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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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郎-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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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脸迎人就叫以色事人?那么,她也不必跟他客气了,免得待会儿她对他笑了,他还以为她在勾引他呢!哼。
  瞧见她赌气地别开眼,长孙晋也知道自己真惹怒了她。
  唉,谁教他总是说不出好话,总是忍不住嘴上要酸她,想获得她的注意,不让她冷淡忽视自己的存在,最后自然是适得其反,教人丧气。
  摆好碗筷,各人就位用膳。向来只有一家三口的晚膳突然多了个长孙晋,气氛不见生疏,反倒融洽得紧,容云在旁看着,思绪忽地回到过往……
  九岁那年,她跟他相识之后,他们两家人的往来逐渐密切。爹爹早已注意到于商场中崭露头角的长孙齐,在伯父已决定不让堂弟继承家业,一心要堂弟考取功名的情况下,爹爹曾喟叹“隆容”或许从此后继无人,凭着与长孙齐的交情及惜才心切,他器重长孙齐,不仅帮他购买浅船,更提拔他成为镇江航首,以这段恩情牵起两家人无形的情谊,使容家以后在官场有陈家的撑腰,在商场也有长孙家的敬奉。
  因次每当长孙齐在外奔波,爹爹都会把他的弟妹接回家好生照顾着。
  那时,他们天天同桌用膳,有回她被他在桌底下偷踹了一脚,她狠踹回去,他竟然马上痛叫,爹爹在大惊之下撩起他的裤管查看,当那片瘀青呈现人前,她立即解释是他惹她在先,无奈自个儿一点伤痕都没有,缺乏被害的证据。
  那天,爹爹气得罚她跪船头,那是她有生以来最窝囊的一次。
  回忆之间,午后压下的怒涛又再度涌现,她忍住今儿个又得跟他同桌的郁闷,打算扒完饭就快快回房,一块鸡肉却打乱了她的计划。
  “我不吃这个!”瞪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八宝野鸡,她马上挟起丢回喜姨的碗里。那是特地为长孙晋做的,她才不希罕吃他的东西!
  “容小姐爱吃山扁豆。”挂着温雅的微笑,长孙晋持起盛满山扁豆的小杓,长臂横越容昊,把伊人最爱的菜肴放进她碗里。
  他竟然记得她爱吃山扁豆?
  他的体贴吓住了容云,教她没来由地掀起一阵心慌意乱,失措之下,她放下双箸,霍然起身。
  “这个月的薪饷还没算清楚,我回房算去!”交代完毕,她不理爹爹和喜姨责备的眼色,就这么贸然离开,急急掩饰脸颊快遮不住的红晕。
  没用的东西!忘了他是怎么惹自己生气了吗?怎地人家只是对她做个小动作,她坚定的心志便马上动摇了?
  “唉,都这么多年了,看来容小姐还是对小辈难以释怀……”
  “别管她,是她自个儿小气罢了,来,这道不错的……”
  回舱房的途中,两个男人的对话从窗户飘了出来。
  扫去才刚窜起的矛盾,容云没好气地暗骂自己干么那样笨?别人吃饱了撑着来惹她,她使力反击,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吃亏?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气成这样,她又干么了?
  回到房里,决意静下心来看帐,可她满脑子都是长孙晋那一脸讨打的温煦笑容,她猛地丢下帐本,又踏出舱房,倚着栏杆,对宁谧湛湛的江水生闷气。
  讨厌的男人,她才不信他真变成谦谦君子,那人最会演戏了,什么以礼相待、诚挚温言都是假的,从前她被他害得多惨啊,何况,她没忘了他在几个时辰前,才对自己撂下一番谤毁胡言!
  寂静中,脚步声忽而从甲板上漫扬开来,她偏首一望,只见那个令她心烦的人正摸黑步来,她立时转身回舱,想躲开他。
  念头顿起,她随即僵住了脸容和步伐。有啥好躲的?这是她的地方耶!
