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看错了你。”过了好片刻,他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掷出懊恼的回答。
这回,换她一震。
“我以为你虽然脾气娇一点,总还是善良可爱的,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候,你可以变得那么残忍。”他冷冷一哼。
她脸色发白,眼前一眩,差点要昏倒,双手急忙悄悄握住阳台栏杆。
她看着他,看着紧锁眉宇、满脸鄙夷的他,只觉得心如刀割,一滴滴淌着血,却不能怪他说话太伤人,只怪自己不够坚强。
“晏铭,原来你……真的这么恨我。”她颤颤地说,每个好不容易吐出来的字,都在风中发抖。
他冷笑。
“去睡吧!看不到的东西就是看不到,就算你在这里等上一辈子也没用。”
他的意思,是指星星,还是他?
他是在暗示她,不管她怎么努力试着挽回他,一切都只是徒然吗?
映苓喘不过气,痛楚地注视着钟晏铭离开阳台的背影,她挣扎数秒,还是忍不住轻声喊。
“晏铭。”
他没反应。
“晏铭!”她提高声量,嗓音几乎破碎。
他总算停住步伐。
她祈求地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吸气──
“你的心里,真的已经不能留一点点位子给我了吗?”
第六章
他的心里,当然已经没有她了!
从她狠心拋下重伤的他那天起,他便决定,从今以后,对她,不能有爱,只能有恨。
如果,他心版上还有任何属于她的残留影像,那也只是因为恨。
不是爱。
所以,他干么要为她愚蠢的祈求动摇呢?为什么要为她眼角虚伪的泪光感到难受?
为什么!
钟晏铭简直狂怒,没想到只是和那个向来遭他冷落的妻子交谈几句,就能在他心海掀起惊涛骇浪。
他真的很怒,气她对自己还有这样的影响力,更气自己到如今还不能彻底将她排拒于自己的人生轨道之外。
他不该答应跟她结婚的,这个决定,似乎是错了……
“总经理,看你从刚才就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嘲讽的嗓音在钟晏铭身后响起。
他凛神,转过身,迎向一个表情讥诮的男人。
林乘风。
他眼神骤冷。“林经理,你也来了?”
“怎么?就许你陪老董打高尔夫球,不许我也来陪自己的大伯玩玩吗?”林乘风虽是朗声笑着,笑声却很干,眼底也毫无笑意。
“林经理别误会我的意思。”钟晏铭保持风度。“我只是听说你高尔夫球打得不太好,所以一向不太爱来球场。”
“我打得不好又怎样了?”林乘风脸色一变,显然被戳到痛处。近年来上流社会风行打高尔夫,他也凑热闹请了个教练来学,偏偏怎么都学不好,好多老朋友都笑他没运动细胞。
他一怒之下,立誓与小白球不两立,再不踏进高尔夫球场。
但今天,为了接近许久不见的老董事长,他只好破戒了。
“我是一片孝心,陪大伯玩玩。”他掀眉瞪眼地强调。
钟晏铭微微一笑,示意球僮将球杆递给他,潇洒一挥,小白球一下子飞上了果岭。
林乘风看得眼睛发红。
此时,林四海正巧也乘着球车过来,眼见钟晏铭这球开得又高又远,赞赏地笑了。
“晏铭,你的球技还是那么好,这球开得真精彩!”
“董事长。”钟晏铭回头,微笑。
“乘风,你也来啦?”林四海扫了侄子一眼。
“大伯!”林乘风赶忙迎上去。“我听说你礼拜六早上都会来这儿打球,特地来陪你玩的。”
“你陪我玩?”林四海冷哼。“你自己说说,十八洞你打几杆?凭你的技术怎么跟我玩?”
