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声音、两个截然相反的意见。
回答“是”的,是浮世轮中的御紫炎,而一致反对的,却是御天行与“幻瑛”。
四目相对,微微一愣,而后御天行没有一刻停留的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在手中浮世轮上,“炎儿不可!”
“天,这是我亏欠他的。”
柔和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不舍之意,却似乎早已料到御隽兖的答案,淡淡的语气,安抚的意味,陈述着的,却是令御天行自心底深处腾起一片撕扯纠痛的结论,“不!炎儿你谁也没有亏欠!”
“天,你心中,明明也是无法置他于不顾的。他的苦,我们谁也无法忽视的啊——”
如水般温和的话语,却带着无可转圜的执拗。御天行几乎可以想见,心爱的人儿此刻脸上挂着的淡淡浅笑,以及,那一丝丝隐藏得极深的无奈。
“那我呢——”
御天行唇瓣微微抖索着,眼中尽是无人见过的脆弱与不堪一击,“为了成全‘幻瑛’,炎儿就忍心夺去我心头至爱么?”
“够了!”
打断御天行与御紫炎的对话,“幻瑛”同样浑身颤抖着,原本粉色的唇瓣此刻却是泛着青紫,“你们不必在这里演绎一对苦命鸳鸯!本狐也没打算要与他合为一体!”
“为什么?”
御紫炎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传出。
咬了咬唇瓣,“幻瑛”几乎是由齿缝之间挤出一句话,“与其让我忘记一切,我宁愿就这样下去!”
“……”
一时之间,在场几人都陷入沉默。
半晌,浮世轮中一声叹息传来,“幻瑛,这又是何苦呢……”
“废话少说!就算你能够舍弃这一切,但千万年的记忆,我绝不想忘得一干二净!重头来过?!到时候将暝岂不是能够没有半分犹豫的离我而去?!我才不会这么傻!!”
“……”
透过浮世轮,御紫炎静静看着占据了自己身子、情绪激动非常的“幻瑛”。
这,才是他的真心吧?
满是不确定,尽是不安。将暝的冷漠已经如同空气一般渗入到幻瑛灵魂深处每一个角落。
忽然之间,御紫炎莫名在想,无论前世的夜禹桥、抑或今生的自己,同样对他人缺乏一份全心全意信任与依赖的勇气,是否,也因为这个缘由?
只不过,幻瑛用尽全力想要抓住那个总是漠视一切的将暝。而他,却总是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抓得太紧就好。
期冀的、盼望的,不要奋力去追逐就好。只要静静站在一旁望着就好。只要不去贪心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
不,或许,那个可谓歇斯底里的“幻瑛”此刻也是同样的想法。
因为害怕失去,甚至放弃了曾经想要再进一步的想法。只要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就好。宁愿如此看着,也不想失去此刻拥有的那一点点“看着”、“想着”,甚至是——“恨着”、“怨着”的权利。
“不会的。幻瑛,天他——不会离开的。”
缓缓说着。笃定,确信。
是的,曾几何时,不敢伸手去抓紧心中期冀盼望的怯懦,已被这个男人不动声色的一点一滴彻底瓦解。
不厌其烦的告诉自己,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自己变成何种模样,他都不会离去,直到——自己彻底相信的今天。
“……”
御天行目光复杂的凝视着自己手中的浮世轮。
他的炎儿——如此说,叫他如何回应?
还记得魔佛大帝曾经说过,“到那时,即便灵魂修补完成,幻瑛,也将不再是原本的幻瑛了。”
那是何曾想到,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御天行唇角有些无力的勾起一抹苦涩笑意。
他……还真是输得彻底,因为他知道——正如他的炎儿所说,即便炎儿与“幻瑛”神魂合为一体,忘记一切,也不再纯然是原本炎儿的神魂。但,融合了炎儿神魂的存在,依然会让他无法离开。
“炎儿,即便我不会离开,但——那时的我,也将变成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坚持与‘幻瑛’融合为一体么?”
