来一个低沉男声，“卓他说你并非凡品，本座尚有些不信，此刻一见，倒非是卓言过其实了。”
并非是想象中的女声，御紫炎倒也没有多少失望感觉——毕竟先前也曾想到，敖碧未必仍日停滞于此世，何况即便当真是敖碧坐镇龙域，于他也未必就是好事。
思及此，御紫炎整了整衣衫，在一片黑暗之中依旧谦谦有礼拱手道，“晚辈见过前辈。”
御紫炎话音刚落，另一个男声悠悠响起，正是先前为他领路的男子，“呵，我说染啊，你这么说可是令我有些伤心啊。难道你信不过我的眼光么？”
“你的眼光？”
低沉的男声微微上扬了几分，黑暗之中，御紫炎听出其中带着几分戏谑笑意，“堂堂启仙开国皇帝，祈怜卓，怜香惜玉不说，便连俊俏少年都是三分和气七分温柔，稍稍生得顺眼些的，你哪一个不得多看两眼？”
“呵，青春年华总是令人艳羡，不是么？不过若论起风华绝代，却是谁也不及染半分的。”
“……”
御紫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听两个男子公然“调情”，心中暗叹一声——这两个人，难道忘了还有他这个“客人”存在么？还是说——他们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不过御紫炎很快便打消了这种猜测——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对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好在两个人没有继续这样没有营养的话太久，御紫炎眼前突然出现一团碧蓝荧光。
处在黑暗中一段时间的双眼本能的眨了眨方缓缓适应了那一点光源。御紫炎微眯着双瞳，看向那莹蓝光芒发出的方向。
一条硕大龙身映照在莹蓝的淡淡光辉之下，仿佛蒙上一层轻纱，周围依旧全然黑暗之中，显得愈发亦幻亦真。加之鼻尖飘来若隐若砚的迷幻香气，愈发令人怀疑眼前所见一切到底是真实抑或梦幻。
若非那一片片婴孩拳头大小的鳞片微微起伏着，御紫炎几乎会以为，眼前所见一切只是幻觉。
白檀香——
御紫炎眼愈发眯成了一条线，这个香味他十分熟悉，过去敖瀚居室中燃的便是这一种香，据说是龙族最喜的一种香，虽算不上名贵，却可以静气安神，最能克制龙族暴躁易怒的脾性。
“邪气”，白檀香，偈语，魂契，启仙开国皇帝……种种零星碎片萦绕在御紫炎脑中，仿佛一切只差一步之遥便能连接成线。
就在这时，莹蓝的光晕之中蓦地闪过一道金光。
随后，带着几点疑惑的声音蓦地响起，“嗯——？”
第四九七章 龙宫相见（二）
晦暗光线之下，御紫炎并无法看清太多，只觉一阵阵龙气涟漪般袭来。不过那龙气中倒不曾带出任何恶意或是杀气。因而御紫炎只是镇定站立原处，以不变应万变。
“你——”
先前的低沉嗓音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停住。
“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莹蓝光晕中现出一道身影，御紫炎循声望去，依稀判断那正是领他前来的那位祈怜卓“前辈”。
简短的问话，隐含着一丝忧心与紧张。虽然只是极浅淡的情绪波动，然而心思细密如御紫炎，又怎会听不出？
看来这祈怜卓对那位龙族很是着紧。
御紫炎在心底暗自判断道。
而且他由缓缓扩散的龙气中感到一些奇怪。似乎——这位龙族之人，身体状况并不十分安定？
御紫炎正想着，低沉声音再次响起，“我没事，只是这个小家伙——”
听到那龙族将自己称作“小家伙”，御紫炎眉梢微微扬起。不过比起对方对他的称呼，他更注意到了对方与祈怜卓讲话时的态度。
与先前面对御紫炎时“本座”的自称不同，而是用了一个“我”字，且那话语之中的安抚与温柔之意，令御紫炎再一次确认这一人一龙关系绝不平常。
“这个小友怎么了？”
男子疑惑追问了一句。
而伴着那问话，一对狭长的金色龙目看向御紫炎，“此人——似曾相识啊……”
“……”
对于龙族所言，御紫炎未置可否，只是沉默着，心中却在盘算，是否该在此刻亮出底牌。
然而几乎在同时，御紫炎心底传来爱人声音，“炎儿稍安勿躁，再观望一下。”
对于御天行的嘱咐，御紫炎没有任何异议——反正他思虑的结果也是如此。
“可是……那人不该在此啊——”
龙族低沉自语声唤回御紫炎思绪。
微微垂首，御紫炎选择对龙族的“自言自语”充耳不闻。
终于，那龙族有了进一步动作，硕大的龙首微微抬起，黑雾之中莹蓝光芒添了几许。几乎在同时，御紫炎眼底一亮——他的浮世轮，竟在此刻有了反应！
“小家伙，不——小友你，莫非认识我龙族中人？”
敏锐捕捉到龙族对他的称呼发生了变化，还有言语之间那一瞬的迟疑，御紫炎心中猜测着，或许这龙族万年前也是认识幻瑛的？
