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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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报-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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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报(孟悟)

  前序

  文酡馥失去了丈夫后,一直悲痛沉重。她没有想到丈夫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她。丈夫鲍国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在一次禅思中,灵魂去了极乐世界,肉体留在了人间。酡馥不敢面对这一堆没有灵魂的肉体。她想不明白,鲍国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但是她的好朋友苏琴却为她高兴,苏琴说:“这样死了也好,不算是自杀,人寿保险该拿多少拿多少,一分钱也不少。你看看,你当了富婆,他当了神仙,这就叫双赢,叫两全其美。我家的那个死王八,怎么不去极乐世界当神仙呢?”

  苏琴和她的丈夫是一对仇人,两个人战斗了半辈子,苏琴一直就巴不得他早死,好分他的财产,可他偏偏活得红头花色。而酡馥却和鲍国有深厚结实的感情。她不愿他离她而去,她想不通!鲍国生前的一对好友,夏家夫妇,也是他的佛教教友,把酡馥接到他们的家,陪伴她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酡馥最初不想去的,他们劝她:“你一个人在家总是睹物思人,不如换个环境,也换个好心情。”

  那天酡馥正和夏家夫妇吃午餐,她的手机响了,是苏琴颤栗的尖叫声。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灾难,酡馥家的房子已经被一场大火吞掉了。那是个周六的上午,天异常的晴朗,云都没有,一架私人飞机却在天空失控,直直下落,落在酡馥家的楼顶。一声巨响,一片浓烟和火光,房子成了火宅,幸好房子没有人啊!幸好酡馥去了夏家夫妇,所有的人都这么说。苏琴还在电话里尖叫:“酡馥,你知道是谁的飞机吗?是我邻居家的!”酡馥想起了,那个夏天在苏琴家的湖边,玫瑰香浓,天蓝水蓝,她喜欢看苏琴邻居家的飞机,上天是飞机,下水就变成了船。酡馥想着想着,一阵心惊胆落,她对苏琴低喊:“天啊,我的房子!平时这个时候,我和鲍国都在家啊!”苏琴安慰她:“别怕别怕,你还活着,还没有上天堂,拿了人寿保险,马上又拿火灾保险。你这个小富婆!只要有钱,人间也是天堂。”

  但是酡馥不想要这样的天堂,她依然在想念鲍国,往事纵横交错在她的眼前。

  (1)花报

  酡馥记得去年春天,她推开窗户,对先生鲍国叹道:“三年了,我们家的樱桃树还没结果。” 鲍国笑道:“还没到果报,这三年都是花报。” 鲍国又说:“能有花报也不错了,春天粉白粉白的樱花看着也蛮开心的。但酡馥不如先生这么耐心,她说:“物竞天择,这树占着位置不结果,早该砍了。” 鲍国便说:“别砍,随缘吧,花报果报都随缘。”

  酡馥忽然想起隔山隔洋的故乡,也有一棵樱桃树,也是只开花不结果; 比自家后院的樱桃树高三倍,一点都不夸张,春天时开花,那是一树震撼的*,在阳光下辉煌得炫目,即便太阳收了,云暗了,闪电来了,风雨中的樱桃花,似乎听到神灵的招唤,心一动,轻轻一跃,身子便离了枝头,飞得悠闲坦然,落得自由自在,落地的花瓣依然水灵娇艳,隐闪着爱的柔光。酡馥每次看到满地的樱桃花瓣,一点没有花落花谢,生命匆忙的感伤,她觉得那不是生命的谢幕,而是美丽的轮回。因为那时候她还年轻,老天才知道,少女的她,曾有多大的信心。

  少女一转头就变了,衰了,老了,看镜子里的那个中年妇女,酡馥不不敢信,又不得不信。说实话,这些年在美国,酡馥也算顺当,顺顺当当拿了学位,顺顺当当找了工作,工作在微软,微软的同事,年轻又有才华,后来就成了酡馥的丈夫,丈夫鲍国是个聪慧的人,论学位,他有清华的本科,斯坦福的博士,不仅书读得好,工作也干得好,性格开朗,又肯帮人, 朋友自然多多。这样一个男人,最初还是让酡馥吃了一惊,他的房间供着一尊阿弥佗佛。鲍国坦然告诉酡馥:“我信佛,拜佛,但不吃全素,算不上彻底的佛教徒。”

