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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中,最花团锦簇的毫无疑问是天子后宫们。
吴娃,越女,宋子,齐姜,卫娥,郑姝……或清秀,或浓艳,或含蓄,或奔放,风情万种的丽色加上精益求精的妆容,招引四周无数男性惊艳迷醉的目光。
哪怕天子在上,还是有不少胆色过人的儿郎,将火辣辣的目光偷偷送过去。内宫嫔御们,有的一本正经目不斜视,有的露羞戴娇吃吃低笑,一双双明媚的眸子横波斜睇,情丝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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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中,列席的大臣和显贵们是无可争议的没趣。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一帮子中老年,腰际倒是个个挺到笔直。
反而是他们的妻女们,却成就了殿中另一抹旖旎的风致。列侯的妻子女儿,很多本身就有爵位——刘姓公主,刘姓翁主,还有非刘姓的翁主(公主的女儿们),占几乎一半的数量。
云裳雾裾、珠环玉绕的她们,如云端中人,矜持内敛,傲然人上。
她们,是大汉帝国最高贵最瑰丽的花朵。
相较借美色进位的天子侍妾,这些血管中流有皇家血脉的帝国贵裔,即使爵位排序上低于内廷的‘夫人’‘美人’,但其气度威仪却如高天上乘风飞翔的凤凰,远压过后宫妃嫔一头。
有些人感受到天子巡视的目光,坦然迎视,颔首为礼。
天子点头致意,捻须感慨——几成赞许几成自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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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女眷们,暗淡无光,以致几可忽略。
她们在国宴上没有独立的位次,只能依附在丈夫或儿子身后,小心翼翼侧身坐着。
比如条侯周亚夫的那位老母,每个举动都先看儿媳的做法,半分都不敢随意。条侯家的这位太夫人当初只是周勃的小妾之一,全是靠生了个武功赫赫的好儿子才勉强跻身于帝国高层。直到今天,在帝国那些真正的嫡贵面前,这老太太还是不由自主的气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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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宴起始,一直到‘大武’舞,大殿内还能保持肃穆的气氛。
但一等行程过半,娱乐宴饮部分,场面就不可抑制地混乱起来——有那么多小公主、小翁主、小皇子、小公子的地方,怎么可能有秩序可言呢?!
内史公主头一个离席而去,没去找母亲,拐向哥哥们的座席。栗夫人的三个儿子年龄居长,皇长子和两位亲王被安排在最天子最近的位置上。那份宽敞和舒适,再挤进一位公主可半点问题也没有。
南宫公主一看见有人挑头,立刻有样学样起来,一溜烟跑去找最交好的石长公主聊天。动作之快,大姐阳信公主拉都拉不住,只能带着小妹林滤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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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份上,平度公主再不肯老老实实留在公主席。小女孩蹑手蹑脚站起来,投奔广川王刘彭祖身边。
平度拉着大哥的袖子,套在哥哥耳朵上好烦恼好疑惑地问:“大兄知阿娇何处?平度遍寻不着呢!”
她从宴会一开始就到处找阿娇和窦绾,可寻遍了翁主贵女群,脖子快扭伤了都没看到个人影。非但陈娇,甚至连窦绾也不见行迹——可,她们两难道会不出席?
