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看自己的深衣,小鼻子抽抽,水雾在大眼里弥漫:不好看吗?可母亲和祖母都说非常非常好看呢,刚才好多大人夫人也说好看的啊!难道大家都欺负她小,联合起来骗她?!
天子这时回神,连忙点头表态:“唔……衣光华彩,物饰殊丽,阿娇美甚!”
“阿大,阿大,哈哈!阿大,嘻!”陈娇这下满意了,搂住大舅爹的脖子在面颊上重重‘啾’了两下。然后,高高兴兴地往天子身上爬。
皇帝轻笑,伸手把侄女捞上来,放腿上坐好。
背靠天子胸怀,占净位置高视野广的优势,陈娇将大殿上的歌舞一览无余,只觉万事顺心,笑得花枝招展。
10…05 喜福会(下)
‘野路子,野路子!’舀一勺子野鸡崽汤咽下,刘非闪着念头。他是绝不承认陈硕在武技上比自己强的。上次的交手是平局,平局!!他可没有败;最多,是没胜而已!!
刘非现在觉得舒服多了。讨厌的陈硕表弟刚被一位贵女拉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用面对这个拳脚机灵,剑道高杆,深得自己父皇的喜爱的表弟,真是好啊!
喝着喝着,刘非突然间歇性地发出阵阵嗤笑,摇头摆脑:那贵女年纪小小,却是少有的美人胚,比阿娇那丫头标致多了。嘿,看不出陈硕还挺能勾搭的。
一旁的鲁王闻声看过来,见二弟一脸色意,立刻狠狠瞪过去。刘非亲王低头,专心喝汤。
‘嗯?有活物!’武人是敏感的,一发现异动反映尤其迅速,刘非大掌飞速伸入长案下,一把提溜出一只——胖墩墩的大灰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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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钟磬齐鸣,乐声清扬。
舞女们粉状靓饰,折转圆旋中,纤纤细腰几乎折断;长袖摇曳,不知抖落了多少发针和花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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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对小眼,人眼对兔眼!
胖胖兔被人抓着两只耳朵悬在半空,愣愣地和刘非对视,乌溜溜的瞳仁哀哀戚戚,好不可怜。
‘哪来的活兔子?’刘非讶然。国宴上的兔子,难道不该是烤好装盘,或炖熟了端上来?
随手放到案上,胖胖兔四肢一摊,仰躺——不设防,不设防,随便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吧!
自幼好武的刘非酷爱狩猎,箭矢例不虚发,射杀的野兔不下千数。今晚倒是第一次和猎物有如此近距离的亲密接触。打量这只严重违反常识,不惊不躁、视死如归的长耳动物,好奇心油然萌生。
“皇兄,此应为长乐宫兔。”不远处的刘发说了一句,起身。刘彭祖也暂停喋喋不休,施施然跟了过来。
刘非一滞:“长乐宫?!”可,这里是未央宫啊!
鲁王凑近前,两根长指戳戳大胖兔雪白茸茸的肚皮,笑意难掩:“呵,肥!”
“长乐宫中,从女弟陈娇之爱兔!名‘胡亥’!”长沙王的手掌抚过圆圆的兔脑袋,柔和笑语。胖胖兔很享受地眯缝起兔眼,面颊贴着长沙王掌心摸索;刘发不禁笑出声——好爱撒娇的兔子。
“胡亥?!奇也!”
“胡亥?!怪哉!”
“胡亥?!为何……”
……三位亲王面面相觑,惊异不已:怎么起这名字?
刘发倒是惯了,坦然补充:“父皇,祖母皆允!”
答非所问啊答非所问;没有解释,这是说明。兄弟几个交换一下眼色,自动跳过此话题。
远远,内史公主提着裙子小跑奔来,一路低呼:“兔!兔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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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绺碎发顽皮地逃脱发冠的束缚,偷偷摸摸垂下陈娇的后背。
天子凝神看了一会儿,发现是龙凤冠有些松了;微微一笑,刘启陛下举手往小侄女的发间一阵摸索。
陈娇很奇怪,想回头:“阿大?”