“我──”林乘风顿时尴尬。
反倒是钟晏铭替他解围。“老董,球技好不好不是重点,重点是林经理对您的这份孝心。”
“是啊是啊!”林乘风找到下台阶,松一口气,频频点头。
林四海不悦地白他一眼。“你要是真心陪我玩呢,就乖乖跟在后头,别想在我耳边说些有的没的,扫我的兴。”
“啊,这个──”林乘风更尴尬了。
其实他今天来,主要就是想开口跟林家这个大家长周转些资金。前阵子他去澳门赌场一掷千金,没想到人家追到台湾来讨债,可把他吓坏了。
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林四海也知他大概又闯了什么祸,冷哼一声,别过头,自顾自地挥杆。
这一杆,同样直上果岭。
钟晏铭在一旁鼓掌,林四海也很满意,两人有说有笑地,竟不管林乘风还没打,径自往下一洞前进了。
林乘风气得脸色超难看,球杆随便一挥,小白球跌进沙坑,他低咒一声,跟上去。
“我说总经理,你可真有一套啊!”他皮笑肉不笑地瞪着钟晏铭的后背,故意拉高嗓门。“居然能娶到卢家大小姐!”
钟晏铭闻言,步伐顿住,缓缓地回过头,冷峻的眸直视林乘风。
知道自己得到了他的注意力,林乘风说得更起劲了。“我听说卢大小姐很拿翘的,很多小开想追她都爱理不理的,你倒厉害啊!不但娶到漂亮老婆,连卢家百分之五的股份都拿到手了,呵呵。”干笑两声。
钟晏铭没说什么,回一声冷笑。
林乘风小眼闪闪发光。“不介意的话,我们想到总经理家祝贺一下新婚,顺便看看夫人。”
“多谢林经理好意,不过映苓最近很忙,恐怕──”
“总经理夫人已经答应了!”
“什么?”钟晏铭一愣。
“她说很欢迎我们呢!”林乘风阴阴地笑。
见他这表情,钟晏铭也知他心里必不怀好意,暗自恼怒。
不晓得这家伙又打算玩什么花样了?映苓也真够傻,竟然不晓得对方暗藏玄机,笨笨地就答应了!
“我们想想,总经理夫人是初次举办这种家宴,怕太多人登门拜访,她会太劳累,所以大概就是我们几个人去吧。”
也就是说,来的人全都是林家子弟吧。
钟晏铭冷冷一哂,很明白林乘风的暗示。他思索片刻,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四海已抢先发话。
“也对,晏铭,你是该找机会介绍自己太太给大家认识一下。”
钟晏铭蹙眉。
林四海微笑,彷佛看透了他内心的疑虑。“放心吧,映苓到底是在富贵之家长大的,这种场面她见多了,你不必担心她应付不过来。”苍老的嗓音隐隐浮着调侃之意。
钟晏铭一窒,俊颊可疑地发热。
他咬咬牙,语气清冷。“我不会为她担心,我知道她能应付。”
管她呢!就算她是天真的兔子,即将落进贪狼们布下的陷阱,那也不干他的事。
不干他的事……
事情的发展出乎钟晏铭意料之外。
他原以为林乘风号召一群林家子弟借着祝贺新婚的名义前来拜访,一定有所图谋,说不定还会当场找他妻子的麻烦,故意让她下不了台。
但,从映苓将客人接进家门开始,气氛就一直是和乐融融的,不见一丝剑拔弩张。
这回来访的,总共有五对伴侣,加上他和映苓,总共十二人。
映苓亲自准备餐点,招待客人,大小事务一手打理,却是井井有条,将每个客人都招呼得宾至如归。
今日她采用自助餐的形式,准备了一桌融合中西的餐点,每一道都让客人吃得津津有味,大为赞赏。
“这道菜真好吃!映苓,怎么做的?可以给我食谱吗?”
“对啊,真的好吃耶!我也想要一份食谱。”
“我也要!”