努力回想一番，御紫炎却并未记起幻瑛认识的龙族中有散发着相同气息之人。
不过算算时间，若眼前龙族当真见过幻瑛，或许当时也不过只是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龙。正如雪狐族的大长老清寒一般。
若果然被他猜中，那么这么一条小龙不被幻瑛记得也就没有什么稀奇了。
而妖修又极看重血脉与等级之分，哪怕是生性高傲的龙族。而幻瑛当年是与敖瀚有师徒之谊，又与玄舞、也就是龙族中公认的“龙妃”为异姓兄弟，于是幻瑛在龙族之中的地位绝不会低。
这么一联系，那龙族方才的迟疑与态度的细微变化似乎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但是，这一切毕竟仅是建立在猜想之上。
御紫炎很清楚自己目前所得的一切推论，也仅止于“推论”，因而他并不打算过早的将底牌亮明。
再次仔细感受由浮世轮传递而来的熟悉悸动，御紫炎几乎可以确定五行玉其中之一就在附近。
虽然不清楚为何先前浮世轮并没有任何反应，但鉴于前两块灵玉也都来得十分离奇，因而此刻第三块灵玉以什么方式登场，御紫炎都不会感到太蹊跷了。
只是眼下只凭那一丝悸动，御紫炎还完全无法判断那灵玉所在。加之眼前一龙一人绝非易与之辈，因而御紫炎瞬间决定按兵不动，继续与眼前二者周旋。
万千思绪闪过脑际也不过是几息之间。
主意既定，一句不轻不重、不明不白的回话也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晚辈先前已经说过，晚辈与龙族有些渊源——”
龙目中金光一闪，掠过一丝了然。
看来，对方已经看出御紫炎这是有意打太极。
不过即便被对方看出意图，御紫炎仍旧坦然浅笑，落落大方迎上那一对龙目的打量。
过了半晌，那巨龙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是了，本座记起，方才卓确实提过，确是有此一说。”
“是。”
御紫炎同样扬唇浅笑，欠身点头，却再不肯多说半个字。
然而他心中却并非表面上这般轻松自若。
这龙族，也在与他打太极。
要比一比谁有耐性么？
御紫炎心中默默叹息一声，忍下了想要蹙眉的冲动。
那一丝极浅淡的气息若隐若现、朦朦胧胧，根本无法确认准确位置。而面对着两个修为高于他的修士，他自然也不可能放开灵识强行搜索附近各处。
平复情绪，御紫炎不愿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急切。
之前与宇文焰柳争夺金灵玉的经历他并未忘记。蝶妖争夺那灵玉，为了爱人一时情急之下不慎下了杀手，以至于他险些一命呜呼。
灵玉乃是修真者眼中不可多得的宝贝，如今面对的龙族比那蝶妖更加厉害了几分，再加上还有一位实力高强的人修从旁助阵，而天又被邪气威胁不得现身，以一敌二，若当真硬碰硬强抢，他可是完全无法占去上风，搞不好还会当场丧命。
思及此，御紫炎不禁在心中苦笑——也不知自己到了此时还如此清醒冷静到底是好是坏？
毕竟这样没有任何建设性的对话不知能持续多久。而自方才起御紫炎就在暗自分辨着灵玉的具体位置，但却总是枉然。如此缚手缚脚、进退维谷的境地，他虽然并非无法应付，却到底不喜。
不过为了寻到灵玉，并且全身而退，他必须振作起十二分精神，步步为营，半点疏忽不得。
然而出乎御紫炎意料的，对方并没有让他为难太久，竟轻笑一声问道，“不知小友与万年前的九天幻狐是什么关系？”
“——”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发展，使得御紫炎心情有些复杂。
早先在浮世轮中若是将敖碧与将瞑、幻瑛之间的恩怨纠缠看清楚弄明白就好了——御紫炎在心里再次叹息一声。
然而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不是么？
这龙族直接提出了幻瑛之名，那么对他的身份想必也已有了猜测，就如当初清寒长老以及傲云一样。
只是——这个并没有在他记忆中的龙族，到底对幻瑛而言是敌是友呢？
虽然对方眼下在笑，但，谁又能保证不是笑里藏刀？
再吸一口气，御紫炎拱手说道，“说起来，晚辈倒是与万年前的龙王敖瀚以及蝶谷谷主玄舞有些渊源。”
“果然如此——”
似乎并没有在意御紫炎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那龙族倒一副了然模样。
接着，那巨龙竟是微微低下龙首，语气中也带上几分恭谨，向着御紫炎说道，“敖染听说幻狐前辈被奸人所害，魂魄受损重堕轮回，却不想竟是在此与前辈重遇。”
