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5 ‘联姻曲’之 伤脑筋的祖母
临晨,是炎热时节一天中最舒服最好睡的时辰,可陈娇却偏偏在这时候醒了!
两只光光的小脚在顶级漆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移动,经过瞌睡的女官,跨越呼呼大睡的肥兔,踮着脚尖绕开值日的宦官,跑进窦太后的卧室——其实很近,阿娇睡房隔壁^_^
出乎阿娇意料,老祖母不在!
熟门熟路推开虚掩的南侧门,小女孩大大地松了口气:祖母在露台上坐着呢。
长信宫位于高台之巅,极目远望,天幕沉凝云色暗郁。
雕栏内,窦太后和衣斜倚,花白的头发缠绕飘忽于后,晨风中侧影寂寥;无神的双目似在望天,又似在俯视台下树影婆娑的宫苑。
几抹剪影骤然掠空,鸣啼缕缕,呜咽悠长,时断时续之处让人心颤,从头凉到底……
咬咬嘴唇,小女孩环顾四周——白玉砌成天家台,哪会有杂物?
掉头室内,一把抓过条案上陈设的金爵玉盏,跑回露台奋力向外抛去——杯盏在空中划过两条弧线,一前一后落入树丛。
林地里栖息的鸟雀受惊之下,一群群尖叫着弃巢而出,逃上生天。一霎时,鸟鸣四起,纷乱飞腾。
窦太后被忽发的嘈杂撞破了迷思,微微一怔:“阿……娇?”
陈娇‘啪嗒啪嗒’一把上前搂住祖母的脖子,小脸昵在太后颊上一个劲地蹭:“大母,大母!”
香香软软的小人儿在怀,寒凝不知不觉间松动:多熟悉的感觉,在很久很久之前,长女阿嫖幼时,也喜欢这么睡一半起来找自己。
“大母忧之乎?”陈娇很轻很轻,很小心很小心——为什么,无所不能的祖母现在看上去那么样……脆弱?
“无事。”窦太后低低答,习惯性把心爱的孙女先从头到脚摸索检查了一遍——不出所料,又没穿袜子——皇太后让小陈娇坐在膝上,将两只小脚放在袍服深深的褶皱里,用下摆整个盖住了,才放下心来和孩子继续说话。
陈娇乖乖一任听凭摆布,却对祖母的回答并不相信;她分明看到,祖母的眉间皱出三条竖线!
“祖母乃念粱王叔乎?”小女孩开始猜啊猜。
“是,”叹笑孙女的敏婕,窦后慢抚陈娇的后背:“阿娇如何得知?”
“阿母曾言,祖母之忧多为王叔。”陈娇偎在祖母胸口,喃喃:“阿娇亦想念梁王叔耶。”
“阿娇喜粱王叔否?”老太后问地貌似无意。
“喜!”小阿娇点点头。怎么可能不喜欢呢,王叔里,梁国那位待她最好了,经常给她捎好玩好看的物件。
“如此,阿娇嫁入王叔家好不?”太后循循善诱。
“何谓‘嫁’?”娇娇翁主是好宝宝,拥有丰沛的好学精神,永远不耻上问。
“咕……,”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窦后决定换种说法:“阿娇长住梁王家可好?”
“好!”陈娇回答这个叫干脆。新地方、新房子、新朋友,还有礼物和红包拿,跑亲戚是件很开心的事。
“祖母,何日启程?”小阿娇开始掰着手指头,把自己生活中的重要人物一个个数出来:“同去者众也。大母同去,阿大同去,阿母同,阿兄,二母,从兄……”
“嗯,吾众不往,单阿娇。”窦太后插嘴截住,看样子孙女的想法和自己的——有点不合拍。
“啊?娇娇一介人?”陈娇大吃一惊。
“唯。”太后颔首。
“咯,何时归?”馆陶翁主紧盯着祖母的面庞,唯恐错过一星半点。
“二三年一归长安。”皇太后说的是肯定陈述句,这口气意味着绝无虚言……惊悚。
小女孩当下猛摇头:“啧……娇娇不去梁国呐。不去!”
“为何?”窦太后笑了,刚才还说梁王叔好呢,怎么转眼就改口?