  酡馥睁大了眼,房间里的香炉和佛像,让她想起曾经在世的奶奶,奶奶常去庙宇烧香拜佛,祈祷家人平安,却被父母斥为:愚昧无知,封建迷信。而如今这个烧香拜拂的男人,智慧清明,绝对不是愚昧无知,她知道,她更知道自己爱他,她的心自然容得下阿弥佗佛。

  酡馥到美国留学,初来时人生地不熟,处处受到教堂的关怀,感觉神的光明直抵内心,便自然受了洗,当了基督教徒。几年来风雨无阻,去教堂做礼拜,向神感恩。面对鲍国慈善的目光,她有些犯难了,似乎基督徒只能嫁给基督徒。

  但鲍国的智慧像水,水流尘尽,光照心河。他告诉她:他相信耶稣是个天人,是个好神,信耶稣的人会变得高尚而有良知。酡馥问:“既然你知道高尚而有良知,为什么不进来呢。”鲍国的声音不疾不徐:“我尊重每一个神,但是只拜我的佛祖。”然后双手合十,虔诚念出一句:“南无阿弥佗佛。”

  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我最初一听见你的名字我就欢喜:酡馥二字,无论是顺念,还是倒过来念。”酡馥便笑:“很多人都说过,‘酡馥’这个名字没有取好,不好看,也不好听。我给他们解释,酡是红色的意思,馥是花香的意思。我的名字顺念是‘托福',当初考托福大家都笑我。我不知道倒过来念,念得出什么深意?”  鲍国说:“倒念便是“佛佗”,一提起佛佗,我便想起释迦牟尼,顺念是佗佛,我自然会想起阿弥佗佛。”

  鲍国认为酡馥的前世一定跟佛结了缘,今生应该信佛。但酡馥身边的教友却异想天开,想鲍国改佛归耶稣,酡馥左思右想,怕无意伤了他,吓走这个优秀的男人,于是宁可违背教归,宁可死后下地狱,这一世也要跟鲍国过一辈子。于是她放弃了教堂庄严宏大的婚礼,新娘长长的白纱,神父面前信誓旦旦的宣言。鲍国安慰她:“那都是走过场的形式,每年在神父面前宣誓的人成千上万,可是每年离婚的人也是成千上万,口头的誓言能有多重,关键要有宽容仁爱的心。”

  婚后的日子是温暖实在的,温暖实在了三年,酡馥知足感恩。鲍国说的对,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宽容,宗教信仰倒是其次。日子舒服了,酡馥却忍不住朝后望,过去时光的人和事,模糊的画面,重叠的声音,眼前交错的风景,跳出几个人,大喊两声,吓得她半夜醒来,再也睡不回去。夜里鲍国搂着她:“我早就看你魂不守舍,昨天晚上的一个电视节目,采访你的老同学,你怎么有那样的神色?”酡馥却说:“我想起了那棵樱桃树。”

  樱桃树见证了她的青春和幻想,那些日子,有蛊惑的绚烂,也有痛彻的黑暗,阴郁黑暗的记忆,不提也罢,都是报应。可以说是花报,也可以说是果报。很多年前,酡馥经历了一场爱情,但酡馥不 愿意把它当作一场爱情,宁可把它当作一场劫难。她以为事过境迁,人生的惨然都可以化作云淡风清,像跟鲍国在一起的日子。不,没有那么简单!酡馥鼓足了勇气说:“鲍国,我慢慢对你说。”

  
  (2)高考像道分隔线

  酡馥记得那棵野生的樱桃树,长在校园的荒山坡上。酡馥还记得那是一所市属的重点中学,青灰的校舍坐落在市区一点也不起眼。学校校风良好,治学严谨,又不乏生动活泼,只不过对毕业班苛刻了些,课余活动取消了,做不完的作业,天天都上晚自习。但毕业班的孩子还是能找到他们的快乐,穿过大操场便是校园的后门,后门的荒山坡上有成片的梧桐树,梧桐树后面的樱桃树,平时发现不了,只有在春天才会开一树锦绣芬芳。樱桃树下的石板路一直通到嘉陵江边。天气好的时候,她和班上的几个女孩子常邀约着,出了校门, 坐在樱桃树下,看江岸的风景,说几句笑话,骂几句怪话,然后轰地大笑。

