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徐主任匆匆赶到城关经济开发区。
成千上万的群众聚集在经济开发区里,我看到,足足有几百辆拖拉机和农用机动三轮车停在那里。群众们举着小旗打着标语,喊着口号:不能调走群众的好领导、党的好干部秦照阳!我知道,秦照阳就是调到小集乡任党委书记的前城关镇镇长。
怀有身孕的馨站在一辆拖拉机的车头上,手拿一把小喇叭向乱糟糟的群众喊话:乡亲们请安静!乡亲们请安静!!你们的要求是正当的也是合理的。我们的秦照阳镇长的确是我们的好镇长,但是调他到小集乡任党委书记是县委的决定,是组织上对他的重用。
“那为啥不能让他在咱们城关镇当党委书记?”
“是啊,为啥不让他在城关镇当党委书记?”
“……”
一人质问;十人响应;继而百人、千人、万人,群集高呼。这种场面我是第一次遇到。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一直到现在,我没有和群众真正打过交道,不知道群众聚集在一起竟然是这样一种浩大的、令人心畏的场面。
后来我被徐主任等人簇拥到人群中间,对群众讲话。但我已经记不起我讲了什么,我只知道当时,我的腿一阵接着一阵的发软。
再后来,我记得是馨接替我向群众讲了话。馨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其坦然的气度当时很是令我心折。她告诉群众,一定要相信党组织、相信政府,只要是正当的合理的要求,组织上会考虑的,会给乡亲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不知道是馨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她在群众中本来就有很高的威信,接着她的话音,就有几个样子像村干部的群众响应说,既然县委王书记和咱们的牛书记发了话,咱们就先散去,大家都回村等待,如果秦镇长不回来,咱们接着“二返徐州”还上访去。
还别说,那几个样子像村干部的人的话还真管用,他们的话音一落,闹哄哄的人群便慢慢地散了。随着拖拉机和机动三轮车的渐渐远去,我的腿不再软了。
回去的路上,徐主任说,这个牛卉馨还真是有把刷子,别看是女人,咱们还真不能小瞧她。
随行的县委办公室的几个人,也都说,牛卉馨是个女强人。
我没发言。我在想,城关镇闹成这个样子,镇党委书记何康负不可推卸的责任。是不是按群众的要求让秦照阳回来,这得向姜书记汇报后才能决定。如果继续维持原状,群众聚集起来再次上访的可能性不容置疑。如果让秦照阳回来,城关镇的班子如何安排,是把何康调走,还是把馨调走?在我的心里,把馨调走是根本不可能的,调走的只能是何康。我是这样想的,但在向姜书记汇报时,问题却出现了。
回到县委,姜书记听完我和办公室徐主任的情况汇报后,半晌没吱声。
“秦照阳真得这样受群众拥护吗?”
我不知道姜书记这话是问我,还是问徐主任,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因为不知道她在问谁,我没有回答,见我没回答,徐主任也没有回答。
“徐主任,你去通知杨县长、周书记和郑书记,下午召开书记办公会。”见我们不答话,姜书记有些不悦。
“是,我马上去。”
于是,徐主任离开了。徐主任离开以后,姜书记脸上的氤氲渐渐散开。她问我对这件事怎么看?我分析说,从我在现场看到的情状,城关镇的群众不像有什么其它目的,他们的确是不想让秦照阳离开,也许是这个秦照阳在群众的威信太高了。
对何康呢,牛卉馨呢,你怎么看?姜书记问。
何康当时不在场,我说,关于牛卉馨,在回来的路上,包括办公室的同志都认为她是个很有本事的女干部。
“不。”姜书记否定了我的话。她说,无风不起浪,,群众大面积上访绝对不是像表面上看到的,是单纯地挽留一个什么秦照阳,这背后是有政治图谋的。而群众的这种态势,同时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何康不胜任继续做城关镇的党委书记。
姜书记的一口否定吓了我一跳,我以为她是否定馨,说的后面,我才明白她是怀疑群众上访的背后肯定有鬼。当时,我太年轻了,居然说出了让姜书记特别诧异的话。我说,要不,马上调整城关的班子,把何康调出来,把秦照阳调回去?
听到我的话,姜书记不相信地看着我,如果不是面对面,打死她,她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居然是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说出来的。你太轻率了!姜书记说。这无异于当面打了我一个耳光。她说,城关镇的班子才调整了多久?牛卉馨的代镇长的“代”都没有通过人代会的去掉,如果再把秦照阳调回去,县委的威信何在?我们的脸面何在?
一句“你太轻率了”,让我很难接受。但是在机关工作的经验提醒我,不能跟上级领导顶撞,尽管我很想接过她的话茬,说是群众的利益事大还是我们的脸面重要?县委的威信是建立在群众的基础上,还是建立在我们的脸面上?
