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喊聋了啦。”拉高被子,杜绝噪音。
“起床、起床、起床……”小粉红不死心,一再重复。
“你唱盘跳针啊!”被骚扰得没办法,关梓修睁开眼,简直想呻吟了。
明明是回来休假的,为什么上天还要派这个魔物来折磨他?
大概是知道他可以对所有人摆脸色,就是无法对这团可爱的小粉红摆脸色,谁教她是全家的心头宝,外加他自己都疼进心坎里去,只要她露出可爱纯真的笑靥,火气怎么也烧不起来。
“关子悦小姐,我看到内裤了。”他没好气地道。
“啊!”惊呼一声,赶紧拉下粉红色裙子端坐。
坐姿是很淑女啦,但——
“一名淑女并不会一大早用霸王姿态坐在别人肚子上。”
“那你起来嘛。我知道三叔心情不好,我陪你去溪边抓鱼。”
明明就是她要人陪。“想要有人替你挡你把拔那一关就直说。”
“叔叔——”软软甜甜的嗓音喊着,撒娇。
他再叹一口气,认命起身。
他的折磨还没完。梳洗完坐在餐桌旁,连个饭都有人不让他好好吃。
“紧紧相依的心如何Say Good bye,你比我清楚还要我说明白,爱太深会让人疯狂的勇敢,我用背叛自己,完成你的期盼。把手放开不问一句Say Goodbye,当作最后一次对你的溺爱,冷冷清清淡淡,今后都不管,只要你能愉快……”
真是够了!这么爱乱吼乱叫,不会去参加歌唱比赛?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选在小鬼头全放暑假的时候回来?他再次无语问苍天。
“我是个痛也不会说出口的人,我是个贪心也注定要不到的人,你恋恋过我,就像花依赖树尖,但风轻轻的吹,时候到幸福却枯萎。我是个爱也不会说清楚的人,我是个懦弱也还在拚拚看的人,火熊熊了眼,别太快灰飞烟灭,荣耀若值钱,我不会掉下泪……”
为什么他一大早得听这种东西?
完全失了食欲,他寒着脸放下碗。“关梓勤!你一天不用破啰嗓子凌虐别人的耳朵会死吗?”
已经连续一个礼拜了,他什么歌不好唱,专挑那种又是背叛,又是分手的歌,是存心的吗?
以为关梓勤会进来和他斗个两句,结果进来的是关梓言,正要开骂的词汇险险又吞了回去。
“胃口不好?”看了下几乎分毫未动的碗盘,关梓言略感心疼。“多少吃点,你最近瘦很多。”
“嗯。”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见兄长以铁盘盛了些饭菜,顺口问上一句:“那不是以前小黑吃饭用的吗?”
小黑是父亲前些年养的狗,很宝贝它。当孩子一个个大了,不是求学就是职场上各有发展,久久才回来一趟,双亲其实很寂寞,刚好邻居养的土狗一胎生五只,便要了只回来养,从巴掌那么大的初生小狗,一直养到大,父亲什么心事都跟它说,简直当儿子在养了。
后来不知怎地,一天早上起来,就发现它不见了。也许是父亲太爱它,相信它也是一样,从不用笼子关它,也从来没想过它会离开他,这件事让父亲落寞了好一阵子,当子女的不忍心,本想再买只狗回来代替小黑,但被父亲拒绝,从此不再养任何宠物,或许是觉得,对它再真心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会走掉。
“前几个月的台风天,不知道为什么,小黑自己找到路回来了。”
关梓修扒了口饭。“是吗?爸一定很高兴。”
“是啊!原本以为已经失去了,但其实谁才是对它最好的人,它都知道,在外头这几年,它一定也很想家,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回来而已。爸除了舍不得外,心里应该也相信它终究会回家,所以小黑用过的东西,没有一样丢弃。”
关梓修挟菜的动作一顿,没应声。
“我问过爸,为什么不让我们再找只狗来代替它?但是爸说,再名贵的狗,都取代不了他和小黑共有的温馨记忆。我问他:”曾经被舍弃过,心里不会有不安全感,怕它再次出走吗?‘爸说,不会,因为它回来了,是它自己心甘情愿回来的,没有人强迫它,经过这么多年,它还记得这个家、那么辛苦想要回来,那就绝对不会再离开。既然它还爱这个家,我们为什么不给它一个机会?“
关梓修一迳沉默,脸上看不出情绪。
关梓言笑笑地。“你慢慢吃,我去喂小黑。”
吃完饭出来,关梓言在前庭看报纸,没见到两只小鬼的身影,他开口问:“悦悦呢?”
“吵着要学游泳,梓勤带她去了。”
见异思迁的小鬼,有了她心爱的小叔叔,什么都忘了。
“悦悦……是只旱鸭子吧?”是他记错还是那个当爹的忘了?
