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君武心中大慌,却苦于无法替和尚解除痛苦,只有扶住通灵禅师身子,黯然神伤。
过了好一阵工夫,老禅师才镇静下来,接道:“我这潜修养伤的事,连追随我的弟子也不知道。就是初见小施主时,我也不准备泄露师门秘密,后来又想到,我如不说出这件隐密,不但令师妹无法得救,就是天下武林道上,也永不会知道在那冰霜封锁的深山之中,一座庄严宏伟的寺院里会住着一群身披袈裟、外貌仁和,其实两手血腥、无恶不作的空门弟子,老和尚死后亦愧对我佛了。”
话到这里,通灵禅师突然双目闪动,神态肃穆起来,推开马君武扶在身上的一双手,又道:“一来他们作恶的巢穴,僻处深山,人迹罕到;二则我几位师叔、师兄的武功,已登峰造极,天下能和他们颉颃的人,实在寥寥可数;再加上寺中有一株天地间仅有的奇树雪参果,功能起死回生,返老还童,只要食一枚便助长功力不少,这株夫地间灵气孕育而成的奇树,助长了他们的凶焰……贫僧就是为劝阻我师叔及掌门方丈,稍敛恶行,而遭逐出门墙,我的法号,本来是名叫一明禅师的。来到这里潜修避祸,才改作通灵……”说到此处,禅师尚已支持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马君武急急扶起老禅师,用推宫过穴手法推拿他藏血、腹结两穴。无奈透骨点穴法和一般点穴法大不相同,马君武替通灵掸师推拿了半晌,仍是毫无作用。
过了足足一刻工夫,老和尚慢慢地睁开一双失神的环眼,微微摇着头道:“我已经不行了,小施主千万别涉险到大觉寺去!你就是一定要去,也要多请些高手同去,入洞时你化解我掌力的身法,似乎是一种极为繁难至高武功,移步出手,招招含蕴玄机,我知道那不是你们昆仑派中所有的身法,小施主必是另从高人学来,传授你这身法的人,也许有力和我师叔、师兄们相抗衡……”
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神情上痛苦万分,但他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几位师长……不但武功登峰造极,而且我三师叔玄虚,更练成一种极殚毒的百毒掌力,中人……
必死……只有乾元指神功可……破……”
老和尚极困难说出他最后一个破字,似乎是言犹未尽,但已再难续说下去,两眼一翻,口中鲜血泉水般涌出,全身抽动一阵,闭目逝去。
马君武目睹这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僧死状奇惨,心头升起了一份愧咎,如果自己不来寻他求教,也许他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想着想着,凄然泪下,扶正他尸体,倒身拜了两拜,带着满眶热泪,缓步出洞,走了几步,又不自主回头望去,幽暗的山洞中,只有那盏孤灯,仍吐着熊熊的光焰,照着四肢不全、满口鲜血的通灵禅师,倍增凄凉之感。
马君武满怀沉痛,出了石洞。见曹雄急得在洞外走来走去,回头见马君武带着满脸泪痕出来,心中一惊,跳过去拉着马君武一双手,问道:“你怎么了?”
马君武摇摇头,惨然道:“我没有什么,可是通灵禅师死了。”
金环二郎转了转俏目,笑道:“那个臭和尚死了你却哭什么……”
马君武未答话,站在旁边的灰衣僧人突然接道:“你怎么满口胡言乱语,我不信就凭你你那点功夫,能伤了我师父?”