皇帝安抚地摸摸侄女的头,手里并不停。
‘嗯,找到了!就记得搭扣是在龙头后的嘛!这龙凤冠是当初少府良匠巅峰之做,工艺奇巧,还能调节大小。’修长的手指按住,轻轻一提……发冠松。
解开金链,卸下两只凤凰和几枚红宝石垂饰放到案上——发冠上的龙不可动,但凤和垂饰却是可脱卸替换的。将滑下的头发塞回盘发,绞丝金龙的龙尾稍加扭转,暗扣轻轻按上……‘啪嗒’一声,发冠再度收紧。
往阿娇前额看看,天子将两只凤凰插入暗眼,用金丝绕住固定好。含着珍珠的凤头一只向东一只向西,与冠上原有的六只凤凰形成错落呼应。
用手指耸耸,发冠没有移位。皇帝笑了:仅凭少年时的记忆,倒是分毫不差。
最后,把水滴形的红宝石垂饰重新挂上蜿蜒的龙身。盘龙九条都是金丝堆制,彼此交缠成这顶龙凤冠的主体,几十颗垂饰围着阿娇的头整整一圈。
大功告成!天子看看眼前的成果,愉悦舒心;浑不觉边上伺候的内管宫娥,俱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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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此内史之兔!”内史跑到,一头细汗。
刚才还瘫在案上的胖胖兔猛然惊起,‘跐溜’一下蹦进刘非怀里,四只爪子巴紧王袍,兔眼一闭,装死!
内史公主就着跑势,上去就抓灰兔,打算来个故伎重演——先下手为强。
刘非眉头凝起,不动声色地挡开——‘戒备’是武人的基本要素,小丫头若这么轻易得手,他可以直接去自刎了。
“阿兄,阿兄……”平度公主也赶到了。和异母姐姐不同,平度是被她小哥抱过来的。刘胜才不舍得妹妹跑到满头大汗,形象败坏。
把妹妹放下,中山王对内史鄙夷地撇嘴:衣裙松垮发式凌乱的,成什么样子?真是丢皇家的脸!
“细君,何事如此?”广川王见妹妹泪痕未干,大吃一惊,急问。
“内史,内史阿姊,呜,强抢胡亥……”平度这才发现自家大哥也在,好容易收回去的眼泪马上泛滥,拉着大哥哥的袍角,指向内史控诉:“呜,明明阿娇借平度……呜呜……大兄,大兄啦!”
被刘彭祖犀利的目光盯得发怵,内史公主决定绕开麻烦,直取目标:“非皇兄,阿娇许我此兔,请给我。”平度、刘胜和刘彭祖三个是贾夫人生的,和程夫人的皇子们谈不上多要好。
“内史,不可言谎!”长沙王刘发饱含深意地望望内史腰间那枚‘金碧兔佩’,淡淡道:“从女弟许诺一事,断无可能。不信?尽可问之。”
刘发的目光,暗示性地投向御座——小妮子撒谎也不看看地方,陈娇就在那里坐着呢。
封王席距天子宝座真的不远,几兄弟随着往上看,反映都有些呆滞:他们伟大的父皇,似乎正在给阿娇表妹……梳头??
亲王们彼此相觑,有志一同地瞟瞟内史腰带上系着的金地碧玉兔形佩,大家齐齐冷笑,摆明了不信——谁会把心爱的宠物托付给对头?
“皇兄,胡亥乃阿娇所托。请阿兄还我。”平度公主挨在刘非膝头,娇娇弱弱地恳求:“皇兄,还我……”
楚楚可怜的平度,明显比咄咄逼人的内史更得哥哥们的眼缘。刘非抱起胖胖兔放进平度怀里。胖兔子很配合地松口松爪,黏向平度怀中去——平度公主破涕为笑,搂着大胖兔又是亲又是摸。
内史公主勃然大怒,想都没想扑上去就夺;被刘非和刘彭祖一边一个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刘胜护送妹妹宠物兔往窦太后那边去了。
“呜,皆欺我,欺我太甚!呜呜,大兄,阿兄,呜……”形势斗转,这回换成是内史公主掩面哭泣而去~(≧▽≦)/~
众位亲王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聊天的聊天,看歌舞的看歌舞,全当做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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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央,一曲完毕。舞姬们敛衽为礼,列队退出殿外。
新上场的是一群短打扮的红衣少年,英姿飒爽、虎虎生气。观众们知道,‘武舞’开始了!