“是啊!”某人的爹回答得很愉快。
“那你还让她去!”很危险耶。
“我有交代梓勤要特别留意,不会有事的。她前几天还嚷着要学跆拳道来保护把拔,听起来孝心可嘉,我有认真给她感动个三分钟。但是才一个礼拜,她就摔得鼻青脸肿,哭着跑回来告诉我,她不要学了,意料中的事。”
听起来,和某人年轻时好像,稚气天真,做事半调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几两重,老是异想天开,做成功的也没几件,很让人头疼。
“为什么我觉得你很有幸灾乐祸的嫌疑?明知道不行还让她去受活罪。”嘴角扬那么高,到底是不是孩子的爹啊他!
“你不让她去试,她怎么会服气?”
“可是,你都不心疼她会受伤吗?”
“会呀,所以她受伤时,我会在旁边,让她抱着哭一哭。当父母的永远以为自己有资格说‘我是为你好’,其实有时候让她去跌一跌、痛一痛,才会长大。这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如果你永远把她保护得好好的,那只会将她养成温室的花朵,将来要怎么面对外面的竞争与压力?
“表现爱的方式有很多种,你给的方式,正好是她要的,那才能产生共鸣,否则你的爱和保护,只会困缚住她,造成她的压力还有不谅解。放手让她试,跌了后自己放弃,和一开始就叫她放弃,保护她不跌倒,虽然最终结果一样,但意义不同,至少心灵层面上不同。有时,你得听听对方的感受,尊重她的意愿,也许她要的,只是受伤时,有你的拥抱和安慰当依靠,这样而已。”
小黑不知几时来到他脚边,轻轻蹭着,关梓修蹲身拍抚,静默着,敛眉沉思。
“大哥,你有话就直说好吗?”整个早上,他一直在语带双关。
“还以为你打算一直假装听不懂呢!”终于肯面对了。
“我不是不懂,只是……”他顿了顿。“我试过,真的,我也想给自己、给她一个机会,但她不见得要。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愿意再去追逐、猜测了,我真的好累,她让我……想不放弃都没得选择了……”
难怪他情绪那么糟。
“别怪梓勤,他唱那种歌不是存心要白目惹你生气,只是担心你,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用这种方式刺激你去面对问题。”
“我明白,让我冷静一下就没事了。”他站起身,拍拍裤管。“我出去走走。”
第十章
沿着田间小路,他缓慢地走,脑海放空,不刻意想什么,有些画面却自有意识地浮现。
这条路,他和她,曾经牵手一起走过。他北上求学,被家人戏称恋人未满的那一年,他每次回来,总会与她见上一面,聊聊近况,次数一多,不知不觉就牵了手。
第一次吻她,是在那个田梗旁,两只新手菜鸟,不晓得要挑地点,也不懂啥浪漫,冲动就给它吻下去了,紧张到差点一起摔进田里。
每一次约会完,他送她回家,这条是必经之路,走过小路再拐个弯,就是她家了——
他脚步一顿,转身往回走。
不需要了,往后这条路,他再也不用走了。
“关叔叔——”熟悉的叫唤,令他止住脚步,愕然回首。
“小星?!”他在这里?那夏咏絮……未曾多想,坚决地迈步走人。
“关叔叔,等我——”小小的步伐在后面追着,慌张地直喊。
关梓修闭了下眼。“小星,我拜托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他真的很想断得干净,不再和她有任何牵扯,但为什么,他用尽一切方式,总是摆脱不了她?
“我……可是……我找不到妈妈啊……”
他突兀地止住步伐,回身瞪他。“什么意思?”
“妈妈……把我带回外公、外婆这里,叫我代替她陪伴外公外婆……她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接我……关叔叔,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关梓修听得一腔怒火。
这不负责任的女人!对他如此也就算了,反正他早习惯了,可是儿子是她的,有本事生,没本事负责吗?
他蹲下身,伸臂搂住那小小的身子,沉默不语。
“我以为……妈妈和你在一起……”
“没有,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想知道,她的一切,他再也不想过问。
“所以……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妈妈才会把我丢在这里的吗?关叔叔……妈妈会不会不要我……我不要再回去孤儿院了……”
孤儿院?!
这三个字劈得他脑袋一阵麻。小星待过孤儿院?是一开始,她就抛下儿子,还是……这个儿子根本就不是她生的,而是领养的?
依他对她的了解,再狠她都没胆做出弃子的事情,不想要最多是别生下来,何必生了再来遗弃?
所以……小星真的是领养而来的?这便足以解释孩子为何会如此没有安全感,担心母亲爱的人不喜欢他,担心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会再度被遗弃。
她那颗完全没有金钱观念的脑袋,理财能力一塌糊涂,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有什么理由,非领养个孩子来增加负担?而且是领养一个……像极了他的孩子……
关梓修伸出手,轻抚那张俊秀的小小容颜。这孩子,真的很像他……这就是理由吧?她当小星是他们共有的儿子,让心灵及生活有所寄托。
夏咏絮,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他真的想不透,明明有那么深的情,她为什么不要他,不要他们的未来?