马君武黯然叹惜道:“老禅师功力深厚,我岂是他的对手,是他自己伤穴发作而死。”
灰衣僧人听了马君武这话后,果然镇静下来,两眼中汩汩泪下走回石洞里去。
马君武拉曹雄在石洞外面,把入洞会见通灵禅师经过,很详细地说给曹雄听,任他金环二郎生性冷僻,手辣心狠,也听得心里面冒上来一股冷气,叹道:“这通灵禅师倒不失为一个好人,他那些同门师叔、师兄,对自己师侄、师弟,下了这等毒手,手段也太阴毒了。”
马君武看曹雄一眼,见他竟也流露凄然感怀神情,心中很感快慰,暗道:看来他并非天性阴毒,以后我要找机会好好劝他,不难改去他辣手狠心的习性,也不枉他对我一番情义了。
想到这里,沉痛的脸色上,泛起来一丝微微的笑意。
两人在洞外等了很久,仍不见那灰衣和尚出来,马君武心觉有异,于是拉曹雄人石洞,走到洞底一看,只见那灰衣僧人已撞壁死在通灵禅师身边,脑浆迸出,死状甚惨,只有通灵禅师身边那盏孤灯,仍然是青光莹莹。
马君武把两具尸体排好,满眶泪水,低声祷告:“马君武如能救出师妹,无恙脱险后,定当重来云雾寺奠祭两位大师父的亡魂英灵。”祷毕起身,和曹雄携手出洞,搬了很多山石把洞口封起。
封好石洞,两人依原路登上悬崖。灵性的赤云追风驹正在峰上树林边吃着肥嫩的野草,一见两人,长嘶一声跑近身侧。
曹雄挽着马君武一只手,双双跳上马背,放辔奔去,赤云追风驹洒开四蹄,朝着祁连山青云岩的大觉寺奔去。
由江西到甘肃,有水旱两条路可走。走水路是由湖北乘船沿江而上,渡三峡进四川,再弃舟登陆人甘肃。走旱路则由湖北过陕西省境进人甘肃,这一段遥遥的旅程,如依一般商旅来说,自然都走水道。但金环二郎仗着赤云追风驹的脚程,弃船走旱,而且沿途上除了打尖喂马之外,很少休息。这赤云追风驹果然是一匹举世无双的宝马,日夜兼程,速度不减,五日夜狂奔急驰,第六天中午时候,已到了甘肃境内的灵台县。
马君武看宝驹经过五天五夜的长途奔驰,神骏之态消失不少,垂鬃鞍镫上,满是尘埃,心中既感激曹雄,又觉得有些惭愧,很感动地握着金环二郎双手,说道:“曹兄和小弟萍水相适,肯如此帮助……”
曹雄略皱眉头,接道:“你要是心存感激,那就是不愿交我这个朋友了,其实我是愿意来西北玩玩的,如果我不高兴来,你就是求我也没有用。”
马君武听得一怔,金环二郎却格格大笑起来,拉着马君武右臂,道:“我们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一天,这地方已离祁连山不远了,通灵禅师说大觉寺中和尚,每一个皆身负绝学,也许不是危言耸听。我们两个人实力薄弱,只宜暗中下手,先救出你师妹,顺便再偷他们几枚雪参果尝尝。”说完,牵着马和马君武并肩进了一家客栈。
两人在客栈休息了半天,那赤云追风驹也经店伙计洗刷去身上和鞍镫上的尘土。曹雄待马儿刷好后,不停用手拂着它的垂鬃,脸上神情甚是怜惜,良久后才吩咐店伙计多加草料,把马儿饲好,然后独自出店而去。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曹雄手中提着两大包药物和一只铁锅回来,到了房中,就连声催促店伙计准备一个木炭火炉送来。
马君武看着他打开两包药物,很细心检查一下,然后混合放入铁锅,这时店伙计炉中生火,火焰熊熊,火势甚是强烈,曹雄把铁锅架在炉火上,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赤色药粉和在药物中,合上锅盖,人却坐在炉边守候。
马君武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直待曹雄坐下休息时,才问道:“曹兄,你这是干什么?”
金环二郎笑道:“通灵禅师告诉你,青云岩大觉寺中的和尚都不是好东西,你信不信?”
马君武答道:“我想他不会骗我们。”
曹雄道:“我也相信他不会骗我们,所以咱们就来个以毒攻毒的办法。”
马君武道:“你现在是不是在调制毒药?”
