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他成婚那年二十岁,因着整日要忙着跑南跑北地办事儿,很少和在家里的夫人团聚,直到夫妻二人成亲五六年之后他夫人才怀了身孕,只是临盆之时遇上难产,把孩子生下来便故去了。那时安泰正在南边遥城办事,到最后都没能见上他夫人最后一面儿。他心里为此很是愧疚,可是也没法子,虎子常留在府里由他夫人的奶娘带着,只是去年那奶娘老了,安泰这才趁着来帝都把这孩子也一道儿带来了。”
宁阳没想到安泰身上还有这许多故事,不由有些感慨,便问道:“这许多年了,为何也没续弦?”诸葛绫说道:“这可就难说了,一来怕对虎子苛刻,二来安泰这人实诚憨厚,总说他常在外面办事儿,顾不得家里,怕新嫁来的媳妇跟他吃了苦。依我看啊,他还是念着先夫人,怕旧事重演罢了。”
宁阳听了不由一叹,也为安泰的事儿感到有些伤神,这男人其实也是个难得的重情义的,只是这身世确实令人惋惜,宁阳又想起安承虎,便问道:“你说虎子被带回帝都来了?那他如今可是住在统领府里?安泰如今又和云风出去办事儿去了,那孩子可还习惯府里?”帝都不是北关,一下子到了陌生的地方,身边又没个熟悉的人,那孩子性子腼腆,恐怕要习惯有些困难吧?
诸葛绫说道:“这我哪知道啊,不过安泰还算疼那孩子,应该会安排好的。”只是听宁阳提起云风来,诸葛绫不免撇了撇嘴,哼道,“这男人啊,总是办不完的事儿,刚见着又走了。可怜的就是咱们女人和孩子,除了等,还是等。”
宁阳闻言笑了笑,古代的女人不能出仕也不能抛头露面的,都是主持着家里的事儿,外面的事儿可不得男人操持?说来都不容易。诸葛绫这话怕是带着对谁的怨念吧?她本想趁机问,却想着虎子的事儿,说道:“你可知道安统领的府上在何处?不如咱们去看看吧,若那孩子住不习惯,便接来王府住些日子,待安泰回来了可要说说他,要他多陪陪那孩子。”
诸葛绫虽觉得这主意也不错,只是安泰刚回帝都,她也不清楚府建在哪条街上,于是宁阳便差了刘阿来,让他出去打听打听,晚膳前刘阿回来了,说是在西街拐角的一处三进宅院。宁阳便约了诸葛绫第二日到安泰府上去看看虎子。
64、惊雷
安阳不知出了什么事,突然被元皇后喝斥让她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看了看从大殿外面关起来的门,回过头来问道:“母后……”
“别叫我母后!你若还记得我是你母后,何以做出这种不顾族门之事!”元皇后狠狠拍向旁的桌子,腕上的翠玉梅纹的镯子猛地磕在桌上,霎时碎成数块,跌落在大殿的青砖之上,叮铃作响,一截碎玉滚到安阳脚边,吓得她往后一退。
“我问你,那科举可真是你向你父皇提议的?”元皇后见安阳一副还不知做错了何事的样子,便不由怒从心起,盯着安阳的眼里快要射出利刃来。
安阳这才知道元皇后说的是什么,背贴着殿门与她遥遥相望,说道:“是啊,母后为何……”
“那便是说本宫没误信传言冤枉你了?”元皇后打断她,眼底怒涛更盛,脸上却扯起森森笑意,“好,真是好!本宫的好女儿!母后怎么就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而且本事还不小,都能管到朝事上去了!呵,分科取士?三甲?状元、榜眼、探花、天子门生?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别说是自个儿想的,本宫不信!”