话音刚落,御天行感到手中浮世轮似是微微一颤。
“唔——我说父皇啊,你此刻如此要挟三皇兄。若是要挟成功了,恐怕您事后会后悔呐……”
御隽兖不顾时间地点场合的话语惹来御天行不悦一瞥。
但,既是知道御隽兖乃是巫神转世,即便对方说出的话再如何不中听,也容不得他充耳不闻。
“此话怎讲?”
克制着心中躁动之气,御天行沉声问道。
“无论是这位‘幻瑛’,抑或是三皇兄,神魂皆是不完全的个体。‘幻瑛’暂且不谈,三皇兄神魂虽被外力介入修复了不少,却仍是不全。先前有五行玉镇定辅助,假以时日,本是有希望完全修复。但只可惜,五行玉之前碎裂彻底,虽然那几缕分散的魂魄是重归三皇兄体内。但缺少了五行相辅相成滋养,并不完全的魂魄也撑不了多久啊——”
御隽兖一番解说不仅未曾使得御天行安下心来,反而愈发拧紧了眉心沉声质问道,“炎儿得到浮世轮之前并未出现过神魂不全的任何症状。你何以肯定而今炎儿魂魄无法支撑?”
“我说父皇啊。有句话你不会没有听过吧——‘一山不容二虎’呐……何况,如今三皇兄连肉身都失去了。魂魄无所凭依,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
御隽兖最后一句话似是提醒了御天行。
冰冷目光射向占据了心爱人儿身子的人。
感受到御天行视线,“幻瑛”脸色发青,身子一僵,难以置信的说道,“将暝,难道——你要为了那个冒牌货,将我驱逐出这副身体,并且将我的神魂抹杀?”
“老五,若是除去这个‘幻瑛’,并且再凑齐五行灵物,是否便可保得炎儿平安?”
冷酷无情的话语仿佛自冥府修罗口中说出。
“天!不可!”
不等御隽兖回答,浮世轮中御紫炎的神魂已是出口相阻。
“炎儿,欠他的,我会穷其一生偿还,无论用何种方法。但失去你,我,宁愿死。”
手中的浮世轮再次一颤,因为他说出的话。
“哈哈!妖狐!将暝如此绝情,你还会对他手下留情么?”
嘲弄笑声再次响起。被御天行一句话震得神魂动摇的“幻瑛”被景天夺回主导权。
几乎是同时,一阵疾风朝向御天行袭来。
第六一三章别无选择
狭长凤目一眯,周身气息暴涨。一片金光笼罩在御天行身上。
本就打算对对方下手的御天行,此刻更加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理由。只是因要夺回爱人身子,御天行无法使出杀招,唯有凭借自身气势、打算震伤对方神魂,以期达到目的。
但,占据了御紫炎肉身的魂魄,所蕴含的力量,竟然超过御天行的想象。那已不是他所知晓的,御紫炎应有的实力。
这厢御天行虽是盛气凌人,那厢被景天占据主导的神魂却也非是请以便能驱逐。
周身同样笼罩上一片灿金光芒,少年紫眸之中闪烁着得意笑意,“将暝世侄,你的魔佛诀可是退步了不少啊。”
“……”
御天行并无意回应对方挑衅之言。只是周身金光又亮了几分。
御隽兖站在一旁却是眉峰微微蹙起,低声自语道,“没想到这个‘幻瑛’的灵魂之力经已达到如此高度。若非有所牵绊,恐怕早已飞升上界了吧?这样下去……”
怕是父皇力有不济,到头来无功而返,不仅救不了三皇弟,自己也会因力竭而受到重创。
“——一个几岁的孩童,即便娘胎之中便已在吸收先天之气、日日修炼,也不该有如此惊人的实力啊。”
就在御隽兖凝眉思考对策之时,方才不知所踪的宇文凌禾重新出现在御隽兖身旁。眉心微蹙看着战成一团的两人,宇文凌禾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声说道。
“那是两个曾经修炼到神人之境的神魂转世投胎的孩童,又岂能用一般常识去判断?”