金环二郎点点头,笑一笑,却不再答马君武的话。马君武自是不好再追问,只得冷眼旁观。
曹雄待锅里药物溶化之后,又取出几大包钢针投入锅中,把锅盖密合起来,任那炉中强烈火势烧了一夜。
次日起身后,曹雄打开锅盖,取出锅中几包钢针。马君武看针时,已被药水浸炼成一种蓝汪汪的颜色。金环二郎收好几包钢针,牵马出店,两人又纵骑西上。
西北地广人稀,而且多山,愈往西走则愈难走,好在赤云追风驹能翻山越岭,两人认定方向,单走捷径,这样一来,近了不少。又走两天,第三天已进入祁连山。
曹雄眼看山势,重峰叠岭,高接云天,其雄伟气魄,实非五岭能及,这时虽已是深春季节,但山高气寒,直若严冬,所幸两人有一身武功,不畏寒冷,放辔纵骑,越山直入。
这一阵纵马急跑,已翻过二十余座山岭,少说点也有百里左右山路。金环二郎收住缰绳跳下马叹口气道:“再要不休息,马儿就真的要累死了,那我们就得从千寻峭壁上跌入深壑,粉身碎骨不要紧,可是马兄却永远不能再见你师妹了。”
话说得虽然轻松,脸上却是无限怜惜神色,一面拂着宝驹垂鬃,一面取出雪白的手帕,擦抹着马身汗水。马君武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望着他发证,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相处时间长,马君武则愈觉得曹雄的性格无法捉摸。
曹雄说着笑着,拉马君武纵身跳上一棵松树上坐下,取出干粮分食。
马君武淡淡一笑,想不出合适的话说,只有沉默,一边吃干粮,一边四顾山势。两人停身地方,原是一座极高峰顶,放眼看去,只见重峰连绵无涯,而且一色银白,分不出是云是雪,较近几处山峰上,也只能看出银色峰端黑点斑斑,那大概是山峰上长的巨松之类树木。
马君武穷目四外搜索,看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看不出一点迹象。
曹雄的两双眼却尽往下看,突然他转脸对马君武笑道:“马兄,你看西南方两峰之间,是不是一片大森林,我们现在去放火,大概到午夜时候三百里内就可见到火势了。”
马君武顺他手指望去,果见西南两峰之间,隐现出一片黑黝黝的颜色,点点头道:“不错,那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曹雄笑道:“好,咱们吃饱后,就去放火。”
马君武正待答话,一转脸,突见正西方一点白影划空而来,不大工夫,已到两人停身崖顶,飞行如箭,快速至极。金环二郎大叫道:“好大的白鹤呀。”
说着话,纵身而起,跃高一丈五六,手握松枝,一个倒翻,人已翻跃上松树顶端,右手扬处,一双金环脱腕飞出,直向那掠空急飞而过的奇大白鹤打去。
马君武想阻止他已是迟了一步,陡见那大鹤转过身来,巨翅一扑,曹雄打的金环被击落,接着两翅一合,箭一般向下疾扑曹雄。
金环二郎想不到一只白鹤,竟有这等威势,一时间来不及拔剑迎击,只得飘身下树,那巨鹤下冲之势太快,曹雄这一飘身避开,巨鹤却无法收住疾冲身势,撞入树中,但闻得一阵响声,那数百年的巨松,被鹤身冲得枝叶纷飞。
巨鹤一击不中,立时仰首疾升数丈,一个回旋后,二次敛翅下扑曹雄。
这时,金环二郎已握剑在手,一招“仰观天象”迎鹤扫去,曹雄刚才看那巨鹤撞了松树的威势,心中已感十分惊异,故剑招出手,用了八成真力。
哪知巨鹤竟似精通技击一般,敛合的双翅突的一张,左翼迎剑疾扫,右翼借势下击,两只敛藏在腹下的鹤腿猛伸,双爪直逼曹雄头顶。
金环二郎剑势吃鹤翅扫中,逼开一边,几乎脱手,而且那巨鹤右翼双爪,却一齐袭到,迫得他仰身倒卧下去,借势翻滚,才算让开一击。
哪知他身子刚刚挺起,那巨鹤却又袭到他身后。
这座山峰本就不大,而且积雪冰封,光滑异常,曹雄刚才让开白鹤一击,已快到悬崖边缘,此刻,巨鹤又迅速从身后袭到,如果再往前纵避,势将落入那万丈悬崖,这情势逼得他只有奋身回击一途,金环剑施出一招“回风拂柳”,转身横向巨鹤扫去。