安阳见元皇后正在气头上,虽然她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是现在要她顶撞她还真没那个胆,于是便怯懦地回道:“是从书……”
“书上?哪本书上?你给本宫找来!马上就去找!”元皇后打断安阳,厉声道。
安阳抿了抿唇,心道他们怎么都会问这么一句?她怎么可能真的把书找来?于是便说道:“那是女儿小时候看到的,如今不知……”
“不知是哪本,也不知放在哪儿了?”元皇后笑得森然,手拍着胸口,发上的步摇朱钗脆生作响,“你当本宫是三岁的娃娃,愚稚可欺?旁人不知道你,本宫还不知道你?你自三岁作得那些诗起,天下人便称你为才女,都以为你定是个心思早慧灵秀爱读书作赋的,这宫里的书殿你是随意进出,可你有几回当真看进去了?翻几页就丢去一旁,书阁里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走,是也不是?”见安阳瞪大了眼,元皇后又道,“你还在你父皇和贤妃面前说你是从书上看来的?这宫中书殿里的书,有哪本是你父皇没看过的?那贤妃自幼就是个嗜书成性的,陆老郡王府里的藏书从史学经典到游记杂记,她十三那年就全都读了个遍!若论起才华来,这可是个真真的!你说出这番话来,哪个信你?!”
父皇把宫里的书都看过了?这怎么可能?宫里的书明明多到这辈子都看不完!自打她因为那些诗得了封号以后,父皇便允她随意出入书殿,可那些书都是些史书典籍之类,语句生涩难懂还每本都很厚,她才没那个耐心去看,确实是随手翻了几页就丢开的,可是父皇要她去她又不能不去,只能经常去坐着装装样子,呆烦了就走。这些事儿只有西瑾和那些当差的宫人知道,所以母后会知道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这又如何?
“好!你还不知错在哪儿了,今儿母后就让你知道知道!你可知宫里的书类目内容掌管得有多严格?你说的那些治国之论除了史经典籍,哪本书里能有?哪本书里敢有?”
“为什么不敢有?”安阳就是不明白了,不就是个科举的提议吗?不知多少人做过这件事,怎么别人得到的都是赞赏夸奖,一切都进行地顺顺利利的,到了她身上就这么多事儿呢?母后为何生气?她还是闹不明白。
元皇后见安阳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不由怒火更盛,好半会儿才压了下去,点头道:“咱们大周自古就是取世家子弟入朝为官,各地方推荐德才兼备的人才,按出身、品德考核为官。你可倒好,闹出个平民取士来,你可知这提议犯了多少人的利?这样与如今取士制度相悖的治国之理,哪个能人异士敢写?哪个地方敢印?又是如何躲得过这严格的审查把书给混进宫里,还偏偏被你这没耐性翻书的给看到?你还大言不惭地说是从书上看的,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话,你让谁信去?”
安阳闻言愣住,母后的意思是,父皇和贤妃怀疑她不是从书上看到的了?可是,父皇当时也没像母后这样询问她啊,虽然贤妃是问了几句,可是后来不也就这样算了吗?他们不问,不就表示这根本不重要吗?事实上最重要的是提议本身吧,有用不就成了吗?
“你当真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祸事?”元皇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声音越发地悲愤,说道,“你可知这提议传到朝上来时,母后在这宫里有多难才把持住局面?你可知咱们大周上上下下有多少世家望族,这些世家望族又把持着国家多少钱银米粮、盐运漕运、商号矿脉吗?你又可知这些世家望族若是联合起来又有多少铁卫将士?你一句‘分科取士、天子门生’说得有多容易?可知这意味着世家望族要被削权割利?可知这世家望族里最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外公?!”
“外公?”安阳瞪大了眼,这她倒是没想到过。可是,真有母后说的这么严重?
“你还记得你外公?你可知这些日子你外公在朝上遭了多少人的白眼?你可知你外公有多尴尬?他自小疼爱的外孙女,如今竟要削他的权!削满朝世家望族的权!让他腹背受敌,尴尬无援!”
