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然的。”亨利·莱伯希尔赞成他的说法。“还有,最重要的,公爵夫人可不能在街上走,侦探狂已经把外面的世界搞得天下大乱了。”
“我警告过图尔,”安东妮亚说。“他叫我放心。现在他每次出去都穿上最旧的衣服,甚至比法国人更象法国人!”
“你不必替图尔担心。”公爵回答。“可是你,安东妮亚,你得跟我一起待在这里。”
安东妮亚注意到他在“我”字上加重了语气。
亨利·莱伯希尔走后,她回到公爵的卧室;他注视着她,然后说:“我猜你有了一位新的倾慕者。”
“我们是不是该说,唯一的……倾慕者。”安东妮亚回答。
公爵的眼睛思索地停留在她身上;在他细细地端详下,她有点脸红了。
他发现这几星期照顾他,使她瘦了一点,可是却没有影响到她身材的完美。
望着她胸部优美的线条,以及那纤细的腰肢,他怀疑:其他的年轻女人,有哪一个能心甘情愿地关在家里,照顾一个神智不清、满口呓语的男人。而不觉得拘束及厌烦的!
他抬起目光看她的脸,发现她正不安地望着他。
她身上衣服的颜色,正是卧房阳台上爬藤植物的那种绿色,把她的眼睛衬托得异常碧绿。
只有渥斯,公爵想,才能了解唯有浓的、鲜艳的或明亮的颜色,能使安东妮亚的皮肤显出耀眼的明亮和雪白。
同时,也使她的眼睛、头发散发出一种奇怪、难以言喻而又独具键力的光芒。
他知道安东妮亚把她的侍女解雇了。可是她的头发仍梳成他在安格拉斯咖啡店认不出她来的那种发型,依然是那么优雅、那么时髦。
“对你来说,这真是很黯淡,无聊的蜜月,安东妮亚。”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她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说这句话,两颊一阵红,脸上现出了快乐的神情。
“至少是……不寻常,而且,如果我们……被围困在巴黎,那么……还要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们一定要阻止这种情形发生。”公爵说。
“该怎么做呢?”安东妮亚问。
“尽早出巴黎城,回我们自己的国家。”
安东妮亚叫了起来:“你不能承受几个星期舟车劳顿的,千万别这么打算!医生一再强调,你要静静休养,慢慢让体力复原。”
“我不能让你遭到任何危险。”公爵固执地说。
“我们是英国人,怎么会有危险呢?”安东妮亚问。“我告诉你,莱伯希尔先生说,好多英国人和美国人正涌进巴黎,想抢个好位置看围城呢!”
“他说的是男人,”公爵回答。“不是女人。”
“我会很安全的。”安东妮亚坚持道。“而且,你忘了吗,我不是个很女性化的女人。事实上,你说过我是个男性化的女人。”
“你现在看起来可一点也不象。”
安东妮亚低头瞥了一眼她身上精工裁制的衣服。
“如果我们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那我真后悔当时请渥斯先生把我订的衣服送到英国去。”
“我觉得这是个很聪明的决定。”公爵说。“目前,我们不会参加什么舞会,或是关于胜利庆祝那一类的典礼。”
“可是,为了你,我希望自己能好看一点。”
“为我,还是为你的倾慕者?”公爵问,声音里带着尖锐的意味。
停了一下,他看见她双颊又泛起了红晕。
“为……你。”她轻声说。
接下来的日子,她感觉公爵一直在注意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她以为他睡了,却发现事实上他醒着,而且正盯着她看。
她常坐在他卧室的窗户旁。或者外面的阳台上,以防他需要什么东西。
屋子里有些书,莱比也给她带了不少,使她接触到在英国没有机会读到的,如格士达·福罗伯特、维克多·雨果、乔治·山德、杜默斯以及其他许多浪漫主义作家的作品。
有时候,她正被书中精彩的段落深深吸引住,却让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打断了,然后,她就会发现,公爵的目光停在她身上。
她常自问:这究竟代表认可,还是表示冷淡?
她想问他是否想念侯爵夫人,但是刚结婚时的那种坦自,似乎随着决斗以及他长时间卧床养伤而消逝了。
她自己知道这个答案,而且,她只能祈祷他永远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当她看见他倒在地上,她冲到他身边,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爱他的!
在她和图尔以及决斗助手合力把他抬上马车后,他的身体躺在座垫上,头枕着她的膝盖时,她终于承认,她对他的爱,可以生死相许。
过后,她想,从到他宅邸,请求让她代替费里西蒂的那一刻起,她就爱上了他。
她自问:他眼中奇特、吸引人、嘲弄的表情,和他嘴唇讥诮的扭曲,有任何女人能够抗拒吗?