巨龙的态度令御紫炎连连摆手道，“前辈折煞晚辈了。晚辈虽是幻瑛转世，却非幻瑛本人。如此大礼，晚辈万万受不起的。”
“便是转世，灵魂却不变，前辈依旧是前辈。”
巨龙坚持说道。
御紫炎不禁苦笑——先前清寒对他毕恭毕敬已是令他感到别扭非常，如今这么一条巨龙也对他谦卑有礼，他实在无法坦然以对。
就在御紫炎思考再次反对对方一口一句“前辈”，时，祈怜卓却是似笑非笑出声说道，“哎哎，怎么你们两个这会儿反倒是你来我往说得热闹，我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没想到先前风度翩翩的男子竟说出这般通俗话语，御紫炎忍俊不禁翘起唇角——这位启仙的开国皇帝，原来也有如此率性一面。
听到祈怜卓的“抗议”，敖染龙首微侧对他解释道，“幻狐前辈与先先代敖瀚龙王有师徒之谊，更与瀚龙王的爱人玄舞为异姓兄弟。”
“原来如此。”
祈怜卓了然，而后又带了几分戏谑笑意说道，“怪不得你突然变得这么恭敬，快要赶上你每每谈起将你养大的碧龙王了。”
“论辈分，幻狐前辈确是与碧龙王不相上下。”
敖染肯定祈怜卓之言，同时也让御紫炎得到一条信息——敖染口中的“碧龙王”，大概便是龙女敖碧。没想到，这敖染竟是与敖碧关系匪浅。注意到敖染称敖瀚为“先先代”龙王，那么算起来，敖碧便是“先代”龙王了。
也就是说——敖碧极有可能已经飞升上界，因而龙王之位才会易主。
至于当代龙王……又是何许人也呢？会否——正是眼前这条名为敖染的巨龙？
就在御紫炎再次陷入自己心思之时，祈怜卓则是笑着对敖染说道，“呵呵，不过染啊，即便那幻狐前辈来头不小，但你的态度突然转变可是将这位公子吓到了。虽说转世重生，灵魂不变，但此世人家才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被你这么一条活了千万年的龙称呼‘前辈’，确实有些折寿的嫌疑。”
“这——”
祈怜卓的劝说显然起到了作用，敖染迟疑了片刻，而御紫炎也趁此机会连连点头，口中支持着祈怜卓的话，“祈怜前辈说得不错，前辈依然称晚辈一声‘小友’便好。或者……唤我一声‘紫炎’即可。”
“头一项却是不能。若叫瀚龙王得知我如此没大没小，定会降罪于我。”
巨龙摆了摆硕大的龙首，不赞成的一口回绝御紫炎第一项方案，然后有些迟疑的说道，“那……我就唤你一声‘紫炎公子’罢。”
“全凭前辈决定。”
御紫炎欠身浅笑回了一句。
“紫炎公子也不必称我‘前辈’了！唤我一声‘敖染’就成了。”
敖染爽快说道。
而祈怜卓再次善解人意的从旁补充了一句，“或者紫炎公子称染一声‘染龙王’也成。”
第四九八章 龙宫相见（三）
对于二人要求，御紫炎也未坚持，微微一笑，拱手称道，“染龙王。”
敖染龙首一点，算是回应，而后却是阖上了双目，没了声息。
御紫炎见状眉梢轻扬，下一刻便见祈怜卓重新来到他的面前。
一身贵气的男子对着御紫炎歉然一笑说道，“紫炎公子莫要见怪，染他——近来身体违和。说这一会儿话，已是他体力极限了。”
祈怜卓说得好似轻描淡写，然而眉间萦绕不散的愁绪却清清楚楚昭示着男子的担忧。
御紫炎略一思量，缓缓开口说道，“天罚将至，帝君劫危。麟子献祭，朝元更侵。忠孝两难，梁栋拳心。神龙显威，王土平安——”
祈怜卓闻言挑眉，眼中忧思被探究替代，原本还算客气的态度也带上了一丝冷意，“紫炎公子果然是位知情人呢。”
“略知一二。”
御紫炎挺直脊梁答道，心中则是暗自一惊——方才，他分明由祈怜卓身上感受到一丝杀气！
似是察觉出御紫炎的紧张，祈怜卓又瞬间收敛杀意，话中透出几分笑意，“紫炎公子毋须紧张，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
御紫炎微微一笑，心中却并不相信祈怜卓所言——方才那股杀气，他断没有认错。不过他也同时认为，祈怜卓所起杀意，十有八九并非针对于他。
那么——答案，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南海边离奇丧命的渔夫……可是前辈所为？”
御紫炎试探的问出一句话。
祈怜卓闻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却仍是坦承颔首，“不错，正是我。”
说罢，祈怜卓又摆摆手说道，“不过这‘前辈’二字，如今我可是当不起了。”
见御紫炎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祈怜卓抢过话头，挑眉说道，“最要紧的是，我可不想在辈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