剑势出手,突觉被一股强力吸住,原来剑尖金环,已被巨鹤右爪抓住,同时那巨鹤左爪左翼,一抓一扫,也闪电袭到。
曹雄心头一凉,暗想:完了,想不到我金环二郎送命在这畜生的利爪之下。
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突见一道银虹闪电而至,猛向巨鹤袭扑曹雄的左腿劈去。巨鹤左腿疾收,仰首破空直上,曹雄不肯丢弃手中金环剑,连剑带人被那巨鹤带了起来。
马君武出手一招救了曹雄,大声叫道:“曹兄,快些撒手,这白鹤的主人,小弟认得,待见面的时候当为曹兄讨还金环剑。”
曹雄已被那巨鹤带飞起两丈多高,听得马君武一喊,只好松手丢剑,身子刚落实地,探手入怀,取出一把毒针仰首望那直升巨鹤准备撒去。
大白鹤升高到十丈左右,突然停住,双翅平伸,缓缓绕峰飞行,长颈下探,似在默查敌势。
马君武见鹤思人,想起了授自己五行迷踪步法的白云飞来,近月来全仗五行迷踪步身法,惊走了开碑手区元发,保存性命,拆解了通灵禅师雄浑的掌力,探得李青鸾消息……他只管回忆往事,却没有注意曹雄已手扣毒针蓄势待发。
那巨鹤在两人头上缓缓绕两周后,突然俯冲下击,直扑马君武。
金环二郎扬腕一把毒针,电射而去,十余条银丝闪烁,直向巨鹤打去,毒针细小,丝毫不挟破空风声,曹雄心想无有不中之理,只要那巨鹤中得一支,针上剧毒立时发作,任它是千年通灵之物,亦难抵受得住,哪知曹雄打出的毒针尽被巨鹤扇出强风震飞,散落峰顶。
金环二郎只惊得呆了一呆,那大白鹤却原势不变,仍向马君武扑去。
马君武在括苍山中已吃过这巨大白鹤的亏,知它两翼神力惊人,铁嘴钢爪,裂金碎石,又知它是白云飞所养之物,于是剑护面门,纵身一闪。那巨鹤好像已看出是马君武的模样,扑击之势顿时一收,右爪一松,金环剑凌空落在峰上,长唳一声,昂首振翼,破空直上,飞高到百丈左右,转头向北而去。
但见它双翼展动,掠空急去,眨眼间没有了影儿。
马君武直待那大白鹤消失空际,才俯身捡起金环剑,送交曹雄,心里却暗暗想道:这巨鹤突然在祁连山中出现,莫非白云飞也到祁连山来了?
马君武心念一动,又想起那夜荒墓中捡得的罗帕,不自觉伸手入怀,正要掏出,金环二郎忽然问道:“那野禽好像是认识你一样?”
马君武笑道:“我和那大白鹤的主人有过数面之缘,想不到它竟也像认得我了,千年灵禽,当真非凡。”
曹雄冷笑一声说道:“将来我会见那野鹤主人时,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免得以后他再纵放野鹤欺人。”
马君武本想把巧遇白云飞的经过告诉曹雄,但听曹雄话风,把遭巨鹤戏弄的一腔怨忿,迁怒到巨鹤主人的身上,只好把准备出口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去,两双眼却盯在曹雄脸上,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金环二郎问道:“你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打不过那养鹤的人?”
马君武点点头,道:“那灵鹤主人,确实是一个身怀绝学的奇人,而且生性亦很高傲,万一我们遇上他时,最好是不要动手,由小弟替两位引见便了。”
金环二郎微微一笑,却是不答马君武的话,缓步捡起金环,套在腕上,道:“走!我们放火去。”言毕,一齐向峰上跃去。
翻越两座山峰,果然有一片万顷森林,对林下望,丈余深浅已被交错枝叶和绕树藤萝遮住了视线,林内积叶深达数尺,大多数均已腐烂,极目无际,不知多少万株。
曹雄高兴地扬扬剑眉笑道:“好啊!这一片原始森林,总在万顷以上,烧起来可有热闹看了,咱们分头放火。”说完,沿林边向西跑去。
马君武慢慢地取出火摺子望着参天林木,不觉黯然一叹,这一把火,不知要烧死多少鸟兽。他几次燃着火招子,要点燃林边积叶,但又缩回了手,陡然间李青鸾的音容笑貌飘浮脑际,马君武一咬牙,正待点燃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