  酡馥还记得江面上疏散着几条船,有农民自家的小船,摇到江心撒网打鱼,偶而也有轮渡和货船,各自发出不同的声音,高低不一,像只透明简单的曲子,摇啊飘啊,飘上城市的天空。五月的风里裹着残春暧昧的馨香,她们静静坐在樱桃树下,看流水无声地远去。不知谁开了个头,几个人都激动了,兴奋了,却似懂非懂,在春末夏初的蓝天下拉扯着未来、生命、人生、希望,这些庞大宏伟的字眼。

  酡馥常常回想,那时她们还没满十八岁,对命运充满了置疑和敬畏。父母和老师都心焦,焦得要起火冒烟,一声声的语气重得像泰山,不就是一场考试吗?全世界都在给她们营造气氛,窒息压抑的气氛,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独木桥那岸才有命运的光芒。酡馥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年的夏天,她们刚完成了预考,剩下不多的日子,转眼就要奔高考的杀场,那个一定命运的时刻,每个人都在叹气。“你就别叹气了。”孟穗对酡馥笑道:“你肯定考得上大学。”许安萍说:“人家酡馥是要考复旦的,我要是能过线就喊万岁了!”曹飞燕仰头看天,天上有只孤独的燕子:“你们三个都能上线,都能结果,而我就是这棵樱桃树,只开花不结果。”

  酡馥觉得她们四个女孩也算有缘,读了两年的高中,也莫过于见面点头的同学关系。那个夏天成全了她们的友谊,高二暑假,班上组织去华岩搞活动,她们无意走在了一起。起因是飞燕摔了一跤,鼻青脸肿,脚扭得走路都疼。许安萍的母亲是医生,有个小小的医药箱,这下正好派了用场,她给飞燕抹了碘酒,包上砂布。

  酡馥不会忘记那个夏天的黄昏,落日西沉,残霞把湖水映得光明橙亮,微风里有野花青草的芳香,世界是光明的,也是透明的。回了学校,她们便成了好友,什么秘密都说,心是水晶做的,好多人称她们是“四人帮”。

  预考接榜了,“四人帮”里出了两个第一,酡馥记得很清楚,飞燕是倒数第一,自己是状元第一。她想安慰飞燕几句,飞燕头一摇,先自嘲了:“谢天谢地,我还是过了预考的线,若不是你帮我,我连高考的资格都没有,其实参加高考又如何呢? 我肯定上不了大学!” 安萍说:“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要是你考场上超水平发挥呢?” 飞燕说:“你还能超水平发挥,可我明摆着就是浪费,浪费了三年青春,当初还不如读艺校的舞蹈。”孟穗说:“既然都读了,还是尽力考吧,就算上不了大学,读个委培和自费也好啊。”

  高考下来,结局既合乎情理,又出乎意料。酡馥算是正常发挥,以区状元的身份上了复旦的新闻系,那是她的第一志愿 …… 她梦寐以求的学校和专业。她努力想装出平静的样子,但眼里眉里全是藏不住的喜气,风一吹,头发丝都在笑。她怎么不高兴,人生的第一仗她打得这么漂亮,开了个好头,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安萍欣喜过线,比酡馥笑得还开心,她可以读师范的专科,马列主义专业,好歹当了大学生。飞燕问她:“毕业后去哪儿,中学教政治?”安萍说:“那不一定,也可以进机关当干部。”孟穗一声不响,她落榜了,她高考前做了一个梦,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就是没有自己的名字。她醒来后告诉她们,她们安慰她,梦是反的。梦没有反,不敢想象的落榜,孟穗的一张脸紫得像葡萄。她和飞燕不同,她不过离录取线差了三分,不象飞燕差得比火车还长。飞燕早有准备,再丑的分数也坏损不了她的心情。酡馥说:去查一下分数吧,我也觉得那不是你的成绩,孟穗只是摇头。