广川王眼珠子一转,“嘿嘿”乐着对妹妹指一指皇太后驾前:“细君莫忧,必在大母身后。”
“咦?哦?”平度公主疑疑惑惑。
“平度,必定如此。趋之。”新出炉的中山王刘胜兄弟同心,笑呵呵给大哥的看法背书。
平度公主出于对胞兄的信任,很听话地照哥哥们的指点,绕去皇太后御座后侧方。
“嘻嘻……”真给刘彭祖哥儿俩说准了,陈娇她们真就躲在窦太后旁边呢——三个好朋友就此汇合。
馆陶长公主不愿意女儿屈居偏远角落,早早地把陈娇和窦绾两个‘窝藏’在皇太后身后。天子和皇太后的宝座高居其上,其他人坐着下面,当然看不见也看不清——对此,负责礼仪和座次的官员们很合作的选择‘集体阶段性失明’^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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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孩们弯弯绕的行事不同,新鲁王刘馀则是大大方方地起身,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从前殿某较远处直接把陈须陈硕兄弟两带进了皇子席。
刘非不可思议地望着亲哥哥,顿时感到食不知味。
避而不见地低头抿一口琉璃杯中的清酒,抬眼,不想正对上陈硕过分灿烂的笑容;入眼,尽是一口整齐雪亮的白牙。
程夫人的次子一阵恶寒,赶忙扭头;顿感美酒成了馊水,再难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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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呃!”惊叫声初起,就嘎然而止。
宫女被馆陶翁主重重踹了两脚后,硬生生将滚到舌尖的惊叫咽了回去,吱吱呜呜不敢多嘴。
闻声的众人望过来,见太平无事,再无理会。
在奉膳小宫女和少年寺人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平度公主竟然从某只该放烤肉的大食盒里掏出一盘——不,是一只——兔子,完整的,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的大灰兔。
窦太后听见动静,侧身回头伸手摸了摸胖胖兔的头背,又抚了抚阿娇的脑袋,慈蔼地一笑,不置可否。
薄皇后掩袖莞尔,笑睇了大姑子一眼,意思不言自明:呵呵,真是母行女效啊!
长公主对弟妇的调侃安然笑纳,不以为意。
平度公主拉着窦绾,抱上胖胖兔,心满意足地躲到一边去逗兔子。
陈娇决定这回大方一次:把宠物让给表姐们一段时间,自己则找别的新乐子——比如:小小表弟刘乘。
奶娃皇子刘乘不可能和哥哥们分享皇子席位,此时只能由寺姆抱着跟在王夫人身旁。
陈娇对白白胖胖的小刘乘摸摸掐掐,又戳又捏。可怜的小皇子有口难言,哼哼唧唧都不敢哭出来。
乳母惊吓过度,脸色惨白几乎昏厥。
倒是王夫人对大姑子女儿的恶劣行径满不在乎,似乎毫不担心小儿子的安全问题。由此,馆陶翁主对舅舅这个美貌高产的后宫贵妇,好感连上了好几个台阶,连她身上浓郁的香气也可以大度地不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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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史公主在哥哥身边,也不消停。
栗夫人的宝贝女儿,东张西望之际眼尖发现了‘偷渡入境’的大胖兔;见猎心喜,乐颠颠过来,不由分说地‘轧’一脚。
胖胖兔却对这位手底下没轻没重的公主非常恐惧,一个劲儿往平度怀里躲。内史恼羞成怒,抓着两只后腿把灰兔子拽过来,一把推开平度和窦绾,再不许别人碰一下——她要独霸!
“胡亥,呜,胡亥……”内史大几岁,个子又比同龄女孩高;娇小的平度被欺负了,抢不过姐姐,委委屈屈“哇”地一声哭出来。
“哇……阿兄,呜呜,阿兄啦……”平度公主掉头就跑,泪眼汪汪地搬靠山去了。
窦绾心里比平度更悲苦难捱——她都没有亲兄弟啊!
女孩子憋屈得两眼通红,泪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也比不上平度有立场,平度是天子的骨肉,是这宫殿名正言顺的小主人之一啊。
不过,窦贵女也不是毫无指望。至少,窦绾可以哭哭啼啼地去找……阿娇。
10…04 喜福会(中)
内史公主对异母妹妹的话嗤之以鼻!