“二三年不得见阿大、祖母、阿母、诸兄,娇娇不喜。不愿!不去!”陈娇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窦太后一滞,几分好笑,几分爱怜,加几分心疼:“阿娇,女子于归,别亲去母,世情皆然,人人如此。”
女子总要出嫁,总是会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母亲和娘家亲朋,然后去努力融入完全陌生的夫家——这是女人的命运。
阿娇眨巴眨巴眼睛,不解更不认同:“然,阿母非如是呐。”
她才不信呢!哪里有‘世情皆然,人人如此’啦?她亲爱的妈妈长公主殿下,明明和亲人朝夕相处着,和那么多亲亲戚戚你来我往地自在快乐。除了梁王叔住得远些,她可看不出公主母亲有哪门子离情和别绪!
凭什么到她这里,就得‘别亲去母’?还听上去好可怜地要一个人老远跑去某某家……长住?
“阿娇不离大母呢!”陈娇认定,祖母啊是在吓唬她,或者在逗她玩。
“咕……”窦太后有些噎到:也是,她的嫖儿……不过,公主们从来是华夏女子中的‘特’例!可对一个阿娇这么大的小孩,如何能讲清?
“娇娇不见祖母,会哭。祖母不见阿娇,会哭否?大母……”阿娇搂紧老太后的脖子,滚在怀里缠着粘着,扭过来扭过去,卯足了劲撒娇。
“好,好!阿娇留长安,留长安。”窦太后一颗心,随着孙女的软语娇音化成了一汪温泉,再也兴不起波浪。
转念,太后就谅解了女儿不愿意和梁国结亲的心思:想多了,她的嫖儿不是不顺,只是十多年看自己思念次子的哀痛,不想也品尝‘骨肉生离’之苦而已!试想一下,如果自己的刘嫖也长年在外……
这边陈娇得了承诺放了心,将头枕在祖母肩头,开始哈欠连天——她困了,要补觉。
悉悉索索的丝绸摩擦声从门径处传出,太后听是贴身侍从过来了——祖孙聊了这些时候,宫人再不醒就永远用不着醒了╭(╯^╰)╮
女官们蹑手蹑脚过来,边声声称罪,再劝太后回室内。一名内官想接过陈娇,被窦后阻止。宫女们的搀扶和帮助下,老太后抱陈娇起身,走回宫室。
等到榻上,小阿娇已睡眼迷离,大半入梦了。窦太后揽着爱孙卧下,耳边传来嘀嘀咕咕的梦呓:“娇娇不离,不离……”
“好,阿娇不离。”窦后拉过丝被盖住孙女,徐徐拍哄。
身虽躺下,心却消停不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彼此撕扯着,在大汉太后的脑子里翻腾不休:
家事,国事,阿娇婚事……到底怎么安排才好?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梁太子小时候身子骨的确糟糕,不过现在人大了,应该没那么可担心的。女儿恐怕还是不想阿娇离开长安的缘故,才拒婚。
‘王’都要长居封国,不可能呆在长安;即使亲贵如梁王也未能例外。‘列侯’倒是可以通融,长留京城;但区区一个侯夫人,太委屈宝贝阿娇了。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长房长孙刘荣脾气好学问好,要是年纪再小点就完美了。
大儿子的几个小皇子也不错,年龄上更合适些。可他们都是要当‘王’的,一旦封了诸侯王,还是要带阿娇离开京城——纠结啊,纠结!这专门制造骨肉分离的破《汉律》。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梁王的小儿子们身体都很好,就是侯爵爵位太低了。
或者挑一个给阿娇,让阿启封个‘王’?理由总是好找的,只要有心——哎,当了王后,阿娇还是得跟着夫君呆在封国啊!怎么,这又绕回来了?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其实,年龄差距也不是那么要紧。
汉惠帝娶张皇后时,张皇后才几岁?还有,吕禄的女儿比少帝小了很多,也是娃娃皇后——呀,怎么想到这对倒霉夫妻,这个呢不算不算!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如果阿武当了皇储,粱太子就可以呆在长安不走了。那么阿嫖就会乐意吧?