现在她能清清楚楚地了解侯爵夫人、伯爵夫人,以及每一个他遇到过的女人对他的感觉。
难怪,全世界美丽的女人都归他所有的时候,他不愿意爱一个平凡、毫无魅力,除了马以外什么也不懂的女孩的束缚。
“我爱你!我爱你!”多少个看护他的漫漫长夜里,她对他这样耳语。
他曾叫喊地说着呓语,有时候是一些她不懂的胡言乱语,可是有时候却说些他生命中发生过的事。
在问过图尔后,她逐渐了解事情的经过。
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从树上掉下来,几乎摔断了脖子。
为此,他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被迫平躺着,以免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在他的梦庞中,他以为自己又掉下来了;安东妮亚抱着他的时候,他喊着母亲。
她试着不让他乱动,怕加重他胸部的伤势;安东妮亚觉得自己似乎是他的母亲,而他是她的孩子。
“你没事,亲爱的。”她喃喃地对他说。“你很安全。你不会再摔下去了,看,我紧紧抱着你,你不会掉下去的。”
她感觉到,渐渐的,他听到了她的声音,而且懂得她的意思。
然后他会把头转向她的胸部,好象在寻求只有她才能给他的舒适。她知道,在这些时候,她是以自己从没有想到会这样爱任何人的全心全意爱他。
有时候,公爵又以为自己是在打猎时从马上跌了下来。安东妮亚问过图尔,他记得公爵有一次打猎时跌断了锁骨,那段时间里,他痛楚不堪。
他叫着某个人,虽然没有提到名字,但是安东妮亚怀疑他要找的不是他母亲,而是另一个他认为能抚慰他的女人。
“他的脑海里不会有我的存在。”安东妮亚告诉自己。
“不过,以前我从不被任何人所需要,现在他倚靠我、需要我,我是很幸运的了。”
随着爱的日渐增长,她渐渐发现自己一直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让她去爱,让她成为他重要的一部分,而不再把她视为惹人厌,惹人生气的绊脚石。
而且,让她不仅是肉体上,也是整个心灵去爱。
“即使他不爱我,”安东妮亚想。“我也爱他,不过他一定永远也不知道!”
现在,有时候公爵睡着了,她会攀在床边注视他,然后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她再也不能象以前一样,紧紧地抱着他,确知他会象个不快乐的孩子似的向她转过来。
她决定等公爵好了以后,请求他给她一个孩子。她再也不惧怕有孩子的念头了,那将是他的一部分,她可以全心全意地付出自己的爱。
她想,结婚的第一夜,她竟然不愿意成为他的妻子,这是多愚蠢的事啊!
她很奇怪,为什么当初她会认为两个人失彼此了解是很重要的事。如果她能给他一个继承人,而她又能爱他给她的孩子,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我们回到英国,”她告诉自己。“他会回到侯爵夫人身边,可是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这段时间从我这儿抢走!此刻,他是我的……是我的……没有其他女人能迷惑他。”
在她轻声说时,她感觉自己因突来的狂喜而颤抖着:“我曾把他抱在我的臂弯隍,而且……吻了他的面颊……他的前额,还有他的……头发。”
白天,她把自己训练得非常谨慎,不让公爵感觉当她把他扶起来,把枕头垫在头后的那一刻,她是多么快乐地悸动着。
她甚至发现,公爵好一点以后,自己开始对图尔嫉妒起来,因为公爵问他的事比问她的多。
她希望能服侍他,她要自己对他有用处。
可是等他好起来以后,她记起他又会向侯爵夫人求爱!
她觉得痛楚象一把短剑,在她心中扎着。
第六章
“你觉得怎么论”安东妮亚问。
“好得可以回家了。”公爵回答。
他坐在窗边的一张摇椅上。望着他,安东妮亚想:他似乎真的好多了。
不过她和图尔都知道,他离完全复原还差得远。
感谢莱比,他带来了一位中国按摩师,使公爵的身体在经过长时间卧床养伤后,不至于太虚弱。
同时,安东妮亚知道,在他康复的这个阶段里,千万不能过份耗费他的体力。
此外还有更多巴黎情势困难的消息,他们不敢告诉他;他们知道,这会让他忧虑。
他们甚至不敢告诉他:日耳曼人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了。
因此他很乐观地说:“我们是英国人,”他说,“只要我们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
安东妮亚迟疑着。
“由于我们是英国人、所以很不受欢迎。”
“为什么?”公爵问道。
“据来伯希尔先生说,法国舆论界被英国报业的不友善态度激怒了。”
公爵发出了恼怒的声音:她知道,他是不把报业界放在眼里的。
“巴黎方面曾遭到威胁,”她接着说。“似乎英国准备开出一张单子,来拯救文明的泉源。”
停了一会儿,她又带点焦虑地说:“现在反对我们的情绪非常高昂,那威尔甚至提议把所右在巴黎的英国人立刻枪毙。”
“天啊;”公爵叫着。
“第二法兰西帝国垮台后,巴黎市内街道都要换名字,”安东妮亚继续说。“法国报界特别强调伦敦大道一定要立刻更名,他们憎恶伦敦这个名字,比憎恶柏林更甚。”
“这真是最低级趣味的报纸,”公爵尖刻地说。“明天我亲自到英国使馆去!”