  “长孙家缺粮吗?一回来就马上过来占便宜,真不要脸。”斜睨着已抵达身前的长孙晋,她争先讽刺,决心要帮自己出尽今午那口怨气。
  倔强又好胜的晶莹眸瞳映出他俊逸的面容,他看着,淡淡一哂。
  相比那些只会矫揉造作的女子,她率真得教人难以忘怀,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比白纸还要纯净剔透。
  “那你呢?这些年都没吃饱吗?怎地又瘦又矮成这副德行?让人看了就担心你身子不好。”她个子好小,为何这么娇小的身子能包裹起那么多的刚烈不屈?她做事从不输男人,这点,他由衷佩服她。
  她一呆,被他似笑非笑却蕴藏关切的字句震慑了,该觉得他在恶意嘲弄,可她全无被冒犯的感受……
  渗出不舍的黑眸,温润得教她几乎忘了自己有多讨厌他。
  撇过头,她拒绝与他四目交接,却平定不了已然紊乱的心音,只能逞强还击。“哼,这些年待在燕王宫那种鬼地方,我以为你早就死在乱刀下了。”
  他黑眸倏地一灼。“燕王宫……你怎知我待在那儿?”他漫不经心地沈问,炽烈的视线却贪婪巡览她偏首裸露出襟口的优美轮廓。
  该死!他这是什么孟浪的反应?双目根本离不开她了。
  “我跟楚楚熟啊,你不知道吗?”回眸看看沉默的他,她得意地笑起来。“楚楚告诉我很多事,你走着瞧,哪天我一定——”
  “你在担心我?”打断她的豪言壮语,他忽尔倾身,专注凝视她清澈的眸子,鼻息间全是她清甜的馨香。
  在世人眼中,大抵所有皇亲国戚都如朱元璋那般杀人如麻,他想知道,她是否惦念他在外的安危?
  “什么?”瞧进他盛满认真的眸瞳,她轻颦秀眉,开始感到不对劲……他靠得太近了,好像彼此的吐纳都能暧昧交融起来。
  “你担心我待在燕王宫会有危险?”
  醇厚低沉的嗓音敲动着她的脉搏,逼使她正视他的问题,被他温热的气息密密环绕,她脸红起来,有丝被看透心思的困窘,慌乱垂目,她首次在人前表现得如此失措。
  “有见着长孙二爷吗?容爷在找他……”
  远远传来的人声震回他俩的心神,长孙晋闻声随即规矩地站直了身,她瞪他一眼,立即躲回舱房。
  关上舱门,她奔回案桌重拾帐本,素指不经意画过脸颊,岂料指下烫得惊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不过是有些靠近地说话,她有必要紧张又羞赧成这样吗?反应会不会太大了呀?!心跳快得好似干了私会情郎的坏事……
  情郎?
  莫名其妙的字眼浮现心头,瞬间更是让她掩面低吟。
  喔……她好懊恼!
  夜色渐深,江船的繁忙才告落幕,另一波喧嚣便已升起。
  靡靡乐音自花船飘扬于夜风中,偌大的舱厅弥漫着香气,yim靡而魅惑人心,乐师抚琴弄弦,花娘笑靥如桃,满室欢闹笑语不绝于耳。
  登上花船,容云才踏上甲板,酒色之气随即迎风扑来,把人薰得连连皱眉。
  “容小姐来了?”
  步进舱厅,她立即听见鸨娘的叫声,她挑眉,晃晃手上的包袱。“你的东西。”
  “你喜姨可真按时,回去得替我谢谢她啊!”鸨娘媚笑着,上前接过包袱。
  容云报以微笑。三年来,喜姨都为这里的花娘缝制襴裙、赚取银钱,她还得感激鸨娘,毕竟实在没多少人肯跟他们家扯上关系。
  “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拿银子来。”说罢,鸨娘离开了舱厅。
  等候间,容云环视四周,华丽奢靡的景物尽入眼帘。不管世间如何动荡,这处总是一片歌舞升平。
  滢滢目光从乐师身上移至舱门,这时,一个跨门而入的高大身躯让她一怔,随之冒起的绯红烫上脸颊,也烫上她心扉,仓皇无措间,她有丝僵硬地转过身。
  你担心我待在燕王宫会有危险?
  再次忆起盘旋心间好几天的问句,她脸红着,想强硬驳斥:鬼才担心你!却心虚到浑身乏力,连在心底小声倔强的力气都讨不着。
  真糟糕,她到底是怎么了?