几个女人吃得开心,缠着映苓要食谱,连无谓的客套都省了,直呼她的芳名。
钟晏铭啜着酒,深思地旁观这一幕。
别说这些叽叽喳喳的贵妇人了,就连那几个在公司里不服他的大男人,尝过他妻子做的料理后,也甘拜于裙下,不吝惜地赞赏。
看来,是他多虑了。
钟晏铭冷冷勾唇,无语地看着映苓自得其乐地周旋于宾客间,那笑容,灿烂到近乎刺眼。
不愧是出身豪门的千金,对这种社交场合,她根本游刃有余,反倒是他想太多,还担心她应付不来。
可笑!钟晏铭在心底自嘲。
映苓彷佛感受到他的视线,忽然回过眸来,甜甜地朝他嫣然一笑。
他呼吸一紧,转过身,假借要上洗手间,独自回到房里。
不知怎地,他讨厌看她像花蝴蝶似地飞来飞去,将所有人都一一哄得开心,讨厌她那么轻易地就扮演好他妻子的角色。
老董说的没错,能娶她为妻,对他的事业绝对有帮助,她不但有冠洋的股份能挺他,还能帮他做好公关社交。
她的表现,无可挑剔。
太完美了……
钟晏铭涩涩地瞪着镜子。
镜里,是一张阴沉的脸孔,浓眉像山雨欲来的乌云聚成一团,嘴唇抿成一把锐利的剑。
好难看的一张脸。他冷冷地嘲讽自己。
“晏铭,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
他回头,眼底收入盈盈倩影。
映苓本来就长得漂亮,再经过一番打扮,更显得清丽出尘,身上的丝料裙装飘逸自然,腰间一条带子束出盈手可握的纤腰,一串彩宝项链躺在温润如白玉的胸前,更添性感。
她真的很美,美到令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愤怒。
钟晏铭绷着脸,强迫自己调匀过分急促的呼吸。
“你还好吧?”她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劲,担忧地蹙眉。
“我没事,只是想打个电话。”他冷冷应道:“你出去招待客人吧,我打完了马上就去。”
她仔细地看他,确定他没事,才笑着点头。“好吧。那你快来,男主人把客人丢着不太好呢。”
他目送她离开,好半晌,才整顿了下脸上的表情,走出卧房。
“……映苓,你怎么会决定嫁给钟晏铭的?”一道尖锐的女声忽地划过他耳畔,他停下脚步。
“你们以前认识吗?怎么从没听说你们交往过?”另一个女人接口,钟晏铭认出这声音是林四海的亲生女儿。
“你们该不会是相亲认识的吧?我听说……”女人压低了嗓音。
她说什么?
钟晏铭蓦地一阵烦躁,他侧过身子,变换角度,却仍是听不清客厅里模糊的交谈声。
“……你该不会……”
该不会怎样?
钟晏铭铁青着脸,咬牙。
愈是想仔细听,愈是听不清楚,除非他正大光明地走进客厅,要那女人提高嗓门再说一次,否则,怕是永远不晓得她在映苓面前嚼了些什么舌根。
“……其实我们都觉得奇怪……会嫁给他……”
客厅里,交谈声仍然不断,虽然钟晏铭仍是听不清楚,但他猜得出,他们的话题正是自己。
这些林家人够大胆,明知道这是他的家,明知道他随时可能会出现在客厅,却还是故意在他妻子面前编派他。
或许,他们就是故意要让他听见,好让他下不了台。
只可惜他们算错了一点,这样的说话音量,还不够让他明白自己是如何被羞辱的。
他其实也不太介意他们怎么羞辱他,林家人对他的怨恨,他心里有谱,他只想知道,他的妻子会如何反应。
她是否,正含笑听着外人对自己丈夫的侮辱?或者,她其实也有满腔怨言想吐露……
“你们都错了!”
正当钟晏铭心神不定时,一道嗓音清清亮亮地扬起,瞬间压倒众人闲言闲语。
是映苓!