姜书记接着说到,城关镇的班子现在不能动,即使动也决不可能再把秦照阳调回城关镇。下午的书记办公会,我们所要讨论的是如何平息群众的被蒙蔽问题,而不是镇党委的班子问题。王书记,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在下午的会上这些由你提出来,我认为更合适一些。
我说,好,我回去想想该怎么说。
姜书记笑了。在我离开的时候,她说,见了市委张书记,你告诉他,他赠我的字,我已经珍藏起来了。
出了姜桂银的办公室,我就愤怒了;回到我的办公室,我开始迷惘,思想上竟然产生了离开康桥县的想法。
第九章 回市委还是继续任康桥县委副书记
想法和一个人心情好坏有直接关系。从县委书记姜桂银那里出来,我的心情非常恶劣。家里的事不顺心,现在又轮到在单位里不顺心。我忽然萌生了要见馨的念头,于是,我向城关镇打电话,问他们:你们的镇长在不在?接电话的人说,在,在。他问我是哪位?我说,我姓王,叫王森,快叫你们镇长接电话!那人好象去喊馨了,过了一会,没想到还是那个人接电话,他说,没找到,可能出去了,你回头再打吧。便“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喝口凉水也塞牙,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我把自己埋进沙发里,脑子过电似地回忆这两天的事情。没等回忆呢,电话铃响了。因为烦闷,我懒得起来接。铃声响了一拨,停了,我想打电话的肯定会想到没人,不会再打了。可是,我的想法是错误的,铃声接着又响了起来。我拿起听筒,问,哪位?没想到竟然是馨打过来的。她喊我“王书记”,我知道她是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我说,你抓紧时间到我办公室来,我有事找你。馨是聪明人,虽然疑惑我为什么着急找她,但她还是说,好,我马上过去。
馨很快就赶了过来。因为怀有身孕,馨的身体变得臃肿。一见面,馨就问,什么事,这么急?我张嘴想说,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但话到嘴边,却被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尽管这句话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我还是不能说。我怕被馨瞧不起。
“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说。
馨看我脸上有些严肃,可能心里有点发愣。她用她美丽的大眼睛望着我,问,什么事呀,这么郑重?
我考虑再三,终于说到,我准备回市委。
馨一时没明白我回市委的意思,说,你不是刚回去一趟吗?怎么又要回?没等我解释,她忽然明白过来,说,你准备调回市委?
我说,是。
她说,为什么?接着又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她有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说,我不习惯这里的工作。就是因为丢不下你,我才急急喊你过来商量的。
馨思索了一会,说,你不要忙于下决定,晚上吧,晚上我去你的住处。你也知道,现在镇里乱成了一锅粥,何书记又不在家,我如果再离开,万一镇里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
馨显然是不想让我走的。但她是聪明的女人,她不立即告诉我不让我离开的理由,而是把一切放到了晚上,而且是我们久违了的我的住处。然后,她就走了。走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充满忧愁,她转身的那一瞬让我的心很乱。
县委书记办公会是在下午3:30开始的,没有让徐主任列席,当然也没有记录。我在会上讲述了城关镇群众大面积上访的经过,和他们上访的目的与要求。在分析问题时,我按了姜书记的意思,以我自己的口气与角度发表了见解。我说,很明显,这不是一次单纯的群众上访,这背后肯定是有怀有政治图谋的人的操纵。群众只是被蒙蔽、被利用,我们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城关镇31个行政村的群众的上访热情平息下来,至于采取什么措施,请大家一起议一议。
周、郑两位都不发言,杨县长也不吱声,他们在看着姜书记。这种场面,我在跟着市委张副书记当秘书的时候,没有见过,更没有经历过。经历这种场面是我做了这个县的县委副书记以后,每一次书记办公会,我都能看到和感觉到,姜桂银姜书记,这个接近五十岁的女人,在这个县的绝对权威。
看他们都不发言,姜书记终于开口了。她说,城关镇出现这样的局面,镇党委班子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但是,我们县委也不能轻视,这恰恰说明,我们没有做好选人用人这一关。群众的利益高于一切,出现一个镇的群众###,何康做为党委书记却不在镇里,去做什么?他有没有给我们中的谁请假了?有没有?没有吧。不管什么理由,他这都是失职,严重的失职!但是,现在组织上却不能调他的职。说句不好听的话,谁屙的屎谁锄。王书记,等他回到镇里,你告诉他,马上把群众的上访情绪平息下去。不然的话,后果让他自己掂量。说到这里,姜书记看了一眼杨县长,说,你说一说政府督察室曲先发主任的情况吧。
杨县长咳嗽了一声,说,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督察室主任曲先发同志在政府办公室已经工作十七年了,一直有到乡镇任职的要求,这件事他和姜书记说过,也和我说过,希望组织上能给他考虑考虑。……
不是不考虑城关镇班子的事么?怎么又把曲先发提了出来?什么意思?要他去接替何康?我的脑子乱了,杨县长再说了什么,我几乎什么都没听到。后来,我知道周副书记和郑副书记都发了言,至于他们说的什么,我依然没有记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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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姜书记问我,我才猛然从沉思里醒悟过来。
姜书记说,王书记,关于曲先发同志要求到乡镇任职的事,你怎么看?