  那阵诡异的懊恼再度袭来,她只好要自己专心等候鸨娘归来,别理会那个乱她思绪的男人。
  然而,与她打了照面的长孙晋,甫见她这般视而不见的态度,不禁拧紧眉峰,眸中净是不快。
  “你怎会在这儿?”迅速步至她跟前,他嗓音冷沈,俊脸布满不悦。没想到她会这样装作不认识他,更没想到她会独自来到这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质问似的口气让她又是一怔,偏过螓首,他满颜阴霾令她不解蹙眉。“与你何干?”奇怪了,她在这儿碍着他了?
  冷冷四字轻易叫他语塞,片刻,归来的鸨娘把银子交到了容云手上,他在旁看着,神色凛冽。
  “你居然沦落到跟花船人打交道了?”
  第二章 匿意(2)
  才踏出舱厅便听见那掺着讥刺的轻蔑之音,她转首,瞪眼道:“你是娘儿们吗?这么好管闲事!”怎么?讽刺她家风光不再了吗?过往的关系,使她不得不如此揣度他的心思,也因为自卑,她比从前更加武装自己。
  她能忍受旁人的指指点点,偏偏就是耐不住他的一言半语,想把他当成路人看待,却又忍不住在意他对自己的想法和态度,不断受他影响。
  对此,她又急又恼,不仅拿他没办法,更无力扭转自己对他的在乎。
  瞅着她眼里抑压的火光,他撇唇。“担不起就别担了,再这么下去,你的那些船夫迟早饿死。”刻薄的言辞藏匿着难以察觉的关切,看到她竟然得靠花船的人才能过活,他心口窒闷极了。
  现在的“隆容”已是苟延残喘,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容家在扬子江根本待不下去了,他不懂她究竟在坚持些什么,镇日把自己累得半死,值得吗?
  “我的家事需要你管吗?”满目怒潮掩盖了她内心逐渐崩裂的脆弱,她气得想出拳打掉那些话语,却又沮丧得提不起任何力气,只因他所言非虚。
  “我从没见过哪家正经的闺女会出入此地!若非容家曾有恩于长孙家,你认为我有必要跟你废话那么多?我是——”
  “你以为容易吗?!”她终于受不住他的一再数落,红了眼眶,掏出荷包就往他身上一阵乱砸。“我不担谁来担?你管我跟什么人打交道了?要把一船人关照清楚,容易吗?你以为容易吗?!”她发泄似地边吼边打,心一酸,哭了。
  连累船夫受苦她也是千般不愿,可有什么办法?自“隆容”出事以来,她一直安分守纪、隔绝官非,为容家委曲求全,拚了命也要跟别人争个头崩额裂,她只想抓紧“隆容”,绝不轻言放弃祖先留下来的基业……她这样错了吗?她这样就碍着他的眼了吗?他凭什么批判她的作为?
  她突来的失控教他愣住,她悲伤而疲乏的泪颜更深深震住了他,没有丝毫抵抗,他忍受着皮肉之痛,随她打个痛快,知道这回是自己理亏了。
  以为她从不为容家的事难堪,他早该料到,一个女子力持家业得面临多大的辛酸艰困……他错了,错得过分!
  “容小姐,要回去了吗?”
  船家的叫唤从背后传来,容云知道是渡船来了,哽咽着收起荷包,她举起袖,胡乱擦干了泪痕便马上掉头离开,不想再跟他牵扯下去。
  登上渡船,她不理同船人的异样目光,迳自把脸埋在双膝间,咬牙调理情绪。
  她狼狈,也懊悔,怎地在他面前掉泪了?这个男人,就是存心要她难看……
  上回还真以为他关心自己身子看起来太虚,为此心思蠢动,想他真的变了,变得如同喜姨说的那样待她好,谁知……听他对她说得有多刻薄?她真是想太多了……
  他没变,真是跟以前一样讨厌才对!