安阳愣了,她这才感觉到事情确实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元皇后却又道:“你以为你这是什么好提议?你以为你帮了你父皇?母后实话跟你说吧,你父皇他心怀大志,可纵使他有改革朝制的雄心,道路也可谓千难万阻!别的不谈,朝中的世家就会先一个阻拦!我问你,你父皇当时可是说此提议不可行了?”
安阳愣愣地点点头,元皇后哼笑道:“那便成了。你以为治国之事像你想象的那般容易?有个好点子就能用上?你父皇可是清醒得很!朝中世家门阀势力盘根错节,要改制谈何容易?一个闹不好就是要翻天的!”
元皇后越说越悲愤,最后的“翻天”两个字更是像自胸膛激射而发,在空荡的大殿之上震得人心头发怵,更是震白了安阳的脸色。
元皇后缓缓倾了倾身,一瞬不瞬地盯着贴着殿门而立的安阳,声音低了下来,却越发令人发冷:“你可还记得母后上回在这大殿之上对你说的话?咱们女子这一生,日子过得好或不好只看两样,母家势力首当其冲。自古以来还没哪个母家失了势的女子在夫家站得稳脚跟,不受人欺负的!你可还记得这话?本宫想来,你是不记得了。你若还记得这话,你就断不会没头没脑地去出那风头,拿着刀往你外公的脖子上砍!”
“啪啦!”一只茶碗掷到安阳脚下,碎裂的瓷渣子吓得她跳起来,睁着大眼睛看向元皇后,眼里眼泪打转儿,看着楚楚可怜。怎么会这么严重呢?她真的没想到有这么复杂的。
“你说!你三岁作诗还嫌风头出的不够,如今还要去管那朝中之事?你当真以为自个儿就真是那才女了?”元皇后哼笑起来,“你当年作的诗说出去有几个人信得?你以为这宫里的人都是傻子?你在旁事上心思如此纯直,怎作得那‘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壮烈之词?你若真有这心性,还至于如今做这等傻事?母后在你作完那些诗词后派人查过,确实不是旁人教你背下来的,可宫里的其他人却不知道!你以为有几个相信真是你自个儿作的?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都以为是本宫找人教的呢。称你一声才女,你以为有几个当真是真心的?”
安阳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不由怒从心起,冲口而出:“胡说!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才不是谁教的我!我明明不是……”不是抄的。她想这样说来着,可是话到嘴边反而没了声儿。她真不是抄的吗?确切的说她只是说了这时代没有的诗词,可那些诗词真不是她作的。可是好多穿越的人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她一开始只是觉得自己用用这些资源也没什么的,只是怎么事情跟她想的全不一样呢?那些人……这些年都在怀疑她吗?虽然那些诗确实不是自己作的,可是一想到宫里的人面儿上笑着给她行礼,夸她性子纯真率直,背地里却在对她抛白眼,她心里就一阵儿不舒服。
“母后骗人!我以前去各宫嫔妃那里玩儿时,她们都对我可好了。”安阳不愿相信,元皇后却哼笑道:“宫里的人说话做事哪个不是留一手儿?你见过哪个把话说满了的?装装样子哄你玩儿,你还真以为她们是好心的。我的儿啊,你若非我亲生的,凭你这性子,在这宫里只怕还长不得这么大呢。”
安阳只顾流着眼泪却说不出话来,元皇后却冷道:“你贵为公主,本宫也不罚你。鞭子打在你身上,留了伤可不好。自今儿起你也不必学什么了,你这样子只怕学也是学不到心里去的。你便在东崇阁里呆着反省吧,没本宫的旨意不得出宫。这回可别想着再跑去求你父皇,他如今正忙着朝上的事儿呢,也没空儿理你。下去吧。”
安阳心里烦乱,殿门开了她便跑了出去,回了东崇阁里便关上了门,把奶娘、西瑾等一应侍候的人都关在门外,谁也不见。自那日以后,东崇阁的院子里原先洒扫的两个小太监如今成了守门的,终日立在院儿里,安阳被看得很紧,就连她想了几日心里有些愤愤不平,想要再去各宫见见那些嫔妃,看看她们究竟是不是像母后所说的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无奈两个小太监看得紧,她始终没能出得院子。