安东妮亚好一阵没有说话,然后她转变话题,问道:“我看得出来你有点头疼,我替你按摩额头好吗?这会有帮助的。”
她希望她说话的态度没有泄露她的渴望。碰触公爵是一件太令人高兴的事,她真怕他会从她的神色中猪出她有多爱他。
“或许会舒服些。”他有点勉强地说。
她站到他的椅子后面,双手放在他的额上,温柔地松弛他的紧张;他记得在他病得很严重的时候,她也曾这样做过。
“你是怎么学会这个的?”他问。
“埃威斯发现当马扭伤球节的时候,这样做对它们很有帮助。”安东妮亚回答。
公爵笑了一下。
“我早该想到这跟马有关!”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人的身上。”安东妮亚微笑着说。
“我非常感谢能让我成为第一个让你效劳的人。”公爵说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嘲讽和讥诮,她很想知道为什么。
近来,他似乎对她的照顾感到很愤恨——或者“愤恨”这两个字用得并不恰当。他好象是在用某一种她无法了解的方式,向她挑战。
“我们一定要离开,”他突然说。“我们一定要回国,回去过平常的生活;我想,你一定也这么盼望的。”
安东妮亚真想大叫,那是她最不希望的事!可是,她极力地压抑住了。
“或许,”公爵接着说。“你宁愿待在这儿,受你那从事新闻工作的倾慕者的关怀、照顾。”
“莱伯希尔先生是个好人,”安东妮亚说。“等你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想他会帮助我们的。”
“我怀疑我会需要他的帮助,”公爵傲慢地说。“就象我刚才告诉你的,明天我要到英国大使馆去,让我们的大使里昂爵士安排,把我们安全地送到港湾去,到了那儿,就有游艇在等我们了。”
“在我们上路之前,你一定要把身体养好。”安东妮亚坚持着。
“今天下午休息过以后,我打算在花园里走动走动,”公爵说,“我的按摩师说,我的肌肉情况良好,只要不把伤口绷裂,一切都没问题。”
安东妮亚注意到,他并没有提起:每次他离床起身,都觉得昏眩。
他憎恨任何软弱的表现,而要用毅力去击倒它,也就是这份毅力,促使他这么迅速地复原。
她知道,等他们一回到英国,她就会失去他,因此,不论巴黎会发生什么事情,她都盼望能和他至少再待一阵子。
午餐时,他吃了很多辛苦采购来的食物,然后去休息;男仆来报告,说莱伯希尔先生来了,正在客餐里等着。
安东妮亚走了进去,他吻她的手,而且握着久久不放,他看她的那种眼神,使她觉得很羞涩。
“你似乎有点疲倦,”他关心地问。“你现在仍然每天晚上看护着你那位重要的病人吗?”
“不,”安东妮亚回答。“我睡得很安稳。如果我的丈夫要什么,他会摇铃。他已经好几晚设有叫醒我了。”
“可是你的潜意识里,仍然不放心地听着。”莱比很了解地说。
安东妮亚微笑了。
“你不必替我担心。我的丈夫想要回家。”
“他昨天告诉过我,”莱比回答。“恐怕不太容易。”
“他说他明天去见英国大使。”
“不可能了,”莱比答道。“他今天早上跟最后一个英国外交使节团离开了。”
“我不相信!”安东妮亚叫着。
“恐怕这是真的,”莱比回答她。“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想到你,于是就亲自到使馆去了一趟。”
安东妮亚倒油了一口气,他又继续说:“英国大使馆里没有任何官员,只剩下一个看门人。我想,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向每一个探问的人耸耸肩,象鹦鹉似的重复说:‘我无法奉告任何消息’。”
“我从没有听过这么奇特的事!”安东妮亚叫道。“我以为英国大使会等所有在巴黎的英国人都撤走,他才离开。”
“巴黎城里还有四千名英国人。”莱比告诉她。
“如果大使都走了,我想我们也应该离开。”安东妮亚用恐惧的声音说。“现在还有火车在行驶吗?”
“我想,即使有,你也不能搭。”
莱比停了下来,安东妮亚知道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事情。
“告诉我实情。”她请求着。
“我刚刚听说,一列九月十五号从格拉那达开出的火车,被普鲁士人扣押到距巴黎只有二十七哩的斯沙里。”
安东妮亚惊吓得说不出话来。莱比又说:“我认为里昂爵士和英国领事就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才决定今天早晨离开的。”
“为什么法国政府不早点让所有的英国人离开呢?”安东妮亚绝望地问。
“法国政府和国家防卫会议认为,大批的外国人离开巴黎城,会使军队及人民……士气低落。”
“可是我们都是派不上用场的人口啊!”安东妮亚固执地说。
“很多英国人都这么跟我说,”莱比回答。“可是法国政府绝不会听的,在我看来,他们把每一件事都搞得一团糟。”
他显得很愤怒,又接着说:“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离开的,我保证。其实如果我遵从自己的愿望,我会把你留下来。”
安东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