  孟穗干脆把自己锁在家里。她的世界冰寒彻骨,像南极的冰川。那些日子酡馥和安萍到处聚同学,谢老师,忙得不亦乐乎。特别是酡馥,当了状元,虽然是区状元,但也是状元啊,而且还是女状元,亲友和邻居都在起哄,要酡馥家里摆席大庆。酡馥开初不同意,但是拗不过父母。于是鞭炮响了,流水席开了,来来往往祝贺的人,父母的脸笑成了大红花,他们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酡馥一辈子都忘不了;有个远房奶奶拉着酡馥的手走到自家的儿女面前,朗声说道:“什么叫孝顺,这就叫孝顺,我不要你们给我好吃的,好穿的,你们要有酡馥的一半,我就活得比神仙还快乐。” 有一片云飘在酡馥的脚下,她觉得自己就是活在人间的神仙。

  酡馥有天想约飞燕看电影,飞燕说,不行,我要去舞校报名。第二天上午,飞燕就在学校的练功房压腿弯腰。她们后来问她:“都十八了,这个年龄还像小朋友一样蹦达?”飞燕一个转身,“唰”地一下把腿抬过头顶,像个掠飞而过的燕子。什么时候练的这一招?“小时候练过童子功。”酡馥睁大眼睛叹:“同窗三年,不知飞燕是飞燕。” 安萍爱读史书,正好趁机炫耀:“汉朝有位皇后,身轻如燕,可以在手掌上舞蹈,名字也叫飞燕。”酡馥说:“不就是赵飞燕吧?那个祸国殃民的红艳祸水!” 安萍使了个眼神,酡馥便不出声了,飞燕笑了笑,赵飞燕的故事她知道,初中时学过李白的诗:“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不就是赵飞燕吗?妖媚惑主也得要有实力。飞燕才无所谓,一大把美好的年龄,世界正对她流光溢彩。

  只有孟穗认死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似乎不上大学,这一辈子就会同猪狗没有差别。就在她下定死心,准备复读,明年再战时,高考分数线降了,孟穗恰好上了师范的调剂录取。“祝贺祝贺,可以当安萍的同学了。” 飞燕喜滋滋跑来要她请客。孟穗没有笑,歪着鼻子哼道:“当她的同学?” 一场高考,微妙地划分了她们的友谊。酡馥和安萍走得更近了。孟穗也只看飞燕顺眼,她不想听酡馥和安萍的声音,无论说什么都像长了仙人掌。

  飞燕劝她:“考上大学不容易,十三个里面才取一个,也算是人尖尖了。” 但是孟穗有她的道理:“我最讨厌当老师。”高考前论实力,她虽然打不过酡馥,但也压得下安萍,考前还给自己作了番评估:上不了重点的本科,也可以读个外贸的大专。可是考场就是这么邪门。安萍是超水平发挥,而她是超水平失常。“不,我才不当安萍的同学!” 孟穗扬了扬头,口口声声对飞燕喊。

  酡馥以为孟穗要黑心复读,第二年去当自己的校友。孟穗忽然宣布她要上班了:“全市最高的那栋楼,外贸大楼,我上班的公司在二十三楼。” 她笑得像娃哈哈,多日来的郁闷悲伤,一夜之间就风轻云淡了。“下星期我请客,我们好好聊聊,也算给酡馥和安萍饯个行。”

  窗外没有月亮,墨黑的树影晕出昏黄的路灯,夜雨先是纷飞扬扬,没有声音,后来急了,哗啦啦打在屋檐上,像没完没了的絮叨妇人。

  她们都给酡馥敬酒,因为酡馥走得最远,以后和她见面的机会少了。酡馥一直就不喜欢C城,一直就想远走高飞,最好飞过高山和大海…… 那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她跟父母都没说过,也不可能告诉她的朋友。她野心的种子不过才刚刚发了一点嫩芽,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她不知道,她不更敢随便乱说。席间话说得最多的是孟穗,她很骄傲,为自己的一份好工作,她已经能够独立了,而她们还在消费父母。她口里说着:“我以后哪比得上你们这些大学生。”可眼珠子一闪一闪,全是得意的光。

  “你以后就是女强人了。” 酡馥给孟穗敬了一杯酒,她笑道:“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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