“小星,别怕,你乖乖听外公外婆的话,我去替你找妈妈,把话问清楚,她不会不要你的,如果她真的不要也没关系,我要你。”
再一次站在她的住处门前,关梓修的心情五味杂陈。
那晚离开时,他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靠近她一步,然而一次又一次,他总是为她打破原则,只要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以为燃尽的死灰又烧起隐隐火光,一颗心随她摆荡起伏。
有时他都会自问,这一生,他究竟是欠了她多少?偿了将近一辈子的情债仍偿不完……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回头。
那人随意瞥了他一眼。“找小夏吗?她不在。”
“能否请问——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正在找钥匙开门的女于回头,由头到脚认真审视了他一遍。“你是关梓修?”比起照片,近看更帅,真是造孽,难怪小夏怎么也忘不了他。
“我是。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请告诉我,有些事情,我一定得当面找她问清楚。”
郑明娟又看了他一眼。“进来再说。”
进入屋内,郑明娟替他倒了杯水,一面说明:“这房子是我的,我自己本身算是小有积蓄,其实不差这笔房租收入,纯粹是当初遇到她时,一个年轻女孩挺着个大肚子,无依无靠的,看了实在是心酸。那时我需要有个人帮我看店,她本来是来应征的,我索性就把楼上的房子也租给她,让她暂时有个地方安身,以及待产。”
她真的曾经怀孕过?!“那……孩子呢?应该不是小星吧?”
“小星?呵,那是因为有人告诉她,每一颗星,都代表人世间的一段恋情,最亮那一颗,是他们的爱情。这种骗死女孩子不偿命的浪漫话,她一直都记得很牢,光听到小星的名字,眼泪就掉到停不下来了,觉得那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只要她还有一口饭吃,就绝对要收养这个孩子。”
关梓修捧着杯缘,怔怔然凝视杯中热气,薰红了眼,眸底一片雾光。“我很想相信她,如果她肯说,我会听,关于这六年的点点滴滴、关于她的每一分心事,说什么都好,只要她肯讲。但是她从来不会对我说什么,由着我去猜、去误解……你要我怎么办?”
“她不讲,你可以自己去发掘。”郑明娟将钥匙丢给他。“今天一整天,这屋子是你的了,哪里你都可以去,也许你会有所收获——啊,对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偷看人家日记好像很不道德,不过人要懂得变通,偶一为之应该没关系……”她像是自言自语,喃喃走向门口。
“你还没告诉我,咏絮去了哪里?为什么把小星交给她父母照顾?”
“啊,对了!我是来替她收拾些住院用的换洗衣物的!”她敲敲脑袋。“不过既然你来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关梓修脸色一变。“她为什么住院?”
“问你呀!”说到这个,忍不住就想瞪人。“老是搞大人家的肚子就挥挥衣袖走人,害她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在和你重逢前,她就知道有颗肿瘤压迫到子宫,老是会莫名地疼痛,也不知良性、恶性,不知道会不会危及生命,她怎么敢让你知道?本来已经安排好要入院检查,真有个什么万一,小孩请她父母代为照顾,谁知道会再遇见你,这个笨女人太贪恋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想多看你几眼,又怕你来了找不到她,一拖再拖。这下好了,措手不及又怀孕了,叫她开刀,她宁死都不肯,拚了命也要留住你的孩子,上个礼拜痛到失去意识,医生没办法,已经动完手术,现在人在医院,没事了。”
真是傻瓜!只是个未成形的小胚胎,值得她拿命去赌吗?
关梓修叹上一口气。“她没事,就好。”
“她不能生小孩了。”
“所以呢?”他不解地反问。
所以?郑明娟对他的反应,满意地笑了。“没有所以了。”
一个看重小夏甚于一切的男人,不会有所以!
郑明娟希望他发现什么?
由里到外走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张曾与她激情缠绵的床上。
在这张床上,他们曾共同有过一个孩子……失去了,他不能说不遗憾,但与她的生命相比,要他割舍一切,都值得。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的电话座上。她那天——打电话给他,究竟是要说什么?
他想听时,她不肯说,等到他被伤透、心灰意冷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才拚命想要告诉他,命运非得这么捉弄人吗?
他轻轻一叹,拉开床头的置物柜,是成叠的杂志,随意翻了一下,里头全是与他相关的报导,还有他写的专栏等等,那么细心地收藏起来,她用这种方式,在关心他六年来的生活。
第二格,是几本类似札记的东西,最上头摆着他们共同的合照。那时的他们好年轻,不曾跌跌撞撞、尝尽爱情中的酸甜苦辣,笑容里那样满足无虑,以为牵着彼此的手,就是天长地久。
他抽出最底下的那一本,看起来有些陈旧,他随意翻到其中一页——
好糟糕,为什么我老是想到梓修?不是爱情已经淡掉了吗?那为什么分开了,胸口会那么闷,我觉得快要透不过气了——
杨嘉璋一直叫我和他在一起,但我还没点头,我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什么,就是没有办法干脆地把手交给他。或许是才和梓修分手的关系吧,我知道我伤了他的心,如果立刻投向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