  她心情糟透,然而,伫足花船上的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绷着俊脸,长孙晋目送小渡船缓缓退出自己的视线,眺望那抱膝而坐的软弱身影,他黝黑的深眸凝起了落寞,心坎有微妙的酸涩。
  在此之前,他从未看见过她哭泣的模样。
  他几乎不敢想像刚强如她,平日是如何狠狠压下这么多的忧伤,即使难堪焚心也得对人强颜欢笑,竭力守住摇摇欲倒的家业。
  夜色更浓,男人的调笑声、女人的娇软音继续从舱厅蔓延至外边,充斥满船的欣悦喧闹,却抚不平他混乱的心绪,教他再也无心入舱谈任何生意了。
  晨光熹微,窗外宛转鸟啼让长孙楚在镜前露出了浅笑,玉手挪过杏儿新采的白玉兰轻轻把玩,待她沾了十指芬芳,杏儿也为她梳妆完毕了,便步出闺房。
  鸟语花香的美好清晨教人心旷神怡,她来到大厅,便见二哥早早端坐座上。
  “二哥,早呀!”神采奕奕地高声请安,她步履趋前,却发现他脸色不对劲。
  “楚楚。”抬眸看了妹子一眼,长孙晋比比身旁的位子。“先坐下。”
  “是。”她乖乖坐下,学他一样正襟危坐,灵眸往旁瞄了瞄,晓得这会儿大事临头了……
  “你知道容家家境有困难的事吗?”
  她一愣,颔首。“知道。”全镇江的人都知道吧?
  “那你为何不扶他们一把?”按捺即将爆发的怒火,长孙晋冷冷斜睨身旁诧然的妹子。“我每回捎信都千叮万嘱的话,你都看到哪里去?”
  “我有看啊!”迎视他寒峻的眸光,长孙楚挺直背,俏脸无辜。“就容家有恩于咱们家,所以一定得好好关照着容家,不管他们家有何困难都得尽力协助。”她俐落背诵出那些千篇一律的信笺内容,才不想被冠上渺视兄长叮嘱的罪名。
  “你晓得容云跟花船人做生意的事吗?”
  “晓得呀!”
  没半点心虚,她还敢回得这么爽快?
  整张俊脸倏间黑了,他沉不住气。“容云一个女子夜访花船成何体统?她手头不便到此地步,你到底帮她帮到哪儿去?”只要忆及昨夜于花船碰见容云的情况,他心里就恼极了,也烦透了。
  真切目睹她的落魄,他愠怒到口不择言,可她委屈地哭了,悲愤地驳斥自己的无理指责,他几乎呼吸不过来……
  原来做了那么多,她还是没如他所愿的安好——这个认知,令他恼得几乎就要失控责备妹子的怠忽。
  长孙楚没被他铁青的神色吓着,娇躯反倒慵懒地挨着椅子,托起香腮,懒懒道:“每回云姐过来串门子,我都给她敷我的桃花红肤膏,还请她吃燕窝、呷枣茶,滋补的呢,我一直在帮她啊,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算哪门子的帮忙?!
  他拧紧剑眉,轰然开骂。“容家有困难你给她敷什么红肤膏?你就不会拿点实在的东西给她吗?你的脑袋都装着这些无谓事吗?!”他真是所托非人了!
  “什么无谓事?!”长孙楚拍桌,端出当家的气势,悍然反击。“你们男人就是爱装模作样!说什么娶妻求淑妇都是骗人的话!我不帮云姐顾好门面,她以后怎么翻身?她现下只剩一张漂亮脸皮作嫁妆了,我还不够帮她吗?”少把她说得一无可取,她做事向来筹算周到,哪像他,连自己的感情也掌握不住!
  被妹子义正词严的泼悍劲儿慑住心神,一时间,长孙晋无言以对。
  嫁人……楚楚说的没错,容家想翻身,就得靠容云讨个有势力的婆家了。
  见他默然,长孙楚火气未歇,继续骂:“你要我拿什么实在东西出来?介绍生意给容家吗?不把我们家的客人吓跑才怪!哪天我得罪了客人,这当家我还要不要当?还是你要我直接给容家送银子送粮去?告诉你,云姐肯收下才怪!哪天我跟云姐闹翻了,又是谁负责?”
  敢胡怪她办事不力,欠骂!
  须臾,长孙晋终于把视线调回她气愤的娇颜上,敛容问:“你方才说的……容云找到婆家了?”不再跟她争辩,他关注起容云的婚嫁。
  呵,可终于把他逼到这一步了?
  忍住唇畔几要逸出的窃笑,长孙楚噘噘朱唇,耸肩道:“还没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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