御隽兖苦笑一声,看着争斗之中渐渐落于下风的御天行——方才是因为“幻瑛”不会当真做出有害于御天行的举动。然而如今是景天主导,照此情况发展下去,怕是他的父皇大人当真会应了自己那句话,丢了性命。
“噗——”
就在御隽兖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之时,一声闷哼伴随着一片血雾响起。
血腥的气息散开在房间之内。使得带着丝丝凉意的空间中弥漫上一片诡异气氛。
“啧!”
轻啧一声,紫衣的少年脸上掠过一丝嫌恶之意,但这一回,“幻瑛”自震神魂以期夺回主导权的法子并未奏效。显露在外的,仍是景天天师。
不过只是这一瞬间的行动受阻,却是给另一个人提供了机会。
唇瓣微微翕张几回,不过瞬间功夫,紫衣少年瞪大双眼,满脸不信。
御隽兖微微一笑,负手而立缓缓说道,“景天小子,不要忘了,你的祖师爷在这里站着呢。”
随着御隽兖话音悠然响起,少年脚下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巨大法阵。
似是想到了什么,少年怒目瞪向站在御隽兖身旁的宇文凌禾——方才御隽兖一直呆在房中并未离开。那么,有机会、并有能耐避过他耳目摆下这摄魂阵的就只有那个半路出现的蝶妖!
“谁准你这么瞪着我的禾了?”
凉凉的话音缓缓传入少年耳中,随之而来的,则是锥心透骨的痛楚,整个神魂正被一股无形力量拉扯出躯壳。这股力量比方才御天行凌厉气势只强不弱。占据了御紫炎身体的景天咬紧牙关与这股力量对峙僵持着。
额际根根青筋暴起,几乎无法承受巨大的痛苦折磨,少年面比纸白,单膝跪倒在地,一双紫眸却不肯屈服的看向一脸冰冷的御隽兖,艰难说道,“既然您老人家是我水芜派的祖师爷,为何要伤害自家弟子,而去帮着外人?”
被缚无法动弹的景天不死心的试图说服御隽兖,却只换来后者微微一笑,挑眉反问道,“这话说得可奇了。三皇弟是我血脉相连的兄弟。怎能算是外人呢?认真数起来,他与我,可比你与我亲得多呢。”
“皇族中人谈什么血脉亲缘?!”
没想到比起他,御隽兖竟会因为什么血脉亲缘之类的理由而选择帮助天、炎二人,被景天神魂控制着的少年面目狰狞的咆哮道。
“曾经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啊。”
谁知对于少年狰狞模样满不在乎,御隽兖闻言耸耸肩,甚至还摊开双手摇着头说道,“可是生在这个帝王家,与父皇和三皇兄打过交道,在他们身旁所见所闻,全是皇族中人至情至性的一面。这叫我如何不去谈什么血脉亲缘呢?”
御隽兖的话使得景天眼中露出凶光。下一刻,一声闷哼自另一个地方响起。
“什——”
御隽兖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脸色突变,猛的回头看去,却见浮世轮中生生被扯出一道灰白烟雾。
闷哼之声满是痛苦意味。不消片刻,灰白烟雾凝聚成形,正是御紫炎模样。
“炎儿!”
原本因为御隽兖制住景天而稍稍喘了一口气的御天行没有想到景天竟还能使出如此招数,一时慌得冲向浮世轮。
然而,随着御天行靠近,刚刚凝聚成形、御紫炎的魂魄却露出痛苦之色。
“父皇不要再上前了!”
御隽兖见状立刻出声制止御天行再走近一步,同时快速解释着,“三皇兄此刻神魂脆弱,经受不起父皇你身上散发出的强烈霸道龙气!”
御天行闻声生生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御隽兖,御天行声音中已无法再掩藏满满的心焦与疼惜,语调不稳的问着御隽兖,“那要怎么办?!”
“哼!别以为会摄魂法阵的只有你一人!本天师也曾为神!”