“咚!咚咚!咚……咚咚……”领队的舞者面貌俊逸,腰间绑一大一小两面圆鼓,以击鼓声引领整队起舞。
到此时,前殿内的气氛更加宽松。贵人们呼朋引伴,你来我往,精力旺盛地实践此类大型宴会的附带社交目的——各种明面上和暗箱里的商讨和交易。真看演出的,倒还真没几个。
在不知第几次打发了前来求情的贵妇后,馆陶长公主烦了。
大汉又要往匈奴送翁主了,这是匈奴对赵国见死不救的‘报酬’。那些草原上贪婪狠毒的胡虏,在这次汉家内斗中左右逢源,两边捞尽好处;末了末了,出卖一方后,还赚进一笔红利——匈奴人才不在乎新娘是圆是扁,他们真正在乎的是那份丰厚的嫁妆。
前年的事态再度上演,而长公主却没有了插手的理由和兴致。刘嫖殿下扶一扶鬓边珠钗,慢悠悠走向母亲,意气阑珊:和番翁主?横竖不会是我的阿娇去!至于其她人,与我何干?才懒得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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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内史拖着一头雾水的临江王过来,半道迎面碰上的,竟是……陈硕。
陈二公子一双和天子酷似的长目里精光四射,笑容简直比黄鼠狼看到肥鸡更甜蜜个十分!刘阏于头皮发炸,暗暗着恼:躲来躲去,怎么还是给堵上了?!!
“阿硕,喜宴良辰,不可造次。”表哥大义凛然地劝解姑妈家的二表弟。
陈小侯泰然自若,笑怡然:“从兄惧乎?”
“何惧之有?”临江王挺起胸膛。论武技,众兄弟中恐怕他只比刘非差那么一点点;不过,刘非和陈硕打过,结果是……
“如此,请……”陈硕伸右臂相让,笑得格外别有用心。
临江王有些发怔。难道就在这里开打?天子太后在上,大臣权贵在座……众目睽睽之下?
谜题很快解开。陈小侯三步两跨到排磬边,夺了乐师木槌转脸冲表哥一乐。临江王眼角轻抽,默默把小妹送给大哥照顾,回身抱来‘瑟’。
大殿中,舞曲正酣。红衣少年和着优雅的乐律翩翩起舞,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女舞的挺拔内敛之美。
“叮……”清越悠扬的磬声如一道风剑,划破和谐的乐韵斜插入旋舞的红叶……一片纷乱。旁敲,侧击,单磬双磬,音阶高低参差,交响不绝:“叮叮……叮……噌噌……”
领队锁眉,止不住地激灵:磬声打破了鼓点的节奏,让红衣少年乱了阵形,手足无措。
“嘭!”临江王瑟上轻拍,闻之让人一颤。左手按弦,右手撩拨,婉转明媚的旋律倾泻而出,企图掩盖住磬的骚扰。
舞者踩着瑟曲的节奏,渐渐回到正轨。
“铛……”排排悬挂的磬中有厚重的,发声几近黄钟,浑厚悠远慑人心扉。陈硕小槌明快,衣带当风,轻起点落间一轮击响,活泼跳跃。
踏步再次紊乱,舞列在两方强音中摇摆不定,左右为难。
临江王刘阏于目色微沉,指尖推、弹、捻、跳技巧纯熟,瑟音缭绕如渭水清清,不急不躁流淌不息;优雅婉约处,别有情致,动人魂魄。
……
表兄弟俩各踞一角,敲磬鼓瑟,相斥相携,无尽地缠斗。只苦了舞者和礼官:前者无所适从;后者摇摇欲坠,几乎惊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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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娇发现了二哥,乐滋滋回头指给皇帝舅舅看:“阿兄!”
“嗯!”天子笑眯眯答了,对侄子和儿子之间的较劲,安之如素——‘武斗’都不在乎了,何况是‘文斗’呢?
娇翁主才不管乐理是否和顺,只觉小哥和表哥的参加平添了热闹,实在好玩。边上看看不过瘾,陈娇从天子舅舅膝上爬下来,一个猛子扎进去,跟着跳。
这下非但音乐,连舞场也更乱了( ⊙ o ⊙)啊!