钟晏铭讶异地扬眉,客厅内的林家人彷佛也觉得惊愕,一时陷入沉寂。
“不是晏铭说要娶我的,是我执意嫁给他。”一字一句,在静谧的室内,听来格外清晰。
她怎么会忽然如此宣称?
钟晏铭茫然,客人们似乎也不解。
“真的是我跟他求婚的。”映苓轻轻地笑,彷佛在叙述一件什么有趣的事。“他那时候还被我吓到了呢!”
客人们也吓到了。
“所以你们刚刚的猜测都是错的,晏铭不是因为觊觎我家的股份才跟我求婚,他不是那种人。”
没人答腔。
“我们不办喜宴是因为我们怕麻烦,而且他才刚接总经理职位不久,需要放更多心思在工作上。”
“那也不能……也不能就省略婚宴啊!”一个林家女人说道:“我们做女人的,一生可能就这么一次做新娘,哪有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办一场最浪漫的婚礼啊?”
“对啊对啊,而且你们连蜜月旅行都没有,钟总也未免太没诚意了吧?”另一个女人附议。
“没错,身为男人,连这点事都不能为自己女人做,实在该遭天谴!”发话的是林乘风,他总算逮到机会痛快批评一番。
“我们会去蜜月旅行的。”在众人纷纷为自己抱不平的时候,映苓的语气仍是坚决而温雅。“等过阵子比较有空的时候,晏铭会带我去。”
“哈,你对他这么有信心?”林乘风冷哼。
“我当然对他有信心喽!”清脆的嗓音,一声声如风铃,在钟晏铭心房里荡着。“他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刻薄寡恩的男人,也不会为了成就自己的事业,去利用一个女人。他是个很棒的男人,所以我才会那么爱他啊!”
“什么?”毫不扭捏的当众示爱令众人几乎喷饭。“你、你刚刚说……”
“我爱晏铭。”她笑着再度发表宣言。“是我死皮赖脸缠着要他娶我的,我很高兴他答应了。”
众人惊愕地喘气,钟晏铭同样震惊。
一个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竟如此不顾尊严,当众表明对一个男人的爱意,还说自己死皮赖脸,纠缠人家。
她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
她知不知道,等今天这场家宴过后,流言马上就会传开,她很快就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了?
这笨女人!怎会这么笨?
钟晏铭懊恼地想着,眼神阴晴不定。他深呼吸,好不容易才板着一张若无其事的脸,踏进客厅。
一道道目光瞬间往他身上集中,有的恼怒、有的嘲讽、有的怀疑。
他只是微微笑着,视若无睹,深邃的眼眸只对准一个女人,一个眼波盈盈、颊色如霞,不久前才当众闹了个大笑话的女人──
他的妻子。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客人刚告辞,映苓便忙着收拾杯盘狼藉的餐桌,一一捧到洗碗槽里,钟晏铭则倚在墙边,观看着妻子在客厅和厨房间来回奔波。
“说什么?”听见丈夫问话,映苓抬头笑着瞥他一眼,装傻。
他蹙眉。“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似乎早料到他的怒气,淡淡地耸肩。“呃,我只是忽然想说,就说了。你很介意吗?”
“你难道不晓得这件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笑你吗?”她愈是不以为意地打哈哈,他愈是恼怒,脸色沉下。
“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的是事实啊!”
他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得见他哑然无语的模样,她似乎觉得颇好玩,新鲜地瞟他一眼,噗哧一笑。“本来就是我死皮赖脸,一直哭求你,你才答应跟我结婚的啊!我又没说错。”
她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更恼了,忍不住低吼:“他们根本不明白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们只会以为──”
“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以为呢。”她闲闲地打断他,依然笑得甜蜜蜜,打开水龙头,准备洗碗。
他懊恼地瞪着她过分轻快的动作,良久,涩涩地开口:“是因为我吗?”
“什么?”她扬起眸。
他深深地望她。“他们是不是说我娶你,只是想得到那百分之五的股份?”
“不是啦,你别多想。”她轻淡地摇头,他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