压抑的声音不甘示弱的说道。使得御隽兖眸色微沉。
“强行借用本座法阵,你不想活了吗?”
面对御隽兖质问,少年露出一个冷硬笑容,斜睨前者缓缓说道,“不如此,我也同样活不成,不是么?”
“景,天——”
御天行站在原处不敢靠近只剩神魂的爱人。又听到景天毫不掩饰破釜沉舟打算,两个字由齿缝之间吐出。
“父皇莫要轻举妄动!”
御隽兖生怕御天行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忙出言劝阻,“此刻若是有半点行差就错,只会落得景天与三皇兄玉石俱焚的下场!”
听到御隽兖告诫之言,御天行便是心中再如何焦急愤恨也唯有生生钉立在原地,一双眼快要瞪出眼眶,却又无计可施。
看到御天行好歹算是安定下来,御隽兖暗自呼出一口气。再看一眼不远处御紫炎满脸痛苦、若隐若现极不安定的神魂,眉心深锁——唯今之计,他也只能与景天继续僵持下去。
希望景天此刻只是强弩之末,撑不过多时便无以为继。那一瞬间的松懈,便是他唯一的机会。
想到此处,御隽兖眼中掠过一抹无奈笑意——早知如今会陷入此等苦战,不知道自己当初还会不会毫不吝啬的散尽一身功力。这便是太过肆意挥霍的后果么?还真是报应不爽啊……
就在御隽兖心中默念之时,一道轻而短促的声音蓦然响起。
“啪——”
碎裂声并不算大,却震颤着御天行的心,也使御隽兖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侧首看向地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的浮世轮,只见原本闪烁着黝黑光泽的玄铁轮盘,此刻却是一片黯淡之色,再不复先前灵性润泽。
“哈哈!失去了最后凭依之物,看你的魂魄还如何能够维持?”
见浮世轮出现裂痕,本是苦苦支撑的景天阴险一笑,满脸志得意满模样,连被御隽兖制住之事似乎也不甚在意,看来当真是抱定宁为玉碎的主意。
但是,下一刻,景天得逞笑容僵在脸上,只因御隽兖单手一挥,一道金光化作一条不具实体的锁链紧紧缠绕在景天周身。
不在乎口角躺下鲜血,景天似笑非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御隽兖,凉凉说道,“捆仙索。祖师爷您还真是大方。一个摄魂大阵还不能将弟子魂魄扯出,竟然还要以己身神魂为引使出这一招。看来转世投胎之后,您的能耐也退步了啊。”
正如景天所言,使出捆仙索乃是下下之选,——若非浮世轮已濒临损毁,凭借摄魂大阵还不能及时将对方神魂逐出三皇兄的体内,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被对方逼至绝路的御隽兖此刻心情极度不佳,收起平日里嬉笑模样,一派祖师、神人威严尽显无疑,凉凉说道,“我不过性子有点急,不愿再浪费时间与你周旋。放心,本座就算再怎么不济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了。”
不过景天显然清楚对方此刻并非如口中所说这般游刃有余,挑眉睨着御隽兖说道,“呵。祖师爷既是如此说,弟子自然不会不信。只是弟子这会儿的能耐可禁不住这个。到时候灰飞烟灭的可不只是弟子,还有幻瑛的三魂。祖师爷难道也不介意么?”
“本座原就是如此打算的。”
御隽兖眼角一跳,语气平静说道。
而回应他的,却是景天满富兴味的一笑。
看着景天反应,御隽兖不再多说一字。
然而就在此时,御天行却是蓦地插言说道,“老五!炎儿他看来愈来愈痛苦了!”
心中暗叹一声,御隽兖只能说,他的父皇大人还真是“关心则乱”。这等关键时刻,岂不知自乱阵脚乃是大忌么?
回头对上景天似笑非笑目光,御隽兖暗自磨牙——一个小小天师,怎么如此难缠?事到如今,即便他还有力气撑到将对方神魂剥离,三皇兄怕也无法坚持到那时了啊!
御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