我说,这是应该的。一个在县直工作了十七年的老同志,是应该到乡镇展一展身手了。不过现在没有缺口呀,等过了春节进行人事调整的时候,给他安排一个重要的乡镇,我认为不是什么大问题。
姜书记对着我笑了笑,肯定了我的意见。
到会议散场的时候,杨县长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春节的时候是不是该请我们几个喝几杯了?
我说,那得看几位老板肯不肯赏脸了。
没想到连姜书记在内,都说,只要你请,我们就去。
我说,那就说好了啊,别到时候我摆得菜都等凉了,还见不到你们的身影就惨了。
他们都说,没影的事。于是,散会各回各的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和周副书记的办公室挨边儿,他分管农口,是这个县的###了。我们在各自开办公室的门时,他说,这回老何可惨了。我知道他指的是何康,没回话,只是笑了笑。他似乎也知道我笑的涵义,没再往下续话。
因为想着馨的事,我在办公室里没敢久呆,早早地就回了我在康桥县的住处。这里是我和馨感情走深的地方,一回到这里我就会想到馨头一次到我这里的晚上,我们如何将婚外情演绎为一种非常自然的关系。但是,自那一次以后,馨和我再没有在这里做过爱。
天慢慢地黑了。我没有拉灯,透过窗户我看到了夜从远处走来。
又是8点多的时候,我终于盼来了馨。她怎么来的,我不知道,我是听到了门铃声,开门才看到是她的。进屋,她问我,怎么不拉灯?我说,你不来,我拉灯做什么?她笑。我听到了她笑的声音。她说,我这不是来了吗?咋还不拉?我说,我在想你头一次到这来的样子。她说,有什么可想的?我说,可想的多啦。
黑暗里,我拥住了馨。我咬着她的耳朵,说,能做吗?她回过头来,用手指头点了我鼻子一下,说,你就知道做。停了停,说,大概可以吧。但她阻止了我,问我,忘了你上午和我说的事了吗?我说,没忘,正发愁呢。
馨说,把灯拉亮吧。告诉我,你真的想走吗?
我拉亮了灯,随即又拉灭了。依旧拥着她,说,还是不要亮灯吧。我在下面真的很不习惯。
馨说,总得有一个习惯的过程呀。
我说,不是我不想习惯,我考虑过了,我没有当官的能力。在一些大的场合,我缺乏冷静的头脑,在关键的时候我管制不住自己犯原则或者感情上的错误,还有,我缺少一个走仕途之路的人必备的政治素质。就说,我刚刚和你认识不久的时候吧,我居然忘记自己的身份,像一个不良青年一样想强行占有你,幸好你没有把我当成流氓,否则,我真不敢想象后果会是怎样。
馨插嘴,说,我和你是缘分。我没有怪你,其实,我……
我阻止她说下去,我继续说到,你怪不怪我是一回事,我自己存在的弱点是另一回事。比如,今天上午面对上千上万的群众,我腿肚子老是一阵一阵的发软,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对群众说了些什么;还有,回到县委后,我居然对姜书记说了不该说的自以为是的话。你想想,馨,我还能在这里干下去吗?我真的,很想很想回到市委去,哪怕是继续当我的秘书,我也愿意。
第十章 第一次受贿
馨用嘴唇堵住了我的嘴,她不想让我再说下去。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没想到馨竟然哭了,她脸上有许多泪水。我想问她,你怎么哭了。可是,我没法说话,馨的舌头已经占领了我的口腔,并且俘虏了我的舌头。
很久很久,馨停止了她的侵略。她把头压在我的肩膀上,她说,森,你怎么对我这么坦白?你这样,会让我无地自容的。你想知道,一开始我对你的想法吗?想知道吗?
我说,想。
于是,馨就说出了她的一个大秘密。原来一开始,她对我就怀有一个大目的。她想利用我,让我做她仕途之路的一块垫脚石。原因是,我是从市委领导身边下派过来的干部,按正常情况,像我这样的青年下派干部,一般都提拔的非常快。如果靠上我,她就不愁将来的升迁了。在给了我她的身体之后,她甚至疯狂地梦想到,在我的帮助下,由乡镇党委副书记到镇长、镇党委书记,到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再到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以至更高更大的官。
说这些话,馨告戒我,不许我笑话她,不许我瞧不起她。可是,她这些话明显是多余的。她能把她心中不可告人的话说给我听,这说明了什么?她已经真的爱上我了,已经把利用我的思想放到了次要地位。面对一个自己爱,而对方也爱自己的人,我怎么可能去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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