谁怕谁啊?大家父皇都是同一个;至于哥哥嘛,她也有!而且,还比平度多一个呢!总之,她的后台硬得很^_^
优哉游哉地捉过胖胖兔,内史这一通拉爪、扯腿、揪毛。胖胖兔双耳紧贴后背,哆嗦成一个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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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窦婴上前向天子祝酒。皇帝笑吟吟受了。
经过这一年,窦婴从大汉官僚中脱颖而出,与周亚夫一起成为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臣。窦氏一族,再不是文皇帝时期那种可有可无的闲散人家。
从眼前的窦婴,刘启陛下自然而然联想到窦彭祖几个。从血缘上来讲,南皮侯窦彭祖和章武侯世子兄弟才是窦太后的正牌侄子,窦婴只是堂兄之子,远了一层。
皇帝往诸侯的坐席上望了几眼,脸色陡然一沉:那位南皮侯坐姿倒是规规矩矩,就是一双眼睛眯起,正死盯着女席中的某点,一副神魂颠倒、不可自制的表情。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即使后宫美人再出色,作为臣子和国戚,大汉列侯和窦氏嫡长支的家主,怎么可以象个愣头青小子那样惑于女色,还在国宴上失态至此?!’天子的眸中利光掠过:他以为凭着母后的护佑,就肆无忌惮?他眼里还有皇帝,还有天家吗?这群外戚,实在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恼意上涌的皇帝顺着窦彭祖的目光看去,回溯目标,只见……馆陶长公主一身端雅的浅黄色曲裾礼服,深蓝色纱罗衬裙,正与两名上了年纪的贵妇人聊天。
大概喝了些酒,刘嫖殿下的面庞有些潮红。灯光烛影的映衬下,长公主容色妩媚、艳压芙蕖。往来交谈间,皇姐顾盼生姿,仪态万方。
‘哦,原来是阿姊啊!’刘启陛下顿时全身放松,舒舒服服靠向后面的软垫,再招手叫过一樽琼浆,慢慢品酒:从外表看,姐姐可实在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阿母,三十好几的人了啊!顶多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不说的话,谁相信是就要娶儿媳做祖母的人呢?
皇帝对自家胞姐的美貌大为自豪。转头横了满脸迷醉的窦彭祖一眼,天子很有兴味地发现,现下^_^这位表兄顺眼多了——人还是很体面的嘛!不亏是大汉列侯,气质轩昂,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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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端最近新封了‘胶西王’!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以亲王的尊荣身份参加重要宴会。正值少年得志,意气方遒!
瞥一眼王氏姐妹生的三个儿子,胶西国的新王一脸怪笑,踱着四方步晃悠悠地摇过去。
大摇大摆地正正王冠,抖抖佩绶,再顺顺王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子,刘端拽得七荤八素。他是实在没那种花里胡哨的长尾巴,否则肯定就地‘开屏’O(∩_∩)O~
刘彘和刘寄的脸色都不好看,两个人都是牙根咬紧,袖子里拳头攥牢。天子十多个儿子,到今天只剩刘彘、刘越、刘寄和刘乘还没有封爵——成了皇子群中彻头彻尾的弱势群体,国宴上只能敬佩末座。
见气氛特殊,广川王刘彭祖举着个酒爵凑过来,左右打量。这边,温厚体贴地对新胶西王恭喜不已;那厢,对没爵没衔的三个小弟弟连连安慰;一头明褒暗贬,另一头则是明贬暗褒;…)归根结蒂,两边都是好人,其中最好的是他刘彭祖^_^
刘彘和刘寄两张小脸,白一阵黑一阵。刘彘一个眼色过去,刘越会意,上前搭住刘端的胳膊,笑眯眯抛出无数花言巧语,把程夫人的幼子往大殿角落处的重重帷幕后引——那里,是为宦官宫女上菜端酒而留的窄行道,贵人们绝不涉足的。
十皇子星眸微眯,歪头瞅瞅满脸憨厚温良、似乎人畜无害的广川王兄,拧一下嘴角,拱拱手尾随刘寄而去。
广川王见人走了,浅浅勾唇,端着酒爵去找另一个弟弟,长沙王刘发!可怜的长沙王,在兄弟中总是形单影只,他这个做人兄长的,似乎应该尤其好好关心一下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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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蔽膝。低头一瞧,竟是一位美服靓饰,玉雪可人的小仙子——馆陶翁主终于放过奶娃表弟,跑到天子御座这边来了。
展开双臂,小陈娇踮起脚尖,轻柔敏捷地就地转了两个圈:
长度几可即地的白色绣锦曲裾,在旋转中飘逸飞扬,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朱红纱绡衬裙。腰间悬挂的珍珠兔囊和盘发上佩戴的冠饰,在大殿内光与影的运动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馆陶小翁主有如一朵重瓣娇蕊的芍药,迎风舒展,含苞漫放。
七百二十度圆满!小小地屈下膝弯个腰,阿娇向天子施了个宫礼结束全套动作。接下来,小女孩就按惯例等舅舅的夸奖了。
然而这次,预想中的赞美迟迟未到——天子愣愣凝视着侄女发间,久久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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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绾在离天子御座的不远处,止步。
虽然刘启陛下对章武侯家的这个表侄女一直很和气,但窦贵女仍不可抑制地深深畏惧皇帝的天威。所以,一发现陈娇正窝在皇帝处,窦绾就再也不敢过去了。
秀眉微凝,十根手指在袖子里绞紧再绞紧,窦绾跺跺脚,向后一转直奔亲王皇子坐席——她刚才瞥见,陈二公子陈硕此时正坐在鲁王刘馀身边,和几位亲王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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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与回忆,就象云与雾;似梦似幻,虚虚实实,彼此缠绕,难分难解,共神游而天外……
也是在未央宫的这座前殿;一样辉煌的灯火;同样是满殿冠带,赫赫扬扬;相似的美人如画,参差鱼列;入目,珠光宝气,锦绣华服,推杯换盏,客套寒暄……
往昔与今日的区别,只在:物是,事似,人非!