弟弟当皇储,虽有商朝的前例,但大汉毕竟没有先例,成率几成?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既然有孝惠皇后的前例,刘荣娶一个娃娃皇太子妃又有什么不可以?
‘遵循祖制’一句就足够了。如果那样,万事皆好,面面俱到。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父子相替,父子相替……
兄终弟及,兄终弟及……
阿武,粱太子,阿启,荣儿……
盘旋,绕啊,转……累了,睡意渐渐深重!
窦太后把阿娇往怀里紧了紧,索性抛开了心思:阿娇还小,时间多得很;以后慢慢想,一步步安排吧!
8…06 男儿行
长安城最初规划建城之时,在皇宫和内城都特意保留了很多名木。这些历经岁月煎熬的古树像张张碧绿的华盖,点缀彰显京城的威仪和繁华。
秋初至,空气中依然留有暑热的余威。大树繁茂如故,人掩藏其中,即使路人抬头细找都不一定能发现。
粗枝上,陈硕无精打采地横着。自没竣工的长公主府出来到现在,两个时辰的等待足以让血气方刚的少年心烦意乱。
无可奈何地长叹,陈二公子心里那个憋闷:天南地北一场奔波,梦寐以求的军功却失之交臂!
想到那个比狐狸都狡黠三分、浑身油盐不进的中年人,陈硕就后悔到想撞墙。看完活春宫就该赶紧撤场,自己干嘛没事找事和那个偷窥狂打招呼——虽然,他自己也偷窥——可没想到那其貌不扬的家伙竟智机百出、手段老到兼没皮没脸!搞得他就这么被‘带’回了长安——北方,和匈奴接壤的赵国,现在可还打着呢!
树冠,阳光从丝丝叶间的空隙勉勉强强地渗进些许。光影斑驳中,一条树枝慢慢动了,弯曲、滑行、蜿蜒着扑向一只半开的荷叶包——那里是吃剩的糕点,甜香四溢。
单只手横空而出,一把正着要害——修长的手指,短而整洁的指甲,只手背上一道浅浅的疤痕有点突兀。
慢慢以和睡自家卧房一样闲适的态度翻个身,陈硕高高翘起一条腿,慢悠悠睁开眼打量手里不请自来的访客——某无足爬行类动物。
‘真冷,’堂邑侯少君叠起眉头,滑滑、黏黏的触感,怪恶心的。拳头一点点地握紧:‘竟连你这种满地爬的低级生物也敢来欺负我!’蛇嘴张到最大,长条的身扭曲挣扎,可惜无效无果。
馆陶长公主的次子并不是喜欢虐待动物的人,不过,现在情况特殊——陈少君正心情恶劣!徒劳无功的感慨,和绑票差不多的被‘返’,到家后陈硕愕然发现:他竟然在自己家里被孤立了!
祖母冷冷的,舅父寡寡的,母亲嘲嘲的,大哥淡淡的!最令人痛心的是,以前总缠他磨他的妹妹陈娇,也对这个亲哥哥不理不睬,相反对表哥临江王倒是热情备至。
想起那个和自己容貌酷似的表兄,陈硕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无耻之徒,明明自己有家有母亲有妹妹还不知足,老蹿到别人家惹是生非!瞧他三天两头往长乐宫跑,送礼物讨好卖乖殷勤无比。一张嘴更是象涂了蜜,把祖母太后和长公主妈都哄得团团转之余,还不忘拐带小阿娇一口一个‘阿兄’叫得欢——临江王是‘从兄’好不好,他陈硕才是‘阿兄’嘛!阿娇莫非把两个人位置互换了?
满怀恶意地捏着蛇的七寸抖了抖,陈硕掉头透过枝叶张望。这条路是皇宫到豪门聚居区的必经之路,算算时间,刘阏于也该出来了!他是长大封王的皇子,不能在皇宫呆太久的。
‘耽搁到这时候,恐怕又去跑长乐宫了!’陈硕公子冷冷一哼:就算担心梁王抢储位,临江王也不用越俎代庖那么折腾吧?看他那份积极劲,搞不好旁人还以为是他在抢太子宝座呢——当事人刘荣都没这弟弟操劳。
·
马蹄轻扣,辚辚的车轮声由远及近!