馆陶翁主压根没学过跳舞——废话,练舞技很苦的,谁舍得?——毫无章法可循的踏步,欢蹦乱跳纯闹着玩,典型捣乱分子一个。
好在小女娃一身银白曲裾锦绣斑斓,头上龙凤冠璀璨耀目,腰下珍珠兔囊珠光流彩,肤光如雪乌发流云的俏摸样,加上生气勃勃的精神头,倒也令人……赏心悦目。
权贵和宝眷们也有意思,好好的舞蹈不爱看,出岔子的表演倒起了兴趣,注意力全过来了。只可怜场中那群红衣美少年,不敢停又不能赶,晕头转向之际濒临崩溃;领舞的那个快哭出来了,而礼官大人——正式发病,打摆子打个不停。
窦太后安居高座,起初和武陵侯夫人叙闲话;等听边上贵妇报告了孙女的动向,只仲怔片刻直接高喝:“彩!”
“好!好!”皇帝笑着扬声应和母亲。只要不涉及军国类原则问题,天子永远和皇太后保持一致。
擅体上意的贵人们立即跟进。于是前殿之内,赞誉纷至,彩声此起而彼伏。
陈娇兴头上自己高兴了还不够,很有姐妹爱地找人分享,冲席间的平度和窦唯连连招手。两个女孩有些迟疑,被长公主一人背后推一把,强制性入场。
‘独领风骚嘛……还是算了。’馆陶长公主搂过胖胖兔,背上徐徐拍;扭头唤过两个女官,低低吩咐。眼波流转,向殿内众少年贵女一一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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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殿四壁,都悬挂有绣制精美的壁衣,展示朝廷的荣华和尊贵。
殿宇偏远处的一些角落,则安设放置了帷幕和屏风,起阻隔视线的作用。光线暗淡的帷幕一隅,只是因为前面音乐太吵,舞场又奇峰叠起,才没人注意到三个男孩衣裂佩断,扭成一团。
刘彘和刘寄年小力弱,但二个对一个还是居了上风。胶西王刘端训练有素,勉励招架。两方势均力敌,成胶着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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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硕和刘阏于先后都发现了小阿娇的‘横插一杠’。表兄弟互相望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抗’于是转向了‘合作’!整个乐部的演奏慢慢趋于统一,表兄弟两留意着妹妹的手势和脚步,调整节奏和音高让旋律节点迎合阿娇的动作。
越来越多的年轻贵女在劝诱下加入起舞的行列。到后来,红衣少年反成了中间一群闺秀的陪舞。乐音正常化,汉乐府的歌舞好歹恢复了应有的水准,连礼官也面色红润了起来。
刘荣推了推内史,示意她也参加进去。内史狠狠摇头,眼光直勾勾对着‘落单’的胖胖兔,蠢蠢欲动。
刘德很不赞成地敲了敲妹妹后脑勺:难道她还敢招惹上馆陶姑妈?在窦太后面前惹是生非?
内史咬咬嘴唇,叹口气低头——皇长子刘荣和河间王刘德虽都疼她,但不比小哥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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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送菜的小黄门高举托盘,踮着脚尖企图绕过某些打架斗殴不挑地方的高贵小人。可惜最终还是被飞来的拳脚挂到,盘上鹿肉……飞溅四散。
帷幕边,几个负责记录的史官正奋笔疾书。扑面而来的汤汁和肉块让年轻的书吏张嘴想惊叫,被长官冷冷的眼神生生逼回。
史官之首司马谈大人处变不惊,左手优雅地将飞贴颊上的一块鹿肉取下,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右手则毫不停歇地书写,生花妙笔于宫廷文档中记载下优美的辞藻,描述这是一场多么繁华,多么快乐,多么兴盛,多么成功,多么和谐的国宴大会啊( ⊙ o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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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更不会所有人都满意。比如某些在战场上没捞到战功的世家子,就很是不快;尤其当他们回到长安,发现竟然连馆陶翁主都不再挑食鸿鹄时,简直就是怨声载道——这摆明又少条仕途捷径,莫大损失啊!
一直到这场庆功宴之后很久,还时不时有世家子弟在长乐宫外探头探脑,向出入宫禁的黄门和宦官打听长公主女儿的食性——请问:翁主娇能不能从善如流,重新挑食偏食啊?
11…01 内战囧账
簇新的华幔和壁衣,尚带有新年欢腾的余韵,而未央宫前殿的东厢内,气氛渐渐趋于紧张。
天子心不在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