彼时,未央宫的主人是文皇帝,长乐宫里安居的则是薄太后。当年,青春正盛的窦皇后,明眸皓齿、窈窕妙丽。
那时,父皇初登皇位,对母亲、对自己姐弟,还都关爱有加。
那时,祖母还在,姐姐还是薄太后宠爱的大孙女。
那时,刘武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家伙,成天黏在自己后面“大兄大兄”的咋呼。
那时,姐姐刘嫖明明是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姑娘,却偏偏竭力扮出皇太子长姐的气势,对两个弟弟既保护扶持,又管东管西。
那时,他们姐弟是从穷乡僻壤的代国来的三个土包子,被长安的富丽繁华震撼到无以复加……
而母亲,
出自清苦平民家的窦皇后,
没有外戚强援的阿母,
耐心伺奉太后的阿母,
体贴恭顺天子的阿母,
细致照料儿女的阿母,
容忍宠妾放肆的阿母,
辛苦打理后宫的阿母,
就是戴着那顶玲珑剔透的发冠,噙着不卑不亢的微笑,
正面迎对京都贵族最苛刻、最挑剔的目光,勋贵和大臣们虎视眈眈的审视,长安城诸门阀众贵女明里暗里的嘲笑和排斥;
别学边做,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终于一点点、一步步地收服了汉室傲慢的公卿和贵妇,赢得外朝和内廷的宾服和爱戴。
‘有多少年,没见这件发冠了?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二十五年?’天子眉头深锁,细细回想:那,是母亲皇后生涯里最心爱的头饰。而自从母后罹患眼疾导致双目失明,慎夫人又宠冠后宫势压‘椒房殿’起,这顶龙凤冠就再不曾在汉宫中露面……直到今晚!
皇帝静静望向生母:后位上的老妇人发丝花白,神情倦怠,双眼无神。和记忆中那个绮年玉貌的温柔皇后完全成了两个人。但这的确是他的亲阿母!
是什么时候,霜雪染白了满头乌丝,皱纹爬上原本光洁的额头和眼角?是什么时候,真挚柔情的笑容,越来越少,几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完美而空洞的微笑,一位皇后礼节性的毫无缺点的微笑。
‘瞎眼皇后’终于熬成了皇太后!外人皆道乃‘天幸’;可只有他们这些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其中的坎坷、辛酸和失落!
光阴,是如此匆匆,如此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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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折磨的胖胖兔奋勇自救,拿出兔类世代遗传的保命绝招:逮个机会,后腿猛蹬,箭一样从表演中的舞者队列中斜插着蹿过去,逃、出、生、天!
内史公主恼得跳脚,可又不能象胖兔子那样直接横穿大殿,只能小跑着绕一大圈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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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大,阿大?”红通通的小嘴撅起,陈娇很不满地扯扯天子的下裳:皇帝舅舅发什么呆啊?都不理她……
低头看看自己的深衣,小鼻子抽抽,水雾在大眼里弥漫:不好看吗?可母亲和祖母都说非常非常好看呢,刚才好多大人夫人也说好看的啊!难道大家都欺负她小,联合起来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