武德帝回朝后,却绝口不提科举的事儿。朝臣多番猜测,却仍旧猜不出皇帝的心意。后还是在此局面中甚为尴尬的元相上表请罪,原意是为自己举荐的敬州刺史私吞官盐谋取私利一事请求皇帝定不察之罪,但表文中却隐约有探知皇帝关于取士意向的心思。皇帝御览过后,于朝堂之上慵懒一笑,说道:“元相国为国鞠躬尽瘁,难免有不察之失,朕断不会为一刺史之过牵连朝中肱骨之臣。”一句肱骨之臣算是安了朝臣的心,后有胆大之人当殿提起承平公主对于科举制度的提议,言辞竟多为夸赞之说,皇帝听了却摆手一笑:“公主年未及笄,乃小儿之言,且非朝臣,其言多为戏言,众卿不可轻信。”这才令朝中大臣暂时放了心,帝都之内的世家望族联合之势也散去不少。
朝上的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传进了东崇阁里来。两个宫婢晚间守夜时偷偷言说起来,正被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安阳听见,心中立时像湖井中沉了石头,翻涌不止。她这才完完全全相信了元皇后对她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朝中之事确实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心里烦乱,起身想要到院子外面透透气,那守夜的宫婢却劝说道:“夜已深,公主还是不要出门了。”安阳拧起眉来,说道:“连你们也欺我此时被母后软禁着?”那宫婢吓得不敢说话,只磕了头在地上称不敢。安阳烦乱地道:“院儿里的宫门都落了锁,你们还怕我长翅膀飞了不成?我只是嫌这屋子里憋闷,到院儿里透透气,你们别跟来,我不呆太久。”话虽如此说,两个宫婢却不敢当真放她离开视线,拿了件披风服侍着安阳披上,两人便开了房门立在廊下远远看着她。
冬月里的夜风已是有些凉了,这日正逢十五,月色圆亮,安阳立在院儿里抬头望月,一时心境有些百感交集,说不出的五味。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看看月色了,这十二个年头说快也快,她一直活着自己期望的世界里,突来的第二次生命令她惊喜,她有一股子兴奋劲儿,想着别人能在古代活到风生水起,自己一定也能。她心怀期待,以前没得到过的,这辈子凭着这先天的优势也要好好活一场。只是她自以为还不错的这些年被母后几句话打破,像是破碎掉的镜子,照出来的全都不是她期望的结果。
安阳瘪了瘪嘴,她有些混乱了,穿越的人真的能在古代过得好吗?以前她是坚信的,现在她有些怀疑了。这些日子恨不得是在做梦,一醒来还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地去各宫玩儿,被人夸着,受人宠着,可是母后却说那些都是假的,连父皇都在朝上那样说她。
安阳慢慢蹲了下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这东崇阁的院子很大,今晚却显得尤其大,大到世界上好像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抱着膝,脸埋进膝盖里,不知如何是好。却在这时,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安阳抬起头来,见到远处廊上拐角的地方,一道影子闪了过去。
“什么人!”安阳吓了一跳,顿时站起来喊道。她原以为这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人的,白日里那两个守着院子的小太监晚上因宫门落了锁便也去睡了,这时除了她还能有谁在院子里?
安阳的喊声让立在门口看着的两个宫婢一惊,奔过来齐声问道:“公主,发生了何事?”安阳指着那廊下的拐角处说道:“那里有个人!刚刚过去了的。”两个宫婢闻言大惊,忙在院儿里喊了几句:“有刺客!”院儿正睡着的太监宫女都起了来,一时间宫灯齐齐点了起来,顺着安阳指的地方就找了起来,可是找了一圈儿却没见着人,那两个宫婢不由互看一眼,问道:“公主,没人啊。您是不是看错了?”
安阳刚想说自己没看错,却在这时,奶娘看了看四