透过枝桠缝隙,隐隐可见一对仪仗缓缓而至,旗号看不清楚,但级别肯定是诸侯王等级的。陈硕扯出一个怪笑,左手抓住蛇尾打了个圈,一绕一扯长蛇立刻缠绕成结,被直直扔进了队列人群!
“啊!”
“藏—朗—朗!”
“咦!”
‘乒……乓’
“呀!”
‘嗵……’
“天啊!”
“刺客!”
……
一连串声浪迭起。阉人尖细的大呼小叫,侍卫们的呵斥,御者紧急停车的吆喝,马匹的踏步和嘶鸣,全混成一团。
‘怎么听上去象夜猫子似的?!嘿,还一群大男人呢!’陈硕笑嘻嘻用两只食指堵住耳洞,在枝桠上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微笑着躺好。
然而,这回他失望了。‘趴在树头看人乱’的算盘在长安内城的可行性——无限趋于零!不多时,如林的剑戟围住他栖身的大树,箭……上……弓……弦!
‘低估了,还是有能人的。’ 长公主家二公子爬起,大大咧咧从树上爬下,又慢条斯理地整整衣理理发,神情之悠闲自如就好像是被家人叫下来吃饭的。
汝南王今天的侍卫队大多出自吴楚战场。这些人新入京,都被告诫过长安显贵林立的潜在危险,一直有些战战兢兢。如今见对方一副泰然自若满不在乎,一头雾水之外心怀惴惴,行动上就更无措了。
官兵们彼此相觑:这‘刺’客也太招摇了吧。有情况,水很深!
落地,王车前细细长长的一条人影一入眼脸,陈硕就懊恼地甩头:啧啧,扔错对象了!
刘非白皙的面庞有点泛青,怒火蓄势待发!战场上枪林箭雨没破皮,没想到回家了反而险些受伤?!那条从天而降的蛇……有毒没有?
“无毒!”一眼看穿心思,陈硕气定神闲地解惑。
随之微微一躬身,陈少君就打算开路了。围观的王府侍卫当然不可能让人这么轻易就走脱,即使不动手,也围着不放。
“汝蓄意为之?”大汉汝南王拎着蛇的尾巴举高,脸色开始潮红。
“否!”陈硕自认是个实诚人O(∩_∩)O,坦然以告:“失手!抱歉。”他没撒谎,他的目标是另一个。之所以刘非挨砸,只能说这位汝南王太背运——谁让他赶在临江王之前出宫了呢?
‘发生失误不能怪我哦!’陈硕认认真真地反思:谁让大汉封王们的仪仗都那样。而且当时他在树上,看不清旗子上的名号也情有可原啦——再说了,临江王汝南王是兄弟,承兄之过,不算冤枉^_^
闻言,刀剑在手的武士连带过路的甲乙丙丁,个个诧异到合不拢嘴:这算什么道歉?半点诚意都没有。
陈硕弹了弹直裾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再度打算离开的样子
刘非怒极而笑,甩手扔掉死蛇,慢吞吞吐字清晰:“远游南北,无功而返,陈……千……金?!”
陈硕一挑眉毛,有欠纯洁的目光在汝南王柔嫩皎洁的面庞上一转,一句句情深意切:“吴楚战乱,雪肤如故,风姿不减,玉——人——王?!”
“哗——”惊笑声哄起!以大树和王车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有几个路人甚至夸张到抱着肚子趴地上。
虽说‘男生女相’是贵格,但这位大王也的确过了些,这等如玉洁白的肤色,他——真的跨马提剑上过战场?他的军功——是靠真刀真枪的实力拼搏获得的?
刘非热血上头,整个人爆红成煮熟的虾子,拉出佩剑就冲了上去:“不可忍!不可忍!!”
可惜陈硕比泥鳅都滑溜,抽出随身短剑转到表哥身后,发动袭击。
长与短,你来我往,一对表兄弟打成一团。
·
这边正热闹,皇宫方向又过来一队诸侯王仪仗。
路径堵塞,王车停下,临江王掀起车帘外眺;远远认出闹市双方的身份,笑得阳光般灿烂!
刘阏于招招手,一边吩咐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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